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个不到一分钟的小插曲而已。
老板倒是被温遇云唬住了,连忙说:“是嘛,是嘛……”发觉自己看走了眼,闹了个笑话,歉意地朝他们笑笑,又忙着回去烤串了。
温遇云低头啃肉喝酒,不时拿着插满金黄色鸡块的竹签子伸到对面去,“阿生你真的不吃吗?你会后悔哦。”
宋渝生听得眼皮跳了两下。
宋渝生不为所动,扯了纸巾擦过她脸上的一点油印,继续浏览手机页面上的新闻。
温遇云说:“怎么不是啊,我妈生我们俩的时候还难产了呢,我和他差点就只能活一个……”
大概是跟医生的职业有关,宋渝生有轻微的洁癖,很少在外面露天的摊子上吃东西,特别是油炸一类的东西,他从来不碰。
“啊?不是吧?”老板惊讶地说。
宋渝生笔直地坐在温遇云对面的塑料椅上,周围油烟味熏天,地砖上结着厚厚的污垢,他自如地喝手里的一瓶苏打水。
温遇云认真地跟老板瞎说:“我俩同一个妈生的,能不像么。”
温遇云叹气说:“一个人吃真寂寞啊。”
宋渝生微怔。
宋渝生和她商量说:“那你别吃了,反正也不怎么卫生,早点回去睡觉。”
老板忙碌地烤肉串,忙里偷闲还转头看了看他们,同样出众的外貌和气质,误以为两人是情侣,不一会儿又送了一对爱心烤翅过去,直白爽朗地夸奖:“俺觉得你俩特看好!真有夫妻相!”
温遇云咕噜咕噜一口啤酒,说:“那我还是接着寂寞吧。”
宋渝生笑:“厉害。”
一个多钟头过去,温遇云趴下不动了。
温遇云得意地朝宋渝生扬起下巴,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宋渝生在一旁看管着,她这次没喝多少酒,没有醉。但是困得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老板于是给温遇云他们那桌白送了一瓶啤酒。
宋渝生让老板清算一下结了账,揉一揉温遇云的白头发,无奈地说:“早说了让你回去睡觉的,还真能死扛啊你……”
温遇云竭力劝老板换了一首歌,从《小西瓜》切到了《霍元甲》。在整条小吃街你侬我侬,“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的情歌氛围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霍霍霍霍霍霍霍霍”的显得别样诡异的声音,反倒吸引了不少大学生过来。
温遇云闭着眼睛傻笑,倒在宋渝生胳膊上。
E大门前的大排档里。
老板在旁边看着,不死心地问宋渝生:“你们真不是一对?”
而如今她在这里,在他眼前,他又怎么能不奢望。
宋渝生扶住站不稳的温遇云,无奈笑着回答说:“嗯,不是,我们目前还不是情侣关系。”
这样,他一个人沉沦下去,活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的深渊里,不会再奢望光。
老板连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看着实在是像,就多嘴问了两句。”又指着温遇云说:“但她刚才说是你们兄妹,就铁定是蒙我的了!”
“这样我不必再困顿不安。”
温遇云迷迷糊糊,凶巴巴地说:“谁蒙了你了啊……”
惜光心往下一沉。
宋渝生朝老板笑了一下,说:“别介意,她就是个小疯子。”
“有时候,真想让你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也不再多解释,半拖半抱地把温遇云拎走了。
惜光不明所以,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嘈杂热闹的小吃街渐渐被抛在了身后,五花八门的情歌混杂在一起,成了激昂的交响乐,也慢慢听不见。
顾延树抵着惜光的额头,阖着眼睛,不泄露一丝情绪,声音却冷清又沙哑,还是露出马脚。他像走入绝境中的人,找不到出路,问她:“鹿惜光,我该怎么办?”
上了车,温遇云倒在座位上,偏过头,梦呓般地对宋渝生说:“阿生,我好累啊。”说完似乎就彻底地睡着了,歪着身体,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他们的头顶是凋谢了的樱花树,落红委地,零落成泥,还剩绿叶和枝条在风中轻颤。
宋渝生替她调试好椅背的高度。桃花眼中洋溢的笑意,抽丝剥茧般层层褪去,如冬日树梢头的落叶渐次纷飞而下,在风中不见了踪影。
顾延树的动作忽而慢了下来,宛如轻微地舔舐,在她的伤口处流连,像带着歉意和隐晦的苦涩。只有彼此还未平复下来的紊乱的呼吸声,落入耳中。
他望着她的侧脸,替她把额前遮住眼睛的头发拂开。
惜光被勒得疼痛,抓紧了他深灰色的衬衫,却意外碰触到他紧绷的背脊,微微一怔。不由缓慢地松开了手指,抚上了他嶙峋而完美的蝴蝶骨,如同安慰,如同包容,如同耐心的陪伴。
忽而就想起,初遇时她黑色长发的样子,她天真无邪的笑。少不更事,也无忧无愁,仰着头对他说:“嘿,我叫温遇云,你叫什么名字?”
迷蒙的月光映在少年清俊苍白的面孔上,映见他皱紧的眉和深邃的眼,手臂开始逐渐收拢,禁锢住怀里的人,强烈地在宣泄着他心底的不安。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剪短了头发,染白了头发,迷上摄影,开始频繁地离开A城去外面不同的地方,很少再回大院温家。随着时间流逝,她已经逐渐长大,还是一贯肆意张扬的笑,自由散漫的性子,却隐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唇瓣快速地辗转之间,惜光的下嘴唇被咬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吻里渐渐弥散了淡淡的血腥的味道。
她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
几乎是撕咬一般的凶狠的吻。
宋渝生旁观过她的另一面。她彻夜失眠,凌晨之前坐在窗台抽烟;她对着镜子张开嘴喊叫,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走在别国异乡的街头,突然崩溃大哭;她躺在冰天雪地里,对着阴霾的天空笑着流眼泪……
温度微凉的唇已经铺盖上来,紧紧地贴在她的嘴唇上,吞没她脱口而出的声音。
那一张张寂寞孤独的脸庞,宋渝生怎么也忘不了。
惜光霎时惊吓地瞪大了眼睛,“延树……”
他想留在她身边,给她一世温暖而坚固的怀抱。
突然凭空伸出的修长的手臂中途截住她,不轻不重却不可挣脱的力道,扣着她的腰往旁边一带,惜光猛地被压在了树杆上。
可是她,似乎并不想要啊。
一不留神,惜光还是一脚踩到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空隙里。脚一崴,往前就是一个跟头栽下去。
“遇云,既然这么累了,为什么不停下来留在A城呢?为什么,不试着喜欢一下宋渝生?这样的话,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给你。我没有的,千方百计争取了,拿来给你。”
帆布鞋底和石板摩擦,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踩着固有的节奏般,寂静地响起,敲打着夜色。
“遇云,不要忘了……”
她原本一路小跑,但树林里没了路灯照明,月光黯淡朦胧,只隐约照见脚下青石板铺就的窄道。她怕摔跤,停下来速度很快地走,仿佛急着去找丢了的某样很重要的东西,刻不容缓。
“你身后还有一个宋渝生啊……”
惜光决定抄小路,从音乐楼后面的樱花树林里穿过去,那样可能才赶得上顾延树。
“你要不要认真考虑看看?”
从学校演播厅到南门口,步行大约要十来分钟的时间,那是走学院大道的话。如果抄小路,就近了不少。
说着,说着,宋渝生自己倒是先妥协一般地笑了,无可奈何地揉着那一头白色的短发,自言自语:“我是不是也醉了,明知道你不会回头的。”
夜色如水般无声漾开,浸染到每一处角落。
“算了,你继续往前走吧,我守着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