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光说：“我酒精过敏。”
那是一个茶绿色的冰裂纹瓷瓶，扁扁的很可爱的瓶身，上面绘着梅花枝和清水滴，用木塞封住瓶口，看上去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是哦，我都差点忘了，那还真可惜啊……”郁随遗憾地说：“是一个粉丝送的酒，听说是她自己酿的。她告诉我，这种酒很适合女生之间一起喝。”
“喝点酒吗？我这里有。”郁随嘴上询问着惜光的意见，已经起身去拿了。
郁随倒了一杯尝尝，先抿了小小一口。
但郁随今天兴致很高，忙得不想停下来，要不是惜光阻止，感觉她会要做满一桌子的菜。
芬芳扑鼻，像梅花一般的冷香。舌尖上传来微辣的味道，随后有清淡的甜味在口腔里逐渐划开。咽下去，也不烧喉，慢慢只觉得身上有些热。
五个菜对两个女生来说，确实有点多了。
确实是很想让人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的酒。只是一个人喝，总觉得寂寞。
闲置的厨房终于派上用场，郁随是主厨，惜光打下手，帮忙洗洗菜，偶尔递个东西过去。手撕包菜、土豆牛腩、鱼香茄条、红烧豆腐，还炖了一锅玉米排骨。
惜光端着果汁，还是忍不住对那瓶酒感兴趣，问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郁随卸了妆，穿着以前那套白色的旧睡衣，仿佛时光倒退，又回到了过去。
郁随说：“我当时忘记问了。”
她这样说，惜光没有办法再摇头拒绝。
“应该问问清楚的。”
郁随心里早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也不失望，给惜光倒了杯水，说：“你先别走，等我洗完澡出来做饭给你吃，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是啊……”
惜光想了两秒，认真地拒绝她，说：“还是不要了，我觉得百川里的小公寓很好，离学校近。主要是我在那里，已经住习惯了，暂时不想再挪窝了。”
明明郁随喝的才是酒，惜光却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这时候犯困了。
郁随说：“那你搬过来好不好？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撑着头，看着对面的郁随，在心里堆积已久的话忍不住说出来：“阿随，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有些事要问你。”
惜光看了看房间，不由地说：“就是你一个人住，太大了的，显得空荡荡的。”
郁随点头，“你说。”
大约有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房子，四室两厅，郁随自豪地跟惜光介绍说：“我自己挣钱买的噢。”
惜光说：“先说时间最近的一次。你还记得我们去蒲安旅游那次吗？在当地的旅馆里，我们俩遇见了谢非年，所以后来变成了三个人同行。一起去看了樱花，去泡了温泉。后来我回学校，宣传栏里张贴很多照片，都是我和谢非年两个人同框的，照片拍得很暧昧，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我想问你……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郁随口中的家，是指她重新买的一套位于第32楼的房子。
郁随问：“为什么会怀疑我？”
“我不想一个人回去。”郁随说。
惜光不回答她的话，只说：“我接着问另一件事。你在南遥拍戏那次，我被卢三绑架了，我跟你打电话说让你去找谢非年帮忙。结果来的却是延树，更糟糕的是，他没有及时赶到，让我以为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你的关系？”
惜光心里一涩，郁随已经死死抱住她，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她身上，撒娇地蹭蹭她，说：“惜光，你送我回家吧？”
郁随指出：“顾延树没来得及救你，这是事实。”
郁随却笑，邀功一般，讨好地说：“惜光，我对你是不是很好呀？把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惜光摇摇头说：“延树之所以来不及，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再恨我，也不会不来救我，这一点，我那时候不明白，等过了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再想想，就能想明白。但你当时却在误导我。”
惜光听了差点摔手机，骂道：“郁随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种东西你也相信！还真的一个人就跑过来了！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郁随说：“为什么偏偏怀疑我，却那样相信他？”
男人在电话那头扬言，如果郁随不再晚上九点赶到桥山公园的八角凉亭，就会把鹿惜光如何如何。
惜光说：“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她从小信任顾延树，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偏执与信念。
似乎是怕惜光不相信，郁随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通话录音给她听。
郁随讽刺地缓缓笑了：“惜光，你这个说法真伤人。没有条件的信任顾延树么？所以郁随就成了那个必须要怀疑的对象，你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凭自觉，就选择伤害我。”
郁随靠在惜光的膝上，说：“今天我本来不会上当，不会跑到桥山公园来的。但是那个男人估计是调查出来了，知道鹿惜光是郁随最好、最在乎的朋友，于是拿你来威胁我，所以我就过来了。”
惜光低着头，问：“那么……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呢？”
惜光顿时哑然。
纤细的手指握着淡色的瓷杯，郁随痴迷地望着杯中的酒，眉头皱起又展开，露出孩子般顽皮的笑，她说：“嗯，是我呀。”
郁随兀自接着说：“就算你刚刚不出现，我也能摆脱那个男人哦。”她嘴边还有干涸了，擦拭不掉的残留的朱红血迹，胸口剧烈的起伏尚未完全得平息，却是微笑着，用炫耀般的语气说：“惜光，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如何跟男人周旋，然后摆脱他们了……”
“都是我做的，哈哈哈哈，真相只有一个。惜光，恭喜你终于揭晓了真相。”
惜光听她满不在乎的语气，登时愣怔，“阿随，你……”
郁随还在甜甜地笑，脸上泛起潮红，眼底湿润，闪着光一般，她说：“你被绑架的那次，是我故意叫来顾延树，误导他在山林里走错路，让他来不及救你，让你们产生误会。学校宣传栏上的照片，是我雇人一路随行拍下来的，是我让人公开贴出来的……”
郁随由着她动作，说：“我当然知道。不过是一个同行的竞争对手，我抢了她的一个角色，她气不过，派人来恶心我而已。”
“惜光，顾延树比你聪明太多，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他还来找过我呢。他说，我要是再接近你，他就弄死我，可我不怕死啊……”
“你怎么知道！他都对你动手动脚了！”惜光替郁随把衣服整理好，又操心地把她凌乱的头发用手梳了几下，干脆绑成一个低马尾。
惜光问：“为什么这么做？”
郁随缓过一口气来，擦掉嘴边的血，说：“没有，我没事。那个人只是吓唬我的，不敢真的做什么。”
郁随眉眼带笑，说：“因为惜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人。”
惜光扶着郁随找个隐蔽的地方坐下，着急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惜光愤怒地说：“郁随你这个疯子！”
桥山公园多树，一路上没看见其他人，惜光越紧张，脚下步子的频率就越快。郁随跟着跑得喘不过气了，腿软地跪下来，“惜……惜光……不会再……追过来了……别……别跑了……”
“嗯，我是个疯子。”郁随一边流眼泪一边笑着说。
“阿随快跑！”惜光扔了手里的棍子，拖着郁随就跑。
桌上的饭菜还剩下大半，郁随的酒瓶却已经空了。
男人扬起的巴掌就要朝着她的脸打下去，后颈上猛地一痛，麻木得半边胳膊都僵住了。
餐桌上摆放的玻璃花瓶里插着几支海棠花，像是几天前留下的，失去水分的花叶怏怏地垂着。晚风从窗台上吹拂进来，细枝摇摇欲坠，两片花瓣掉落在木桌上。
鲜红的血，顺着郁随的嘴直往下流。
沉默了很久之后，惜光用手撑着桌沿站起来，说：“阿随，我已经没有话要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惜光寻找声音找过去，郁随被一个男人堵死在亭子中央，小披肩被扯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一只手还要去扯她的肩带，郁随霍然咬住了对方手腕上的青筋，男人发出惨叫。
既然问清楚了，那就这样吧。
但很快，等她选好位置，放下三脚架，固定好单反，开始准备打开镜头盖的时候，后面的一座八角凉亭里传出了动静。
惜光脚下迈开几步，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这才意识到那杯果汁可能有问题。她再一次觉得郁随的房子实在太大了，从餐厅走到玄关，是好远的一段距离，怎么走也走不完。
惜光想，耳朵又出毛病了。
在她终于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她听到郁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但是她已经不想再听，也不想回头看她。手上用力，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比如现在，惜光为了完成一个课堂作业，扛着三脚架和单反去桥山森林公园拍摄一段夜景，却听见郁随的一声惊呼。
她的意识从脑子里抽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下去。
只是郁随似乎每一次，都能够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郁随俯视着她说：“惜光，你现在不能走了。”
演唱会那晚之后，惜光以为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与郁随产生任何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