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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从遇见你开始

杨清河目瞪口呆,这伙人真的毫不留情,点了满满一桌。

七嘴八舌讲着的时候,服务员正好上菜。

杨清河想夹鱼肉,几番都落了筷。赵烈旭拿过调羹给她拨了一大块:“有刺,吃的时候仔细点。”

赵烈旭微敛下颚:“别添油加醋。

“你还记得啊……”

陈冀:“哟,人小时候就认识了啊。”

“嗯。”

杨清河:“……”

这三言两语的一问一答,让整张桌子都暧昧起来了。

他勾了勾嘴角,故意揶揄她:“你小时候头发比我还短,五大三粗的,搁谁谁也认不出。”

陈冀酒足饭饱,靠在那里,嘴角挂着老母亲的微笑。

杨清河:“嗯嗯。”

蒋平一顿狂扫,满足地仰天长叹:“好久没吃得那么舒服了。”

赵烈旭:“想知道理由?”

赵烈旭喝了口果汁:“昨天你们不是还吃火锅了吗?”

也不是没认出,只是觉得不可能。

“陈哥媳妇回来了,吃得拘谨,后来散得早,不能打扰人小夫妻团聚啊,这干柴烈火的。”

杨清河:“对啊,你那天怎么都没认出我?”她右手撑着脸颊,歪着脑袋看他。

陈冀在桌底下踹了蒋平一脚:“口无遮拦的,小心赵队捶你。”

大伙耸肩笑着。

蒋平:“???”

赵烈旭:“……”

陈冀努努嘴指向杨清河:“讲话注意尺度,别把人吓到了。”

蒋平:“赵队那天在电梯里都没认出来。”他鄙夷地瞧了一眼赵烈旭。

蒋平:“对不住对不住,别捶我。”

陈冀:“那还真是巧,一回来就遇见了,缘分啊,是不是!”

赵烈旭:“戏剧学院毕业的?”

“嗯,前几年随母亲去国外生活的,但户籍还是中国的。”

陈冀慢悠悠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欲拒还迎,演得都可以得奥斯卡了。”

“我记得你户籍是本地的啊。”

嘴上说着没那心思,做的事却那么暧昧。

“我前几天才回国的,来做交换生。”

陈冀:“这夏天怎么倒是像春天。”

陈冀朝杨清河依次介绍过去,最后问道:“怎么从前没见过你?听说你和咱们赵队长认识很久了。”

赵烈旭捏着玻璃杯,垂眸喝了口:“见好就收。”语气是一贯的随和。

赵烈旭:“……”

陈冀:“得令!”

“以前你没有这种,就这种啊!”

杨清河在一旁扬眉,安安静静地吃菜,赵烈旭用余光看她,小姑娘长发随意拢着,耳边还有些许碎发,皮肤白得通透,素面朝天的模样干净舒适,瞳仁亮晶晶的,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赵烈旭依旧往后靠着:“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多事?”

他微微眯眼,不知怎么就想到早上的梦。

陈冀笑说:“昨天超市见面着急,都没好好认识,就光知道了个名字,今天好好介绍一下呗,以前都没见过。”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想对她好吧。既然遇到了,照顾一点都是应该的, 哪有陈冀说得那么复杂。

杨清河点了几个素菜,很清淡,这鸿门宴菜不是关键。

这顿饭时间不长,从小餐馆走出来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刺得人眼都睁不开,灼灼的光打在人身上似乎能将人榨干。几个老烟枪一出门就点烟,连抽好几口才缓过来。

“都行。你点你想吃的就行。”

赵烈旭结账,最后一个出来。

“好。那他们吃辣吗?”

陈冀不正经地道:“队长,你送送她。”

赵烈旭:“饮料就可以,等会要开车,下午都有事儿。”

赵烈旭站在她身后,挨得近,阳光下,她白腻的肌肤像是能发光。

杨清河:“你们要喝酒吗?”

杨清河抬手定在眉眼处遮太阳:“不用了,才几步路,你们还要工作。”

杨清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点点头。

她扭过头看他:“是吧,赵队长?”

陈冀一看苗头就知道今天谁请客了,对杨清河说道:“多吃点,咱赵队长别的不多,就钱多。”

赵烈旭从裤袋里掏出一小盒东西递给她,也不说废话:“走了。”

“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陈冀他们倒也不再开玩笑,敛了神色,打个招呼就走了。七八个男人走路带风,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在说关于案子的事情。而中间那个最高大的身影,背脊宽阔结实,像山一样。

他又把另外份菜单递给杨清河,声音还是那个调,磁性低沉。

杨清河收回视线,他递给她的是一盒创可贴。她正了手背一看,红通通的那处有点血迹,但已经结痂。是个极小的伤口,似乎是被自己指甲抓破的。

赵烈旭双腿轻搭,往后靠在椅子上,把菜单往那帮人面前一扔:“吃饭堵不住嘴就去办案。”

杨清河把这盒创可贴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忍不住笑了。

一秒后,所有人都托着下巴瞅着这两个人。

回警局的路上陈冀和赵烈旭坐的一辆车,前头蒋平在开车,两个人坐在后头看学校后勤人员的名单。粗略地浏览一遍,资料里没有脸上有大痣的男人。

众人:“我也没有。”

陈冀说:“再查下去也不是办法,郭婷那案子已经定了,就算找到那人也无济于事,除非这变态真的犯案了,可我倒宁愿没犯案。”谁也不希望平白无故多条人命,。

蒋平:“我没女朋友。”

赵烈旭低头重新翻看资料:“我们要做的,不是要等他犯案之后逮捕,而是要在他犯案之前阻止。”

陈冀这个老油条托着下巴看着他们:“想当初在大学的时候我和我女朋友出去吃饭也是这么腻歪的,生怕她磕着碰着。”

陈冀难得沉默,片刻后问道:“他真的会杀人?”

杨清河刚想坐下就被赵烈旭拉起来:“上菜会从这边上,你坐里面。”

赵烈旭:“世事难料,靠推断始终都会有偏差。”

似乎串通好了,一入席这帮人就一个挨一个地坐好,只留了最中间的两个位置给他们两个。

陈冀深深叹了口气,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他女朋友打来的。 前一秒还愁容满面,这一刻就笑得甜蜜蜜的。接电话的声调都变了,腻歪幼稚。车里的人都被他弄得起了鸡皮疙瘩。

学校里有私人开的餐馆,杨清河在网上订了个小包厢,摸索好一阵才找到。她也是头一次来这个学校,七八个人正好一个包厢。

突然,陈冀惊呼道:“真的!?”

日光倾斜,将他的影子拉长,杨清河看着地上的影子克制不住笑。赵烈旭懒洋洋地跟在后面,点了支烟,聒噪的男人声中她的声音特别清亮,很有朝气的感觉,说着那些他们都听不懂的艺术起源,很入耳。他吐了口长长的烟,眼尾上翘,似笑非笑。

“我×,真的!?”

陈冀似乎有问不完的话,杨清河有耐心地一一解答。赵烈旭被晾在了最后头,一伙人都围着她。

“不不不,我错了,好,不说脏话,媳妇,真的吗!”一连串的真的假的让其余三个人都看向他。

三个人说说笑笑走了出来,赵烈旭倚在墙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两人手里的黑色信封一晃一晃的,想不看见都难。

陈冀对电话一顿狂亲:“等我,晚上等我!”挂断电话陈冀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傻乎乎地道,“我媳妇说她有了。”

“一定一定,再忙也去。”

蒋平愣了:“有啥啊?”

陈冀“哇”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

“我要当爸爸了!”

“后天的画展,你们有空的话就来吧。”

赵烈旭拍拍他肩膀:“恭喜啊,看来婚宴得提前了。”

平常舞刀弄枪惯了,这种高雅艺术还是头一回真实的接触。杨清河像是想起什么,从一个纸盒里拿出两个黑色的信封。

陈冀:“今晚回去得好好规划了,她昨晚还说身体不舒服,我以为她坐火车累到了。”

阔高的油画横立在书桌边,陈冀和蒋平一眼就看见了,也就随口一问:“能不能让我们瞧一眼?”

就这么回味了一阵,陈冀忽然朝赵烈旭说道:“兄弟,这可真应了我早上那句话,等我孩子打酱油了你还是个光棍。”

苏妗愣愣地点头,还是很拘谨地缩在边上。

蒋平从后视镜里瞥他们:“怎么可能,刚刚不都见过小嫂子了吗?”

杨清河解释道:“这两位是警察,帮我搬点东西就下去的。”

“小嫂子?”赵烈旭挑起半边眉,这称呼倒是新奇。

苏妗见杨清河带了两个男人上来,吓了好大一跳,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都不动了。有些人太单纯,一眼就能看穿,苏妗就是这类女孩子。

蒋平:“啊?难道不是吗?我还以为你默认了。”

陈冀和宿管阿姨打了个招呼,把证件压在那里,帮杨清河搬了上去。

陈冀:“蒋平,你就活该单身,情商低得都负数了。”

杨清河悄悄地打量赵烈旭的表情,这人只是笑了声,不轻不重的,压根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烈旭:“别乱猜了,没有的事。”

陈冀却不撒手,眨着眼睛道:“别别别,我们来,细胳膊细腿的万一累到了,那我们赵队长不得心疼死了。”

陈冀悠悠道:“那丫头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要是她对你没意思我就活吞电灯泡。”

女生宿舍不允许男生进入,杨清河本想自己搬上去。

小张附和道:“对对对,我也觉得,她看赵队的时候眼睛特亮。”

小张推了推眼镜:“据我分析,这种笑容属于宠溺笑。”

赵烈旭手指捏着页面一动也不动,白纸黑字的东西这会一点都看不进,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杨清河的样子,她看他的眼神,有那么多情愫吗?

“没有!”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看他的。这么多年,一直是这种明亮清澈的眼神,有光,有希望。

陈冀:“你见过他平时对哪个姑娘这样笑吗?”

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她的那张自拍照。赵烈旭抿唇,眼眸深了点,随而浅浅一笑。

蒋平:“赵队咋笑得那么温柔?”

陈冀:“想到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前面那帮汉子时不时回头瞄他们几眼。

赵烈旭看他一眼,不理睬。

杨清河:“哦……我懂了,你是在低调。”

陈冀:“有些东西旁观者清,你和那丫头在一起,脸上总挂着笑。”

这是哪门子逻辑,他笑着。

赵烈旭:“行了,没的也要被你们说成有的了。”

杨清河:“那就是很多了?”

陈冀:“反正,我对我媳妇就那样,看到她想到她就想笑。”

赵烈旭不应。

赵烈旭转了话题:“她给你们的黑色信封是什么?”也就随口一问,那三个人却异口同声地啧啧起来。

杨清河:“没有姑娘追求你吗?”

陈冀:“怎么,她还没给你?”

赵烈旭眉峰微挑,薄唇弯着好看的弧度,像是懒得和她说这种没营养打太极的话。

“什么?”

杨清河看了眼自己的手,竟然有点羡慕这套画笔。她紧跨两步跟上他的步伐,浮夸地道:“你这么尽心尽责,警队的姑娘应该很崇拜你吧?”

“她后天要开画展,这是邀请函,我们兄弟,人手一份,你没有?”说着,陈冀还拿出来晃了晃。

他手指节骨分明,手背经络明显,握着画笔异常好看。

赵烈旭睨他一眼,神色淡淡的,轻哼一声。

“还有点疑团没弄清。”

杨清河掀开画作的白布时苏妗因为好奇便凑过来看了一下,她对艺术没什么天分,但一眼就被这幅画吸引住了眼球,虽然还未完成。

“没什么,可能只是自己想多了吧。你们来学校查什么?难道是宾馆那个案子吗?可我听说凶手已经自首了。”

整幅画的色调是暖橘色,占据画纸三分之一的夕阳颜色层次分明,夕阳的颜色落在宽阔的河流上,河水也是金灿灿的。

楼道里学生上上下下,声音嘈杂。

安静,踏实。苏妗一下子想到这两个词语。

赵烈旭接过时瞥了眼她的手:“洗手的时候在想什么?”手背红得像用铁烙过一样。

苏妗小声感慨道:“真的好漂亮。”这话和那些恭维的不同,听起来十分入耳。

杨清河把那套画笔递给他,其实这压根没什么分量。

杨清河准备颜料,说:“还没画完,后天我的画展你要来参观吗?”

两个人慢腾腾地下楼梯,赵烈旭伸出手:“我来拿吧。”

“我?”苏妗指指自己,“我可以吗?”

一帮人似有意和他们保持距离,拉开了五六米,把两个人甩在身后。

“你为什么不可以?”

陈冀首当其冲,两箱子颜料,和蒋平一人一箱。杨清河拿上画笔跟着他们出了办公室。

“好啊……谢谢你。”

“欸,没事,叔叔们帮你搬。”话音刚落,几个汉子一个接一个地说好。

杨清河觉得这姑娘单纯的傻。

杨清河见他不反对,笑道:“不过我还得搬点东西,可能要等一会儿。”

一下午苏妗坐在边上安静地看她画画,就像她看书那样投入。

赵烈旭懒懒一笑,司马昭之心。

那条河流中间站着个裸背的女人,女人的手指在滴血,蔓延在河水上,夕阳的光晕笼罩住她,她微微抬着头,似在凝视夕阳。

陈冀:“就在你们学校吃吧,正想回味回味学生时代呢,是吧,赵队长。”

画风转瞬即下。苏妗感受到一股凄凉和悲怆。

杨清河眯眯眼,答应地爽快:“好啊。”

她瞄了几眼杨清河,她画画时不说一句话,连呼吸都是轻的。

赵烈旭双手抄袋站在一旁,神色自若。

苏妗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开朗阳光,可现在忽然发现,这个女孩不笑的时候眉眼都是冷的。

陈冀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欸,都快到饭点了,要不一起吃个饭啊?”

她右手戴着一串佛珠,执笔画画时佛珠会下滑,苏妗起初不相信,反复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是三道划痕,已经结疤,弯弯曲曲的样子丑陋又狰狞。

“也是?”

苏妗想到什么,又摇摇头。

陈冀:“也是艺术学院的?”

这不可能,明明是这样一个活泼的女孩儿。

陈冀凑过脑袋,惊讶地问道:“你在这学校读书啊?”杨清河点头。

次日一清早就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会。开完会,赵烈旭泡了杯茶,倚在办公桌边上,百叶窗帘开着,外头的天骄阳似火。

赵烈旭将烟塞回烟盒:“调查点东西。”

办公桌上堆了厚厚一摞资料,大大小小未侦破的案件上百件,一件未完一件又冒起。

“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他从百叶窗的细缝里望着外面,光线十分强,最近的温度都徘徊在三十七八摄氏度,高温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撤退。

陈冀笑呵呵的朝她招了招手,杨清河擦干手,走了过去。

关于郭婷那案子,关于那个人,没半点进展。昨天走访了校外一圈,几乎没人对画像上的男人有印象,资料库里也比对不到相应的身份信息,照理来说这人的面貌应该很容易被人记住,相对其他人,他的特征比较明显。赵烈旭轻轻吹散热气,抿了口茶。

杨清河听到动静回过神,抬头看去,只见几米开外,一帮“熟人”。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跳出来一行短信:“队长,晚上有空吗?”

陈冀又轻飘飘地唱道:“如果这都不算缘分……”

赵烈旭放下茶杯,端详着这短信,随后发了个问号过去。

身后几个警员异口同声地“唔”了一声。

杨清河很快回复:“那就是有空了,晚上我来找你。”

陈冀从后突然拍了拍他肩膀:“哟,我们赵队长看什么呢?”他自问自答,“原来在看俏姑娘啊。”

赵烈旭揉揉眉心笑了声,真拿她没办法。她这不是询问他,是在告知他,就算今晚海啸大地震她也会来找他的。

他的动作就停在从烟盒里拿烟的姿势上。

外头有人敲了两声门。

小姑娘脸蛋红彤彤的,鼻尖冒着汗,神色凝重,两道秀眉拧在一起,使劲搓自己的手,那模样,恨不得搓掉自己一层皮。

“进来。”

教学楼的卫生间设立在楼梯边上,洗手台都是外置的,赵烈旭一走出教室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队长,接到报案,有人在中际大学附近的东街发现了人眼珠子。”

“是。”

赵烈旭的手猛地僵住:“人眼珠子?”

赵烈旭:“人之常情,让她先缓缓,等收拾完以后小张你去后勤管理中心要一份学校后勤人员名单,详细点的。我出去抽根烟”

“嗯,对。”

陈冀看向赵烈旭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办?

东街是中际大学附近的美食街,街道周围就是住宅区,一般这里的人会将房间出租给学生。

她不信郭婷会在外面做类似钱色交易的事情。女孩埋头痛哭:“她为什么要去做那种事啊?又不缺钱。”

一到周末,东街会非常热闹,人挤人,都是学生。上午环卫工人在倒垃圾的时候做垃圾分类,顺便捡捡瓶子什么的,这附近的学生有时候扔的都是好东西,他们都会捡回去。

陈冀用最简单的话给她说了因果,那女孩一天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呼不可能。

发现眼珠子的人叫黄梅,已经在这负责倒垃圾了五年。她习惯性地翻一翻垃圾桶再做个分类,没料到今儿个一翻就翻出血淋淋的人眼珠子。

那女孩抹着眼泪问道:“她怎么就……”

警队赶到的时候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做了隔断,保护住了现场,周遭围了一圈人,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探着脑袋张望,谁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眼珠子躺在红色的塑料袋里,血肉模糊。

陈冀点点头,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

黄梅的手现在还是抖的,她一想到她还捏了捏就止不住的恶心反胃,直呼倒了八辈子霉。

问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据女孩的说法,郭婷朋友是挺多,但没男朋友,追求她的人都是一厢情愿地对她好,她有个喜欢的人,但那人高中毕业后就去外国了。至于四五十岁,脸上有大痣的男人,女孩左思右想都不记得郭婷有认识这样的人。

赵烈旭忽然放慢了脚步,每走一步便看得清一点。

陈冀会哄人,安抚了半天,女孩好不容易情绪才稳定下来,折腾半天才进入正题。

热浪的风拔地而起,他背脊的汗浸湿了T恤。

女孩子不知道郭婷的事情,起初听到警方要找她,抖了好半天,得知事情原委的时候一下子哭了出来。

两团肉球像漂浮在血海上的泡沫,黑色的瞳孔,白色的眼球,瞳仁睁得极大。拍照取证完,相关鉴证人员将眼珠取放于证物袋里。

通过班主任给的联系方式,联系到了和郭婷关系较好的室友,那女孩子也是今天早上才到的淮城,到了淮城换了手机卡,这才打通她的电话,联系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教学楼领书。

从眼珠的腐烂程度判断应该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也就是说,在十二个小时之前有人被杀害了。

杨清河越走越快,几乎是奔跑到教学楼的卫生间,拼命冲洗自己的手。即使水很凉,但那男人的温度似乎还留着。

赵烈旭静默许久,敛了神色,问道:“这边的垃圾桶多少时间清理一次?”冷清的声线听得人发颤。

杨清河看了他几眼,离去。那男人刚刚是无意拉她手的吗?可明明像是揉了两下。

黄梅缩了缩身子答道:“每天早上十点我都来倒的。”

“噢,谢谢谢谢了。”

赵烈旭环顾四周,这条街道似乎正在修整,许多店家的招牌都在重建和涂漆,地面也在铺建。

“没有了。”

这里位于街道的末端,前头是正在建设的两栋大楼,工地里工人忙活着,这个地段嘈杂混乱,垃圾桶斜对面是一家小卖部,老板娘也出来凑热闹。

杨清河微微点头,刚要走手忽然被人拉住了。男人很快松开,把手放腿上蹭了蹭,踌躇道:“还有没有啊?”

陈冀做相关调查,问她有没有见过看上去很可疑的人。那老板娘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有什么可疑人物。

男人抬起头,嘿嘿一笑,“要的要的。”

老板娘说:“我和我丈夫轮流看店,我看白天的,他看晚上的,夜里最晚也就看到晚上十一点,平常我就坐在这看看剧收收钱,谁没事会探出头盯着垃圾桶看,这儿学生很多,最近开学,他们去学校都走这条道,离校门口近,人那么多,谁记得住。”那水泥地上还遗留着一摊血迹,鲜红得可怕。

杨清河把纸板放在已满的垃圾桶一侧:“叔叔,这个纸要吗?”

赵烈旭站在那里,凝视着那摊血迹一动不动,眉头紧锁。

新生开学,学校的垃圾桶几乎都是满的。宿舍楼下的清洁工正在里面挑拣塑料瓶。那老大叔弯着腰一个劲地拨弄,看起来瘦骨嶙峋。

蒋平像是想到什么,吞吞吐吐道:“赵队……这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她下楼时就扛着那一堆纸板下去了,苏妗站在那里小声说了声谢谢,瞳仁闪着泪光。

赵烈旭:“不排除这个可能。”

苏妗听到这话脸瞬间红了,像是非常不好意思,推脱着说自己可以去扔。杨清河笑得肩膀都在抖,她觉得这个女孩子真可爱。

“这么变态?”

杨清河:“我还要去搬些东西,你这个纸板不要的话我帮你带下去吧。”

“你带人去附近走访一下,问问有什么失踪人口,学校那边也去查一查。”

苏妗刚整理完自己的东西,留下的纸箱被叠成纸板规规矩矩地堆在门口。

“是。”

女孩糯糯地道:“我叫苏妗。”

陈冀一边张望周围一边走过来,说:“如果是分肢抛尸,那么其他部位应该也会……为什么偏偏会是眼睛?”

杨清河笑着:“谢谢。我叫杨清河,是你的室友。”

赵烈旭沉默着没说话,眼睛深得看不见底。

杨清河把油画搬到书桌区,倚在边上,洗了个脸,兜转一圈也没找到纸巾。女孩像是知道她在找什么,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下午传来检验报告,死者为女性,年龄大约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核查过DNA数据库没找到相对应的信息。

杨清河挤进去,余光瞥了一眼。那女孩扎着马尾,戴着眼镜,模样斯文,怯生生地看着她。

那条街道没有摄像头,塑料袋上也没有指纹,就像好像垃圾桶里凭空多出了人的眼珠子。

听到是女孩的声音,她放下心,敞开门。

赵烈旭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叉搁在轻搭的双腿上,眼前摆的是取证时拍的照片。

杨清河喘着气:“开一下门。”

他已经看了将近有二十分钟。底下的人一个都不敢发声,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就连陈冀也不说话了。

教学楼和公寓几乎隔了一个校园,步行来回四十分钟。寝室里的女孩刚叠完衣服,寝室门就被敲响,女孩一缩,挪过去给开了个门缝,只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白板。

谁也没见过赵烈旭这种神色,平日里他都是一副随和的模样,无论说什么他都像不放在心上,遇到案子时就算冷着脸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深冷得像万丈冰窟。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猜。

杨清河不多言,小小的个子搬起和她差不多高的画出了办公室。 炎炎夏日,油画又大又重,还没走几步杨清河后背就湿了。

杨清河的画是下午运过去的,经宿舍阿姨允许,那两个男人上了女生宿舍楼来搬,一见陌生人,苏妗又缩在了边上。

杨清河:“谢谢,不用了。”

杨清河待人走后回眸看了苏妗几眼。

张蕴前脚刚走不久,杨清河后脚就踏进了办公室。那老师眼前一亮,笑问道:“颜料有很多,需要我帮你叫几个男同学搬吗?”

她问得直白:“你怕生?”

更何况,这次的画展是要拍卖的,拍到的钱都会捐赠,无论这份艺术是真是假,目的总是好的。

苏妗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下了脑袋,马尾垂在一侧。

这份殊荣砸得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昨天清点油画时欣赏了一番,那女孩确实有些功底。

苏妗是学计算机的,和她同是大二,昨晚闲聊起选专业这个事情,苏妗的理由是计算机女生少。

张蕴笑得有些尴尬,她是这个学校新请来的油画老师,恰好带的这届学生里有几个留学生,有一个在国外小有名气,学校为她准备了画展,张蕴作为她的老师要负责这次画展,从七月初就开始筹办这件事,其实说是老师不如说是凑巧吧。别人遇见她,总说,你有个学生要开画展啊,真了不起。

也许有心人听了会以为这个女孩特立独行,但杨清河明白她的意思,苏妗是不想和女生打交道,而她自然也不会去和男生交朋友,她想一个人。搁这社会这时代,这样的姑娘很少见。

张蕴挂了电话后同组的老师问道:“是你那个要开画展的学生?”

杨清河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有自闭症,可她和她相处得很好,如果真有这心理疾病,怎么会那么容易与人敞开心扉。

“好,谢谢。”

苏妗低低道:“我就是…就是想离他们远一点。”

“教学楼五栋,401室。我现在有个会议,颜料和画就在我办公桌边上,你自己去取就好。”

“他们不会伤害你,只是上来搬个东西。”

“请问办公室是哪栋?我现在过来取。”

“我知道……”她肩膀塌了下去,“我可能心里有病吧。”

“都准备好了,按照你要的牌子准备的。”

杨清河笑了:“有病的人不会说自己有病。”

“谢谢,颜料画笔……”

苏妗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我真的有病。”

那头恍然大悟:“你说中文名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油画已经收到了,昨天运去画廊了,你要的那一幅我放在了办公室。”

杨清河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多了,她说:“你知道自己没什么的,宽心点。我等会要出门一趟,晚饭可能要留你一个人吃了,熄灯前会回来,想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杨清河补充道:“我是Sun。”

“不用,没什么要带的。”

“您好,请问您是张老师吗?我是杨清河。”

杨清河打算冲个澡,很自然地脱光了衣服,苏妗又被她的不羁给怔住了。

电话很快接通,是非常知性的声音。杨清河倚在窗边,楼底下梧桐树阔叶撑起半边天。

杨清河:“想吃甜点吗?吃了心情会好。”

杨清河订的是双人间的公寓,这学校去年新建了几幢宿舍里,公寓是全新的,他们是第一批入住的。同寝的女生还未来,杨清河简单收拾完后拨了个电话。按下这串数字的时候,杨清河觉得有些熟悉。

“不用……”

杨清河道了声谢。

“女人说不要就是要,你看书吧。”她闪进了浴室。

顾蓉将她送到宿舍楼下:“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

苏妗捧着书本心里头暖暖的。

学校临近开学,顾蓉有教师会议要开,杨清河正好要去宿舍,顾蓉便载她一起去。昨晚顾蓉回来时杨清河已经睡了,今儿个早上吃早餐简单问了几句。

她又想起杨清河手腕上的疤痕,坚定地摇摇头。

赵烈旭掐灭烟:“不说这了,去趟中际大学吧。”

这么温暖的人怎么会割腕自杀,一定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陈冀:“别等我孩子打酱油了你还是个光棍。”

从浴室出来后,杨清河化了个淡妆,描眉抹脂,添了几分女人味。穿了件白衬衫和黑西裤,球鞋是干净的白色,适合夏日夜晚的清爽纯净。

要说结婚这事,三十岁,是应该成家的年龄。找个能一起生活的人很简单,找个想一起生活的人很困难。

苏妗没化过妆,看着那些瓶瓶罐罐觉得神奇。再看看杨清河,她本来就长得好看,现在眉眼间似乎多了几丝妩媚。

赵烈旭也笑:“那等来了再说。”

苏妗指指她胸口:“要不要扣上一粒?”

陈冀笑着说:“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的,难道你要孤家寡人一辈子?”

杨清河低头看了眼,白衬衫的领子宽宽松松地歪在一侧,中间露出一点沟,很浅,钻石项链垂在正中央。

但不过是个梦而已。

她笑了几声:“不扣不扣,要的就是这种。”

说实话,梦里的感觉十分美好。是这三十年来从未出现过的感觉,他甚至无法去形容。

“啊?你要去见谁啊?”

赵烈旭一个“没”字卡在喉咙口,他突然想到早上那个梦。

杨清河拿上小包,声音压得很低:“去见男人啊……我男人。”她补充道。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你真的没半点意思?”

“我男人”三个字让苏妗脸轰地就炸了。对她而言,这话露骨又直接。

赵烈旭捏着烟久久没抽,半截烟灰断落,喉咙里溢出一声笑:“她这人就这样,喜欢胡言乱语,有点皮。”

夏季昼长夜短,晚上七点左右天还是有亮光的,深深浅浅的云层交织在一起,缥缈的光从西边发散出来,远处的树,房,高架桥,渐渐变成黑色的块体,天黑下来的时候它们只剩一个轮廓。赵烈旭坐在车里,熄火拔车钥匙,解开安全带却没下车。

陈冀:“你把人当孩子,人未必就把你当警察叔叔。”

小区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密密麻麻的阔叶遮住夜空,就连路灯发出的光都透着树叶的绿。他开了车窗,随手点了支烟,手肘搁在车窗边上,一口一口抽在嘴里像没味儿似的。

赵烈旭:“早些年打过交道,挺让人心疼的一孩子。”他剑眉蹙着,不愿意多说。

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下午的时候接到了一对夫妻的报案,说自己女儿失踪了。失踪者名叫徐玉玉,是中际大学的在校生,大三,在校外借住,一个人居住,没有室友。

“哟,怎么就不一样了?多个眼睛还是多个鼻子?”

十九号到的淮城,晚上七点多和父母通过一次电话,后来就没消息了。夫妻二人生怕孩子出什么事,就从老家赶了过来,到徐玉玉的住处一看,行李原封不动地立在地上,床上放在压缩袋里的被褥也还没拿出来。

“也不是,这丫头和别人不一样。”

虽然还不确定失踪的女孩和死者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八九不离十了。他很少抽烟抽那么快,好像一瞬间烟盒里就剩下寥寥几根了。

陈冀怎么都不信:“认识你那么多年,没见你对谁那么好过。”

赵烈旭闭眼仰头靠着,手搁在车窗上,手指夹着烟,由它自燃自灭,微风一吹,烟灰散了。

他吐了口烟:“我对她没那意思。”

闷热的空气从窗口徐徐灌入,他喉结微微滚动,额头有汗。这风好似钻进了他的喉咙,结成一团雾堵在胸膛,闷得人窒息。眼前漆黑,但似乎有画面在闪。

身段?面容?赵烈旭想了想,很瘦很清秀,也就这样了。

赵烈旭蹙了眉,蓦然手上一凉,有人从他手上抽走了烟,他霍然睁开眼。

“小孩子?我去,大兄弟,赵队长,您擦擦您的眼睛行吗?那身段那面容,小孩子?”

杨清河站在车边上,手里把玩着他的半截烟。

赵烈旭想到那丫头就觉得好笑,“不过是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东西。”

“赵队长烟瘾这么大啊?”说着,她抿唇抽了一口,评价道,“有点苦。”烟雾从她口中散出,她的神情很自然。夹着烟的手指干净纤细,指甲是好看的酒红色。

陈冀又把这事提了一遍:“怎么,这姑娘身上没香水味你就愿意了?”

烟雾散开时她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清晰,光线昏暗,她红润的唇像是这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香水味太重了。”

赵烈旭的眸子逐渐清明起来,就连这风,似乎也有了凉意,吹在人身上通体舒畅。

“瞎说什么,人身上香喷喷的。”

杨清河弯腰和他对视,笑眯眯道:“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赵烈旭:“有味儿。”

赵烈旭有一秒的怔愣,她笑的时候有酒窝,那种感觉就像明媚的光落在青色的河上。

“你就不能助人为乐?”

可视线往下移一点……

“那你脱给她,助人为乐。”

杨清河俯身时衣领就往下坠,光洁的皮肤一览无余,那颗吊坠晃来晃去,是淡蓝色的。

“那要姑娘真冷呢?”

赵烈旭移开眼,关上车窗下车。

谁知赵烈旭笑了笑说:“我知道,可我脱了衣服给她穿不就代表愿意和她处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怎么来了?”

他当时觉得这人木头脑袋不解风情,回去拿这个事揶揄他,那姑娘明明是让他脱件衣服给她穿。

杨清河:“我上午和你说了晚上我要来找你的,贵人多忘事啊。”

赵烈旭:“那就快点回去吧。”

赵烈旭把手抄进袋里,剑眉还是蹙着,被这么一提倒是想起那短信了。

那姑娘说:“我有点冷。”

杨清河一眼就瞧出了他的不对劲,学校附近发现人眼珠子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先是郭婷,再出现个人眼珠子,学校因为这两件事沸腾了,出去走动走动会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在议论。

记得有一回元旦,学校里搞活动,同宿舍的哥们组了个同校的联谊,吃完饭后大家回学校看活动,当时赵烈旭就站他边上。

杨清河:“那案子很难吗?”她眨着眼,瞳仁明亮,语调放软了好几分,问得十分认真。

这么多年他还不了解赵烈旭,在警校这人就有点洁癖,或者说比他们都爱干净。

难还是不难,谁都无法定义。赵烈旭的眉心渐渐放松,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半截烟上。

陈冀:“都是兄弟,装什么?没啥关系你让人姑娘穿你衣服?”

赵烈旭没回答她的话,反倒压低声问道:“学会抽烟了?”杨清河弹弹烟灰,烟头的火星一亮一亮的,淡淡的烟草味回荡在两人之间。

“什么怎么搞?”

“你不喜欢啊?”

陈冀想到她就忍不住笑,想到她就觉得开心。笑完了他捅捅赵烈旭:“你昨晚咋搞的?”

“你才几岁。”

有次中弹他做完手术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他媳妇红肿的双眼。她几乎一个晚上都在哭,当时他就认定了她,到死就这个女人了。

杨清河:“二十了啊。”

陈冀认真地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没错。入警校到现在,要么那时候没钱要么现在没时间,她都跟着。”

赵烈旭伸手拿过她的烟,掐灭:“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烈旭打趣道:“也得亏她耐得住。”

“成年后。”

十年,不是一般人等得起的。

“两年了?”

“数十年了。”

“嗯。”她承认得坦荡。

“她跟你好几年了吧?”

暮色已深,零星的灯火像飘在天边的孔明灯,夜总是黑的,亮光总是微弱的。交织的梧桐叶将月色遮得严严实实,几米开外的路灯映照范围有限,黑暗中她的轮廓都模糊了。

陈冀说:“我打算今年过年结婚。”

他凝视着她,目光深深浅浅。

两人边聊边往二楼的吸烟室走,陈冀深深吸了一口,他们都是老烟枪,难戒。赵烈旭靠在墙上,他抽烟速度不快,特别是人比较静的时候。

“你在心疼我?”她问。

“昨天吃火锅,突然就回来了。”

赵烈旭不语。

“她从老家回来了?”

她低头笑了声:“你不喜欢以后就不抽了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欸,你怎么知道?”

“你还小,别碰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

赵烈旭笑一声:“这烟是你女朋友那的吧?”

“那你二十岁的时候呢?”

陈冀递给他根烟:“外面抽一支?”

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老烟枪了,但这不一样。

赵烈旭:“闲着没事干?”

赵烈旭不想和她多解释,沉沉道:“别碰了。”

第二天一踏进警局办公室,陈冀就朝他吹了个口哨:“昨晚的牛排好吃吗?”昨晚一起的几个警员都笑嘻嘻地看着他。

“行啊。”

三秒后他掀开被子走进了浴室,没一会儿,热腾腾的水蒸气覆满整面镜子,镜子上的口红印依旧鲜丽。

他忽然一笑:“这么听话?”

梦里杨清河靠在他怀里在撒娇,一个劲儿地在说我要嫁给你,穿的是他的那件黑色T恤,白花花的腿晃动个不停。他深吸一口气,眉头微皱。

杨清河:“就听你的啊。”

做了个算不上春梦的梦。

赵烈旭微微眯眼,她不缩不退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小姑娘施了粉黛,夜色的轻抚下显得楚楚动人。

赵烈旭睁眼的时候天微微亮,五点多一点,空调冷气打着,他却热得浑身发烫。

他垂眸,扯开话题:“来找我什么事儿?”

也难得醒来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

“要不你猜一下?”

他从未有过女人,但是个正常的男人,也有生理需求,自己动手的次数很少,一是他不重欲,二是工作繁忙。

他还真猜不出来,萍水相逢,哪有那么多羁绊。杨清河从小包里拿出个黑色信封。赵烈旭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是陈冀说的邀请函,人手一份唯独漏了他。

他弓着背,双臂搁在腿上,深吸了口烟。良久,轻笑了声。

杨清河:“明天的画展,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还请赵队长给个面子。”她双手奉上。

小姑娘穿着丝绸制的吊带裙,有蕾丝花边,肩带滑在一侧,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赵烈旭接过,他是怎么都想不到她会有这番成就,从前也想过,她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想着最多就是普普通通的读书。如今看来,她是混得风生水起。

赵烈旭的目光流连在那行字上,随后和她道了晚安,关闭短信页面前他又看了几眼那张照片。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一言一行都能让人感知到,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环境,也许她会活得更好。

杨清河发来一张照片,她躺在他床上,摆了个稀奇古怪的表情,附语是:今天我要睡你的床了,晚安,谢谢。

“跑来就为了送这个?”他问。

赵烈旭存下她的号码,回了两个字:到了。

“所以你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估计手机号是顾蓉给的。

赵烈旭:“昨天为什么不让陈冀他们给我?”

到家了吗?

杨清河双手背在腰后,走了两步:“要是托给他们了,我还怎么和你要茶喝?”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有一条未知的短信。

小姑娘双腿笔直,肤如白雪,头发盘成丸子,露出纤细的脖颈,走在幽静的路上像一幅画,原来是在这等他。

她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发梢还在滴水,赤裸着脚,双腿白皙修长,清纯又性感。他坐在床边抽烟,窗户开着,热风不断涌进,盛夏燥热。

杨清河走在前头,自说自话道:“戒烟第一步,喝杯铁观音压压余味,队长,你家有铁观音吗?”

晾衣服的时候阳台上赫然飘着一件T恤,是她今天借来穿的那件。脑海里不自觉得想起她穿这衣服的样子,说不上来的骨感美。

她每次喊他队长的时候都带着点娇气,那音转三个弯,若是声音再软一点,大概能把人的骨头叫酥了。

赵烈旭脱下T恤和裤衩,简单地冲了个澡,在腰间裹上浴巾就出来了。

杨清河:“可晚上喝茶会不会不太好,会失眠,我还得睡美容觉,最近都没睡好。”

赵烈旭捏捏眉心,关了客厅的灯走去卧室,打开浴室的门愣住了。洗手台的镜子上有一个爱心,用口红画的。他几乎能想象杨清河一边得意地笑一边画下的模样,他失笑。

赵烈旭走在边上,静静听她碎碎念。

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又起身去倒水,拿起卷宗,却静不下心。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路过花坛转弯的小道,屹立在那里的路灯将光洒在他们身上,是温暖的颜色,地上的两道影子被拉长,一高一矮,转眼,消失了在楼道口。

赵烈旭送完她回到家,屋里还遗留着牛排的香气。除了父母几乎没人来过这,空下来的时候他多数是一个人待着,也许是习惯了也不觉得寂寞冷清。可刚刚这里还有人叽叽喳喳,这会儿显得异常寂静。

第二次她来就已经轻车熟路,比他早一步站在门口,轻快地按下密码,啪嗒一声门开了, 这丫头还真是不认生。

书桌上还摆着那张照片,他初出警校的毕业照,几十个人里就他最显眼,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男生寸头也可以那么帅。

“记忆力挺好,密码还记得。”

他房间的被褥顾蓉白日里都换过了,杨清河直接躺了上去。房间的色调是黑灰色的,可能是他鲜少回来的关系,东西很少,十分简洁干净。

杨清河脱下凉鞋,赤脚踏在木地板上:“我背过。”

杨清河趴在窗口看着他离开。

“背过?”

十二楼灯光亮起的时候他正好抽完一支烟,碾灭烟头上车离去。

“是啊,你的手机号地址密码我都背了一下。”

赵烈旭微抬下颌,“嗯”了声。

赵烈旭:“背那些干什么?”

“我上去了,你走吧。”她踩着欢快的步伐进了楼道。

“关键时刻保命啊,老师说有困难就找警察叔叔。”

杨清河低笑着,喃喃自语:“还真是大暖男啊。”

“学得还挺好。”

赵烈旭从裤袋掏出烟,眯眼点了支,吸了口:“等你到了我再走。”路灯漾着淡淡的光芒,他伫立在这光下,身影高大,声音低沉有力。

杨清河坐在沙发上,不客气道:“来杯果汁,就上回那口味的。”

杨清河朝他挥手:“真不用送,你回去吧。”

赵烈旭在厨房那头给她倒:“吃过饭了吗?”

赵烈旭笑,止住步伐,倚在车门上:“行。”

“来的时候吃过一个饼,你呢?”

“不用送我上去,你快回去吧。”

“在警局吃过了。”

杨清河下车时他也下了车。

赵烈旭以为她要搞什么花头,可杨清河坐那就安安静静地喝果汁。他手里的报纸还没翻页,门铃就响了。

“噢。”

“你好,我是蛋糕店的。”赵烈旭看向杨清河,眼神询问她。

赵烈旭:“回去有案子要看。”

杨清河:“我订了蛋糕。”回答完,她兴致高昂地跑过去开门。她买了两份,一大一小,包装精美,凑近点就能闻到蛋糕的香甜味。

“要不今天就住这吧?”

赵烈旭:“你过生日?”

到顾蓉小区楼下时,十二楼的灯光依旧是暗的,她还没回来。杨清河想到他昨夜没休息好,这会儿又来回折腾,有些心疼。

“不是。”杨清河“咦”了一声,“你记得我生日吗?”

赵烈旭擦干净手,拍拍她脑袋:“行了,我送你回去。”

“我记得是在冬天吧。”

“噢……原来赵队长喜欢凹凸有致的啊。”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记得你的,国庆,十月一。”他笑了一声。

赵烈旭:“这几年没好好吃饭啊。”个不高,身上也没肉。

杨清河:“你是天生要为国家效力的人。”

“我哪里不好吗?”说着杨清河挺胸收腹,身材一览无余。

她只打开了大的那份,是个六寸的巧克力蛋糕。赵烈旭搭着双腿,双手合十搁在腿上:“怎么突然买蛋糕?”

“不敢不敢。”他双手撑在琉璃台上,揶揄她。

杨清河切了一块,插上叉子递给他。他平日里不怎么吃甜食,可能年纪大了,总觉得牙齿受不住,蛋糕巧克力之类的也实在腻嘴。

杨清河歪头,挑衅道:“你不敢啊?”

可这会鬼使神差地就吃了起来,里面有水果,也算甜而不腻,老年人的牙齿还能承受。

赵烈旭收回视线,挑起半边眉,觉得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杨清河托着下巴:“好吃吗?”

她眼神坦然,直勾勾地盯着他。那话看起来,三分真七分假。

“还行。”

赵烈旭关了水龙头,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句“你敢娶吗?”像回音般萦绕在他耳旁。

“我做的。”

杨清河想起当年的壮士之举,脸颊不禁浮上了红晕,她舔舔唇,故作厚脸皮道:“对啊,我这不是回来嫁给你来了吗?你敢娶吗?”

赵烈旭一愣。

他开玩笑地道:“你以前不是说要嫁给我吗?”

杨清河:“今天上午去做的。昨天晚上熬了一个通宵画画,上午在做蛋糕,下午睡了会就来了。这个蛋糕可难烤了,试了好几回,糊得黑漆漆的,就像煤炭一样,糕点师傅都笑了好久。”

杨清河见他一直笑,戳戳他手背:“你笑什么?”

赵烈旭笑,“做得很不错,我以为是外头店里的。”

周遭议论纷纷,似乎都在笑这个女孩子的天真和可爱。赵烈旭叹笑,也朝她挥手。一个小孩子的无稽之言,他自然不会当真。

“你喜欢吃甜食吗?”

他看过去,只见小丫头脸红得滴血,声音清脆响亮,惹得周围的人都投来目光,她强装镇定朝他挥手。

“会吃一点。”

“我以后就要嫁给你!”

杨清河自个儿也尝了口:“确实不错。”

他刚打开车门,只听大门那边传来呐喊声。

赵烈旭:“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杨清河说完拉上行李箱就走,留给他一个坚定的背影。赵烈旭定了几秒缓缓地直起腰,眼眸微敛,转而轻笑了声。

杨清河盯着他,突然笑了:“赵队长,你好落伍啊,今天是七夕,你不知道吗?”

寒风捋过,她的围巾轻轻刮过他的脸,带着茉莉的香气。她的呼吸洒在他耳朵上,温温热热的,他背脊微僵。

“……”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以后要嫁给你。”

“怪不得还单身呢。”杨清河抿抿唇,“昨天……你的同事好像都误会了。”

赵烈旭双手插袋,微微弓腰俯身,杨清河贴过去凑在他耳边。

“他们就这样,你不用往心里去。”他淡淡地道。

杨清河咬咬牙像豁出去了一般:“你弯腰。”

“这样啊……”她转了话锋,“你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杨清河勾着围巾,抬头看他。男人穿着黑夹克,身姿挺拔,英气十足,眉宇间漾着傲气,深邃的目光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赵烈旭喝了口清水,笑着:“这到了一定年纪还真是到处被人催。”

“想说什么?”他问。

“欸,我就瞎问问。没遇过很心动的吗?”她怎么会催他,她巴不得他别找。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赵烈旭觉得稀奇,平日里这丫头胆大,什么不敢做什么不敢讲,这时候别别扭扭的模样出奇好笑。他笑了笑,心想,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胆子再大也是个小孩。

赵烈旭晃着玻璃杯,那个梦境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杨清河手抵着脸颊,胳膊肘支撑在膝盖上,歪着脑袋注视他。

杨清河望了他一眼,下车,赵烈旭帮她把行李从后备厢提出来。

赵烈旭:“没有。”

“车不能一直停在这里。”

“噢……”她眼睛忽然一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他解开安全带,问道:“不想走?”她摇摇头。

“来做调查?我妈派来的?”

赵烈旭不知想起什么,嘴角笑意不断。那时候杨清河母亲来接她,相约在机场,是他送她去的,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抠手指,在机场门口停下时她却迟迟不下车。

杨清河:“你不说我都忘了。”她故意顿了顿,“阿姨还让我好好追你呢。”她语气有些轻佻,让人分不出真假,就跟上次一样。

“你这么体贴,很招姑娘喜欢吧,这么多年就没有中意的?想结婚的那种。”

赵烈旭靠在沙发上:“所以你就来我家讨茶喝?”

两人的手碰撞在一起,对比鲜明,一个略糙一个白嫩。赵烈旭从她手里拿下盘子:“我来。你把手上的泡沫冲了。”

“对啊。”她接得特别快。

赵烈旭已经在那头刷碗,男人双手刚劲有力,干起活来不拖泥带水。杨清河脚底生风,跑了过去挤在边上:“我帮你,我帮你,吃了你的饭还不洗碗,这不是一个好人应该有的风度。”

“……”

杨清河有些发愣,她似乎异常贪恋这种安全感。

赵烈旭喝水,不接她的茬,杨清河也不往下说了。

两人贴得近,有那么一秒钟,她被他圈在怀里。

吃完蛋糕杨清河站起来拍拍屁股,拎上那份小蛋糕,“我走了,晚点宿舍要关门了。”

放置牛排的餐盘是十寸方形的瓷碗,加上玻璃杯、刀叉和水果沙拉的碗,堆在一起被她捧着,实在是摇摇欲坠。杨清河刚抬起,身后忽然一热,他出手将她手里的碗筷都端走了。

赵烈旭也跟着起身,“我送你。”

他时间掐得准,抽完烟进来,她刚好吃完,几乎没剩下什么,很干净。杨清河勤快地收拾碗筷:“我来刷碗。”

杨清河穿上鞋,“不用送,我自己回去。”

她低头笑着,吃了块苹果,还挺关心她的嘛。

赵烈旭真的不动了:“这么晚了那露阴癖不知道有没有出来活动。”

赵烈旭站起身:“没事,你先吃,我去抽根烟。”他去阳台时把玻璃门拉上了,反着光杨清河大约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和微亮的火星。

杨清河:“……”半晌,“你怎么知道是露……”

“送我?我自己回去吧。你一来一回得四个小时,昨天还没睡好。”

赵烈旭拍拍她脑袋:“已经抓到了,别担心。”

“边上的水果也吃了,等会我送你回去。”

他手掌的温度永远那么温暖,杨清河心口暖暖的。

杨清河一笑:“也还好。”

赵烈旭换上鞋,说:“最近不安全,我送你回去,身边有认识的女孩子让她们不要单独走夜路。”

赵烈旭沉默半晌,声音低柔:“吓到了?”

“怎么了?”

“黑灯瞎火的,哪里看得清。”

“记着我的话就好。”

“我会和这里的管理人员反应的,看清脸了吗?”

“好。”

杨清河“啧”了一声:“你都不知道这个小区有色狼吗!一点都不安全,还是好一点的小区管理得妥善些。”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眼见时间还早,杨清河无耻地道:“你不送我进宿舍吗?最近多危险啊。”

“色狼?”

赵烈旭笑笑,拔下了车钥匙。

他沉静地看着她, 杨清河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就遇到了个色狼,吓得饭盒掉了,捡的时候沾了泥。”

八九点,学校里正热闹着,广场间还有乐队在演奏,那撕心裂肺的歌声震破人耳膜。 七夕节的气氛很重,到处都是粉色的装饰品,那湖边更有成群的小情侣在放孔明灯。从校门口到她寝室要横跨整个校园,直走的话要穿过学校最大的水景区,曲桥高矮不一,小路歪歪扭扭。

“要听实话?”

没走一会儿两个人都出了汗,杨清河用手扇了扇。前面一个小高台上正在举办活动,主持人拿着话筒喊得震耳欲聋。

“门口的密码锁有泥土,门口也有,真摔倒了?”

“请情侣们积极参加,积极参加,本次活动的奖品都由学生会赞助,不拿白不拿,三等奖是熊本熊公仔,二等奖是超市现金抵用券三百块,一等奖是iPad一台!”

赵烈旭:“身上怎么沾泥了?”杨清河一怔。

推推搡搡,有几对情侣站在了台上,一直在笑,像是很不好意思,主持人还打趣他们。

他吃饭干净利索,不像她慢腾腾的,三两下就解决了,靠在座椅背上喝水。

杨清河:“要不我们也去试试?”

六年前他直接把她带回父母家照顾,这里是她第一次来。其实他家境条件不错,顾蓉是大学教师,赵世康是公司老板,也算公子哥富二代,他自身条件也是十分优越,她从前一直以为他是住在高档小区里,也许还是江景房,却没想到他挑了这么个偏僻地方。

赵烈旭:“那些东西你又不缺。”

“嗯。”

“就当是开心一下。”

杨清河:“那时候就开始住这里了?”

小姑娘笑盈盈地望着他,眼神像是祈求。她在撒娇?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几秒后,赵烈旭:“你想要哪个?”

他笑:“还行。”

杨清河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渐渐笑容就止住了。

“平常都睡不好吗?”

“嗯?”赵烈旭低头看她。

“也不是,这里晚上熄灯一般都早,能睡得好。”

舞台的蓝光飘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硬朗的面容,黑眸薄唇,那一字尾音磁性而低沉。杨清河望得有点痴迷,吸吸鼻子咧开嘴角又笑了:“真的玩?”

“你不喜欢热闹啊?”

“就像你说的,就当是开心一下。”

“这里居住的一般是退休的老教师,很清静。”

“好啊,我要那个玩偶。”

杨清河想起那个露阴癖后神色渐敛,问道:“你怎么会住这里?这个小区看起来有点落后。”

“黑乎乎的,你觉得好看?”

他哼笑一声:“成年人走路摔跤?”

“这是这几年很流行的熊。”

“小孩子?”杨清河挑起半边眉,“我已经成年了,是个女人。”

赵烈旭:“是吗?”

赵烈旭把果汁往前一推:“小孩子喝什么酒。”

杨清河:“赵队长,你是真落伍啊。”

杨清河从卧室换完衣服的时候他已经煎完了牛排,牛排卖相不错。她把头发扎起,和他面对面坐着,调侃道:“没有红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