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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荒

青持苦笑起来,轻轻松开了她,略略退开一些距离问她:“锦儿,我虽然说过不再逼你,可是,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相识十年,你的爱与恨都给了……宁臣在你心中可曾占得半点位置?”

“你是一国之君了。”青画埋头在青持肩头蹭了蹭。

宁臣,可曾在你心中占得半点位置?

“锦儿……”

明明是卑微得近乎乞求的话语,青画的心却跟着抽痛起来:这个一国之君呵,她究竟还想让他如何牺牲?十年,两辈子,宁锦满心的爱给了墨云晔,青画满心的恨给了墨云晔,她的心,真的还有余地给这个总是沉默的男人吗?

青画伸手回应了这个拥抱,低头暗暗揪紧了衣摆。

青持眼里的波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去,青画的心前所未有的揪痛,几乎是不考虑,她脱口而出:“有!”宁锦缠绵病榻时照顾左右的是他,守陵的是他,生死关头相救的是他……一点一点,积聚了十年,足够了。

“可不可以不顾你的性命,不顾青云,一起走?”这是青持发出的第一个声音,第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倦怠。

“青持,我……我本就没有多少日子。”青画笨拙地解释,“可是,可是我是真心嫁你,不仅仅是报恩……真的。可是……”可是你是一国之君,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背负昏庸无道的骂名。

青画喝完茶,扯了扯衣衫,对着脸色憔悴的青持叹了口气——倏地,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青持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急促而颤抖。他的双臂僵硬无比,却使了不小的力道,把青画病软的身躯紧紧拥在怀里,纷乱的心跳渐渐平复成同个韵律。

青画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不善言辞,到末了她只能拙拙地僵在座上,被青持极轻地拥住了。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轻柔如同羽翼。

有了第一步,第二步就不难。青持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他终究是迈步进了房间,扶过青画坐到了桌边,替她斟了一杯茶递到她嘴边,看她喝下了又找了件外衣披在她肩头,末了,他定定看着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锦儿,青持此生为你蹉跎,不悔。”

“青持。”青画微微笑了,下了床。

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小姿也发现了青持,默默退出了房间。青持却不急于进房,他远远站着,仿佛连呼吸都收敛了起来。从门口到床边不过区区十数步,他却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的后来,青画见到了青持最后一个笑。笑渐渐在青持脸上洋溢开来,如同开放一朵花,那是个美得让人窒息过程。很多年后,当她早已看遍了江南的水,江北的山,塞外的黄沙,她依旧记得很多年前最后一次见着青持的时候他那如碧海蓝天,青草细风一般的笑。

不知为何,明明隔得那么近,她却有种就此分离的错觉。

青画在这样的笑里渐渐失去了神识,她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疲惫,却又不像是天残毒发作时的感觉。那是一种透骨的倦怠铺天盖地的席卷。

“小姿,青持他是一国之君啊。”青画笑了笑,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她却瞥见那个熟悉的沉默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只是短短几日,他却清瘦了不少,明明是个健实的剑客,如今看来却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青画心中酸楚,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不声不响地迎上他的目光,看着。

青持……

“郡主,陛下对您……”

她最终还是没能叫出这最后一声,骤然晕厥——

“小姿……”

一刹那,青持的泪滑落,滴在她的眼里,就好像她也流泪了一般。

小姿却会错了意,急得眼泪止不住:“郡主,您别急,陛下、陛下对您那么好……他肯定不会始乱终弃的!”

锦儿,锦儿……他轻声念着,突然用力,把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那茶杯里的东西,才是她会晕厥的真相。她空有那么敏锐的毒药触觉,却永远不会防范他。

“青持另娶……”青画喃喃了一句,细细体会着心尖上划过的一丝钝痛。除此之外,却也有一分怅然。

所以,他心甘情愿认输。江山皇权他可以抛弃,但是她的性命不可以。可是她得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新皇根基尚不稳固,选后大事关系到未来几十年朝中势力倾向,每个党派都希望当上皇后的会是自己的人。在这等风口浪尖之上,青画却是个空有忠烈之后美名,实则无权无势无根基的人,她若为后,谁人能服?只是她和青持的姻缘乃是先帝定下,故而才忍下波澜。青云国上下信奉神明,对皇庭祭祀之类礼仪颇为看中。青画婚前失踪恰巧给了百官一个最好的理由,以于神明不敬损害国运为说辞逼青持废婚约,另娶皇后。

青云郡主暴毙的消息在当日就传遍了整个青云宫闱。传说青云的帝王在郡主房中守了整整四日,滴水未进。第五日的初阳升起的时候,宫女们见着了一个形容憔悴的男人,抱着一个早已无声无息的青衫女子踏出了房门。

小姿在宫中已经算不得稚嫩,但说起这事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她自小侍候的郡主就要嫁给当今天子为后。可是婚期将至,朝中的反对之声也越发严重起来。青画虽是忠烈之女,之前册封太子妃时所有人都迫于老皇帝威仪心服口服,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日青画要为后,终究是找来了朝臣的不满。

郡主故去本该厚葬,但是她还未来得及有名分夫婿却阻止了一切丧礼,直到第五日的清晨,太监来报,说一个叫司空的江湖侠客自称是郡主师父,在宫外拿着他御赐的金牌求见。

“是,陛下坚持延缓,可是……可是那些老头……”

天色尚早,宫里还未真正热闹起来。只有起得早的宫女和守夜的侍卫看到他们年轻的君王把怀里没有声息的人交到侠客手里的时候,那比寒秋还要苍凉寂静的神色。

“婚期……后?”

后来,没有后来了。

小姿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没想到她第一句问的是这个,良久才踟蹰道:“郡主,婚期已过,您回宫那日……是婚期后一天。”

年轻的帝王在那之后的一夜苍老,眼里再不见温情。

那碗药浓稠无比,还带着一股浓郁刺鼻的味道,这微微腥甜的味道让青画反胃至极。她想推开那药碗,只是见着小姿满脸的希翼有些不忍,还是硬着头皮把那药灌下喉咙。咽下药,她理了理繁杂的思绪,问小姿:“青持呢?”

同一年,墨云晔的三军撼动了整个朱墨。史官尹欢密册和先帝密旨为证,朱墨帝王墨轩并非皇室血脉,先帝有遗旨,杀无赦以保皇室血脉正统。无论是真是假,当墨云晔的铁骑踏破宫门的那一刻,它已经成了真相。墨轩丧生剑下的第二日,一直被关押在天牢的昭妃想容的尸体被发现,仵作验证之下,乃是自杀。

御医急急替她诊了脉后就退了出去,多余是侍女也一道被青画遣了出去,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小姿一人。小姿对青画的想法了然于胸,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郡主,先喝药,好不好?”

那是一场血光四溢的混战,墨云晔仗着十数万兵权,终究是平定了朱墨史上最为惨烈的一场宫变。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宫闱之内人人夜不能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墨云晔出乎意料地扶持先帝自幼在冷宫长成的小皇子青瑟为帝。没有人想到他会这么做,也没有人能猜出他此行的目的。日子久了,民间便有传闻,摄政王贤能,为正血统起兵,不恋皇权,祸乱平息后便甩袖离去回了摄政王府。

她的清醒乐坏了一干太医和侍女。小姿端来了一碗浓稠的药到她面前,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轻声道:“郡主,用药吧。”

无论如何,摄政王墨云晔到最后还是退出了那个金碧辉煌的舞台,不见了踪影。

青画在青云宫内醒来,入眼的是朱木雕花的床和碧青的纱帐,纱帐外团团围着御医和侍女。闭眼前的竹屋和墨云晔都好像如同梦境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最为熟悉的环境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