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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顾蓉:“阿旭说你今天碰到了点麻烦,是不是被吓到了?想想也真是够恐怖的。”

杨清河喝了口牛奶,嘴里甜甜的。

“阿姨,麻烦你们了,我可能需要住几天,等学校……”

杨清河明了地点点头,怪不得进门前顾蓉是那样的眼神,同时也就是说……他是单身,还未带过女伴回来。

“没事,家里空荡荡的,多个人就多份热闹。真的长大了,出落得这么好看。”

顾蓉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摇头笑道:“女大十八变,要不是阿旭告诉我,我怕是真的认不出。刚还在高兴,想着他终于带了个女朋友回来。”

顾蓉看她的目光软软的,像是心疼又像是欣慰。书房门没关,能听到点说话声,父子俩的对话就像领导人之间的交流。

顾蓉倒了杯牛奶给杨清河,赵世康把赵烈旭叫到了书房。

顾蓉提起她的行李:“不用管他们,每次聊天都整的像总统会谈一样。今晚跟阿姨睡,挤一挤,等明天阿旭走了你睡他房间。”

赵世康无奈一笑:“你阿姨比较开朗,笑起来就这样。”

“好。”

赵世康刚张嘴就听见厨房那边顾蓉抑制不住的笑声,隐约还说什么误会大了。

路过书房时只听见赵世康叹了一口气:“阿旭啊,都二十年了,放下吧。”

她以前只知道顾蓉是教书的,不知道是哪所高校。

顾蓉自然也听到了,步伐都放慢了,里头又传来赵烈旭的声音。

杨清河:“中际大学吗?”

“爸,即使是四十年,六十年,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一字一句,低沉有力。

“你顾阿姨在中际大学教书,只是教的是金融类的。”

顾蓉肩膀微塌,摇摇头,似无奈又无解。杨清河瞥了一眼书房,他背着光,只看得清背影轮廓,高挺的身影像无法撼动的山。

“学油画的。”

简单洗漱完,杨清河躺在凉席上,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中际大学?什么专业?”

床头的小夜灯散发着温暖的光,空调的风徐徐打着,房间装修得十分古色古香,隐约能闻到木头的香味。

“在国外的一所学校,今年和中际大学做交换生。”

顾蓉:“在外国过得好吗?”

“那还在读书?在哪个学校啊?”

杨清河默了几秒:“挺好的。”至少比从前好,不,是好太多了,养尊处优,像个大小姐。

赵世康摇摇头,心想,阿旭那小子真行。

“过得好就好,今天才回来的吧,累不累?快睡吧。”

“嗯。”

“嗯。”杨清河翻了个身,伸手抚摸凉席的纹路,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踏实感。舟车劳顿,她入得很快。

赵世康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二十?”

顾蓉有心事,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回荡着刚才赵世康和赵烈旭的对话。她借着幽光看着杨清河,暗叹一口气,给她掖好被子。

杨清河甜甜一笑:“杨清河,二十岁。”

“都是命苦的孩子啊。”她轻轻说着,温柔地摸了摸杨清河的头。

他干咳两声,尽量显得和蔼地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多大了啊?”

顾蓉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杨清河的时候。那时是深秋,雨总是断断续续地下,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

赵世康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一边为儿子的开窍欣慰一边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也不知道顾蓉和儿子说什么,就是不过来。

她在做晚饭,大门有转动声,只见门口站着赵烈旭和一个瘦小的孩子,她眼眶红红的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杨清河很有礼貌地和她打招呼,从吃饭到睡觉,看上去一直很平静。

赵烈旭把她行李放一侧,倒水喝,顾蓉挪到他身边。

赵烈旭也没和她细说其中缘由,只是拜托她照顾这孩子一段时间,不久后杨清河母亲就会回来接她。

杨清河倒是挺惊愕,顾蓉居然还记得她,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倒是觉得和杨清河很投缘。

顾蓉暗打一下赵世康:“这什么这。”转头笑道,“阿旭电话里都没说带你过来,阿姨也没做什么好吃的,别站着,坐坐坐。”

最有趣的是那天家里大扫除,发现蟑螂,她最怕虫子,那孩子像是天不怕地不怕,帮她消灭了十来只蟑螂,杨清河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只是太瘦,头发也没好好打理,像个男孩子,其实细细看的话,她长得很端正。十四岁,多好的年纪,她有点懂事有点调皮,会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小帮手。

“这……”赵世康推了推眼镜,错愕住。

送走杨清河后她很想念这个孩子,一次和赵烈旭吃饭的时候无意多问了几句,这才得知那孩子的故事。想到这,顾蓉眼睛红了,胸口闷堵。

顾蓉眼睛瞪大,一秒两秒三秒,她欣喜地笑了出来,十分亲切地招呼两人进屋,窃喜过度竟然有点手忙脚乱。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入眠。

顾蓉开门,见赵烈旭手里提着个行李箱,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身后突然冒出个女孩。

六点,太阳初升,光芒清新明亮,阳台上几株茉莉花迎着日光徐徐绽放,清雅的香味顺着风儿涌进客厅。

杨清河深吸了口气,下过雨的夏天倒是凉快清爽不少。这栋楼的花坛里屹立的还是那棵玉兰树,小道还是那个花纹,十二楼亮的灯光还是那么温暖。

顾蓉在厨房准备早餐,赵世康和赵烈旭在喝茶,偶尔交谈几句。杨清河想去厨房帮忙却被赶了出来,顾蓉说油烟味大。

到林湾苑的时候细雨已经停了,夜色深沉,整个小区都寂静无比,地面潮湿,水潭泛着幽幽的路灯光影。

当年杨清河住进来的时候赵世康在外出差,不知道这事,过了一宿,谁也没和他解释,昨晚父子俩聊完也就睡了,他依旧以为杨清河是赵烈旭的女朋友,想着不能让姑娘觉得不自在,便招呼她过来一起喝茶。

赵世康摆摆手:“很久没见到儿子了,说两句话再睡。”

赵烈旭拿过报纸翻看,身边忽然多了个人。杨清河伸手接过茶杯,碧色的小碗里漾着幽香的茶水。

赵世康这个月频频出差,才回到家,平时不打呼噜的人今天呼噜打得震天响,顾蓉知道他累得很。

赵世康笑道:“早上一杯茶,饿死卖药人。这是普洱,对胃好。”

赵世康摸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也跟着起身。顾蓉“哎呀”了一声:“你起来干什么,刚躺下没一个小时,明早还要开早会,快睡。”

杨清河抿了一口,味道甘醇,有略微的苦感。她不懂品茶,但享受现下的这份宁静。

“阿旭的,说回来,我去热点饭菜,估计他还没吃饭。”

她偷偷瞄他。阳光淡而明媚,给他镀上一层光晕。他侧脸硬朗,鼻梁高挺,握着报纸的手指骨节节分明,手背上凸着青筋,男人的力量感不言而喻。

“刚谁的电话?”赵世康问。

赵烈旭随手端起茶杯喝。杨清河的视线落在了他滚动的喉结上,这是属于男人的性感。

顾蓉轻手轻脚起床,却还是吵醒了赵世康。

“看什么?”赵烈旭放下报纸。

顾蓉凌晨一点多接到儿子电话不觉得吵,反而很开心,再困也立刻清醒过来。他一般很少回来,倒不是家庭之间关系疏远,实在是太忙了。

“看你啊。”她直言不讳。

杨清河侧头看他,“我回来了。”

赵烈旭勾唇一笑,倒也没多言,大手罩住她脑袋把人扭了过去。

“学校?”

没一会儿,她又转了过来,故意盯着他看。

“大概两三天吧,学校的宿舍二十三号开。”

她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随着光,明亮璀璨,赵烈旭能清楚地看到她瞳仁里自己的倒影。

赵烈旭:“要住几天?”

她的眸子一直都是这么清澈,从前也是。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感觉像是被这丫头摆了一道。

杨清河左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贴着脸颊,笑盈盈地问道:“你看什么?”

杨清河截话:“会不会有点打扰阿姨?可我今晚真的不敢住外头了。”杨清河知道他和他父母分开住,不管现在是不是,至少六年前是。

她穿了白色的棉质吊带裙,锁骨明显,长发垂在一侧,她身后是阳台上纯洁的茉莉花。

赵烈旭:“你说可——”

赵烈旭觉得这花像她。他挑眉笑笑,低头喝茶,没回她。

“是啊,你家,不可以吗?”

这男人……就连喝茶都那么有韵味。

“我家?”

杨清河仍盯着他:“队长,你懂茶吗?”

杨清河:“你家。”她悄悄打量他的表情,他勾唇笑着,有点懒散,言语中有几分打趣。

“懂一点。”

“你想去哪里?”

“你喜欢喝什么呀?”

赵烈旭说去酒店,杨清河摇头。民宿,依旧摇头。他女性同事家,继续摇头。

“铁观音,敌烟。”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赵世康慢条斯理地品茶,想着年轻真好。

躺在后座上的书本摊开,是她刚刚看的那一页,上面有一句话被她用指甲划出了印记“What's past is prologue”。

顾蓉把早餐端来,眼珠子在两人之间瞟,可把小姑娘的心思瞧得真真切切,不由得扬起笑容。

赵烈旭发动车子,车轮转动,激起一阵水花,夜色中,黑色的奥迪化作了一个点。

如果这真是缘分,倒是一桩美事。

他把她行李放进后备厢:“上车。” 杨清河把书和背包往后座上一扔,坐进了副驾驶座。 男人的车干净,一览无余,甚至没有任何香水味。

上午十点赵烈旭拿到了精液的对比报告,确实不是许志平的,陈冀惊出一身汗。

她站在雨中忽然不动了。赵烈旭开车锁,扭头一看,她像个神经病杵在那里。他注视了几秒,小姑娘蓦然一笑,又跑了过来。

有人发现了尸体,没有报案,反而对尸体进行手淫,但在蛇皮袋周围没找到除许志平之外的指纹。

他走在前头,黑夜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看上去比六年前沉稳许多,那时候他才二十四,刚从警校出来,虽然很稳重,但因为年轻身上透着股傲气,随着时间的历练,这份傲气变成了游刃有余,看上去随性淡然,但散发的气势依旧压人。那种力量,像是一个永远都存在的归属地。

陈冀抓了抓头发:“变态还真多。”

飘然的细雨眯了她的眼睛。

人就是许志平杀的,就算找出那个变态,也判不了刑,可这样的人在社会中存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杨清河拉上行李箱跟了上去。一出警局,凉风吹得人毛孔紧缩,夜色静谧,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水潭里飘着梧桐叶。

赵烈旭靠在座椅上,把手里的报告往桌上一扔:“十三号后的监控录像呢?”

“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陈冀皱眉:“王经理说酒店十四号那天正好轮到十七楼的走道装修,装修工人弄坏了线路,监控他们也是前天才恢复的。”

“去哪儿啊?”

“装修工人的名单找了吗?”

赵烈旭摇头笑,她的性格倒是没怎么变。他从裤袋里掏出车钥匙:“走吧。”

“联系过负责装潢的单位,他们那天派出的师傅有好几个都是临时工,只有两个是公司里的正规员工,查过底细,都很干净。”陈冀把临时工的身份信息资料递给赵烈旭,“这些也都查过,都没什么案底,都是有老婆有家室的。”

杨清河并不在意这些,他还能记得她,这就已经很好了。她模仿他的动作,踮脚拍拍他肩膀:“你变帅了。”

蒋平转着笔,开口道:“一个人看见尸体不惊慌害怕,好像知道那里有尸体故意迎头赶上一般,照理来说,许志平把受害者藏在床板下,清理过现场,尸体从冷却到腐烂需要一定的时间,味也没有,那人怎么就知道床下有尸体?也就是说,可能案发的当天他就在现场附近,或者说,他一直在跟踪许志平或郭婷。他十分了解他们的动态。”

赵烈旭拍拍她脑袋:“长高了。”这口气这动作,俨然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小丫头。

赵烈旭:“有点长进。”

“你记起我了呀。”

蒋平手里的笔掉了:“真的吗?我分析得很对吗?!”

杨清河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露出好看的弧度。

陈冀给了他脑瓜一掌:“行啊,你小子,分析得头头是道。”

赵烈旭轻笑一声:“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一句话点破所有。

蒋平傻笑。

“不敢住了。”

赵烈旭起身,在移动白板上写上受害人和犯罪嫌疑人还有未知者。

“没有订新的酒店?”

“首先,这个人有非常强的心理素质,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的心理已经扭曲;其次,假设他跟踪的是许志平,那么出发点是什么?他想要得到什么?他为什么要对着尸体手淫?但假设这个人尾随的是郭婷,解释就会相对合理。”

“没地方住。”

他在受害人与未知者之间画了个箭头。

“住哪儿?我送你过去。”

“这个人应该是郭婷的狂热追求者,对郭婷有着超出理智的执着,当他发现只有许志平一个人从酒店出来,迟迟不见郭婷时他会去寻找她,也许当时他还未想到郭婷已经死亡。”

杨清河合上书,乖乖站了起来。

蒋平:“也就是说他可能混入了临时工里,毁了监控,明目张胆地进入空置的客房,找到了郭婷的尸体?”

赵烈旭睨了眼边上的行李箱:“警局不是收留所,起来。”

陈冀:“不可能啊,这些人都查过,根本——”

她眼睛一亮,像覆上了层水光,明亮清澈。

赵烈旭:“如果他用的是假身份证呢?这个装潢公司规模不大,也没有严格的机制,所谓的登记信息只是复印了身份证留档。”

杨清河刚想翻页,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抬眼一瞧,赵烈旭双手抄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还真是——”陈冀翻弄着身份信息的资料,“看来得好好查一查。”

赵烈旭从电梯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她。若只是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他真的认不出她。从警那么多年,稀奇古怪险恶难解的案子他都遇到过,案中形形色色的人他也接触不少,要说记忆深刻的,也就寥寥几个人,杨清河就是其中之一。隔了那么多年,她的变化真的很大。

赵烈旭:“陈冀,你带人去了解一下郭婷的社交圈,再把酒店大门的监控拿来。”

杨清河斜靠着,双脚曲起踩在座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很投入。她穿了件黑色的宽松T恤和一条白色短裤,黑色衬得她肤色更白,沉静的目光让人有几分看不透。

“是。”

夜深人静,除了值班人员,厅里没有闲杂人等,顶上的白炽灯灯光清冷,外头的暴雨变成了茫茫细雨,八月炙夏,这会儿倒有一丝丝凉意。

赵烈旭看向蒋平:“你和我一起去趟装潢公司。”

警局大厅一侧靠墙的座椅上缩着个人影,要用缩这个字倒不是很合适,因为她看起来悠然自得。

蒋平收拾东西,脑袋忽然一僵,问道:“可这人就算抓到了又怎么样?”

“我去处理,都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赵烈旭从烟盒里拿了支烟,未点,手指捏着烟头,沉声道:“他不会就这样收手的。”

“噢……那姑娘呢?”

初尝滋味,对他们这类人来说就像火星飘到了烟上,有瘾,只能一路燃到底。

“明天等精液对比结果出来后开会,会上说。”

顾蓉厨艺了得,杨清河站在一旁像个木桩,唯一的用处就是品尝,随后很认真地告诉顾蓉味道非常好。

陈冀:“欸,不对,监控调出来以后呢?”

顾蓉把酱菜和酱牛肉放进保鲜盒里包装。

“好。”

“你会做饭吗?”

他站起身,对蒋平说:“明天把口供整理一下交给我,下班吧。”

杨清河摇头。

赵烈旭抬手看了眼手表,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蒋平也审问完了。

顾蓉眼睛弯着:“阿旭手艺很好,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尝一下。”

“赵队,这姑娘咋整啊?”

“他会?”

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半眯着,随而低头一笑。还真是她。

“这孩子,似乎什么都会一点。”顾蓉笑了两声,“阿姨可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杨……杨清河,对,杨清河!二十岁,是本地人。”

“我也觉得他什么都会。”

赵烈旭:“叫什么?”

说起来可能略显俗气,盖世英雄,杨清河觉得就是用来形容他的。

“就酒店,站在门口浑身湿淋淋的那姑娘,小模小样的,瘦了吧唧。”

顾蓉清理完厨房已经是傍晚,余晖渐敛,西边云霞瑰丽,火烧云绵延千里,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整个厨房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女孩?”

杨清河帮她把碗筷放入柜子,顾蓉手机响,她擦擦手走到客厅接听。

“那个经理和清洁工做完笔录都走了,但那个女孩奇奇怪怪的,就是不走,说什么在等人,这大半夜的在警局等谁啊?”

“好,我知道了,现在过来。”

说到监控就想到王经理,想到王经理陈冀就想到个事儿。

“二十分钟就到。”

“啊?哦,好。”

顾蓉回到厨房说:“我有几个学生最近在搞一个科研,论文出了点事,我去趟学校,可能晚点才能回来,麻烦你帮阿姨跑一趟,把小菜送过去行吗?”

赵烈旭:“把十三号到今天的监控都调出来。”

杨清河自然乐意。

陈冀:“总不可能是后面开房的人发现尸体来了兴致就那个了吧,我看多半是这人的,在警察局死不承认的多了去了。”

顾蓉把赵烈旭的住处地址和门锁的密码写纸上塞给她:“你直接进去就好,把菜放冰箱上面那层。”

“精液不是他的。”

“好。”

“啊?什么然后?”

学校和他的住处是两个反方向,顾蓉匆匆忙忙开车离去,杨清河在小区门口打了辆车,兜兜绕绕,到赵烈旭住的小区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城市繁华,走到哪儿都亮堂无比,夜空看不见繁星,就连夜色也成了深蓝色。也许是错觉,杨清河总有一种顾蓉故意把她往他那边塞的感觉。

“然后呢?”

小区所处的地段并不是很中心,是一所有点年代的小区,就连路灯都少得可怜,这块区域黑得像墨,和两条马路外的霓虹街道形成对比。

“对,两人十三号下午一点十一分刷卡进去,下午六点二十三分许志平从房间出来,退房。”

小区周遭有遛狗的,散步的,跳广场舞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莫名有种安静闲适的惬意感。

赵烈旭也笑了两声,转而问道:“死者那天房间里只有许志平一个人出入?”

弯曲的小路两侧种满了梧桐树,阔叶长得茂盛,路灯孤零零地挤在中间,夏日的夜晚因为成群的梧桐树显得很清凉。

陈冀哈哈大笑:“这小子还挺有威严。”

十二栋一单元。杨清河边走边对照着楼道的标识找。

边上录口供的警员被他吓得肩膀一抖。

她走路没注意迎面撞上了个人,一袋子的小菜都滚到了地上。

蒋平猛地拍桌:“安静!”

“不好意思。”杨清河边道歉,边蹲下捡东西,小菜密封得很好,没有洒出来。捡起最后一盒时,那人还站在她面前。他穿着一双破旧的回力鞋,赤裸着的小腿肤色是酱油色,瘦得像皮包骨。

话音刚落,只听见许志平大吼一声:“我没有!我没有强奸她!那天我们根本就没发生关系!”

杨清河慢慢站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人不动。她目光渐渐上移,只见那男人猛地撩开包裹住自己身体的外套,成“大”字型,龇牙咧嘴地笑着。

“还没,估计得明天。”

他里面什么都没穿,杨清河愣了一秒,那些片段就像走马灯般一闪而过,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赵烈旭靠在椅子上,双手环抱,问道:“精液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她倒退了两步,扭头就跑。风呼啸过耳,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住她,困住她,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陈冀笑道:“我看这货没少提心吊胆,估计这几天想透彻了就来自首了,也许还能减刑。”

后面男人的脚步声一直在逼近。杨清河回头望了眼,男人咧着嘴笑着在追她。

蒋平进去前干咳两声,摆正脸色,不苟言笑,坐下刚问了一句,许志平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切。时间,作案动机,作案手法,都一致。

前面健身器材区有几个老人在锻炼,杨清河奔了过去。再回头,那人已经不在了。

“熬夜和失业都让人难受,真的难受。”

几个老人见她气喘吁吁,面色泛白,友善地问道:“小姑娘没事吧?”

“那你可能要失业了。”

杨清河喘得说不上话,只是摇头。那人赤裸的身躯浮现脑海,喉咙里像有根线在提动,杨清河捂住嘴转头对着草坪一阵干呕。

陈冀说:“要是凶手都这么省事就好了。”

“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

人是蒋平负责审的,他刚入队一年,需要多历练点。赵烈旭在单面镜后看着。

“老张,快给口水喝。”

在警局大厅囔着自己是来自首的,许志平大腹便便,胡子拉碴,眼袋肿大,显然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已经把他折磨疯了。

杨清河无法控制住自己,呕吐到双腿发软,她撑不住跪在了草地上,泥土弄脏了白色的裙子。

开完会议已经是凌晨,锁定嫌疑人后警队正准备行动,可许志平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好心的奶奶递给她水,她接水的手颤抖不止,刚喝一口又立刻吐了出来。微凉的水洒在她手上,指甲扣进泥里,泥泞不堪。

监控显示,那天和郭婷开房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许志平,四十五岁,湖州人士。

她双手撑在地上,弓背战栗,边上的老奶奶帮着顺气。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清河才缓过来,她的目光异常冷静,像是习以为常。

说到这,郭婷父亲泣不成声,他以为再过两年女儿毕业了,会有份好工作也会嫁一个优秀的男生,以后过得如鱼得水。郭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所以他们一直希望郭婷以后能过得好一点。以郭婷自身的条件,完全可以。

老人搀扶着她起来:“小姑娘你没……”

郭婷是学校篮球队的拉拉队队长,长相身材都比较出众,追求者颇多,成绩也算优异。

杨清河轻轻摇头,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请问,十二栋是哪边?”

据郭婷父亲表示,大约十天前郭婷说要和朋友去爬山,好几天没联系,他们也没放在心上,但前两天打她电话怎么都没人接听,他们也不知道她身边朋友的联系方式,觉得有点不太对,刚打算报警就接到了通知。

老奶奶指指西边:“前面停着轿车旁边的几幢就是。”

死者名叫郭婷,是中际大学的大二学生,淮城本地人。父母得到消息赶来,见到女儿尸体那一刹,她母亲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谢谢。”

“你们”里也包括杨清河。

杨清河拎起袋子走向西边,仍心有余悸,步伐不自觉加快。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好好,配合是应该的。”

她不敢回头。

赵烈旭:“王经理,麻烦你们去趟警局做笔录。”

“喵——”一只猫从里头钻了出来。四下寂静,就连猫叫都显得格外诡异。

外头拉起了警戒线,这间屋子里剩下不多几个人,杨清河侧过身为搬运尸体的人让行。

她几乎是小跑进那楼里,楼房是五层楼的老公寓,没有电梯,杨清河一口气登顶,找到501室,翻出顾蓉给的纸条,按下密码。

陈冀踹他一脚:“死胖子,一起搬。”

门关上的瞬间,她靠着门定在了那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她的喘息声。

蒋平拍拍他肩膀:“辛苦了辛苦了。”

杨清河顺着门渐渐滑下,双手抱膝埋头,十指死命地扣住自己的臂膀,手心的泥弄脏了她。

陈冀抱怨了一声:“脏活累活都我干啊。”

晚风从窗户涌进,吹起她几缕发,沾染上的泥土腥气被扩大。

赵烈旭微抬下巴,示意陈冀带人把尸体抬出去。

“杨清河,你真窝囊啊。”她轻声呢喃着。

“是。”

因为是暑期,学校都在假期,陈冀通过校方联系到郭婷的班主任,再由班主任找到郭婷室友的联系方式,登门拜访了两位,却一无所获。

赵烈旭对下属吩咐道:“小江,去核对死者身份信息,通知家属,再把入住那天的监控视频调出来。”

住一个寝室并不代表关系融洽,对郭婷平时的动态她们都摇头表示并不清楚,要论和郭婷走得比较近的就属寝室里另外一位女生了,但那位回了老家,暂时联系不到,学校的宿舍一般是二十三号才开始开放,也就是说要等到明天。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这案子核查完相关信息,凶手就能水落石出,没有太大的难度。

装潢公司规模小,只在大门口装了监控,赵烈旭用了一下午排查当天请临时工的监控录像。而装潢公司的经理也表示,那天来的五位临时工年纪大约都在四十岁以上,因为是底层阶级,常年辛苦工作面貌都比较苍老,也没有特别突兀的人。

阿姨很激动,像自己破获了一宗世纪悬案一般。

监控只拍到了他们进门的一瞬间,短短几秒。工人穿着蓝色的制服,交谈时神情自然,只是走在最后面的一位头戴迷彩帽子,穿着长袖外套,完全没有露脸。

清洁阿姨突然想起什么,双手扑腾着说道:“十三号那天客人退房,我去打扫房间,发现里头的烟灰缸和茶杯都没了,一找,发现都在垃圾桶里,碎成了渣,这打碎茶杯正常,可烟灰缸又不是普通玻璃,地上还有地毯,哪儿那么容易碎,我和前台说了以后,好像扣了退房的人七十块钱,我听到前台的小美喊他,好像那个人没拿找零就走了。我觉着肯定就是那人!真是丧心病狂!”

警队人员把临时工的身份信息再次核查了一遍,联系到本人做了笔录,其中有一位叫陈国峰的男人说自己并没有去过那家装潢公司。

杨清河看着那尸体打了个寒战,难以想象,她今晚差点要躺上去了。

赵烈旭把头戴迷彩帽的男人的照片贴在白板上:“根据装潢公司经理和其他临时工的描述,此人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体格偏瘦,右脸有颗大痣,技术部门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在做肖像复原。再看这里,这人戴的迷彩帽子和穿的迷彩外套在市面上比较常见,但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自己会购置这样的衣物吗?”

大堂经理摇头。那么多人踏进这个房间,在这张床上休息,却没人发觉。

陈冀摸下巴:“这衣服瞧着真眼熟。”

“没有人发现一点异常?”

赵烈旭淡笑:“我们国家各大高校,开学之际都会有军训,而学生会统一着装,最常见的就是绿色的和蓝色的军服。通常,在军训结束后学生会把衣服扔掉,学校的保洁员等类似职位的员工会把这些衣服捡来穿。”

大堂经理打了电话给前台,了解情况后答道:“从十三号开始至今日,算上这位小姐房间总共被预订了十四次,所有入住人员都有身份证登记记录,一共是二十七个人。”

陈冀拍桌:“还真别说,我楼下卖馄饨的阿姨也穿过。”

“一个星期内大约有多人订过这间房?”赵烈旭没回她,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大堂经理上。

赵烈旭:“此人外貌平庸,年龄与郭婷差距大,经济能力低下,做些不起眼的工作,身处郭婷周围,十分了解郭婷,也许……他们每天都可以遇见。”

杨清河听到清洁阿姨的话才回过神,朝赵烈旭点点头:“我今天办理的入住,晚上进房间后觉得有异味便打电话给前台要求换房,但客房都满了,于是叫人来检查。”

他在照片边上写下两个字:校园。

赵烈旭看向她,她的裙摆还在滴水,小脸比刚才惨白许多,目光怔怔,似乎被吓到了。

“也许是校园内,也许是校园外,但八九不离十。”

清洁阿姨生怕自己沾染上一点关系,看见杨清河,指着她说:“就这位小姐,不信你可以问她。”

蒋平:“赵队,你上午说的不会收手是指……”

清洁阿姨指着蛇皮袋有些语无伦次,“哎哟,就那个……那个住这里的小姐说房间有异味,我说帮她再打扫一遍,可就是有味道,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别的房间没有就这儿有,我想着等会小姐投诉我怎么办,就把大堂经理叫了过来,两个人一找,掀开床板,就看见了呀。”

赵烈旭扔下油性笔,侧头看向照片上的这个人:“就像你说的,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见到尸体都会惊慌失措,可他没有。”也许郭婷是他早就瞄准的目标,只是郭婷的死亡在他的计划里以意外的方式提前了。

赵烈旭站起身摘了手套:“谁先发现的?”

赵烈旭回过头:“明天你们几个跟我去一趟中际大学,散会。”

赵烈旭屏息,捏住尸体的下颚微微抬起,尸体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经鉴证人员初步尸检判定,死者为二十岁左右的女性,死亡时间大约为一个星期前,死亡原因是绳布勒绞颈部导致的窒息死亡,同时在死者体内采集到男性体液,存在奸杀的可能性。

陈冀伸了个大懒腰:“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啊,来我家吃火锅怎么样?”

二十分钟后陈冀和警队其他人员相继赶到。待警务人员拍照取完证,赵烈旭戴上手套解开蛇皮袋,一长发女性尸体露了出来。死者吐舌,全身裸露,腐烂发黑,恶臭越发浓烈。

几个同事纷纷点头。

床板被翻了开来,空心的床中间躺着一个黑色蛇皮袋,恶臭阵阵,蛇皮袋周遭有血水渗出,浸湿了浅黄色的木板。

蒋平:“赵队,你也来。”

杨清河挤进去,愣在了门口。

赵烈旭:“算了,昨晚没休息好,不凑热闹了。

赵烈旭掏出证件,随后进入现场。

陈冀挑眉:“我可都听说了,刘副厅给你介绍了个美女,昨天是不是凌晨回去继续约会了?”

到达十七楼,1702就在电梯口,走廊里站了好些人。那位清洁大妈也在,满脸惊恐第用本地话和其他人描述,直呼“吓死了吓死了”。

美女?陈冀不提这茬,他都快忘了早上收到了张蕴的短信。这女人倒也直白,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杨清河“嗯”了一声。

几个人一齐走出警局,赵烈旭点了支烟,他抽烟时会习惯性地皱眉。

蒋平:“我们也十七楼。”

陈冀也点了支,说:“我也算和你出生入死了,作为好兄弟可真得提醒你,单身太久可不是好事,整日对着尸体和悬案,晚上家里有个女人等着你,看到灯火和饭菜,这心里就暖洋洋的,再苦再累也有个支撑。刘副厅介绍的姑娘铁定好,好好处一处,兄弟们都想快点喝你的喜酒呢,再单着怕是要破警队最长单身狗的纪录了。”

杨清河问:“要到几楼?”

赵烈旭笑得淡然:“宁缺毋滥。”

叮——电梯门开了,三个人依次走进。杨清河和赵烈旭并排站着,她伸手按了十七楼。赵烈旭双手抄袋,余光瞥见她手上的珠串,小姑娘手腕纤细白嫩,血红的珠子和银质的搭扣更衬得她皮肤雪白,只是她抬手按层数时珠串下滑,手腕上有三条清晰的划痕。他眉头一皱,想起个人。

“哎哟,我去,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就瞥了她一眼,瞳仁漆黑,深深沉沉,看不出什么较大的情绪波动,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陈冀和他警校同一届毕业,虽然不是同班,但后来机缘巧合倒成了同事。

“噢噢。”蒋平也没多问,他们赵队本就受小姑娘青睐,只是没想到现在,连这么小的女孩都为他神魂颠倒了,他叹一声气,低头看看自己不争气的啤酒肚,腹肌离他真是遥远。

赵烈旭这号人物在警校时他就听过,各项测试永远的NO.1。

“不认识。”他说。

当时刚入队,上头派下来个任务,有人走私枪支弹药,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次一共出警几十个,一路从淮城追铺到云南边境。

小姑娘鹅蛋脸,细眉杏眼,薄唇有些苍白,较短的头发绑了起来,穿着黑色的吊带连衣裙,浑身湿漉漉的,裙摆还在滴水,淡然地看着他。

交战时赵烈旭一举擒获头目,抓到人才发现他身中两弹,左臂肩膀一枪,小腿一枪。

赵烈旭闻言回头看了一眼。

这人的毅力和忍耐力非比寻常人。打那时起陈冀是真的钦佩他,他破案的思路也比常人敏捷。这城府啊,也比常人深。没人猜得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也难怪局里的姑娘都迷得要死要活的。

蒋平低声道:“赵队,后头这姑娘你认识?”

陈冀一伙人号着战歌风风火火地离去,赵烈旭坐在车里抽完了一支烟。张蕴又发来短信,时间掐得很好。

蒋平又回头看了眼,那姑娘就是在看赵烈旭,那眼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她说:“可能我有点唐突了,如果不方便也没事。”

三个人在等电梯。

他快速打下一行字,发送:“最近比较忙,抱歉。”

她淋了雨,看起来有点奇怪。

张蕴秒回:“注意身体。”

蒋平挠挠脑袋,眼睛一瞟,正巧看见他们身后站着个姑娘,一直盯着赵烈旭的后脑勺看。

赵烈旭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赵烈旭笑了笑,没说话。

赵烈旭按密码锁时迟疑了一秒,随即按下密码。家里的灯亮着,玄关处有一双女性凉鞋,颜色明亮干净,款式大方。他换鞋进屋,卧室传来流水声。

“啊?那就是没戏?”

赵烈旭没进去,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喝,打开冰箱,里头有四盒酱菜。除了四盒酱菜,冰箱里连一粒米都没有。

“人不错,就文绉绉了点,不合衬。”

仔细想想,他已经吃了半个月的外卖了。他端着水杯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卷宗。都是些已破的陈年旧案。

“不然呢,我要是手上有这么好的资源自己为什么不下手,怎么样,对得上眼吗?”

杨清河从卧室出来时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个人,穿着黑T恤,低头,神情专注,颚骨线条硬朗。

“她是刘副厅介绍的?”

杨清河轻手轻脚地挪到他背后,想吓一吓他。刚伸出手,还没捂住他的眼睛,就被拽住了手腕。小姑娘手腕凉凉的,身上都是沐浴露的香味,赵烈旭松开手。

蒋平哀呼:“哎哟,冤枉啊!刘副厅长说你都三十了还是个光棍,琢磨着要给你介绍女朋友,我就是背锅的!冷风吹着,大雨刮着,四处流浪,就是为了给你俩挪地,容易吗我?”

“我妈让你来送东西?”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卷宗上。

蒋平约他吃饭,到那一坐,等半天来了个女人。

杨清河擦了擦头发,绕到跟前,在他边上坐下:“对啊,阿姨下午给你做了酱菜,但是临时有事就让我跑一趟。”

“你闲着没事做?”

“顺便在我这里焚香沐浴?”他说得不轻不重,像是开玩笑又像是故意损她。

“那就是有戏!”

“焚香没有,沐浴倒是真的。顺便,借了你的衣服穿。”

“还行。”

闻言,赵烈旭转过头。

蒋平笑嘻嘻的贴上来,“赵队,那妹子怎么样,是不是特知性大方?”

小姑娘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穿的是他的一件黑色T恤,衣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特别宽大,长度快到膝盖了,领口微垂,露出漂亮的锁骨,她没穿拖鞋,赤裸的双脚骨感干净。

赵烈旭在酒店门口和蒋平碰了个正着,蒋平正在这附近瞎逛,正好接到队里电话,也迅速赶了过来。

他目光一沉,但稍纵即逝,随而回过头继续看卷宗。

眼前的男人背影高大英挺,步伐稳健,垂在一侧的手,手指节骨分明,修长有力。杨清河比了比高度,她似乎只能到他的胸口。

杨清河解释道:“这个小区太黑了,找楼的时候没看清路摔了一跤,我穿的白裙子,脏了。哎呀,你都不知道,可丢脸了,那些老爷爷老奶奶都看我。”

风雨飘摇,杨清河没有伞,不到一分钟她已经浑身湿透,但那种炙热的感觉从脚底直冲脑门,大雨都浇不熄她沸腾的血液。

“杨清河,有没有人告诉你别在警察面前说谎?”

杨清河放下筷子,几乎是本能地追了出去,顺带瞥了一眼那辆奥迪的车牌号。他腿长,步子跨得大,杨清河一阵小跑才跟上他,又故意和他隔了三米的距离。

杨清河故作惊讶:“这你也知道?”

男人撑着伞,吸了一口烟,将剩余的烟掐灭,快步朝斜前方走去。

赵烈旭笑笑,懒得和她对戏,话锋一转,问道:“不回去?”

两个人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男人离开后,女人自己撑起伞打了辆出租车,虽然满脸的失落。

杨清河往沙发一靠,懒洋洋道:“等裙子干呢,我要是穿你的衣服回去阿姨得怎么想。”

“嗯,好。”

“小屁孩还想得挺多。”

“行,你自己回家小心。”

“小屁孩饿了。”

张蕴几乎猜到了电话里的内容,虽有点失望,但依旧漾着笑容,十分得体地说道:“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没关系,你去忙吧。”

赵烈旭把手机递给她:“点自己喜欢吃的。”

赵烈旭抬眼望去,那家酒店在他前方几十米处。

杨清河按亮手机屏幕,张蕴的那条短信正好显示在解锁页面上。只是一串手机号,没有备注。想了想,她把手机还给他:“阿姨说你手艺很好,我有这个荣幸能尝一尝吗?”

陈冀说:“有人报案,翔殷路十字街口的海滨酒店发现了一具女尸。”

赵烈旭觉得她真是得寸进尺,就和六年前一样,不认生,甚至有点厚颜无耻。但却无法让人生厌,特别是看着她眼睛的时候。

赵烈旭知道张蕴的意思,挑眉淡笑,抖抖烟灰,正想着措辞婉拒,手机很合适宜地响了起来。

杨清河看着天花板眨眼睛:“我记得六年前,你只会做蛋炒饭,带蛋壳的那种,你后来是去了新东方吗?”

张蕴对他第一印象很好,想了想,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最近新上映了一部卧底片,评分很高。”

赵烈旭记得那天他正好得空,回了家,顾蓉因为学校里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家里食材一应俱全,但他却束手无策。那时候杨清河也如现在一样,坦然自若地道:“警察叔叔,我饿了。”

再者,他是淮城公安的传奇人物,年纪轻轻便成了刑侦总队队长,刘叔介绍他的时候难得这么夸一个人,刚才吃饭交流的时候也能看出他很有修养,还不失幽默。

赵烈旭打开冰箱,愣了一会儿,很自然地拿出三个鸡蛋。打蛋的时候力道太大,蛋壳碎了掉进碗里,又碎又小,他倒腾了半天也捞不干净。

赵烈旭高她一个头,五官端正,穿着白T恤和黑西裤,风一吹,T恤贴着他身体,隐约能看到流畅的肌肉线条,结实却不夸张,他抽烟时下颚会绷得紧一些,男人味十足。这人外貌上是真的没得挑。

杨清河盘腿窝在沙发里在看动画片。“我代表月亮消灭你——”电视里传来少女正义的声音。

张蕴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

他回头望了一眼,杨清河看得投入。家里有隔夜的冷饭,先炒饭还是先炒蛋?思忖半晌,赵烈旭把鸡蛋和米饭一起放入了锅里。

“下回自己多注意点。”

锅里冒着烟气,他手忙脚乱地开油烟机。水冰月消灭敌人时杨清河面前多了碗蛋炒饭。有点焦,有点干,有点独特。

张蕴说:“差点把手机忘了,还好你提醒我。”

赵烈旭在斜对面的沙发坐下:“将就着吃。”

杨清河笑容渐敛,半眯着眼打量他和那个女人。

杨清河“哦”了一声开吃,他时不时瞄她一眼。

没一会,一个女人从餐厅里走了出来,走到他伞下,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眉眼含笑,有点拘谨羞涩,唇瓣张合,似在同他说些什么。

杨清河都吃完了,随后从牙缝里抠出一小片蛋壳,中肯地评价道:“如果放点盐味道会更好。”

杨清河轻轻“啊”了一声,是欣喜的。这城市还真是小,想找就找到了。

赵烈旭:“……”

男人身形高大,寸头干净利落,面孔棱角分明,眼窝深邃,那股硬气和正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警察叔叔,其实,你会开火就已经很棒了。”

餐厅门口旁停了辆黑色奥迪,雨水将其冲刷得锃亮,水珠从车身边上坠落,男人站在一侧,撑着蓝格子的伞,他微微皱着眉,右手捏着烟,一口接一口漫不经心地抽着。

“……”

她的视线忽然被定住。便利店斜对面是家中式餐厅,装潢古色古香,门口的两盏八角灯笼熏着微光,屋檐滴答滴答落着雨。

那天顾蓉回来后得知了这件事,笑得不能自已,时不时嘲讽他一下。后来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是个笑话。

杨清河侧头向外望去,街道的霓虹灯光糊成了一块块,雨滴沿着玻璃急速落下。淮城夏天的雨总是那么猛烈。轰隆隆——又是几个响雷,闪电晃过。暴雨冲刷着地面,将下水道里的腥味都翻了出来。

“你想吃什么?”他出奇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没一会儿只听见一个惊天雷砸下来,雨水随之倾泻,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夜色暗沉如深渊。

杨清河:“牛排!”

杨清河买了一份牛柳饭,让店员加热。便利店在玻璃窗前设了餐桌,她坐在最靠里的位置。

赵烈旭放下卷宗,站起身,拿上车钥匙:“我出去买菜。”

外头已是狂风大作,街道的树被吹得左摇右晃,似有暴风骤雨之势。风吹起她的裙摆,杨清河用手压着,就近选择了一家便利店。她不喜欢在吃的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杨清河从沙发上跳起来:“我也去。”

杨清河一走,那阿姨停下吸尘器,抻着脖子又仔细地闻,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好像真有味。”

他视线从她头扫到脚,意思不言而喻。

清洁阿姨当真是仔仔细细地打扫,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杨清河拿上钱包和手机,出门觅食。

“都到膝盖了,而且我有穿打底裤,别人也不认识我。”

杨清河点点头:“行。”

“也对,不认识你,我送你回去。”

阿姨说:“要不这样,我给你再仔仔细细地打扫一遍,把床单被套都换一换。”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等等我。”

阿姨被看得有点心虚,到底顾客是上帝,不能得罪。

赵烈旭笑着,在玄关换鞋,杨清河走得急,脚底打滑,直直地向他扑了过去。

她双手抱臂,就这样直直地盯着清洁阿姨看。年轻的面孔清澈干净,即使纤瘦骨感,那目光也十分具有震慑力。

赵烈旭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抓住她的两臂。

杨清河:“这就是你们酒店处理事情的态度?”

杨清河的脑袋撞在他胸口,男人的胸膛结实而硬朗,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身体的炙热,似乎男人天生比女人热一点。

那阿姨一进来就嗅着鼻子闻:“哪有什么味道?只是不香而已。”

赵烈旭低头看她,瘦瘦小小的,又和以前不太一样。到底哪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他扶正她,松手,揶揄道:“我同事一岁的儿子就这么走路的。”

门铃又响了几声,杨清河掐灭烟,去开门。是负责客房清洁的阿姨。

杨清河:“人家都有儿子了,你怎么还是单身?”

“好,照顾好自己。”

赵烈旭弯腰把拖鞋摆好,杨清河拍拍他后背,说:“没关系,不用自卑,我也是单身。”

“挂了。”

他摇头一笑,把她的凉鞋拎过去放在她脚跟前,转而出了门。杨清河的脚往里一蹬就追了出去。

周祁皓:“……”哪个门派的老人才二十岁。

两人去了附近最近的大型超市,晚上黄金时间,超市里热闹非凡。

杨清河轻笑一声:“不错,还懂得关心老人了,以后不愁你这个榆木脑袋不会谈恋爱。”

杨清河推了个手推车,她走在前头,赵烈旭双手插袋跟在后头,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周祁皓也曾问起过她,可她总不给他个正经答案,只是笑着捏捏他的脸说:“我这叫思考人生,智者都这样。”

“我们是不是要买点这种彩椒,装饰在牛排上会很好看。”杨清河自说自话,把一红一黄的彩椒放入推车。

周祁皓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坐在花园的摇椅上发愣,有时候会连续点上四五支烟。崔萍从来不管这些,她也一向肆无忌惮。

走了几步她又问道:“光吃牛排吃得饱吗?水果沙拉吃吗?”水果区域颜色亮丽,很抓人眼球,水果散发着果香。

周祁皓和她一起生活了六年,他觉得自己很了解她,但又好像一无所知,就像他不懂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为什么总喜欢点烟,在他的认知里,杨清河应该和朋友去逛街购物谈恋爱,而不是时常窝在家里安静地看书发呆。

杨清河松开推车跑过去,很认真地挑选。

“欸,等等。”周祁皓蹙着眉叮嘱道,“你别老吸烟,对肺不好。”

赵烈旭接住她遗弃的推车慢悠悠走到她身边。

杨清河:“嗯,很健康。挂了。”

杨清河挑了几个苹果:“很久没逛超市了,竟然觉得有点新鲜。”

周祁皓:“和同学约了去打球。”

赵烈旭拿袋子给她装:“国外开心吗?”

杨清河说:“我还有点事,晚点聊,啊,对了,你今天打算做什么?”美国的早晨才刚刚开始。

她笑了一声:“开心啊,要什么有什么。”

还剩半支烟的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

赵烈旭对她母亲那边的状况不太清楚,如今看来,至少经济条件不错。

周祁皓想挖掘一下这个秘密的时候,杨清河闭口不谈,让他感到挠心挠肺的。

“回来做什么?”他问。

“只有男人才能让女人这么疯狂,自古以来,恒久不变的哲学。”

杨清河手里握着红彤彤的蛇果:“你猜啊。”

“哟,您什么时候改算命的了?”

“国外的学校不好?”

周祁皓“嘁”了一声:“我知道,肯定是男人。”

“咦……算了算了,以后再告诉你,你总会知道的。”

杨清河不语。

赵烈旭:“还要什么水果吗?”

周祁皓瞪大眼睛:“谁?”

“不了。”

“要找一个人。”

赵烈旭把她手里的蛇果放入推车,拿到称量处称重。

据他所知,杨清河在中国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她也曾说过,那里的回忆并不美好。可她似乎计划这一天计划了很久。

“光买肉不舒服,得来点饭后点心。”陈冀说。

“为什么一定要回中国?”

几个汉子推着车来到水果区,也不懂水果好坏,捞上一点就走。

杨清河听到了,轻声“嗯”了一句以示回应。

蒋平:“大哥,这得称分量,不能直接结账。你等等,我想再拿个西瓜。”

周祁皓小声嘟囔道:“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不喜欢待在美国。”

陈冀比了个OK的手势,一扭头眼睛都瞪大了,他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称量处挤了好些人,在队伍的中央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个头大,侧脸英气非凡,边上的女人瘦小性感,女人仰头看着他似乎在说些什么,陈冀没看清她的脸,只瞧了个背影,但莫名觉得很配。

这确实是个问题。杨清河想了想:“应该不会。”

他像做贼般招来蒋平:“这女的就是刘副厅介绍的那个?”

杨清河抖了抖烟灰,那头周祁皓抬起脑袋又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蒋平结巴道:“这这这……这不是赵队吗!”

周祁皓:“……”

“废话。”

杨清河:“你觉得你能吗?小傻瓜。”

“不是啊,刘副厅介绍的姑娘个子高多了,头发是黄的,不是这个。”

周祁皓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的顽皮,没有因为周家的成长环境而变得冷漠,事实上,他是个非常真挚单纯的小孩。甚至有点傻白甜。

陈冀:“我说呢,平常一有案子就加班,今儿个怎么要回去休息,原来是谈恋爱了!”

周祁皓是崔萍和继父周坤领养的。崔萍对周祁皓也是这样,没有太多关心。

蒋平:“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熟呢?”

崔萍将她带到周家后便没再同她讲过一句话,周家人的性情她只用了一天就摸准了,冷淡疏漠。

“嗯……是有点眼熟。”

杨清河看着他的面孔,真觉得时间飞逝。周祁皓今年十四岁,她大他六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八岁,蘑菇头,大眼睛,稚气又真诚地喊了声姐。

陈冀:“走走走,称分量去!”几个汉字如游蛇般穿梭人群排在后头,时不时往前张望,生怕错过了人。

周祁皓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夜景,瞳仁里闪着兴奋的光:“姐,我能来找你吗?我想过中国的除夕。”

称重完两人刚回神就听到几声热烈的队长,惹得其他人纷纷投来目光。杨清河认得其中两个,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们两个在,偏胖的男人当时还和她一起坐了电梯。

杨清河笑了笑。崔萍怎么会不知道她回中国了。

陈冀:“好巧好巧!欸,这位是……”他的演技有点造作劣质。

周祁皓特得意:“我什么都没说。”

杨清河和那天装扮不同,没淋雨,干干净净,头发是披着的。

“然后呢?”

蒋平仔细盯了会儿,拍手激动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不是住有女尸那间房的女孩子嘛。”

“她刚刚进来问我你去哪了。”

几个男人同时“噢”了声,音调转了三个弯。陈冀挤眉弄眼,靠近赵烈旭:“合着那天这女孩在警局要等的人就是你啊,行啊,赵队长!”

“嗯。”

赵烈旭:“入警多少年了?”

“妈是不是打你电话了?”

陈冀一愣,掐指一算:“六年多。”

杨清河:“到了,在酒店。”

“推理能力还停留在六年前吗?”

视频里男孩露出半张脸,周遭黑乎乎的,很显然,他是躲在被窝里和她视频。

“你——”陈冀捂着胸口心中一顿痛。

“姐,你到了吗?”

赵烈旭不遮掩,简单清楚的介绍道:“杨清河,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周祁皓的视频电话。

大伙冷冷地瞧着,表面上看是信了。

杨清河倚在窗口点了支烟,火星燃烧,烟草晕出烟雾,晚风徐徐,将烟雾吹得一干二净。

蒋平挠头:“我怎么没有这么可爱的朋友。”

从十七楼往外望,对面是一座写字楼,地处十字街。华灯初上,这个城市灯火通明。既熟悉又陌生。

杨清河和赵烈旭站一起,显得个头小,瘦弱的模样让人很有保护欲,她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澈明亮。

“好的,那请您稍等一会儿。”

陈冀:“真朋友?”

“找个人来检查一下吧。”

赵烈旭:“嗯。”

杨清河忽然想到,现在是暑假期间,又是周末,人流量的顶峰期。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几乎让她浑身散架,似乎也没有精力再找个酒店来回折腾。

陈冀多看了杨清河几眼,忽然笑了,颇有深意地讲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抱歉,房间都已经满了,更换不了。”

回去的路上杨清河想起这几个人的模样不知怎么笑了出来。她说:“你的同事都挺幽默的,和我想象中的警察不同。”

“房间有异味,我想换个房。”

“你想象中的警察是怎么样的?”

“您好。”

“嗯……中年,啤酒肚,一板一眼,眼睛犀利有阅历。”

杨清河拨了前台电话,客服人员一贯的好声好气。

赵烈旭也笑了声,她形容的倒是像刘副厅长。

她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湿热的风涌进,但这种奇怪的味道一点都没散,兜兜转转找了一圈,也没找出这味的来源。酒店的卫生永远都那么让人头疼。

杨清河望着窗外,车里的电台放着张国荣的《千千阙歌》,她跟着哼了几个音,像是无聊,她轻声问道:“如果是别人,你也会对她这么好吗?”

房间门牌号是1702,位于酒店的最高层。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异味扑面而来,杨清河皱皱眉,把行李拉了进来。

“什么?”

杨清河接过房卡提着行李上楼,没有接这通电话。未接电话停留在“1”这个数字上,再无其他动静。

“如果你遇到了别的类似我的人,你也会这么对她吗?”

办理入住手续时她看了一眼大堂的时钟,换算成美国时间,刚好是早上七点。果然,下一秒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映着两个大字——崔萍。

“会吧。”良久,他这么回答。

天色灰蒙,云层越压越低,西风阵阵,临近下雨也不觉得凉快,风吹在人身上像被蜘蛛网裹住一般,吸口气都能把鼻子堵住。赶在这雨落下前,杨清河摸索到了预订的酒店,位于市中心附近,地段繁华,还算好找。

杨清河“嘁”了一声,“可没有别人了,只有我。”

杨清河到达淮城时已是黄昏。

赵烈旭眼尾上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靠在车窗上,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