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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来是有备而来

赵烈旭捏住卡片,隔了会才想起这句话的出处。

“诶,我怎么记得赵队说文绉绉的,不合衬。”

“玩够了?”他淡笑着,侧过身。

赵烈旭把玩着手里的卡片:“还不错。”

杨清河:“来得有点晚哦。”

杨清河依旧直视前方:“赵队长没女朋友的话,我们张老师怎么样?”

“办完事吃个饭就来了。”

还没等张蕴多想,手机便响了起来,张蕴微微颔首退到一边接电话。

“就你一个人来了吗?”

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可这会怎么瞧总觉得气氛有点微妙,真的不认识吗?

“陈冀在下面。”

清晨展览刚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送花过来,杨清河站在门口似乎在打电话,她有事找杨清河商量,刚挨近就听见她让人把白玫瑰往中间排。随口问了一句,杨清河说她觉得白玫瑰比百合好看。

“噢……”

张蕴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连,突然想到门口的花。

杨清河理了理裙摆:“那花真是你送的?”

杨清河抿唇眨眨眼:“看来赵队长是有缘人啊。”

“嗯。”

张蕴木讷地看向他们。

“就只有花?”

赵烈旭:“那这画看起来充满了希望。”

他笑:“还想要什么?”

“心境?一半回忆一半期待吧。”

不远处有人向杨清河招手,示意她过去。杨清河瞥了眼张蕴的方向,转而说:“不如把晚上的时间让给我呗。”

赵烈旭挪回目光,重新审视那幅画,半晌,反问道:“你作画时是什么样的心境?”

“让?”

杨清河:“赵队长怎么理解这画的?”她仰着头看画,颈部线条流畅优美,吊带的裙子在肩头系有蝴蝶结,仅仅是一根黑色的带子,衬得肩头白嫩圆润。

“嗯,让。”

她以为杨清河还会继续问下去,刚想开口阻止,没想到她转了话锋。

张蕴挂了电话走来。

这两句话一问张蕴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到底是哪不对她说不上来,但这是女人的直觉。

杨清河:“我就不妨碍你们赏画了,回见。”说完,她提着裙摆潇洒离去。

“没有。”赵烈旭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薄唇微扬。

张蕴不明所以:“清河怎么走了?”

杨清河瞪大眼睛似是惊愕:“那一定有女朋友吧?”

“可能有事吧。

赵烈旭:“还没。”

又参观了几幅,张蕴貌似闲聊,问道:“感觉你和清河应该认识吧?”

杨清河双手背在腰后:“是啊,早有耳闻,确实年轻有为。赵队长结婚了吗?”

“嗯?”

张蕴:“赵队长年轻有为,破过很多大案。”

“就是看你们说话挺随意的,像认识的老朋友,你不是还送了花?”

杨清河:“我说怎么那么眼熟,似乎之前在报纸上看过。”

赵烈旭:“基本礼仪而已。”

赵烈旭居高临下地看她,低笑一声,不拆穿她的把戏。

张蕴愣了一会点点头。

“赵烈旭。”赵烈旭配合地握了上去。蓦地,掌心一痒。小姑娘正用食指轻刮他的掌心使坏,面上还笑得十分客气。

之前刘叔给她介绍这人的时候也讲过他的家庭背景,说是父亲开公司的,条件非常好,母亲是教师,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起初一听到这样的描述,张蕴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人还是单身,可如今看来,真的是个非常有修养的人。

她伸出手,十指纤细如佳玉。

张蕴看了眼时钟,问道:“再过一个小时,这里差不多就要收尾了,等会要一起吃个夜宵吗?”

“啊,原来是警察叔叔呀!您好,我叫杨清河。”

赵烈旭笑了一声,算是懂了杨清河的那句话,这丫头很有算命的天赋啊。

张蕴介绍道:“他是淮城公安刑侦队的队长,赵先生。”

赵烈旭:“约了人,没时间。”

赵烈旭嘴角一勾:“是吗?”

张蕴点点头,很自然地转到别的话题,“最近中际大学那边出了命案,是你们负责的吧,查案是不是很累?”

杨清河:“咦,我怎么瞧着这位先生有点面熟呢?”

“习惯了。”

赵烈旭垂着眼眸和她对视,小姑娘笑得有点坏。

“这几天人心惶惶的,晚上同事回家都不敢一个人。”

张蕴脸一红,“不是……”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

“是应该结伴走。”

杨清河瞥着赵烈旭,像是现在才看到他,故作惊讶地道:“这位是老师你的男朋友吗?”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赵烈旭肩膀一沉。

张蕴尴尬一笑。

陈冀喘着气:“找了一圈,你怎么看得那么快,都到了二楼了。哟,这位是……”

“我觉得张老师说得挺好的,逻辑很对。”

赵烈旭:“张蕴。”

张蕴轻轻“啊”了声,看了眼赵烈旭慌忙说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讲解前都会和参观者说明的,因为这幅画你没有给我——”

张蕴点头示意。

杨清河走到画跟前,站在赵烈旭左侧,微微弯腰探头,视线绕过赵烈旭看向张蕴,问道:“张老师今天都是这么和他们解释的吗?”

陈冀:“你好你好。”他又捅捅赵烈旭手肘,“小嫂子呢?”

张蕴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惊艳了,她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明明阅历也够,可气场比不上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赵烈旭:“有事走了。”

张蕴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是杨清河。年轻的面孔充满胶原蛋白,本就姣好的五官稍微涂脂抹粉就能变得十分抢眼,更何况眼前的女孩家境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经历过大场面,身上那份气质谁也比不了,那是从骨子里散发的自信和稳重。

张蕴眉头一蹙:“小嫂子?”

赵烈旭凝视着她,有点出神,喉咙忽然有些干涸。

陈冀眨眨眼睛。

杨清河穿着一袭黑色吊带礼服,前短后长,裙摆拖微拖地,头发盘起,额角垂了几丝,微卷,杏眼乌黑明亮,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她朝他走去,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声音清脆。

赵烈旭倒也没想多解释,只抛出三个字:“没什么。”

赵烈旭侧过脸,刚想开口就瞥见张蕴斜后方的人。

张蕴肩膀塌了下来,虽说和他不是很熟,也没有深入交流过,但这种明明确确地被人排除在外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更何况还是自己欣赏的男人。

张蕴微微凑过去:“你觉得呢?”

张蕴怀揣着这份失落,给他们讲解完了二楼所有的油画,整个过程赵烈旭的态度很明显,客气礼貌,甚至有点疏远。

赵烈旭始终不语。

陈冀是个人精儿,就这么一个小时不到的工夫就看出了猫儿腻。去地下停车场的路上,八卦之心忍不住熊熊燃烧。

张蕴说:“在我的理解看来,这可能是关于绝望的一种表达,少女自残,淹没在河里,有光,但却已是残阳。”

“那女老师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我瞧着也不错。”

杨清河双手抱臂,倚在白色栏杆上,听着张蕴的剖析。

“她是之前刘副厅介绍的那位。”

那天晚上和他站在一起的女人就是她,杨清河记得。但张蕴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陈冀这人话多,一路唠唠叨叨跟个婆娘似的,两人拐进P10的停车场区。那辆黑色奥迪边上倚着个人,依旧是那件黑色礼服,依旧是那双高跟鞋。只是她把头发放了下来,从前黑长直的头发这会儿微卷,懒懒散散地垂在一侧。

张蕴一直微笑着,十分得体地和他交谈,似在介绍点什么。当然,今天张蕴都是这么和一些所谓的重要人物介绍的。她之前没见过张蕴,今天上午是第一次碰到。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她们更敏锐,更容易记住细节。

杨清河倚在柱子上玩手机,长长的睫毛扑闪,像蝴蝶。

杨清河从楼梯口上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陈冀揉了揉眼睛:“那不会是小嫂子吧?”

张蕴:“我也问过她,她说懂的人会知道的。神神秘秘的。”

赵烈旭:“嗯。”

赵烈旭:“简介后面怎么空了一句话?”

“这么风情万种的吗!”

简介:夕阳漫青山,——

赵烈旭抿直嘴角,走到陈冀眼前,挡住他的视线。

作者:Sun

听到脚步声,杨清河抬头收了手机,挥了挥手:“嗨,赵队长。”

作品名:《Sun》(非拍卖作品)

陈冀绕过他:“嗨,小——”一开口就遭到赵烈旭锐利的眼神击杀,陈冀讪讪,“得了,不打扰你们了,我打车回去。”

他垂眼,目光落在右下角的小牌子上。

杨清河又挥了挥手:“再见。”

是这所有画中唯一一幅不抽象的。

赵烈旭双手抄在西装裤袋里:“你怎么在这?”

赵烈旭抬头,画中橘色红色交织在一起,构成光构成血构成河,明明充斥着希望却又隐隐流淌着绝望。女孩只有一个赤裸的背影,是很纯真的白色,甚至与画面有种诡异的脱离感。

“不是和你说了回见吗?还是你等会要和张老师去约会啊?”杨清河往他身后望,“咦,怎么不见张老师。”

“对啊,我觉得挺特别的。那孩子很有想法。这画还是昨天运来的,她来到中国后才完成的。我想,对她来说,应该也有特殊含义吧。”

赵烈旭无奈一笑,掏出车钥匙走过去,伸手在她脑袋瓜上拍了两下。

“就这一个?”

“差不多行了。”演戏还演上瘾了。

张蕴说:“这个主题的画只有这一幅。”

杨清河耸耸肩,一屁股坐进了车里。

赵烈旭走过去,只见白墙最左边有一行字:关于你。

赵烈旭:“找我有什么事?”

二楼中央白色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大小是其他油画的四倍,画前围了几个人,他们小声探讨着。

“没什么事啊,就是——靠!吓我一跳!”杨清河抬眼就看到了后视镜里的熊本熊。

杨清河低下头时不时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她今天不比第一次见面那天,那次穿的比较素净,今天为了竞拍会穿的比较隆重,比平时多了几份妩媚,但对她来说有点暴露。

赵烈旭转过头,眼神有几丝玩味,慢腾腾地重复道:“靠?”

张蕴笑着,随着他走。

杨清河干咳两声:“语气词。”

“做善事,挺好的。”

“还学会说脏话了?”

“不是,是那位学生的意思。”

“……”

赵烈旭:“嗯,是挺有意义的。捐赠这个提议是学校的决定?”

杨青扯开话题:“那玩偶你买的?”

“对啊,对于一个二十左右的学生来说能够到这个数已经非常棒了,关键是竞拍所筹到的钱都会捐赠到偏远地区的学校。我觉得……很有意义。”

“陈冀给他女朋友买的,买一送一,多了一个,我就拿了。”他扶着方向盘,拐出地下停车场,神情自然。

“有这么多?”

“是吗?”杨清河脸上就写了两个字——不信。

张蕴摇摇头:“八十万。”

“昨天你不是想要这熊吗?正好。”

赵烈旭:“八万?”

“那就是送我的啊?”

张蕴伸手比了个数。

赵烈旭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抽烟,说脏话,还会什么?”

他和张蕴没有太深入的了解,当时聊天她也只说自己最近刚入职了一个大学,准备做教师。

杨清河往座椅上一靠:“看书画画啊。”

问是这么问,但思维还停留在“这是我学生的画展”上。

又和他扯。赵烈旭说:“听说拍卖金额有八十万。”

赵烈旭挑挑眉:“多少?”

“张老师和你说的?”

张蕴说话时慢条斯理,声音知性温和。

“嗯。”

赵烈旭客气地点了个头,张蕴领着他往楼上走,边走边说道:“这是我学生的画展,她最近刚从美国回来,来中际大学做交换生,在美国时便已小有名气,这次学习赞助筹备帮她在这举行了第一个画展,今天下午还举行了拍卖会,你猜一共拍到多少钱?”

杨清河嗤笑一声。

“我可以帮你解析一下。”

“怎么,实际金额不是这个数?”

“挺深奥,艺术家的世界有点难理解。”

杨清河从包里拿出发圈,随意将长发拢在后面,说道:“是八十万没错,但我算什么,怎么可能够到这个高度?”

“那……看得懂吗?”

“里面有水分?”

赵烈旭想了想:“也不算是。”

“只是表面漂亮而已,他们求的,不就是这些。反正那钱最后肯定是实打实地捐出去的,里头怎么个虚法没必要去管。”

张蕴有些不敢相信:“你对油画感兴趣?”

周家家大业大,在中国也有不少商业往来的企业,八十万,估摸着是周坤打点过了。这钱是从周家口袋里出来还是他们自个儿愿意掏的,也都无所谓了,只要这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嗯。”

她说得淡然无所谓,赵烈旭觉得她真是长大了,这些年在国外看来历练不少。

张蕴:“怎么你会在这里?我还以为门口那花是和你同名同姓的人送的,原来真的是你。你来参观画展吗?”

他转了个弯:“送你回学校?”

赵烈旭一时没认出来,停顿片刻才想起来眼前的女人是谁。她换了发型和着装风格,和之前差异挺大。

“送我回去然后和张老师吃夜宵吗?”

“赵队长。”

“你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

张蕴迟疑了几秒,看清人后跟上去,果断地叫住了人。

“你啊。”她脱口而出却又漫不经心。

每幅作品右下角都标有题目与作者名,还有一句话的简介。画作分为五个主题——“关于春天”,“关于夏天”,“关于秋天”,“关于冬天”和“关于你”。她的画都十分抽象,但依稀能辨认出那是纽约的四季,色调偏暗沉。一楼走到尽头,他刚上楼梯迎面正碰上张蕴。

赵烈旭神色不变,嘴角始终挂着笑。

“行。”

“宿舍几点关门?”他问。

陈冀:“你先看着,我去上个厕所,怕是吃坏了。”

杨清河:“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赵烈旭睨他一眼,不语。

“那你……”

陈冀:“那你买个玩偶是送给画还是送给人?”

“我找你就是想问问赵队长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你是来看画还是看人?”

赵烈旭用余光看她,小姑娘双手撑在膝盖上,歪着脑袋看他。

“嫌我当电灯泡?”陈冀环顾了一圈,“怎么没看见小嫂子,她不在这儿?”

杨清河:“不行?”

“那你怎么不周末来。”

“我送你去我妈那儿,正好明天她可以带你一起去学校。”

“这画展不是得办一个星期吗,他们周末来。”

“我问过阿姨,阿姨说今晚她要住朋友家,有事。”

赵烈旭翻弄手里的卡片,走到第一幅画跟前:“蒋平他们不来?”

赵烈旭半信半疑,要拨顾蓉电话的时候忽然想到先前那通电话里,顾蓉对他叮嘱的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去接一接杨清河,他放下手机,握住方向盘。食指叩打着,被气笑了。这两人什么时候穿了一条裤子了。

陈冀由衷的感慨:“这丫头是真的厉害啊!年轻有为!”

杨清河:“行不行?明天早上我会自己走的,我睡客厅。”

赵烈旭和陈冀签下名字后踏入展厅。整个厅的基调是白色,顶上坠着参差不齐的飞鸽形吊灯,环形的白墙楼梯犹如游动的鲸鱼身体,曲线圆润优美,和外头的世界像是两个模样。

他拿什么拒绝?

已是夜晚,展厅里人不像白天那么多,三三两两都有序地欣赏过去。有专门的人员在门口发放作品简介和目录的卡片。

进门,杨清河换上拖鞋,把小包往沙发上一甩。赵烈旭把熊扔沙发上,径直走进卧室,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赵烈旭看到这样的摆法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估摸着是那丫头知道白玫瑰是他送的,故意摆在最中间。

杨清河摸了摸熊本熊的脑袋,又戳戳它的脸。她自言自语道:“买一送一,唬谁呢,是不是?”

展厅门口摆满了花篮和贺语,花篮也不像普通的那些那么俗气,都是新鲜绽放的白玫瑰,纯洁庄重,再往边上的是百合花。

卧室那边传来讲话声,杨清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赵烈旭单手叉腰,瞥她一眼,对着电话说道:“接到了。”

竞拍会是下午结束的,画展里所有的画都已经被贴上是否已经拍卖的标签,一共五十七幅画,拍出四十八幅。画展分为两层楼,借用了美术馆专门办艺术展的厅。

“嗯,我知道。”

陈冀吹着口哨:“你完了,你真的完了。”认识这么些年,他从没见过赵烈旭搞这种花头。怎么形容?就好像是回到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用这样一些事物打动女孩子,即使很平凡,但充斥着恋爱的青涩与真诚。

“好。”

赵烈旭懒得多解释,只“嗯”了声。

三言两语后便挂了。

“这都比我媳妇高了好吗!你买这玩意干什么啊?噢!你不会是想……”陈冀哈哈大笑,“这操作很骚,会玩会玩。哈哈哈,是不是小嫂子喜欢这个?”

杨清河:“是阿姨?”

赵烈旭:“还好,也就一米六。”

“嗯。”

“买这么大?”

赵烈旭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件T恤。

“嗯。”

杨清河挤在他边上:“我也想洗个澡。”

陈冀:“这你买的?”

赵烈旭揶揄她:“我不在你不也洗了吗?”

后排座位中,一只黑色的玩偶规规矩矩地坐在正中间,脑袋顶在车顶,几乎霸占了后排的所有空间。

“我发誓,那天除了你的衣柜别的地方我都没碰。”她举手发誓。

陈冀急匆匆地跑回来,系好安全带抬头一看,后视镜里反射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他猛地扭头看。

赵烈旭挪挪下巴,示意她自己拿衣服。

赵烈旭手指叩着车窗边沿,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扬了起来,下一秒下车迈向那家店。

男人的衣柜出奇得整齐,他的T恤颜色大多是黑白灰,边上挂着几件白色衬衫,再里头是两套完整的春夏警服。杨清河挑了件纯白的T恤,目光还流连在那警服上。

赵烈旭笑了笑。熊叉了个腰,把传单往车里一扔扭着屁股又走了回去。店铺的橱窗展示柜上摆着一排的黑熊。

“你们平日里似乎不怎么穿警服啊。”

那熊见他盯着,扭着小碎步走过去递给他一张传单,赵烈旭刚想接,熊又把传单收了回去。

“要出警走访,警服不方便。”

他微微皱眉,莫名觉得有点眼熟。黑色的熊,还有两片高原红。

“哦。你先洗还是我先洗?还是我们一起……”话没说完脑袋就被敲了一记。

赵烈旭单手撑在车窗边上,望着窗外。街边新开了家玩偶店,有个人形玩偶站在店门前搔首弄姿地发传单。

他眯着眼,瞳仁漆黑如墨:“说话不经大脑?”

陈冀和自个儿媳妇发了几条短信忽然膀胱一紧,指着前头的肯德基说道:“停一停,我去上个厕所,刚才饮料喝多了。”一停车陈冀就不见了。

“你猜。”她仰着脑袋,坦荡地盯着他。

早些年他跟随着赵世康参加过一些拍卖会和展览,这些也算是基本礼仪。如果硬要说点别的含义,他是打心底为她高兴。

肩头的黑色蝴蝶结带子略微松动,她轻轻一动,那带子就从肩侧滑了下去,他忽然想到那天杨清河给他发的照片。

陈冀:“赵队长!这波可以啊!”

想到照片又想到自己那个梦,再然后就是自己早上在浴室里干的那勾当。

“订了花篮送过去了。”

眼前的人儿眨巴着大眼睛,眼眸清澈。

“啊?什么?”

赵烈旭声音沉了几分:“不洗了?跟我在这里油腔滑调?”

赵烈旭:“订了。”

杨清河“嘁”了一声,转身进了浴室。磨砂玻璃门一关,里头暖黄色的光漾出来,紧接着是流水声。

“人家邀请你去看画展,这种带名帖的都是高级场合,你不整点鲜花啥的?”

赵烈旭扶着额头揉了几下,走出卧室时顺便带上了门。客厅里,那只熊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而那只黑色的小包斜挂在熊仔身上。赵烈旭叹口气,失笑,这丫头。

“嗯?”

杨清河从卧室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熊本熊旁边拿着笔记本电脑看东西,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躺着几根烟头。

赵烈旭抿唇一笑,踩下油门,车子飞驰而去,路上扬起一片尘埃。路过几家花店时陈冀猛地拍大腿:“你有没有准备点什么礼物送小嫂子啊?”

他看得投入,神情略显严肃。

“那可不是!小嫂子小嫂子小嫂子!”

杨清河绕到后面,悄悄拿起熊本熊的手戳了他一下。

“小嫂子叫得还挺顺口啊。”

赵烈旭:“……”

“据小道消息称,那姑娘很中意你,不过也都是缘分,半路被咱小嫂子截胡了。”

这样的把戏不知道她要玩几次。

赵烈旭发动车子:“没了。”

杨清河双手搁在沙发顶上,脑袋靠在熊本熊的大头上:“1996年淮城挖……”她只读了屏幕上几个字,赵烈旭便快速将笔记本合上。

“欸,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之前刘副厅介绍的那姑娘你还有联系吗?”

杨清河不多问,只说:“我洗好啦。”

“不是那事儿。”

赵烈旭把笔记本往茶几上一放,转头看她,眉头皱起,“头发没吹?”她拿毛巾包着头发,像个小尼姑。

陈冀拉开车门坐进去,随口问道:“我怎么听到什么女孩……怕……伯母在给你找对象?”

“吹风机坏了。”

“嗯。”

“坏了?”

“真知道?”

“嗯。”

赵烈旭:“我知道,要开车,先挂了,回头再说。”

“你等一会儿,我去隔壁借一个。”

顾蓉:“你说,这接二连三地出了这么些事,我总是提心吊胆的,那尸体还是在清河预订的房间里发现的,她一个女孩子肯定是怕的,你……”

“没事的,天热,我在阳台待一会儿就干了。”

赵烈旭无言一笑,明明顾蓉和她一个学校,说要帮衬,是顾蓉更方便才是。

赵烈旭不多言,起身往外走。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杨清河敛了笑意。

顾蓉“咦”了一声,紧接着道:“她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故的,你最近不都在这附近转悠吗,她如果有事就多帮衬一把。”

1996年淮城挖眼女童案,受害人年仅十四岁。这是标题。

“嗯,我会去的。”

下面的小字她没来得及看清,大约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受害人赵某,淮中八年级。

赵烈旭接过找钱,和陈冀并排往外走。

杨清河看向那台黑色的笔记本:“赵某?”还没等她多想,小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苏妗。

她问了几句那案子的事情,又叮嘱了一些话,最后像是无意提起一般说道:“清河在关山街那边举办了画展,规模挺大的,最近挺不安全的,你要是不忙的话去看看,那孩子可不能再受……哎,晚上肯定得弄到很晚,你送送她,照看着点,我心里头踏实。”

“清河……”苏妗声线颤抖,似有哭腔。

赵烈旭和陈冀在附近的小餐馆点了两个菜,结账时接到顾蓉的电话。

杨清河一听就不对劲:“怎么了?”

陈冀:“走什么,吃个饭,一起去呗!”

“你晚上不回来对吧?”

“谁知道。”赵烈旭扔下这三个字就迈着长腿走了。

“嗯。”

陈冀嘿嘿一笑:“我媳妇以前也给我做过,女生嘛,都那样,可这是心意!对你爱的表现,懂不懂?这姑娘够主动的啊,我说,她这次从国外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追你吧,你不是说你们以前就认识。”

“那就好那就好,清河,吓死我了。”

赵烈旭余光瞥他,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怎么了?你在哪儿?”

“她亲手做的?”

“寝室。”

赵烈旭抖抖烟灰,看向地上的余晖:“吃了个蛋糕。”

杨清河松口气:“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浪漫,浪漫你懂不懂啊!我昨天回去我媳妇做了烛光晚餐,可浪漫了。她来找你,你们没做点啥?”

苏妗吸了吸鼻子,“中午从你画展回来后我就去了机房,待到刚刚才出来。这个点宿舍都快关了,我也没多想就急匆匆地往寝室赶,路上没什么人,路灯也少,一开始没在意,可走到一半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就想到了最近学校发生的命案。我越走越快,可后面的人像是越跟越快,我听到了,真的听到了,路过石子路的时候我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了。”

赵烈旭:“所以?”

“后来呢?没发生什么对不对?”

“不是,昨天可是七夕啊。”

苏妗:“后来……”

“查户口?”

苏妗迟疑了。

陈冀:“昨儿给的?”

杨清河:“嗯?”

赵烈旭吐了口烟,淡笑着,不否认陈冀的话。

苏妗小声道:“我正准备打电话给我爸妈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了我。”

“我说啥,人家就对你有意思,你还不信。”

“是那个人?”

“嗯。”

“不是……是我同学,他送我回了寝室。”

“哟,啥时候给的,私底下找过你了?”

“那跟踪你的人呢?”

“给了。”

“我不知道,就像风一样,不见了。”

陈冀:“就小嫂子的画展啊!怎么,她没给你?”口气阴阳怪气的,还挤眉弄眼。

苏妗回到寝室,后知后觉,越想越怕,本就是胆小的性格,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她生怕杨清河正在回来的路上,就给她打了电话。

他笑了一声。

杨清河安慰道:“别怕,在寝室就好了,我明天就回来了。”

“你和我还装糊涂呢?”

“好。”

赵烈旭吸了一口:“去哪儿?”

苏妗挂断电话后,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愣,想喝水,手还是抖的。她把阳台门锁紧,拉上门帘,又检查了遍大门。

陈冀掏出打火机,一手按着,一手挡风:“怎么着,等会一起去?”

她木木地爬上床,干坐着。寝室的灯盏盏都亮着,但阴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步步逼近。

赵烈旭接过陈冀的烟,朝那边几个离去的警员点头示意。两人倚在墙角的阴凉处,一米开外就是余晖,墙上的爬山虎绿得旺盛。

苏妗像是想起什么,蜷缩起身子,紧紧抱着膝盖。

“赵队,走了。”

“愣着干什么?”赵烈旭进来,手上拿着个白色的吹风机。

热浪的风从窗户里吹进,吹得人脑门上都是汗。勘察完现场,走访完附近已经是落日黄昏,橙色的夕阳遍布高楼大厦。

杨清河收了手机,摇摇头。一摇,毛巾松散下来,湿漉漉的头发就像海带一样乱糟糟地垂了下来。

蒋平咽咽口水:“这……这不是和郭婷一个队里的吗?不会真是同一个人吧!这么邪门!”

赵烈旭捡起毛巾,把吹风机塞她手里:“电视柜那边有插座。”

陈冀扭头看去,低骂了一声。

“噢。”

那上面有一张课程表,周四周五下午空着的表格上写着“拉拉队舞蹈排练”。

赵烈旭拨开她垂在眼前的头发,给撸到脑后:“吹干,不可以半干,小心以后头痛。”

赵烈旭抬下巴,指向陈冀身后的墙壁。

上回她洗完澡就那么湿漉漉的就出来了,这臭毛病那么多年还是改不了。六年前就这样,被他撞见好几次,洗完头出来没一次是吹干了的。

陈冀:“啊?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

杨清河乖巧地“嗯”了一声。

赵烈旭拧着眉,默了几秒道:“受害人也是校篮球拉拉队的。”

“我去洗澡,要是饿的话,冰箱里有牛奶和水果。”

蒋平:“赞同。”

“好。”

陈冀:“长得漂亮,独居,好下手。”

赵烈旭进卧室时,没锁门,拿上换洗的衣物就进了浴室。浴室里的灯她没关,篮子里是她那条黑色的裙子,淋浴区地上映着水光,满屋子都是沐浴露的香气。明明是自己的家,可这种香气却像不属于自己似的。

赵烈旭双手环抱在胸前,转了话锋:“再问一个问题,为什么目标是徐玉玉?”

上次她在镜子上留下的口红印他没擦,可现在怎么又多了个爱心,中间还插了支箭?洗手台上的牙刷杯里竖着两支牙刷,那支蓝色的紧挨着黑色的。他会在家里买一些备用品,就放在洗手台的柜子里,估计是那丫头刚才从里头拿的。

蒋平:“这边的餐馆都集中在靠左的街道,一到晚上,又是开学季,那儿可都是人,如果出去买份饭就被人绑了,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赵烈旭嘴角一勾,拿过自己的牙刷开始刷牙刮胡子。屋里头的热气飘着,莫名将整个夏日都变得柔和。

陈冀倒抽一口气:“我说,会不会就是出去吃个饭啊?谁火车上下来不饿啊。”

杨清河的头发不算长,吹个几分钟也就干了。她在卧室门口趴了会儿,隔着玻璃门浴室里什么也瞧不见。遗憾!

蒋平:“对哦,才刚上大二,又没有社会阅历,各方面经验都比较稚嫩,在这人身地不熟的,独来独往确实有点奇怪。”

杨清河躺在熊本熊的腿上,玩了几局贪吃蛇。今天早上五点起床去做头发挑礼服,早饭还是在车上吃的,紧接着赶去画展剪彩,又跟着张蕴见了一帮所谓的“人物”,笑得脸都要僵掉了,下午又是竞拍会,夏季容易犯困,可偏偏得全程微笑,打个哈欠都不行。

“她独居,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好,与此同时又说明她的人际关系可能不那么理想,据了解,这儿的学校一般会合租,就算是这样的单间,也会合租,特别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又没踏入社会,一般都会寻求团体。例如,隔壁的租户是一对情侣,对门的是四个男生。所以受害人可能并没有那么多朋友。”

杨清河玩着玩着,手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脸上。她抽了口气,眼睛却睁不开。丢开手机,她侧个身,抱着熊本熊的一条腿就睡了过去。

“也许是认识的别的朋友呢,也不一定是同学。”

赵烈旭穿着白T恤和灰色运动裤出来,毛巾挂在脖间,短硬的头发看不出干湿,额角流下来几滴水珠,面孔清爽干净。他捏住毛巾一角蹭了把脸。

赵烈旭:“受害人并没有恋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自己单独居住,十九号那天她的同学没几个来学校的,重要的人,会是怎么样的人?”

沙发上熟睡的人脸朝里,双腿并着弯曲,那件T恤因为她的睡姿微微上卷,底下露出一点黑色的蕾丝花边。他走过去,把体恤往下拉了点,按按她的小脸,没反应。

蒋平:“是不是要见一个重要的人啊?”

“杨清河。”依旧没反应。

陈冀摸摸下巴,“为什么?我想想啊。”

他轻轻抱起她,力量稳到没吵醒怀里的人。

赵烈旭走了几步来到小厨房,打开窗户,窗沿上有个盆栽,外头火辣辣的阳光烤在防盗窗的管子上,折射的光刺眼。他转过身倚在琉璃台边上,问道:“如果是你,你从老家来到这里,进屋后不是先整理行李不是先打扫房间,你带着背包直接出了门,是为什么?”

杨清河手环抱着那条熊腿,一扯,熊腿从她手里滑出,熊本熊一下倒了下来,稳稳当当地占满整个沙发,横躺着。那姿势像极了刚才杨清河的睡姿。

陈冀:“行。”

赵烈旭盯着那熊看了会儿,止不住地叹笑。长得也挺像,眼睛都圆溜溜的。

赵烈旭:“等会通知受害人的家属,问问他们受害人临走时背的是什么样的包。”

他将人抱到卧室,轻手轻脚给她盖好被子,空调也调到适宜的温度。床头柜的手机震动一声,他拔下电源,拿着手机出了卧室。

柜子边上有个组装衣架,挂着几件冬天的大衣,还有几个小背包,包里都是空的。整个屋内都没找到徐玉玉的钱包和车票。

是陈冀的短信:良辰美景,好好把握。

赵烈旭点点头。

都是什么跟什么,赵烈旭把手机往茶几一扔,没回他。

“那肯定的啊,像我媳妇儿,什么帆布包牛皮包,还方的圆的三角的,说是放钱包和零碎的东西,次次回老家都这样。”

他租的是一室一厅的房子,连个书房都没有,床被她占了,沙发被熊占了,简直哭笑不得。

赵烈旭看着那个行李箱,朝陈冀问道:“女孩子出门除了行李箱应该还会背个其他的包吧?”

手机又震动了,赵烈旭点了支烟,本不想理睬,可一直在震,这回不是短信而是电话。

赵烈旭环视了一圈屋子,屋内没有两个人住的痕迹,毛巾牙刷拖鞋碗筷都是单人的,排除了受害人有恋人的这个可能。黑色的二十四寸行李箱静静地伫立在柜子边上,沉且闷。

陈冀嚷道:“我去他十八代祖宗,你在哪呢?赶紧出来,刚接到报案,在中际大学附近的西郊公园发现了一具女尸,说是没了眼睛的,我估计就是受害人了。”

下午,赵烈旭带人又去了一趟徐玉玉所居住的地方。徐玉玉的房间被封了起来,周围几个租户见警察来,便都围在门口,几番猜测,都把这个女孩和那眼珠联系到了一起,个个都打了寒战。有人说,得搬家了。

赵烈旭夹着烟的手就那么僵住了。

徐玉玉父母以为自己女儿只是失踪,也许是落入传销组织了,也许是被人绑架勒索要钱,再不济就是被拐卖了,还没做好自己女儿早已身亡的思想准备,昨天来报案时还带来了徐玉玉的照片,说要做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女孩短发,月牙眼,笑起来很清新。年轻的生命充满活力和朝气,明明是彩色的照片,可如今怎么看都是灰白的了。

陈冀说:“等会就直接在那碰头吧,我去通知其他人。”

警方在徐玉玉的出租屋内找到其毛发,将毛发与发现的眼珠做DNA对比,对比结果在中午出来,相似度为99.99%。一办公室的人正在吃盒饭,拿到这份资料,都吃不下了。

赵烈旭捏住烟头往烟灰缸里碾,那烟头被压得扭曲了形状,他起身去房间里换衣服。

原来……是有备而来。

屋里本是黑漆漆的,他突然开灯,一下子亮起来,杨清河像是感知到什么,缩缩脑袋翻了个身。

赵烈旭眯起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细腿细腰,却比以前多了份味道。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香烟,眼尾上翘,漆黑的瞳仁里满是笑意。

赵烈旭随便拿了条黑裤子换上,想着她睡得熟,也就没注意,站在橱柜边上就把灰色运动裤脱了。寂静的黑夜里,他拉裤链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紧接着是皮带的金属扣搭拢的声音。

杨清河扬着嘴角:“晚安,赵队长。”

杨清河单手撑在脑袋,一眨不眨地瞧着他。黑色的四角裤,结实笔直的双腿,男人的腿毛浓密,却更显野性。

一头喧嚣一头宁静,却是一样的心如擂鼓。

赵烈旭听到被子的窸窣声,侧头一看,果不其然,小姑娘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得正起劲。

不远处的女孩子接受了男孩的告白,围观的人高呼亲一个。

“怎么醒了?”他快速扣上皮带扣,整好T恤。

她说完便站直了身体,那一刹那的触感仿佛是错觉,她的唇瓣与他脸颊擦过的触感。

她指指天花板上的灯:“有点刺眼,就醒了。”

赵烈旭垂眼,目光落在她骨感的肩头,白色的衬衫下,有一根蓝色的肩带。少女耳边的发被风抚到他脸上,丝丝撩人。

“继续睡吧,我要出门一趟。”

“啊,对了。”她走了一步又折了回来,手指叩打着平板硬硬的包装盒,第五下时笑了声,走到他跟前,鞋子抵上他的皮鞋头。她踮脚,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其实,我觉得我们今天不是诈骗,但你确实是个从犯。”

杨清河一下坐起来:“你要去哪儿?”

杨清河挑眉,点点头:“行,七夕快乐。”

“西郊公园发现了女尸,得赶过去。”

他轻笑一声,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上去吧。”

“女尸……是那个案子的吗?”

“怎么?”

赵烈旭笑笑,走到床边,给她掖好被子:“不该操心的事儿别操心,睡吧。”

“杨清河。”

杨清河拽住他手腕,男人的体温炙热如夏,她似乎按压到了他的脉搏,跳动得清晰有力。

杨清河:“就听我的?”

“什么时候回来啊?”

赵烈旭眼尾上翘,笑得琢磨不透。

“说不准。”

杨清河:“这么听话?”

“噢……我送送你。”

梧桐树下,昏黄夜晚,一高一矮的身影如老电影的画面一样被定格。

杨清河自说自话地从床上起来。

赵烈旭低头看她:“嗯。”

赵烈旭打趣她:“送我到案发现场?”

“今天你抽了很多了。”她往他胸膛前靠,吸吸鼻子,“身上烟草味挺重的,今晚别再抽了呗。”

“送你到门口。”

赵烈旭舔了舔上颚:“行。”

“躺着,别起来了,好好睡一觉,我知道你今天很累了。”

杨清河不放手,眼神很执着。

“不行。”她固执得像个小孩。

“习惯了。”

赵烈旭坐在床上穿袜子,小姑娘穿着大好几码的拖鞋哒哒哒地跑到外头,像是真的要帮他准备些什么。

“这不是得和你告个别吗?”杨清河按住他想点烟的手,“要不,你也少抽点?”

出去一看,她手上拿着他的车钥匙手机和证件,还有一瓶水。

他怔了一秒,从裤袋里掏出烟,夹在手指间:“不上去?”

杨清河“啊”了声,抛下那些东西:“你等等,你还说我呢,你自己头发也还是湿的。”

热闹看完了,赵烈旭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目光炙热的眼睛,明亮的瞳仁里倒映着彩灯的晶莹,仰起的小脸明媚如春。

他头发是寸头,毛巾擦几下,热风一吹就会干,平常用不着吹风机这东西。

杨清河仰头注视着他,男人侧脸棱角分明,流畅的线条从下颌骨一路蔓延到锁骨,显得格外性感。

“吹吹干再走。”她把吹风机递给他。

赵烈旭侧着脸看那男孩子告白,男孩子说我爱你的时候,他嘴角勾了一下。

赵烈旭无言地笑着,热气拐一圈,头发便没了水汽。

杨清河和他站在宿舍边上的梧桐树下,树枝上一颗颗小小的彩灯闪烁如星,他的眉眼也变得深邃许多。

杨清河把东西一一塞给他:“手机,车钥匙,证件。还差什么吗?”

宿舍楼下有个男生摆了爱心蜡烛,弹着吉他在唱歌,是首情歌,杨清河没听过,但旋律很入耳。底下一片起哄的人,三楼的女生从阳台上探了探头,没一会儿就出现在了楼底下。

“没了。”

赵烈旭喉结滚动,低笑一声。微风拂面,携来几丝花香,杨清河把玩着手中的iPad,觉得这东西冷硬又无趣,瞥瞥边上的人,即使五官英气,面容硬朗,但似乎总挂着浅笑,走路的时候背挺得像钢板一样直。

他换好鞋,杨清河把水递给他:“晚上会渴。”

“可你可以拒绝啊,你还不是从了。”

“行。”

“我顶多算从犯,你是主谋。”

“欸。”杨清河拉住他衣角,“你早点回来。”

“那你还拿第一,你可是人民警察啊,竟然干出这种事情。”

她说话声音软软的,夹杂着深远的哑。这画面,像一个小妻子不舍得丈夫离去。

赵烈旭抿了下唇:“从活动规则上来说,算。”

她身上穿的白T恤和他身上的是同个款式,乍一看,像穿了情侣装。T恤只到她腿根,宽宽松松地套在她身上,慵懒又性感,脚上那双黑色的棉质拖鞋和他平日里穿的也是同一个款式。

他微抬下巴,凝视前方,不说话了。小路走到尽头就是学校的主道,穿过主道拐个弯就到寝室了。两边的梧桐树都被绑了彩灯,路上学生手挽手,川流不息。两人默了会儿,杨清河挑了个话题:“你说,我们这算不算诈骗啊?”

他买东西向来不喜欢买太复杂的,裤子衣服茶杯,很多都会买几件一模一样的,家里也不曾有谁留宿过,可现今这单人用品却都被她用了出另一种意味。

真会抓关键词,杨清河坦然地“嗯”一声。

赵烈旭掌着她脑袋揉了揉:“行了,去睡吧。”

淮城有个节目,讲的就是关于警方破案,那次他也录了一回,随后就有记者找上门了,也都是上头批准的,说是能弘扬正气,稳定民心。赵烈旭迈着长腿,步子却跨得不大:“搜我?”

他一走,杨清河就跑到阳台上。

“我在美国的时候会在谷歌上搜你的名字,和你同名同姓的倒是不少,却没一个是你,后来隔了一年,偶然搜你的名字,看到了你的照片,是一则新闻,像是采访吧,新闻稿里把你夸得犹如美剧里的神探。”

他的车就停在楼底下,他住的楼层不高,看得十分清楚。杨清河手托着下巴,手肘支撑在栏杆上,笑眯眯地看着从楼底下走出来的男人。赵烈旭像是有感应一般,忽然抬头往上看,杨清河朝他挥挥手。

赵烈旭:“没那么夸张,破案不能靠一个人,也无法没一个人。”

赵烈旭开车锁,把水扔进了副驾驶座,再抬头,小姑娘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

“听说你破案率很高,快,准,稳。”

西郊公园与中际大学隔了两站地铁,再往西便是高速公路,这个开放式公园是前年新建的,周围建设都尚未完成,但有其打造的特色景点,一到节假日人流量还是很多的。只不过到了晚上,人烟稀少,整个公园就像沉入海里的原始森林,无人问津。

“算是吧。”

公园靠西有一块植物观赏区,弯曲的河道后面是一个小山头,不高,大约四层楼的样子,从底部有上去的木质阶梯。这块儿路灯稀疏,底下是凹凸不铺的石子路,一不小心容易磕磕碰碰。

“压力也是最大的一次?”

赵烈旭开车到那里要半个小时,到的时候那边警车的车灯已经照亮了山头,整个公园都被封了,因为是深更半夜,没有群众围观。

“现在这个吧。”

“赵队。”

杨清河:“你处理过最变态的案子是什么?”

“嗯。”

工作以后除了队里同事的一些聚会和家里亲戚的宴会,他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这种小年轻的游戏对他来说有点幼稚,平常可能路过都不会看一眼。但如果是和杨清河一起的话,感觉还可以。

小张领着他上阶梯,阶梯两侧开着火红的花,绵延一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整个山头都是这种花。警戒线外守着几个警员,陈冀在等人拍照取证。

“是吗?”低沉的嗓音响起。

赵烈旭拉开警戒线钻了进去,接过小张递的手套,眼睛看到尸体的那一刹那,他的动作放缓了。茂盛的红花中间躺着那具尸体,微风一吹,花骨朵摇曳,偶尔会蹭到尸体。

“嘁,明明一直在笑。”

死者穿着一条蓝色的碎花裙,双手搭在腹部,裸露的大腿有多处淤青和伤痕,下半部分还算完整正常,叫人心惊之处在她的头颅上,被挖去眼睛后那里只剩两个窟窿,血肉模糊,几只苍蝇飞转着。

“还行吧。”

从窟窿洞里流出的血布满整张脸,黑色的短发因为血液都黏在一块,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嗯什么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赵烈旭掀开裙摆探了一眼,死者没有穿内衣,有不明液体,存在性侵的可能。

赵烈旭低眸用余光看她:“嗯?”

陈冀说:“根据徐玉玉父母提供的衣着描述,初步判断死者为徐玉玉。”

杨清河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问道:“现在开心点了吗?”

赵烈旭蹲下,眼睛扫视过尸体:“把手电筒拿过来。”这条蓝色的裙子初看没什么问题,可光一照端倪就出来了。看似完整,其实多处都被撕裂,只是又被人用蓝色的针线缝上了。

赵烈旭嘴角勾着浅笑,收回手抄在裤袋里,步伐不快不慢。夜色宁静,踩在路上都能听到鞋底磨蹭小石子的声响。

陈冀毛着腰:“这针法可真了得。”

“没办法,谁让我们赵队长这么优秀呢。”

赵烈旭把尸体从头到脚仔细看了遍,问道:“死者谁发现的?”

赵烈旭瞧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大手掌着她脑袋拍了两下:“有总比没有好。”

陈冀指指边上那对哆嗦的小情侣:“就那两人。出来约会,找了这个没人的地,在那边的大石头坐了没一会儿,老听见苍蝇嗡嗡嗡的叫声,觉得奇怪,拿手机一照,就发现了,两人也就二十出头,吓得不轻。”

狭窄的小路两旁是挺拔的水杉树,十来米就有一盏路灯,灯光是清净的白色,月光的皎洁和路灯灯光融为一体。那对情侣走进了岔路后这路上就没人了。

赵烈旭回头看了眼,起身,吩咐道:“先带他们去做笔录,做完就让他们回去休息吧。”

回去的路上,杨清河捧着iPad。走在旁边的情侣拥在一起,女生亲了男生一下,手里抱着熊本熊公仔。杨清河叹口气。

“嗯。”

“等等等等,别,你慢点,我要那个熊仔,别做太快。”话音刚落,主持人叫了停。

赵烈旭往边上走了几步,放眼望去,绯红一片,就像那血一样。

杨清河“噢”了一声,刚想说加油却突然想到她不要iPad的啊!

“这什么花?”他问。

赵烈旭眉头一蹙,声音有些哑:“别乱动。”他说话时胸腔震着,男人温热的气息将她包裹。

陈冀:“这你都不知道?彼岸花啊,七月到九月是花季。据说这公园以前是坟堆,而这种花相传只开在坟边,挺诡异的。”

他微微喘着,动作干净利落,一个接一个,轻松得不得了。杨清河手搭在他脖颈间,大拇指正好碰到他喉结,她轻轻抚了一下,总觉得男人的喉结特别性感。

赵烈旭摘了一朵,闻了闻,没什么特殊气味。

视线定格在他的唇上,薄唇似刀锋。她笑着,觉得他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赵队,如果没什么情况我们就把尸体运到尸检中心了。”

杨清河仰头看他,他的脸偏瘦,但却棱角分明,眼睛是内双,好看又深邃,一路往下,

“好。”赵烈旭扭头对陈冀说,“通知家属了吗?”

男朋友:“不重,是我不行,是我不行,哎哟,别打了。”

陈冀挪挪下巴指向左边:“蒋平正通知呢。”

前头那组男生做了三个就跪在了地上,女朋友撒娇地打他,哭笑不得说:“我很重吗?”

赵烈旭摘下手套扔给小张,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虐待,性侵,挖眼,抛尸,这些行为无一不充斥着暴戾和残忍,可是凶手在行凶之后将撕裂的衣服重新缝合好,抛尸时将其身体摆正,初看,就像个安详地躺在那休息的人。

赵烈旭手一收,她腰被他按得死死的,一上一下浮动着却似在平地上。

他将她摧毁,又赋予她体面。矛盾,挣扎,愤怒,发泄,又后悔。

杨清河搂紧他:“卖点力啊,革命即将成功。”

排查现场,收尸,忙碌到凌晨两三点才收工。

他笑:“行了,别乱摸,开始了。”

从公园偏门到抛尸地点,路上有明显的拖痕,木质阶梯的边角有少许血迹,除此之外一无所获,只能期盼法医尸检后能有新的发现。

杨清河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肌:“真的哎,怎么好像比以前结实很多。”

夜色寥寥,宽阔的公路上车辆也寥寥, 警灯照亮一方天际。

赵烈旭:“平时有锻炼,可以。”

赵烈旭和陈冀站在公园入口的边上抽烟,蒋平办完事跑来也讨了根。

杨清河:“你行吗?”

夏夜还算清亮,可这蒋平这胖子还是弄得一头汗。

赵烈旭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小小的一只,像什么?像猫?像兔?实在太轻了。他手掌贴着她腰侧,没有丝毫赘肉,甚至好像他两手合在一起就能握住她的腰。

赵烈旭食指中指夹着烟,抬手,用大拇指按按太阳穴,说道:“明天上午十点开会,新闻媒体那边先别透露消息。还有,云州公安那边的诈骗案进展明天下午两点前把进度报告交给我。”

杨清河靠在他胸膛,男人的身躯结实而炙热,就连心跳声都是那么有力。她搁在他脖后的两手拉拢了些,像是被他的体温传染了一样,那种热从脚底窜到脑门。

“是。”

刚靠过去,猛然间,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抱了起来,杨清河下意识地搂住了他脖子。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撑在她小腿处,标准的公主抱。

三个人抽了会儿,赵烈旭说:“等会儿发个通知,这个星期的值班人员都提高点警惕,特别是那几个在外面巡逻的。”

赵烈旭伸出右臂:“过来。”

陈冀点头,忍不住唠叨道:“我估摸着这段时间有的忙了。”

杨清河显得有点手忙脚乱:“怎么抱?”

本来手上大大小小的案子就堆积如山,忙到年底也不知道能侦破几件,现在又出来个如此严峻的命案,后续工作不知道得熬多少夜。

赵烈旭平日有做肌肉训练,力量上是毋庸置疑的。

干刑侦的哪段时间不忙,陈冀以前也不怨这些,可能现在当爹了心思就偏向家庭了,赵烈旭和蒋平一同笑了笑,能理解他。就比方说今晚,陈冀脚刚跨进家门口,媳妇都没搂热乎就接到了派出所那边转来的电话。

主持人说:“两分钟计时,按深蹲数量排名。”

陈冀说:“我媳妇还想吃葱油拌面呢,这会不知道吃上了没。”

但很幸运,他们混到了最后一轮,最后的游戏是抱着女朋友做深蹲。

赵烈旭拍拍他肩膀:“差不多了,回去吧。”他扭头对小张说道,“把现场的照片发我邮箱。”

杨清河暗叹一口气,“我们不会第一轮就过不去吧。”

处理完现场,七八辆警车依次离去。赵烈旭跟在最后,就陈冀跑得最快,油门一踩儿似火箭。

主持人说:“一共分三个环节,投标定胜负。来来来,把白板拿上来,第一个环节,考验互相的了解程度。”

蒋平放慢速度和赵烈旭持平,开玩笑道:“回头和交警那边打声招呼,扣陈哥几分,超速行驶!吊了他驾照!”风呼呼吹过,他们说笑几句也就分道扬镳了。

少年的面孔都略显青涩稚嫩,赵烈旭往里一站特突出,人高马大不说,身上的气场一看就是阅历深厚的人。底下拥着了一群人,有的在拿手机拍照,有的在交头接耳,赵烈旭双手插在袋里,有那么些不自在,他从没参加过这种活动。

赵烈旭换挡加速,导航终点是淮城警局。

在主持人截止报名的前一刻杨清河拉着落伍的赵队长站上了舞台。台上一共六组情侣,他们是最后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