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点!”
“被詹亦杨带坏咯,还知道讨价还价了。”
陆海文被这姑娘的架势给稍稍震慑住了,醒悟过来之后又是一阵无语的笑:“好吧,我严肃点。治疗这事儿我还在犹豫,毕竟手术失败了的话,我的腿就要锯掉了。虽然说它们已经没有知觉神经,但拒掉以后,毕竟影响美观,你说是不是?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我的问题,你又该怎么回答?”
“是我先问你的,应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胡一下琢磨了一下,看一眼手表,顿时恍然大悟似的,陆海文以为她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却突然站了起来,煞有介事地敲敲表盘:“原来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上班要迟到了,咱们下回再聊哈!拜拜!”
“那你呢?知道了你丈夫的过去,你打算怎么做?”
说着一溜烟就跑了,陆海文都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合上、她消失在门外,“拜托,今天星期天,上什么班?”
“你……不会打算真的放弃治疗吧?”
胡一下跑到走廊了才来得及喘口气,一手撑着墙壁一手给自己扇风,紧张成这样,都开始流汗了,胡一下鄙视她自己。
“他打电话给胡亦夏,或许也有部分是因为我——当时我想要放弃康复治疗。放弃治疗的决定只有我的家人知道,我大概能猜到是谁把这事儿告诉詹亦杨的。詹亦杨大概以为她能改变我这种消极的态度,才会主动联络她。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恐怕不能回答你了,你自己去问詹亦杨吧。”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想也没想就接过:“哦谢谢!”
“那……”胡一下差点又抑制不住要发表长篇大论了,对上他的目光之后,赶紧在嘴巴上做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她不会打断。
拿纸巾擦额头,突然就觉察到不对劲,胡一下垂下的眼正好看见对方的鞋,低调雅致的牛津鞋,楦头以及鞋身两侧做出如雕花般的翼纹设计,胡一下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双。稍稍抬眼,只见对方的衬衣袖口挽到胳膊肘上,露着一截精瘦小臂,尤其是他腕上的那只手表,让胡一下越发的眼熟了——
“关于订婚礼……我甚至曾经想过等个五年、十年、十五年,一直等到她爱上我,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可她连穿婚纱都不甘心,都在哭,她越是这样,就显得我越可笑,我只是突然在那天意识到自己该放手了而已,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我领悟得有点晚。”
胡一下顿时心里阵阵胆寒。不会吧?她默默嘀咕了一句,还没抬头,就听见熟悉的清隽的声音:“和陆海文聊得还愉快么?”
“呃……对不起啊,我一急起来语速就特别快,你慢慢说,慢慢说哈,我保证不打断你。”
那淡淡的声音竟然有某种醍醐灌顶的功效,胡一下抬头,后退,动作一气呵成,开口时她已经退到了安全范围之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说一个字都会被你就打断,你让我怎么说话?”
“陆海文发短信告诉我的。”
“男神,干嘛不说话?”
陆海文不是一直在和她说话么?他什么时候发了短信?她怎么没发现?胡一下那个怒啊:“你妹的男神!竟然摆了我一道!”
“我说……”
胡一下暗自决定也要摆那男神一道,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你这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陆海文把你的那些破事儿都告诉我了!”
“还有还有还有,我清清楚楚听到他在电话里对她说‘我爱你’哎,你帮我评评理,这样的男人是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
“不错,”他竟然夸她,“你这招反间计用得不错,可惜,我了解陆海文,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在……”
“就……就算他没告发你,我也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看透你那颗阴险狡诈的内心。”
“还有还有,我跟他在马尔代夫度假的时候他竟然打电话给假洋妞……我是说,打电话给胡亦夏,你知道这事儿么?”
见他一点也不恼,胡一下知道自己没戏唱了,低头左走,绕过他往前行,詹亦杨慢条斯理地往左挪了一步,高大的身型是得天独厚的路障:“说说看,为什么向你闺蜜嚷着要和我离婚?”
“我……”
“你怎么知道我向她们……”好吧,答案显而易见,胡一下也懒得追问了,懒洋洋地丢下一句:“想知道原因就去问你的好哥们儿啊,反正他把我的话都套完了。”他拦住左边,胡一下就走右边,眼疾手快的他很快又挪到右边。
“对了男神,既然你都告诉我六年前的事了,就顺便再告诉下我,你们的订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呗!”
无论她往哪儿走,他照拦不误:“我要你亲口说,然后听我亲口解释,免得闹出不必要的误会。”
陆海文苦笑。
“我都亲眼看到她亲你了,你还能说这是误会?”
“男神?噗!”胡一下“噗”完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赶紧纠正,“医院里的好多小护士都特喜欢你,相信现在外头也还是有很多女人喜欢你的。男神,你行的!”
“果然是因为这事。”
“那我们更应该握个手了,想当年我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男神,可在她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个大笑话而已。”
胡一下都想咬自己了,怎么好端端的又被他套了话?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了。
胡一下撇撇嘴:“胡亦夏是你们的女神,我是你们的笑料,这样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詹亦杨按住了她的双臂,迫使她抬起头来:“我在悉尼出差,她在新西兰旅游散心,我承认是我去找她的,但是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她来见陆海文一面,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复杂,我不希望他们就这样错过。”
“我突然发现,逗你生气是件很有趣的事。”他淡淡地笑起来。
“你会这么好心当月老?骗谁呢你?”
“讲完了你就早说嘛,干嘛还威胁我说‘你再打断我我就不讲了’?”
“结婚后我没有骗过你任何事。”
“我说,我讲完了。”
他说得很真挚,胡一下却嗅出了异样,婚后没骗?胡一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么说你婚前骗过我咯?”
“什么?”
詹亦杨突然之间变得沉默。
“我讲完了。”
果然猜对了,胡一下摆出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抱着双臂看定他:“说吧,婚前都骗过我些什么?”
一个大男人这么多规矩,真难伺候——胡一下心里唧唧歪歪,面上却贱兮兮地笑:“嘿嘿,抱歉。你继续,继续。”
问出口了,胡一下又觉得有点不妥。没办法,谁让她面前这对手太强大太异于常人,她有多怕他是在转移话题,掐断了想要深入挖掘的想法,果断回到最初的话题:“你说你不想让他俩错过,可你犯得着亲她么?亲了哥们儿喜欢的女人,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哥们儿好?”
陆海文直摇头:“你再打断我我就不讲了。”
“纠正一下。Goodbye kiss,她主动,不超过三秒。我没有避开是因为我知道怎样能让她真正死心。”
“有没有搞错?她这明摆着是拿你当备胎嘛!你跟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孩子在一起,活该被甩啊。”
鬼知道有没有超过三秒,她当时看着只觉得他们吻了三十年……
但能确定的是,詹亦杨对她,不知为何日渐疏远,她对詹亦杨,却一直念念不忘,即使,她后来成为了他陆海文的女友;即使,是她当年主动找到陆海文,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还有什么疑问?”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并不确定詹亦杨和胡亦夏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手的,甚至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真正交往过。
胡一下好想抓头发,她是遇上谈判高手了,真是怎么吵都吵不过他。苦思冥想,好不容易又揪住他一条小辫子:“你不是说你要劝他们俩和好吗?那假洋妞人呢?我光看见她亲你了,也没看见她死心,更没看见她来向陆海文求和。”
“嘿嘿,抱歉。你继续,继续。”
詹亦杨似乎笑了下,很隐秘,却顿时让胡一下有了种掉进圈套里了得感觉。他推着她的下巴示意她往斜前方看——
“狐狸小姐,听完了故事再发表看法,这是一个听众该有的素养。”
不看不得了,一看变化石,假洋妞就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看着他俩。
男人果然都喜欢有爱心的女人——故事只听了个开头,胡一下就已经不满的嘟囔了:“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做过义工,我还为病人献血献到昏倒呢。”
胡一下的声音不由得压低,再压低:“你怎么不告诉我她也在?让她看了这么久的笑话,多丢人啊?”
义工的更替周期很快,按理说他们康复后基本上不可能再和当初照料他们的义工有交集。可是詹亦杨却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了她。
詹亦杨默默地搂过她的腰,不说话,胡一下条件反射地要把他的爪子扯开,见假洋妞起身款款而来,愣是忍着,微笑着,和某人扮一对璧人。
当时照顾他的义工,就是胡亦夏。
假洋妞淡淡扫了她一眼,说话时带着香蕉人特有的咬字不清:“虽然你让我见识到了一个有喜怒哀乐、会激动、会妥协、舍得多说话的Mars,但我还是很讨厌你。”
胡一下赶紧把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赶出脑子,逼自己想些正经的:当时那般意乱情迷,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哪还记得住他脑袋上是不是有伤口?
胡一下假笑一下:“谢——谢——我也没多喜欢你。”
胡一下对此表示怀疑,她也曾居高临下俯视过他的好不好?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来着?胡一下终于想起来了,当时他……正埋在她两腿间……
等假洋妞一进病房,胡一下就甩开了某人的爪子,这回他倒不拦她了,胡一下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太便宜他了,不占点嘴上便宜,难解她心头之恨。于是乎,胡同志清清嗓,郑重宣布:“既然你都可以随便和谁Goodbye kiss,我到时候也跟许方舟goodbye kiss去。”
“他个子那么高,你看不见他头顶,不奇怪。”
“不准。”
“这么重的事故?看不出来。他身体素质不要太好哦,天天爬楼梯小腿肌肉还那么匀称好看,没事儿就知道逼我给他当陪练。哎对了对了,我好像也没见过他脑袋上有什么伤痕。”
“凭什么不准?州官放火,百姓点灯,谁也不碍着谁。”
可惜终究纸包不住火,眼看快要瞒不过,詹亦杨却醒了过来。
他冷硬的面庞上渐渐弯起一抹浅笑,笑得太真挚,反而让人觉得奇怪,他就这样挂着乖戾的浅笑低声说:“要知道,你嫉妒了只会吵架,我嫉妒了,可是会出人命的。”
陆海文捡回了命,但双腿残疾。詹亦杨颅脑受损,医生诊断很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陆海文早醒,被接回国。詹亦杨重症的消息则一直对外保密,只因陆海文记得,他在出车祸时清醒的最后一刻对自己说:“别让我家人担心。”
胡一下如今的感受已经不能用“恶寒”二字来形容了,简直是如坠冰窖、血液结晶,搓着臂膀赶紧走,到太阳底下晒晒以去掉这股阴寒。
终于报复找上门。他们的轿车被一辆卡车撞翻,双双重度昏迷。
“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Vivi.Lin,Calvin.Lu,Mars.Z,是当年华尔街最有名的三个华人。异军突起的年纪,激进的金融提案,他们靠让别人破产完成自我的资本积累。
“看我心情,这几天都别让我看见你。”“别让我等太久,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忍不住要扛你回来。”“我改主意了,冲你这句话,我死都不回去!”
六年前,他们都还在华尔街任职。
发了毒誓的胡一下几天后就后悔了。
六年前?胡一下总觉得这个年份有点耳熟,心思不免有些飘远,赶紧把神志扯回来,正襟危坐听故事。
她完全可以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老天的作弄,她也完全可以把这一切看做一个单纯的巧合。但实际上胡一下悲催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六年前吧。”
两条杠——中标——胡一下看着验孕棒上的显示结果,无语望天。谁能告诉她,这一切都和上次一样是场乌龙?
胡一下都忍不住想替他叹气了。
她为什么要跟QQ女讨论大姨妈来不来的问题?她为什么要手痒去看冷静那个从包里露出一角的长方形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可有点久远了,我可不敢保证每个细节我都能回忆起来。”陆海文又稍稍笑了下,令胡一下有种大雪初霁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又让人觉得这男人有点可怜。
如果不是她跟QQ女抱怨自己大姨妈迟迟没来,QQ女就不会把她的心思往“中标”这事儿上引。
“就从你们仨认识那天开始说起。”
如果她没有手痒打开那个盒子,就不会看到那支验孕棒。
“你想从哪儿听起?”
如果冷静只买了一支验孕棒,就不会有后面的惨剧发生。
她悄悄往沙发另一边挪了些,离这低气压远点:“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自己丈夫的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天她破天荒早起,无所事事,她就不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试”就把自己“试”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或许因为她太习惯詹亦杨的冷脸,当看到陆海文真正面无表情的样子,胡一下只觉得比詹亦杨还吓人。
再往久远一点的记忆里倒推,如果她在马尔代夫没有玩冷暴力,就不会惹毛他,也就不会有那疯狂的两天一夜,她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坐在马桶上欲哭无泪。
胡一下觉得自己看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面具一点一点瓦解。
又或许,在最初的最初她就不该帮忙抓小偷,那哪是抓小偷啊,那简直是抓了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
胡一下不敢打乱自己的思路,还是照着自己之前想好了地说:“胡亦夏,吻詹亦杨。”
胡一下起了个大早,冷静都还在睡,她把验孕棒丢垃圾桶里,用惯用的催眠法自我催眠:这就是个大乌龙!绝对是!冷静最近偶尔反胃所以才买验孕棒来,而我,完全没有孕吐完全没有不适,一切都搞错了!对,就是搞错了,大错特错……
这男人到底有多聪明,她这么一说,他脸色就变了,想必已经猜了出来。
她今天还要上班,可不能被这乌龙事件影响了情绪,坐在化妆镜前,深呼吸两口,镇定下来,化妆。
胡一下沉了沉气,心想,豁出去了——“我昨天看见他们接吻。”
眼影刷着刷着,一个声音就开始在胡一下脑中盘旋: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这小模样我就严肃不起来,光想笑。”他还在打趣。
胡一下一惊,猛地晃回神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是吓一跳——棕色眼影赫然擦在了嘴上,胡一下赶忙拿卸妆液来卸掉。卸着卸着,又觉得这卸妆液味道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低头一瞧,胡一下拿自己无语了——
胡一下给自己打了打气:“我要问你一件很严肃很严肃的事。”
把洗眼液当卸妆液用了。
“这么一大早跑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偷窥我上厕所吧?”
踩着点到公司,同事都说:“小胡今天看着跟平常有点不一样了啊!”
胡一下掂量掂量用词,一时没敢开口,怕他又像往常一样什么也不肯说。
这都能看出来?胡一下赶紧摸摸肚子,没隆起啊,还很平坦啊。另一个同事的话才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一些:“素颜上班可是需要勇气的。”
“说吧,有什么事?”
“今天起晚了,来不及化妆。呵呵,呵呵呵……”
胡一下足足等了5分钟他才出来,她第一次见他依靠手撑走路,看起来他还不太熟练,挺费劲的。
周一是相对清闲的一天,许副总今天飞华南,詹副总今天飞香港,连例会都延期召开了,文职人员基本都挺闲,胡一下却坐立不安了一上午,撑到十点半,终于坐不住了,拎了包直奔洗手间。
胡一下假笑一下,乖乖退出来。
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蹲在地上,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验孕棒在马桶盖上一字排开,这些都是她上班前买的。
幸好他是背对着她,胡一下侥幸地想,陆海文等不到她识相地退出去了,无奈地抚了抚额:“关上门,在外头等我一分钟,ok?”
胡一下从第一个试到第五个,像在等待最终审判,看着它们一一浮现出血淋淋地两道杠。
支着一个半人高的圆形手撑站在马桶前方便的陆海文也怔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厕所门外的胡一下怔住了。
胡一下告诉自己:深呼吸,冷静;深呼吸,冷静——她深呼吸了五分钟还是冷静不下来,终于决定向冷静求助。
病房没人,胡一下想都没想就推开厕所的门:“陆海……”
“冷二妞,怎么办?我好像真的怀孕了。”编辑好一条短信,手指颤抖着点发送。胡一下把验孕棒打包好扔进垃圾篓,自己坐在马桶盖上等回音。
到了病房门外直接推门而入:“陆海文!”
马桶盖还没坐热手机就震动起来,却不是短信,而是来电。
睁着眼默默数“水饺”,数到第11111,隔着窗帘都能看见外头的天亮了,胡一下“噌”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赤脚奔去厕所洗漱,头也不梳,妆也不化,换了身衣服直奔医院。
“在哪儿?”
可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你不是今天飞香港?”
“哎没事没事,赶紧睡,我保证不咬你了。”胡一下推她躺下,自己也重新睡下去。
“先不说怀孕的事,告诉我,你在哪儿?”
“你到底梦见了哪个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家伙,非得半夜把我给咬醒?”
胡一下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掉马桶里。
“我咬的?”胡一下盯着冷静胳膊上的牙印,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怎么会知道?胡一下意识到了一个悲惨的可能性:自己忙中出错,把短信误发到詹亦杨手机上了……
冷静看向她的目光更阴森了,沉默着沉默着,突然把胳膊伸到她面前:“到底是谁吓谁?你看你把我给咬的。”
刚拿稳手机,突然有人推门进来,隔间外头响起的声音听得胡一下手又一哆嗦。
胡一下“啊”地一声惊坐起,那双阴森森的眼睛的主人也坐了起来。胡一下平缓了一下呼吸才正色道:“冷二妞,我都要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了。”
手机毫无悬念地、华丽丽地入水。
胡一下看了眼闹钟,似乎五点还没到,翻个身要继续睡,突然看到一双眼睛阴阴地盯着她。
她还可不可以更倒霉点?胡一下彻底无力了,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双手蒙住脸,就在这隔间里安营扎寨,哪儿也不去了。
消失在机场人群中的背影和照片中的背影渐渐合二为一,胡一下从梦中惊醒。
临近午餐时间,洗手间开始热闹起来,厕所隔间供应紧张,有人来敲这扇一个小时都没开过的门,胡一下躲在里头,捏着嗓子玩变音:“有人。”
还有一间杂乱的小房间。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一地,房间里唯一完好的东西就只有墙上那幅占据了半面墙壁的照片,照片里只有一个女人的背影,和一地红枫。
胡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把多少内急的同事挡在了外边,内心有愧就内心有愧吧,反正她就是不挪窝。外边越是热闹,她这里边就越是安静,然后很突然的,在某个时间点上,外边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喧闹的机场。女人吻了他,他并没有拒绝;女人调头走了,在机场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一直目送她消失。
脚步声“踏踏踏踏”地走近,每一声都是王者风范,胡一下听出那是男式皮鞋发出的声音,心里顿时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
可是梦里有几个场景一直在重复。
“詹,詹,詹总,这是……女厕。”有人不确定地小声提醒。
胡一下晚饭就吃了两颗番茄,上了楼倒在床上就睡,还真睡着了。
“都出去。”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语气里让人听出了一丝丝焦急,所有人鱼贯而出,连隔间里的人都出去了。
QQ女满意地笑纳了。
只有那一扇门始终关着,詹亦杨的神色终于没那么紧绷:“出来。”
冷静彻底败了,“得!您是老佛爷!我伺候您吃番茄!”恭恭敬敬把切好的番茄送到QQ女嘴边。
然后就看到那扇门轻轻地开了,马桶上坐着个女人,扁着嘴不太服气地看着他。
冷静切着番茄,QQ女斜倚着料理台全程观看。冷静刚切好一块,就被QQ女吃掉一块,冷静作势要瞪她,QQ女大无畏:“我现在可是孕妇,你可千万别瞪我,吓着我的宝宝了怎么办?”
“你不是飞香港吗?”她倒宁愿他飞香港了,这样一折腾,她以后在公司该怎么混?
冷静说着,顺手把QQ女也带进了厨房。QQ女虽一边嘟囔着:“我现在可是孕妇,厨房这种杀生地我还是不进去了吧?”脚下却没多少犹豫,乖乖跟着进了厨房。
“刚上飞机准备关机,收到你短信。”
“等着,我去给你做。”
机场保安为什么要准许他下机!!!!!
胡一下可怜兮兮的把嘴一扁:“没。”
他扫了眼她的肚子,胡一下警觉地退后半步,“现在是我扛你出去,还是你跟我出去?”
冷静撇撇嘴,似乎觉得这话在理,走过去拍拍兀自走神的胡一下的肩:“吃了饭没?”
胡一下想了想:“能不能不出去?”
“我还是决定不说,免得你给她出馊主意。”
洗手间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不识相的行政助理手拿一叠单子,看也没看洗手间里的状况就直往里走:“詹总,这些超速罚单就是刚才你一路飙……”
冷静这酒是彻底醒了,凑向QQ女:“她到底在机场看到什么了?”
行政助理噤声了,看看那个垂着脑袋用手蒙住脸的女人,看看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的詹亦杨,再回头看看门上的招牌:“呃……抱歉,抱歉。”
没有了胡一下的咋咋呼呼,冷静和QQ女都觉得少了什么似的浑身不是滋味,齐刷刷看向胡一下,只见她一直盯着手机,一边还念念有词:“让你别烦我,你就真的一个电话都不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哼!”
说多少个抱歉也没用了,洗手间的门大开着,外头围了一圈看客,全都眨巴着眼睛盯着洗手间里这两人的一举一动。
“我刚从婆家过来嘛!不能让老人家们被我的真面目吓着不是?”
詹亦杨朝门边微微偏了偏头,胡一下哭丧起脸,现在这状况,不出去都不行了,被他拖着手,慢吞吞地走出去。
门开了,QQ女扭着一点也看不出怀孕的小蛮腰朝客厅走去,一身灰色莫代尔长裙,打扮得格外“良家妇女”。冷静瞅瞅状态着实不太对的胡一下,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和QQ女聊起来:“见你这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之前不都说高跟鞋是你的命、不化妆会让你生不如死么?怎么今天打扮的这么淑女?”
“现在正式介绍下。”
QQ女马上就要说到最关键处,胡一下突然开口打断:“都别说了,总之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是我妻子。”
胡一下气呼呼地把头一偏,QQ女神秘兮兮地朝冷静凑过来,悄声说:“他俩这回估计有点悬了,小狐狸刚跟我说,她在机场看到她老公和……”
“胡一下。”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和他吵了那么多次,哪回不是一吵完没多久就屁颠颠地跑去和好了?”
公司明文规定,员工之间禁止恋爱。
胡一下狠狠一咬牙:“别提了。总之,我要离婚!”
当所有人都以为此事会以女方辞职落幕,詹亦杨却主动隐退,他虽然没能成就在跨国公司一路直升的传奇经历,却成全妻子的小职员的职业生涯。
冷静踉踉跄跄地,一边开门一边问:“你不是说詹亦杨今天回来,要去接机的吗?”
以上便是公司内部、尤其是女职员间流传的一段佳话。真假与否,已无从考证。
此言一出,QQ女顿时瞪大了眼睛,冷静眯了眯眼仔细瞧了瞧胡一下,就像在问胡一下:你是不是也喝醉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詹亦杨辞职单干后成绩斐然——成立新公司,命名为L-fox。而L-fox,注定将成为另一个传奇。
“我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