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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悲伤无处遁形。

惜光接下来的动作,却只是安静地翻开书,放在腿上认真地看起来。

郁随望着惜光的动作,没有动,膝盖弯曲了跪坐在床上,佝偻着腰的姿势,领口的锁骨突兀得好像随时会刺穿她自己的皮肤。她微微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在等待惜光给她的重重一击。

如同一场双方无法默契配合完成的游戏。

惜光盯着那本《山海经》看了十秒钟,然后真的拿了起来。

郁随伸了个懒腰,笑着凑过去,说:“惜光,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郁随她,瘦得太过异常。

“不是。”

面前近在咫尺的女孩已经瘦得脱形了。修长白净的颈脖,隐约的青色的筋脉,给人极端脆弱的感觉,仿佛能一手折断。苍白漂亮的脸,从额头到下巴尖锐的弧度,像极了从古堡中走出的吸血鬼。似乎真的,只要惜光拿书重重一敲,她就会昏死过去。

“哎,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指不定我就放你走了呢。”

惜光终于肯抬眼看她。

“我不像你那么会说话,你嘴上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实际做的事情,却像在对待一个跟你有深仇大恨的人。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惜光被困这么久,情绪冷静下来,声音充满倦意。

郁随拿着一本如字典一般厚的《山海经》塞到惜光的手上,说:“你要是现在拿它狠狠砸我的头,砸出一个洞,砸死我,你或许就能解脱了。”

郁随笑,却沉默了。

郁随搬了很多书到床上,献宝一样拿给惜光打发时间。她说:“欧·亨利的所有小说都在这里了,《枕草子》是你最喜欢的那个译版,还有京极夏彦的《魍魉之匣》和《巷说百物语》……”

她去外面咬了跟冰棍踱步进来,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荡着两条细长笔直的腿,冰渣子在嘴巴里咬得“咔嚓咔嚓”响。

惜光能看见的,仅仅是这些。

惜光记得,郁随很喜欢那种白糖冰棍,不分季节,冬天也会去商店里买。

房间里永远保持着二十六摄氏度的室温。花瓶里每天变换的花束散发着清淡的芬芳。窗帘拉开三分之一,能窥见日升月落。天光渗透进来,投映在棕色的木纹地板上,到了某个时间点,又逐渐收拢,外面变成漆黑一片,第二天又重新亮起来。

那时候时郁随总是搞突然袭击,把还结着碎冰的包装袋往惜光脸上一贴,惜光冻得一哆嗦,她就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露出小白牙哈哈地大笑起来。

她和她像一座孤岛上仅有的两个生命体,除了彼此,没有其他声息。

郁随咬完冰棍,舔舔唇,对惜光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这不是撒谎,不是为了说好听的话,我说的是真的。惜光,每当我看到你和顾延树走在一起,和温遇云打打闹闹,就会想把你关起来,像现在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

惜光知道,郁随没有在开玩笑。

从抽屉里找出烟盒和火柴,郁随开始抽起烟来。

郁随眨眨眼睛说:“惜光,如果你再跑,我会喂你吃药的,这样你就没有力气了。”

尽管有一扇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让空气流通。但在她连续不停地抽了整整一盒烟之后,烟草的味道已经挥之不去。

除了洗澡和上厕所,惜光手上的手铐没有被解开过。有两次试着逃跑,却发现连卧室都是锁死的,更何况是外面的大门。

惜光被呛了两下,还是忍不住悄悄打量起郁随。

郁随没有接任何通告,也没有出席任何活动。她不出门,整天在房间里守着惜光。

她躺在光秃秃的飘窗上,睁大眼睛在看天花板,手指惯性般地把烟送到嘴边,吞云吐雾。白色的烟圈缭绕在她的脸上,虚化了她苍白的五官和空洞的表情,了无生气,只有她手上的那点猩红明灭。

惜光已经无法和郁随沟通,到了最后,精力耗尽,焦急和崩溃的情绪熬过去,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一瞬间,惜光想到了初中历史书上刻画出的老烟民形象。拿着细长的烟杆子,颓然地倚在华丽富贵的榻上,形容枯槁。

郁随抱住惜光,她像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太久的人,终于寻得一点微光,竭尽全力地想要靠近,伸手取暖。她说:“惜光,你陪陪我吧。”

惜光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和猜测,郁随却忽然从飘窗滚下来。

无论惜光说什么,或劝或骂,郁随都无动于衷。直到惜光说得太累,口干舌燥,连唾沫都挥霍干净了,郁随就笑嘻嘻地问:“惜光,要不要喝水呐?”

砰地,砸到木地板上。

郁随笑着问她:“我能说的,都交代清楚了。惜光,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早餐想要吃什么?”

身体直线落地。

惜光心里一沉。

惜光不明所以,起初以为,郁随是不小心翻身掉下去的。却发现,她躺在地上,没有起来,缩着身子在抽搐,像一个突然发病的人。

郁随对惜光说:“我暂时不能放你走。学校那边我会替你向辅导员请假,我会定期拿你的手机给你外婆发短信报平安,没有人会发现你失踪了。当然或许会有意外,最有可能找你的那个人是温遇云,但最近温家事多,她腾不出时间约你见面。至于顾延树,他不像是会主动联系别人的人,这样我也省了不少麻烦……”

“你、你怎么了阿随?”惜光震惊地问,想要过去,但左手的手铐立即限制了她的行动。

“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个,我只要现在这个结果,其他的都无所谓。”

郁随牙齿打颤,咬紧了嘴唇,若稍微松懈,她就会发出痛苦狰狞的叫声。

“但是我不愿意!”

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疼痛,忍不住拿头部狠狠地撞击地面。

郁随说:“让我想想,最大的好处大概是——要是你留在这里,我会很开心。”

“咚——咚——咚——”

惜光再也无法抑制住愤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撞击的力道和速度,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快,像一条濒死的鱼被海浪甩上岸以后绝望地用鱼尾拍打着沙滩。

彼此答非所问,如同在进行一场费力费时的拉锯战,直到有一方妥协退让,不见硝烟的战争才会结束。

惜光忽然就明白了。郁随这样,很像是毒瘾发作的人。

两个人对话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惜光难以想象,以前那个喜欢穿着白色棉布裙子,干净甜美地笑着的女孩,会和任何肮脏、黑暗、堕落的字眼扯上关系,换了灵魂般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郁随说:“我建议你先喝点小米粥,我自己熬的,特别香,要不要尝一尝?”

郁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她像一条虫一样在地板上蠕动,伸手去够桌子下的抽屉,却总还差一点距离。

惜光问她:“你准备关我到什么时候?”

拉开的三分之一的窗帘外面投下来灿烂而热烈的阳光,笼罩着她,裹住她,她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仿佛在下一秒里,就会化成灰烬。

“嗯,我知道。”郁随低头检查了一边手铐,关心的还是一开始的那个问题,问惜光:“早餐你想吃什么?”

她身下长睡裙变得褶皱,随着艰难的动作,露出大片苍白如雪的肌肤。米色的布料不断在身体和地板之间摩擦,宛如开出一朵凌乱肆意的花,颜色泛了黄,萎靡颓败之势,开到了时光尽头,就快要凋零了。

惜光呼出一口气,说:“你这样是犯法的。”

每一秒钟,如同都被命运之神恶意地放慢了,这个过程显得无比漫长。

郁随说:“当然,我很清醒。我在做一件肖想了很久的事,现在只是把一直以来的想法变成现实而已。”

郁随像武侠小说里身中剧毒的人,终于拿到了解药。吞下大把的白色粉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虚脱地趴地上,四肢连伸展的力气也没有,别扭地弯曲着。

惜光不懂为什么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竭力冷静下来,问:“阿随,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在惜光怀疑她是否睡着了的时候,她缓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一步步,走到了惜光面前。

听见她发出的动静,郁随推开房门走进来,若无其事地问她:“惜光,你早上是要吃粥还是面条?豆浆和油条也有,你要吗?”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悲伤无处遁形。

惜光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左手却猛地被束缚住。她诧异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被戴上了一副手铐,另一头锁在床头的复古雕漆铁杆上。

汹涌的无法抑制的泪水,浸湿了她的面颊,蜿蜒地顺着尖刻的下巴滴落。汗湿的长发像海藻似的,一缕一缕纠缠着她白皙修长的颈脖。

她慢腾腾地睁开眼睛,断片的记忆开始回溯,渐渐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却弯了眉眼,唇角在眼泪中上扬,缓缓笑了。

她侧躺着,半边脸几乎埋进枕头里,鼻尖满是棉花和阳光的味道。她迷迷糊糊地想,枕头应该在阳光下晒了很久呀。

她说:“惜光,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的我啊。”

惜光醒过来时,窗户外面是橙色的阳光,让人一时分不清算是清晨还是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