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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茂大厦

“没有什么。”我倦极,无从说起,“你太多心。回头跟你说。”于是收线、关机、洗漱、睡觉。

朱平一顿:“青野,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梦里颠来倒去十分不安稳。连绵不绝的影像涌至目前,只记得自己使劲奔跑,使劲哭泣,哭得声音全部哑掉。

我懒于解释:“知道的。”

小曼摇醒我。

“要去哪里一定告诉我,我真的很担心。”朱平加重语气,“我听说你在外面做导游?你怎么时间那么多。不会耽误功课吗。还有,日本人很色很变态。你要当心点儿。”

我用力从梦魇里挣出:“怎么了?”

“我出去了一趟,手机没电了。”

“你一直在说梦话,不知道说什么,怪吓人的。”已是黎明,小曼拍拍我的脸,“别太累。你换个姿势躺或许好一些。还有——”她在我枕头下面翻了一阵,把镜子书本一干杂物取出,“睡觉时别把这些放枕头下面,尤其是镜子,会招鬼魅。”——小曼精通此道,我一笑。还真有些意思,我再度睡倒就平静许多,七点半醒来。

“去哪了?我担心死了,小曼她们也不知道。”

“上午国际私法不要去了。”小曼在拍爽肤水,“你也该补补觉。”

未接来电振得手发麻。想了想,拨过去,朱平很快就接。

舒景和凯琳也说,反正是选修课。

我才想起开机。

我不习惯被她们集体关心,也不希望被众人看出异样,轻松下床道:“早睡足了!国私老师很帅,不去可惜。”

“累坏了?快先睡。”小曼很体贴。

小曼挽着我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

“嗯。”我懒洋洋起来,澡都不想洗。

“那是一对同志。那个人身材真难看。那个人卷发不错。哦,那对情侣分手了……”小曼一路八卦。我一边点头一边心猿意马。身材,体っき。卷发,巻き毛。情侣,恋仲。

“谢谢。”我笑,把资料收下。小曼又说:“快给你家朱平打个电话,你白天关机了吧?他找死你了。”

“青野?”

从家里赶夜班车回到上海,又转车到松江大学城,已经累得不像话。还来不及把自己丢上床,对床小曼就凑过来:“昨晚你不在,名古屋大学外事处负责人有个讲座,专门讲留学的。我给你要了份资料。”

“嗯?”

我接过,打开:“宋君,我已经到北京。藤泽七重。”

“心神不宁。”小曼端详我,非常神秘,“我看你最近会大交桃花运。”

“她给你留了字条。”母亲面无表情,递过字条就拿着花剪上楼了。

“去死吧。”我嘲笑。

我一怔。

课后收拾笔记,看到小曼昨天留给我的资料。名古屋大学法学部招收交换生。要求日语二级。条件我都符合,最重要的是,学费和生活费有补助。下半年十二月过去,在那里读一年书,回来是大四,找工作也许会方便些?

我开门,母亲劈头第一句话便是:“有个日本女人在找你。”

“挺适合你的。”小曼说,“我们学校过日语二级的人也不多。”

父亲的新居我不曾去过。我与母亲仍住在原处。父亲送我到楼下,也不上去,只是命我把从淮海路买的高档套裙捎给母亲。

我笑道:“谢谢。”

他与母亲已离婚,是我在日本读博士前期时的事。所有人都瞒着我。待我回来,父母已分居很久。

和小曼一起去食堂,半路遇到小跑过来的朱平,运动包在屁股后荡来荡去,他大声说:“我给你短信怎么不回啊。”

次日清晨,父亲与我返回北京。

小曼自动消失,我吐吐舌头:“手机快停机了。”

哦,难怪声音很耳熟。女孩儿一扬小旗,领走身后那批鬼子,还不忘向我一撇嘴。

“那你跟我说,我帮你充啊。”

“那不是昨天枣树林的服务生吗。”我们这边有位日本客人突然说,很激动的样子,“原来是导游啊。”

“不要。”我扭过脖子。

那女孩儿表情一松,却转头朝我瞪了一眼,更卖力地介绍其他几幅书法:“れいしょ(隶书)、ぎょうしょ(行书)、そうしょ(草书)……”她还用了“こくすい”(国粹)一词,鬼子们敬服之情溢于言表,女孩儿朝我眨眨眼,好像在向我证明词汇量之大。我笑笑,随父亲一行走开。

“你怎么了啊,脸色这么难看。”朱平挽我,他是大个子,我还不到他的肩。

“呃,一种古老的文字,中国古人刻在乌龟壳或兽骨上,用来占卜。”女孩儿云里雾里地解释,越来越吃力,呵,不知道“甲骨文”这个单词吧。我继续听她解释:“うらなう(占卜)……”鬼子们云里雾里:“のろうですか?”(是诅咒吗?)我暗笑,插话:“きっこうもんじですよ。”(是甲骨文)日本年轻一代也是被肯德基麦当劳喂大的,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对古典文化了解甚深。过去在那边,和房东大叔聊天,谈到《源氏物语》、《平家物语》,他也支支吾吾,非常茫然,只说在中学课本上学过选段。不过他倒是知道鲁迅,提到这个名字就端然肃敬,一脸崇拜。

“我饿了,去吃饭。”我笑了笑。

“这是什么文字?”一鬼子发问。

他打糯米鸡和芹菜牛肉,我吃得很痛快,并喝掉一碗免费汤。朱平喜欢看我吃饭的样子,我胃口越好他越高兴,因为在他眼里这是我心情良好的表现。我们是高中同学。不过,他大学以前的女朋友不是我。他们分手后,他就和我在一起了。他健康,充满朝气,每每在篮球场上出现会引得周遭女生一片尖叫。而他总是目不斜视,直接向我走来。说实话我很不喜欢待在篮球场,我怕飞来飞去的篮球砸到头,我也不喜欢闻他身上浓重的汗味,我更不喜欢被众多女生嫉恨的目光扫射。然而朱平以为,他走向我的那一刻,该是我最幸福的一刻。还好,我也有各种理由不去看他的球赛。譬如日语班上课,譬如中级口译培训。

女孩儿手里举着一面三角黄色导游旗,新手啊,解说这么卖力。跟在她后面的鬼子们对望远镜兴趣不太大,却对展厅墙面上铺展的大幅书法兴味盎然。

小曼有问过我,你好像不太在意朱平?

“这位先生?”换成汉语,似乎在叫我。我讷讷转身,意识到自己在望远镜前发呆,于是让开。这女孩儿露齿一笑,两枚尖尖的小虎牙,牙肉粉红。

不置可否。

“您可以通过这里的望远镜看到纽约、伦敦、东京——今天天气很好呢。”

客观地说他待我很好。许多时候,我需要他。也仅是需要而已。

“这是世界第三、中国第一高度的金茂大厦,建于1999年初,是上海的标志性建筑……”流利的东京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