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树趁着周末回来了一趟。陆婉凉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里面播放的是一出不知名的京剧，听见脚步声，也没有丝毫反应。
顾家。
陆婉凉出院以后，仿佛老了十岁，头上平添了许多白发。
阿随，往后的时间那样长，我们却再也不会有一起熬夜刷题喝咖啡的机会了吧？
她活得那样精致的人，平时连房中桌布上的每一处褶子都要让人熨平，才会在桌前落座，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如今却忘了打理自己。
我点点头说，好啊。
顾延树替母亲沏茶，但打过招呼之后，已经无话可说。
阿随，很多年后，我大概还会记得我们一起趴在书桌上刷题的情形。你犯困了，脑袋直往下栽，然后一脸迷糊，努力睁开眼睛问我，惜光，我去冲咖啡，你要不要来一杯啊？
宋渝生来得很及时。他大概知道顾延树回了大院这边，悠闲地过来串门，手上还端着杯牛奶，是他吃了一半的早餐。
我其实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你，但是从未想过，真正去找你问清楚。
老管家看见宋渝生，像看到了救星。客厅里的母子冰冻了整个顾家，老爷子老太太又不在，急需一个人来解冻。
我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隔着茫茫人海，这样看你。
宋渝生是最适合的人选。
阿随，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这个夜晚偶然邂逅了你的演唱会。暂且，就称为是你的演唱会好了。你变成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努力在发光发热，有很多人喜欢你。我听见很多人大声喊你的名字的时候，特别特别开心，就那样跟着他们一起用力地扬起手来，朝你挥舞。
他一笑，就好像云层被风吹开，阴霾散了，出太阳了。
那一晚，惜光回到小公寓后，提笔在日记本上写：
果然，宋渝生陪陆婉凉说说话，她虽然还是没什么精神，但也偶尔会回两句话，偶尔会笑一笑。
尽管郁随她，只是出席的嘉宾，只是不那么起眼的配角。
宋渝生暗中朝顾延树挑眉，那意思是，你多向我学着点。
一首歌唱完，在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中，惜光听见有粉丝在大声喊郁随的名字，热情澎湃。
顾延树抿着唇，沉默着无视他。
现场的气氛早已被点燃，底下所有的人都在跟着一起大合唱，一边挥舞着手中蓝色的荧光棒。一眼望去，像苍穹之下倒映出的浩瀚璀璨的星河。
两小时后。
惜光以前觉得，郁随是不适合娱乐圈的。依现在看，她似乎过得还不错，风生水起，只是整个人暴瘦，愈发单薄瘦弱。聚光灯往她身上一打，都让人担心她无法承受那样强烈的光，会不会被压垮。
“别人找我聊天，我是按每小时两百收费的。到你们家这儿，我每回都得亏死，也没一点儿报酬，跟倒贴一样啊……”宋渝生感概，和顾延树沿着小路散步。
郁随的声音和她的外形很像，清澈透亮，虽然称不上天籁，但有种空灵的感觉在里面。
宋渝生说：“难得这个周末没什么情事，本来是打算睡到中午十二点起床的。你一大早打电话让我过来，真是体贴。”
惜光等了老半天，郁随是整场演唱会时间过半之后才出现的。她作为特邀嘉宾，和演唱会的主人不知是何种亲密的关系，一起合唱了一首《类似爱情》，在舞台上的互动和配合都无比默契。
哪有那么巧的串门？谁会星期六一大早，晨雾都还没有散，就端着牛奶出来闲逛，还就一路逛到了顾家门口？
往昔那样亲近的人，纵使变得陌生了，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关注。想知道，她过得到底好不好。
太过巧的巧合，都是早有预谋。
为什么一定想要进去看看呢？郁随她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的，她还没亲眼见过。
一切都是顾延树安排好的。
惜光死乞白赖地换回了一张演唱会的门票。
顾延树拿过宋渝生手里空了的玻璃杯。
大叔估计也是因为以前从没有遇见这样的情况，从没有遇见过这么奇葩的姑娘。
宋渝生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个文科生，头一回心算这么顺溜。噼里啪啦一顿说完，硬是把黄牛大叔唬得一愣一愣的。
顾延树说：“报酬。”
惜光把讲价不成，把手上的塑料袋往黄牛大叔面前一送，她说：“我这里面有鱼有肉有蔬菜，还有水果罐头和哇哈哈AD钙奶，价值两百零三块五毛钱，发票也还在。我现在把这些全给你，再加上我四百八十块的现金，一共是六百八十三块五，您还赚了我八十三块五，也不用找了，这票您就卖给我吧！”
报酬竟然是——帮他拿杯子？
但黄牛大叔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一切以赚钱盈利为主要目的，这个时候认钱不认人，才不管她多态度多诚恳，已经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入手。
宋渝生简直受宠若惊，对顾延树来说，这似乎比按时薪付钱更加有诚意。
她态度诚恳，看上去无比渴望得到那张票。
宋渝生内心平衡了，开始谈陆婉凉的事情。他两个小时的闲话，不是白聊的，察言观色，引导话题，心理医生一贯如此。
惜光腾出一只手去包里掏钱，搜了个底朝天，只凑齐了四百八十块。她说：“我身上就这么多钱，能不能就这个价买给我？”
“阿姨的精神状态不好，她现在基本不和人交流，应该也不会答应去看心理医生，接受系统的治疗。我倒是建议，让她换一个生活环境试一试，人是可以自我调节的。何况阿姨她经历无数的风浪，比很多人都坚强。”
黄牛大叔说：“一口价，六百。”
顾延树若有所思：“换了一个环境？”
“多少钱？”惜光向黄牛大叔打探门票的价格。
宋渝生点头，肯定地说：“对。现在你毕业了，顾氏由你全权接手，她多半能放心地出去散散心了。”
惜光赶忙凑过去看个清楚，发现郁随是演唱会上的特邀嘉宾之一。
“说起来，延树，你好像一直在忙，根本没有去毕业旅行吧？”
惜光刚想说不用不用，却瞥见门票上印着的一排人名里，有“郁随”两个字。
顾延树说：“大四的时候有过一次。”
面前走过来一个大叔，拦住惜光问：“要不要门票？便宜点卖给你，我手里也就剩下最后一张了。”
“是吗？”宋渝生讶异地说：“当时竟然一点都没透露，我完全没听你说起过。”
惜光隐约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某某大明星的全国巡回演唱会到了A城这一站。但她平常不追星，也就没有特别地关注。
顾延树默然。
回百川里的路上意外地看见很多拿着绿色荧光棒的年轻男女，穿着同款的白体恤，兴致勃勃地在讨论着今晚马上就要开始的演唱会。
他去的是南遥。唐素意外摔倒住院那次，他跟着惜光而去，在南遥待了一阵子，那就是他的毕业旅行。山清水秀世外桃源般的僻静小城里，他走她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街，在她喜欢的小面馆里逗留，去看她常挂在嘴边的那条清澈小河，雨后日光下的粼粼水面，倒影出两岸的花木。
惜光穿着薄毛衣去逛超市，看着四周的人群，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穿得貌似有点多了。拎着大袋大袋的水果和蔬菜走出超市门口，身上发热，已经出了一层汗。
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明明就在前两天，不知道受到哪股洋流的影响，还有过一场小降温。
那时惜光被绑架，以为他延误时机，是为了报复她。
夏天降临时，没有征兆。冗长的梅雨季过后，太阳突兀地从云层中钻出来，散发着无尽的光和热。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大街上的姑娘就脱下外套，纷纷换上了超短裙和雪纺衫，细长的高跟凉鞋在柏油马路上敲响乐章。
这场毕业旅行，便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