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恋爱的人间 > 第三章 风颂镇的来历

第三章 风颂镇的来历

然而,当她目光扫到院子里一夜之间盛开的结香花树时,顿时惊了。

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尴尬而又无所适从。

要知道,这棵在楼婆婆口中的“报信树”,她从没见过它开花好嘛!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到昨天和延卮言照面时,他一脸戏谑地叫了一声“鬼丫头”,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喔!开花了啊!”她摸着昨晚赌气在花苞上打的结惊叹。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柒就起来了,看一眼紧闭的西屋大门,才恍惚意识到昨天延卮言是真的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延卮言的声音,懒洋洋的,由远及近:“我以前在鄂西地区采风时,当地的女孩都把这种花叫梦花,她们喜欢把枝条打结后许愿,以许愿找到梦中情人。”

(三)

还能这样?

陆柒:“……”

陆柒脑子还没有清醒,脑袋歪向一边,脸上一副懵懂的表情。

延卮言在门口拍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响应,终于怒了,干脆放声大喊:“陆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赶紧给我开门!”

太可爱了吧!延卮言心里惊呼,嘴上却坏笑道:“你不会也有这种少女情怀吧!老实交代,你打结的时候你想着谁!”

陆柒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延卮言的声音,但是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那天的失态,好像不管怎么解释,都会被当成一个妖怪的样子。陆柒只要一想到延卮言会像风颂镇上的人那样对她避之不及,她的眼神一下就暗下去。

陆柒听他说梦中情人,想起,昨晚自己打结的时候是在咒骂面前这个浑蛋没错,这两条信息交织在一起,脑回路突然错位,脸噌地红了:“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手一用力,掐下一把花蕾。

这熟悉的声音……幺蛾子来了……

延卮言惊奇地看着她,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啧,我就随口一说,你心虚啦?”

“有人在吗?”

陆柒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还没等她想出个答案,大门就被敲响了。

“脸红成这样,不会想的真是我吧?”延卮言故作惊讶地捂嘴,“陆柒,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陆柒愣愣的,这节奏不对啊,以前八音盒一响,不闹出点幺蛾子就不消停,这次怎么这么老实?

胡说八道!谁会喜欢你啊!这么恶劣!陆柒翻着白眼瞪他。

“千万别被人听到啊!”陆柒揭开棉被正要盖住八音盒,乐声突然停了。

延卮言面不改色地夺下她手里的花,故作犹豫:“那真不好办啊,你脾气这么坏,时不时还犯一下毛病,话不说清楚就玩失踪……”延卮言虽然没有追究那天她的不辞而别,但是心里始终没有忘记这一茬,“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找不到对象的!”

要不是婆婆说她是抱着这个盒子出现在她家门口,说不定可以靠它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然她早丢了这个祸害!

陆柒忍无可忍:“滚!”这人忒讨厌!

可她没有心思欣赏,又惊又怒,从小到大,这个破盒子一出声准没好事!

直到吃过午饭,陆柒还是不理延卮言。

陆柒手足无措地看着矮几上的八音盒,手柄骨碌碌地转着,发出一种特殊的乐声,好像有鼓、埙、琴,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乐器,悠扬绵长。

午后,陆柒突然说:“婆婆,我上寺里了。”

此时此刻,陆柒丝毫不知延卮言即将抵达她的“老巢”,因为她现在被另外一件事情分走了全部心神。

楼婆婆只是看她一眼,陆柒不知为何突然低下头半阖着眼,一副抗拒的模样。

延卮言环视一眼四周,古朴的村子、警惕着向这边张望的人,确实与开朗阳光的陆柒格格不入……

倒是延卮言,立马丢下手里破破烂烂的画册:“你去哪儿啊?”

“谢谢你。”延卮言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走,刚走了几米,又回头看了一眼,榕生又麻溜爬上了树。

“……”要你管!陆柒没好气。

“知道。”榕生脆生生地答道,胖嘟嘟的手指指着路尽头的方向,“往前头一直走,到最后一户绕过右边的石墙,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就是。”

顺着一块块青石板铺成的简易阶梯往山上爬,延卮言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陆柒,你不是还在生气吧?”

他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后,弯下腰揉了揉男孩的脑袋:“那你知道她家在什么方向。”

陆柒当他不存在。

延卮言眼角直抽,陆柒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你别那么小气,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不行!姥姥不准我靠近鬼丫头,被她晓得要打断我的腿!”榕生困扰地挠了挠头,“叔叔,你是城里来的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啥是勾魂啊?为啥村里人都不许跟鬼丫头说话?她以前还偷偷塞给我糖哩!被我娘晓得了把我好一顿打,说那是要害我!”

谁跟你开玩笑啊!

“小鬼,我告诉你,有空多读书多看报,成天听别人瞎叨叨,以后就变成跟他们一样的长舌妇!”延卮言用力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看榕生敢怒不敢言地抱着脑袋,满意极了,“现在带我去陆柒家!”

“你这样找不到对象哦!”

延卮言无语扶额,这小孩,成天都听了些什么,经过他的口,陆柒整个就变成一牛鬼蛇神!

还提!

“大家都是这么传的!”榕生理直气壮,想了想又补充道,“前月赵婶子摘豆角的时候还在说呢,她小孙子就是听到那个盒子发出的声音,痛苦得直冒汗,李叔也因为鬼丫头的盒子病得下不了地,姥姥说那就跟鬼差手里的勾魂索一样……”

“啧,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延卮言举手投降,挡在陆柒面前,“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分上,我也不好太不给面子,勉强答应你吧!”

延卮言嗤道:“说得这么头头是道,十几二十年前你都还没出生吧。”

延卮言一脸“你看我这么包容你,你就不要闹小脾气了”的大度表情,险些没把陆柒气得从石板上滚下去。

榕生闻言却退后一小步:“不行,大家都说,鬼丫头会勾魂,十几二十年前,她刚来我们这的时候怀里抱着个盒子,别人都打不开,只有她可以。”

她狠狠地踹一脚他的小腿,延卮言“啧”了一声,看到她气呼呼地皱着脸,旋即又笑起来。

延卮言也不确定他口中的鬼丫头是不是陆柒:“那你能带我过去找……鬼丫头吗?”

不要脸!陆柒在心里骂道。

榕生人小鬼大,咬着手指摇头晃脑道:“你是找鬼丫头吧?我们这二十来岁的女娃娃只有鬼丫头一个。”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延卮言转过身,小心地一节一节慢慢倒着走。

延卮言眼角一抽,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傻。

谁跟你“咱们”了?

榕生指着在一边拉二胡的老大爷:“是呀,我刚才听到你问陆伯,陆伯耳朵不好。”

“看来你想继续刚才那个话题,正好我也……”

“鬼丫头?”延卮言皱眉。

“古德寺!”陆柒真是怕了他了,“马上到了!”

“我姥姥说我娘是绊着树根才生的我,我跟这棵树有缘。”榕生一点都不怕生,踩着榕树根跳到延卮言面前仰着头问,“你是找鬼婆家的鬼丫头吗?”

就像响应她的话,空气中飘荡来一股浅淡檀香味。

“你怎么在树上?”延卮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刚才吓得够呛。

跟着陆柒绕过一条窄缝,眼前山洞从顶端的开口泄露下来的浅金色阳光,就像聚光灯一样洋洋洒洒地投在青瓦红墙的古旧庙宇上。

男孩朝他嘿嘿一笑:“我叫榕生。”

延卮言咂舌:“藏得好深啊!昨天我好像还从旁边那条小路路过这里,都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庙!”

“你……”延卮言指着他。

他跟着陆柒走近朱红色的大门,天花板上向上隆起的圆形藻井,大概是年久失修,雕刻和彩绘有些斑驳。

就在延卮言惊疑不定时,树上传来一阵小孩的笑声。延卮言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从树上刺溜下来。

“可惜了。”

老榕树成精了?

陆柒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赞同地点点头:“听说这个寺庙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是前段时间在山脚下发现了一个古国遗迹,有考古队来说要返修,但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又不了了之了。”

一把须根大幅度地晃荡着。

“是吗?”延卮言环视一圈。

延卮言心里一惊,连忙放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倒退着往树冠里看。

庙里只有一个穿着青色僧衣的清癯老者,眼睛眯成一条缝坐在供桌后面,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就没搭理过他们。

延卮言强忍住暴躁,后脖颈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窜过,伸手一摸,捉住一把一条条的须状物,正要挥开,一股突兀的拉扯感从手心传来。

陆柒虔诚地望着正堂上那尊慈悲的佛陀,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悲天悯人之感。

大爷眼皮都没有掀动一下,延卮言泄气,垂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屏幕刚亮又闪烁两下直接黑屏。

延卮言有模有样地学着她拜了一拜,在她将线香插进香炉后,凑近她小声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大爷,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叫陆柒!”

延卮言没有说,刚才那一个瞬间陆柒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大概是离得近了,二胡声嘎吱嘎吱的,老大爷拉得陶醉。

陆柒半阖着眼:“死生、命运、慈悲,还有十二因缘和三世因果。”

延卮言干脆开门见山:“老爷子,这里是不是风颂镇?”

延卮言皱了下眉:“你……”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这个陆柒,突然变得好陌生。

老大爷依旧拉着二胡。

陆柒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兀自走到一动不动的老人面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老僧叹息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纸,还有一盏……呃,荷花灯?

延卮言拖着竹椅往那边靠近几步,试探地问:“大爷?”

延卮言惊疑不定地看向陆柒,陆柒一脸淡定:“我们走吧。”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他扭头,一个老大爷闭着眼拉着一把破二胡。

延卮言几步一回头,他觉得自从进入风颂镇,他的三观一直在被刷新,到现在已经有隐隐崩坏的趋势。他想,不论之后再出现什么离奇的状况,他大概都能淡定面对了吧!

他微微扬起头,密密匝匝的树冠有碎光闪烁,微风拂过,层层的树叶抖动着,好像一个个生命在颤动。

是吧?

令他惊奇的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好像都是老人和小孩,青壮年一个都没有见到。

延卮言跟着她从另一边的出口出去,这不是下山的路。

延卮言打量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路过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回望他。

他淡定地抹了把脸:“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他缓步走到树下的竹桌边,拉过东倒西歪的竹椅,浑身散架一样瘫在椅子上。

“梁河。”

延卮言又走了十来分钟,才看到几栋错落的房屋,房屋中间空出很大一块平地,一棵高大的榕树拔地而起,看起来像是有百来年的树龄了,枝干舒展,叶片柔软,阳光洒在油亮亮树冠上,繁茂的气根向下延伸扎进土壤里。

两人来到她口中的河边,在山脚下。

他叹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找对地方没有。

“这就是你口中的梁河?”延卮言指着蜿蜒着的一条小溪流。

他许下了很多好处贿赂詹知夏,才套出详细地址。

延卮言觉得陆柒可能对河有什么误解。

大概也和那些莫名的梦有关。

“以前是。”可是天长日久,现在只剩长满枯草的干枯河床,还有一些原本封存在河底的沉船、蚌类的壳和鱼的枯骨。

并且,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去风颂镇。

延卮言沉默一瞬,陆柒从口袋里拿出刚才从老僧那里拿来的黄纸。

那天晚上陆柒的异状,实在是吓到他了,不知道为什么,自那天后,他的心就没有安定过。

“这是什么?”

他暗自咂舌,想起知夏说过,风颂镇是一个鲜为人知的隐秘村落。又想起半个月前不告而别的丫头,好气又好笑。

“命签。”陆柒淡淡道。

他仰着头望了眼将要到顶的日光,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雾汗,饶是他平时没少锻炼,现在也是气喘吁吁。

延卮言留意到她从始至终没有打开命签看一眼。

风颂镇外,棘刺丛生的隐秘小路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延卮言小心地别开挡在眼前的藤条,踩着有点松动的青石板,四下环顾一圈,按照刚才那个大叔的指引,应该马上就到了。

“命签?”

楼婆婆眯着眼睛,想起二十年前,结香花一夜之间挂满枝,她打开门,门口就多了个抱着八音盒,怯生生的女娃娃,骨碌碌的大眼睛,就像躲在清晨迷雾后的初生幼鹿。

“对。”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永世安宁、福寿绵长”几个字。

结香花开,客自远方来。

“这是婆婆写的。”陆柒将两张纸一块对折,压在荷花灯里,低声解释,“我们这里的人,每年生辰时,都要去古德寺里求一支签,还有家人的祝愿一起放在河灯里,顺着梁河放走,老一辈的人相信,人一生中的艰险苦难还有执念,都会因此随着这条河远走。”陆柒将手中的河灯送进梁河,晃晃荡荡的水面波光粼粼。

楼婆婆皮包骨的手,细细地抚摸着枝头丰盈的花苞。

延卮言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半边脸庞映衬在暖色烛火光芒中,温暖而又迷离。

“婆婆,有人要来吗?”

荷花灯跌跌撞撞地顺着水流向前,延卮言问:“今天是你生日啊?”

而此刻,房间拾掇得一尘不染。

“不算吧。”陆柒淡淡地低笑了一声,才道,“我也不知道,婆婆是在二十年前的这一天收养我的,也算是重获新生吧。”

回头看一眼西屋,这栋古旧的宅子里有许多空房间,但是居住在此的人只有她和楼婆婆两个,除了常用的房间,其他的都许久没有人住,陆柒偶尔会去打扫,每次都是积灰深重。

延卮言愣了愣,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你不看看命签上写的什么吗?”

陆柒赶紧跑过去帮忙,细碎的棉絮洋洋洒洒地飘荡在浅金色的阳光里。

“没什么好看的,如果它说我命好,那我一点都不信,命不好,那更没什么好看的了。”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应该听说了这里的人是怎么看待我的吧?”陆柒目光灼灼,从昨天他那句“鬼丫头”就猜到了,有一丝难言的窘迫静静地浮在两人中间。

楼婆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往西边的空屋子走,从屋子里抱出一床被子,费劲地铺在枝干密实的结香矮树上。

延卮言哑然,想了想,问道:“为什么?”

明天是她的生日,他们这里的人,生日的时候是必须要去古德寺里走一遭的。

“听说,我出现在风颂镇的时候,手里抱着个八音盒,就是摆在我床头那个……”陆柒记得昨天延卮言“登堂入室”时,还用一种鉴宝的口吻,兴致勃勃地说,“嗬,这还有个古董啊!”

陆柒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明天会去寺里。”

延卮言下意识地抿紧唇。

她指的是后山的方向,古德寺就在那个上面。

陆柒接着说:“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很热情,说‘真可怜哦,哪个天杀的这么狠心,丢小姑娘一个人,一定会遭报应的’这样的话。后来他们发现我抱着的八音盒,也有人说是古董,就抢了过去,但是没一个人打得开。直到有一天,我在那棵榕树下打开了八音盒,那天在场的很多人都做了噩梦,梦里是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整夜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梦话……那种经历,用他们的话说,就像是真实地死过一次。”她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好像假装那不是切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像一个旁观者,这样就不会那么难过。

楼婆婆沟壑纵横的脸上牵起一丝笑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又用手指遥遥向上斜指着一个方向,殷切地看着她。

“后来,大家发现,发梦的都是那天在场并且听见了奇怪的乐声的人,他们不信邪,堵着我又让我打开一次。”她低低地笑了,“实践出真知,自此以后,流言就像瘟疫一样。”

陆柒察觉到脚步声,回过头:“婆婆。”

延卮言捏紧手心,不敢置信:“就因为一个梦?”他觉得有些滑稽,他自己也做过荒诞的梦,一度影响他的生活,却从来没有过这样怪力乱神的想法。

楼婆婆蹒跚着步子靠近埋头在书桌前苦思冥想的女孩。

“就是这样一个原因,我成了风颂镇上,除了婆婆,没人喜欢的鬼丫头。”

(二)

延卮言低头就看到她睁圆了眼望着自己,眼底有倔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延卮言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拧着眉垂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疲惫感就像潮水涌动在黑暗里,他叹了口气,想明天再找陆柒好好谈谈,却没想到等到第二天,陆柒已经不见了。

远处有悠悠钟声响起,好似撞在延卮言的心上。

没有人回应。

“不。”他面无表情,“除了婆婆,还有人喜欢你,我喜欢你!”

“柒柒!”

(四)

“柒柒……”延卮言来不及细想,立马跟上,房间的门在他面前用力关上,落锁的声音穿过厚厚的门板。

脱口而出的话,延卮言自己也惊呆了。

延卮言被她吼得一怔,心头闪电般地窜过一个念头,但是来不及等他去捕捉,就见她冲出缓缓打开的电梯门跑回房间。

就像惊雷,炸响在两人中间。

“明明我先遇到,为什么又要来抢?我已经让过一次,为什么还叫我让!”

陆柒呆了一瞬,立马站起身往回走,随着她的动作,延卮言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有些懊恼,又似是茅塞顿开,见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又变得恼怒。

一切的一切,使得她像是溺在深海之中,那种窒息的感觉,像是嫉妒,又像是绝望。

于是,他赶紧跟上去,亦步亦趋:“哎,我都深情表白了,你这是什么反应啊!”

陆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眼眶发红,胸口剧烈地起伏,脑海里浮现起刚才进退得宜的索琳琅,还有刚刚坐在车上不停迅速向后倒退的景色,与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交织在一起,火红的花轿,漫天飞扬的鞭炮纸皮,欢天喜地簇拥着的队伍……

“……”

延卮言的沉默令陆柒陷入一种深深的失望里。

延卮言不高兴了,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往前冲。

他相信陆柒,即便他的理智一次次地悖驳,告诉他这不可能,但是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声音告诉他:她说的都是真的。

“你倒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陆柒涨红着一张脸,不敢看他。

他几乎分辨不出真实和梦境,或许是因为那些他以为是错觉的片段都太过于真实……

“陆柒,花是你给我的,我也向你表白了,那就是两情相悦!”延卮言笃定拍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我数到三,不吭声就是同意了!”

延卮言感觉到头疼,身边发生太多诡异的事情,甚至连陆柒这个人的出现,都让他有种理所当然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一些事情发生,那些梦,那种时不时涌现出的熟悉感,那些忽然回旋在耳畔的声音……

“……”陆柒盯着脚尖,这个人还敢再无耻一点吗!

她相信那一定不是错觉。

“三!”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陆柒莫名地执拗起来。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今天在看到玉佩的第一眼,就有一种灵魂中的熟悉感,那上面的每一块纹路,每一丝裂痕,她闭着眼睛都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种温润的触感,就好像多次握在手心把玩。

陆柒瞪大了眼睛,延卮言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他能!

“柒柒,不是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就像那颗珠子,总有个来历,说不定,只是两块差不多的玉佩,你记错了也说不定,像今天这样,我如果不在你要怎么收场?人家只会觉得你很奇怪,把你当成一个疯子。”

延卮言就像看懂了他眼神的含义,清了清嗓子,斜睨着她,好像在说:无耻又怎么样,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陆柒说不出的心头愤恨:“那明明就是我的东西!”

他一转身,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义正词严:“抓着我,你这么笨,我怕你直接滚到山脚下去!”

“但是,索小姐说那是她家祖传下来的,你……”

陆柒盯着他的后背,没有错过他上扬的嘴角,不知为何,心就像身后的梁河水,突然变得温柔但是又冰冷。

陆柒盯着脚尖,闷声道:“那本来就是我的!”

延卮言捏着手心软软的小手,内心暗搓搓地沾沾自喜,网上那些人说:看上了就是要出手如闪电!

延卮言思索了一路,还是决定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那块玉佩……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你的?”

学到了!学到了!

电梯里的气氛有些闷。

走到那栋熟悉的小院门口,陆柒忽然拖住紧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而此刻,延卮言和陆柒已经回到酒店。

延卮言不明所以。

索琳琅看着男人渐行渐远,良久才回过神,看向手里捏着的一方丝帕,帕角上用黑色的线,针脚密实地勾勒了一个篆体的小字,隐约看得出是个“楼”字。

陆柒低低地垂着头:“那你会因为一个梦爱上或者恨一个人吗?”

“我经营一家古董铺子,替人保管生命中最重要的物件,偶尔也会替人寻找遗失的东西。”男人轻笑着走向她,在经过她身边时微微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姓楼。”

延卮言以为她还在担心八音盒的事,于是宽慰一笑。门口悬挂的红纱灯里,柔和的光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明是一个骄傲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居然像少年一样,有些调皮。

他的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令索琳琅浑身遍布寒意:“你究竟是什么人?”

红纱灯下长短不一的穗子随风晃动,就像她左右摇摆的心。

“你觉得是,就是吧。”男人又恢复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半晌又戏谑道,“你跟这块玉佩,没有缘。”

陆柒牵起嘴角,想笑。

“你在说故事吗?”索琳琅觉得诡异。

突然,一阵熟悉的乐声传来,她瞪大眼睛,推开房门快步往自己房里走去,意识到延卮言还跟在身后,丢下一句:“你别跟着我!”

索琳琅心神一晃,耳边突然涌动起嘈杂的声音,纷至沓来的脚步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她看见炙热的火舌舔舐着空气,满目疮痍让她浑身忽冷忽热。她蓦地捂住胸口,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憋闷的感觉令她倏然回神,刚才的画面烟消云散,只有男人静静地站在面前凝视着她。

陆柒狠狠关上房门,朦胧的光影里,往手上一看,八音盒手柄悠悠转起来,她伸手想要制止,猛地心口一悸,浑身失去力气一般。

“达不到的期许、完不成的愿望、不得圆满的爱恨……还有附骨之疽一般的愧疚。”男人深深地看她一眼,“你有没有过那种感受?你以为是荒诞的梦境,其实那是漂泊的记忆。”

八音盒从手中顺势滑落。

索琳琅就像被魇住一般,喃喃道:“什么样的执念?”

“嘭”的一声,盒盖被摔成两半,声音却没有停下来。

男人的眼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他紧紧地盯着她,令她毛骨悚然。

陆柒恨恨盯着脚边的八音盒,神色忽然狠厉起来,她猛地蹲下身捡起八音盒,毫无预兆地用力将它砸向墙角。

“每个灵魂的降世,都拥有三次享受人生的权利,而在这过程中产生的执念,会依附某种媒介存在这世间,如果有机会,记忆会找到他们的主人。”

延卮言早就察觉到今晚的陆柒不对劲,听到响声急忙跑了进来,一靠近屋子,脑袋就又胀又疼,耳朵也开始不自然地嗡鸣,还有一种古怪的乐器交响声……

男人不答反问:“你知道,这世间什么样的记忆不会被时间涅灭?”

突然,脑海里闪过很多声音和画面,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你什么意思?”索琳琅转过身。

但是那种熟悉感,深深地烙印在灵魂之中,在哪里听到过?

男人也不恼,只是在她转身后幽幽道:“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来不及深究,延卮言快步来到房门前,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八音盒砸在书桌上,“哐啷”一声,瞬间四分五裂。

“但是我现在又不打算卖了。”索琳琅睨他一眼,抽回手,并不打算和他多说。

“就因为我曾骗过你,就要我入轮回,生生世世受尽爱不得、生别离之苦!我受够了!”陆柒站在阴影里,延卮言却看见她双眼发红,浑身笼罩着磅礴的悲哀和盛大的怒火。

“但是你刚才是打算把它卖给延先生。”他洞悉一切的眼神令索琳琅有几分恼怒。

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延卮言却觉得迈开脚步好难……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卖。”

与此同时,桌面纸张就像倾泻的水流,和细碎的零件一起散落在地面。

索琳琅皱起好看的眉,几个月前,这个神神秘秘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手里有这块玉佩,缠着她说不论出多少钱都要买下它。

一张画稿掉在他的脚边。

“我来看看你啊,顺便拿回这块玉佩。”

画稿上云雾缭绕,雕栏玉砌,一个男人醉卧在花团锦簇之间,广袖里露出半面黑色的镜子,顶端镶着颗光华璀璨的明珠。

“你来干什么?”

骨碌骨碌——

索琳琅扭头看一眼,男人正拿着一方素白色的手帕擦拭她的掌心,一向漫不经心的狭长双眸,此刻满是专注,耳畔的黑曜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冰冰的光。

那颗珠子像第一次在机场那样滚落至他的脚下,他颤抖着指尖弯下腰,捡起那颗珠子,指尖骤然发出炫目的光芒。

身后有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掰开她的掌心。

延卮言面色一沉,脑海中不停闪现的片段,好像终于找到了钥匙。

索琳琅看着两个人渐渐走远的背影,捏着玉佩的手不自觉用力,玉佩的边缘大约是有裂痕,刮破了她的掌心,丝丝血迹顺着裂痕往玉质深处浸透,慢慢汇聚成暗红色的纹路。

他清楚地看见那一幕,就在他伸手去够桌面上的酒壶,镜子从广袖中滑落下去,穿过层层云雾,直飞下界。

延卮言虽然不明白她倏然转变的态度,但是望见她恳求的目光,还是打算顺着她的意思。

——青冥镜。

她心里一急,拉住延卮言,赶紧道:“我不要了,玉佩不要了,我们回酒店吧!”

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下破土而出!

陆柒旋身,看见索琳琅的目光紧紧地凝在延卮言的身上,原本喧嚣的情绪就像被浇了一瓢冰水。

像海啸一般汹涌着冲进他的脑海。

索琳琅笑容僵在脸上,捏着玉佩,心有不甘:“等等,也不是不可以……”

陆柒走到那一堆破碎的零件中挑挑拣拣,终于在机芯上找到一块拳头大的玄铁。

说完,他转向陆柒:“柒柒,我们回去吧。”

延卮言眼神一凛,看着她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双肩,分辨不出到底在笑还是在哭,但是紧绷的面部肌肉和僵硬的表情,都不及她的眼神矛盾。

“可……”陆柒还想说什么,延卮言将她拉到身后:“不好意思,是我们唐突了。”

“我就说,为什么每次八音盒响都是那么古怪的响声,为什么即使那么讨厌小时候的经历,心里却还是舍不得真正地丢掉这个八音盒。”陆柒嗓音压得很低,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你想起来了吧?扶风山特有的八风之音……”

“这位小姐,我并不缺钱。”索琳琅带着笑意,语气倨傲又讥诮。

看着延卮言眼中熟悉又陌生的冷厉眼神,一如那天,他恢复记忆后掐住她的脖子时,无情又冰冷。

陆柒抢道:“不管多少钱我都买!”

陆柒摸着自己的脖颈,冷嗤:“逐闻神君……别来无恙。”

“既然是家中祖传的玉佩,又怎么会轻易卖给别人?”

门口悬挂的红纱灯中,火光骤亮,屋顶上密实的铺灰瓦片,渐渐退去厚重的尘埃,高悬着的牌匾上隐隐有金线流动,“浮生梦”三个字若隐若现。

陆柒闻言眼睛咻地亮了,攥着延卮言的手不自觉用力,延卮言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几个房间里,一些随意摆放的物件纷纷泛起浅浅的光芒,楼婆婆枯瘦的手指拂过一支掐丝暗八仙银簪,簪子上的光芒骤然加剧,属于这把簪子的记忆,就像老式放映机在脑海中开始播放点点滴滴……

“那……”延卮言有些犹豫,“我想买下这块玉佩,不知……”

而另一边还在对峙的两人,陆柒将手里的玄铁递过去,声音很平静:“该还给你的都还给你了,我不欠你什么了吧?”

延卮言心里疑惑,那为什么陆柒一直说玉佩是她的?

延卮言张了张嘴,晦涩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是……”

“是祖上流传下来的。”

陆柒歪着头,黝黑的眸子干净彻底,没有缱绻、没有惯见的古灵精怪,只剩下平静:“那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呢?”

“请问索小姐,这块玉佩是从何处所得?”延卮言问。

“你不是说过,你不是青冥镜,你是我的……”

陆柒则是呆滞地盯着索琳琅手中的玉佩。

陆柒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像个调皮的孩子:“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她将“我的”两个字咬得很重,延卮言立马皱起眉头。

延卮言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心却仿佛被一只手捏紧!

索琳琅在注意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时,愣了一愣,在注意到延卮言疏离的语气时,心脏像是被什么用力攥住,心里不由得就对他身边低垂着头的女孩不喜起来:“我听说,这位小姐对我的玉佩有兴趣。”

眼前的人就像海平面上虚幻的泡沫,一碰就碎,让他连喘息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拍拍她的肩膀想安慰她,余光却看见有人靠近。他下意识将陆柒往身边拉了拉,抬眼看向来人:“索小姐。”

他想叫她的名字,但是又恍惚想到,不知道该叫哪个名字好。

陆柒现在处于一种完全失控的情绪,延卮言捏捏眉心,他也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

“你恨我吗?”

陆柒斥白着一张脸,眼睛依旧执着地望着玉佩的方向,喃喃道:“玉佩……和合二仙玉佩是我的,你不要被她们骗……”说着说着,她的眼底泛起一阵雾气。延卮言愣了一愣,隔着那朦胧,他窥见了她的慌张与无措。

“不恨。”她答得很快。

遮挡住那些探究的视线,他才问:“你怎么了?”

“说谎。”延卮言的身上没有了那股凌厉的气势,“青冥镜不恨我,红扶不恨我,霁月和孙蓬没有恨我,但是陆柒你恨我,我说得对不对?”

延卮言猛然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大约是方才陆柒与工作人员争执的动静太大,场馆内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注视着这边。延卮言长眉微蹙,拉着陆柒的手将魂不守舍的她拉到一边的角落里。

陆柒咬咬牙,她现在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对,青冥镜是个物件没得选择,红扶是个傻子,霁月和孙蓬也从来不曾怨过你,但是你呢?你又是谁?你有没有爱过我?还是只是可怜我?”

“延卮言,你跟他们说,这块玉佩是我的!”陆柒用力地揪着他的衣袖,捏在金属袖口上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我是延卮言,我爱!”延卮言掷地有声。

脑海中咻地闪过这样一句,那话音里温柔的吴侬软语,令延卮言心头发软,更有一阵潮水般的情愫涌了上来。

“说谎!”陆柒扭头,紧咬贝齿,“你也是逐闻……逐闻根本就……”她说不下去,恢复记忆后,在有完整的神志之下,她清楚地看到,逐闻神君根本就不爱她!

“这是神话故事中的和合二仙,民间素以和合为掌管姻缘的喜神,这玉佩上荷花与宝盒,便是谐和合之美意……”

这一刻,延卮言心乱如麻!他抿了抿唇,下意识要反驳,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那是一块圆形的玉佩,以镂空的形式勾勒出两个蓬头笑面的赤脚小孩,一个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荷花,一个手里捧着个圆盒,大约是因为年代久远,玉料有些微微发黄,荷花图案处还有些隐隐的暗红色裂纹。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一个人影背着光站在门口。

延卮言往那块玉佩上扫了一眼,蓦地就移不开眼。

“谁在那儿?”延卮言下意识把陆柒挡在身后。

工作人员苦着脸将陆柒执意要取下玉佩观看的事情说了一遍。

慢慢地,裹在迷雾中的人渐渐显露出来。

延卮言问:“怎么了?”

“楼婆婆?”延卮言惊呼。

陆柒脸色不太好,咬着嘴唇,眼睛里有种莫名的执拗:“但是这块玉佩……”

一团谜雾从他的脚下升腾起来,佝偻的身影渐渐变得高大,那是一个男人的影子。

“小姐,真的不能取出来。”

“是你?”

就在他蹙眉沉思之际,陆柒却和一个玻璃展架前的一个工作人员争执起来,延卮言迅速走过去。

“楼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同时道。

他兀自在心底盘算,发生在自己身边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一直像一团乱麻纠结在一起,他一直都想不通。但直到碰到了陆柒,就好像终于找到一个中心点,有了一丝丝方向。

陆柒记得这个几次三番找上自己的男人,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从小养育自己长大的老人,实际上是个男人!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没心没肺的女孩,她穿梭在各个展架间,显得兴致勃勃。

楼玥笑眯眯地看向延卮言:“把她借给我几分钟。”

直到在会场里,延卮言的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

延卮言蹙眉,没来得及反驳,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