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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计谋

“你……你怎么在这里?”秦瑶的眼里骤然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气急败坏道。

青画并没有刻意躲闪,这会儿她就已经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秦瑶和洛扬的视线里。

青画憨憨一笑,不答。

秦瑶穿得一身明艳,目光掠过青画落到了她身后的丫鬟身上。

秦瑶泄气一般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进来个丫鬟,见了青画愣了愣,过了片刻才朝秦瑶行礼道:“瑶夫人,王爷请您到前厅去。”

青画依旧是笑,气得秦瑶厌恶无比地目光划过她的眼,最后扬长而去。洛扬则是飞快地收敛起了方才的狼狈,朝她防备地看了一眼。

洛扬忽而笑了,苍凉无比,他喃喃:“身份,你和我谈身份……”

等到秦瑶走出院门的时候,洛扬才刚刚走出紫藤花架。他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眼里死灰一片,像是死人一般。他走过青画身边,神情麻木。

“我没有!信不信随你。”秦瑶的声音尖锐了几分,“洛大哥,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莫要忘了你我的身份!”

“你快死了。”

青画冷眼看着,在心底冷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洛扬算不得英雄,却也被秦瑶磨成了这副懦夫样子,这该是又一段孽债吧。

青画在他路过的一刹那轻声开口。

洛扬的声音低沉,带着说不尽的苦涩。在一片曼紫中,他穿的是一袭黑衣,沉闷地让人窒息。

洛扬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神色莫名。

洛扬似乎是忍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瑶儿,柳廷尉说贤妃是在王府中的毒,大哥知道,你与杜婕妤向来交好……瑶儿,你对我下毒也好怎么都罢,可是你这次已经危及到了王爷,他不会……”

青画抬眼冲他笑:“你的脸色泛青,虚汗不断,眼白浑浊,中毒深了呀。”

有风过,吹得紫藤花枝摇曳开了些许,青画透过紫藤见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神情已经有些狰狞的洛扬。

青画不知道,一个“痴儿”用轻快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只是洛扬的脸分明已经变了颜色,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呼吸凝重,最后哑着嗓子开口问她:“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根本不疯?”

秦瑶冷道:“怎么,连大哥你都不信我?我为何要去害贤妃?”

两个问题,一个有用一个没用,青画眯着眼笑,选了第一个答:“秦瑶不会给你解药的。”

“瑶儿……”

秦瑶是洛扬的死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青画想了想,跟了上去。

秦瑶抬头道:“没有。”

前厅里气氛诡异,青画认得出来,守在门口的不是摄政王府的侍卫,也就没有人敢拦下她这名义上的别国使臣。她进前厅的时候洛扬已经站在厅堂之上,脸色阴沉。

沉默了片刻,洛扬暗哑的声音才迟迟响起,他说:“瑶儿,贤妃是不是你……”

厅堂之上来了个陌生人,那个人是个三十左右的中年,面色硬朗,穿着一身官服,眼神如矩。他坐在客座之上,一派凛然之气。墨云晔坐在上方主座上,一身绛紫长衫,手里握着一折纸扇,衬着绣锦的衣袖,君子如玉。

花架上的紫藤已经开了花,依稀只能看到两个人模模糊糊的影子。秦瑶和洛扬似乎是在争执着些什么,洛扬浑身僵硬,秦瑶却神色无恙地坐在花架之下,眼色沉静。

青画的闯入打断了厅堂之内本来的气氛,在中年男子打量的目光下,墨云晔也是微微一愣,继而温润一笑道:“柳廷尉,这是青云的品香郡主,此番暂住在寒舍;郡主,这是我朱墨的廷尉,姓柳。”

青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站在边上侧耳去听:

柳廷尉起身行礼道:“在下柳叶。”

信花小虫停下了,在原地打着转儿。

青画笑了笑,不做声。柳叶,这人青画还有些记忆,他是上辈子宁锦的爹爹宁相一个忘年交,是朱墨朝中不多的不与墨云晔为伍的朝臣,因着这有几分趣味的名字,被宁锦叫着小叶子笑话了好几年。当年他初出茅庐才二十几,就几次因为开罪墨云晔差点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若不是爹爹力保,恐怕早就丢了小命。没想到短短六年,他居然已经是管理司法的廷尉,这个倒叫青画有些诧异。

青画心有疑惑,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发现里面也是空无一人。一直到了院中角落的一处花架,才隐隐见着两个身影——看身形大概可以辨别,是秦瑶和洛扬,他们既然还在这里,说明她来的时间刚刚好,许是秦瑶故意支开了守备和侍从,这才给了她这天时地利的好机会,还真是老天相助。

墨云晔显然是把她的不做声当成了没听懂,他笑道:“郡主是闷了吧?不如我叫小易陪郡主上街?”言下之意,是想赶人。

那院子,是秦瑶住的别院。院门口也站着两个侍卫,却显然只是充个门面。青画试探着往里走的时候,那两个侍卫只是规规矩矩行礼道了一声“郡主有礼”就再也没有反应,连个像屋主通报的人都没有。

青画的眼神在厅堂里转了一圈,落在了秦瑶身上——她还是那个明艳的瑶夫人,只是就像是一只凤凰落了地,羽毛是鲜艳的,眼神里却已经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一出门,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关着信花小虫的瓶子,跟着那缓缓飞行的小虫子一路走,直到小虫飞进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院子的高墙。

面对青画的目光,秦瑶眼里的厌恶是没法遮挡的。她用看一个傻子的鄙夷目光回应了她打量的目光,眼里是露骨的嘲讽,就如同见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憎恶快要满溢出来。

小易毕竟在墨云晔身边当左膀右臂十年有余,要调走几个侍卫的能力还是有的。小易与那几个侍卫说了些什么,那几个侍卫相互看了看,踟蹰着离开了院门,她就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品香小居。

青画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暂住的“陌生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瑶夫人,唯一的恶作剧便是半个月前强行要来的仿念卿的紫玉铃铛。想不到这秦瑶居然把那个铃铛看得这么重要,这让她有几分幸灾乐祸,她埋头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扫视着厅堂上的其他人。

墨云晔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单凭着今天会发生的事情,她也必须“变成”不傻才能让所有的事情顺理成章。

柳叶迟疑道:“郡主,微臣是奉陛下命彻查贤妃中毒一事,还肯请郡主……”

青画从宫里到王府,随身的只有一个小包裹,被小易收拾到了床边柜子里。她从里面找了几个小物件放到怀里,又把平常穿惯的鹅黄色罗裙给换成了翠绿的长衫,简简单单收拾了下着装才出门。

青画抬起头,状似无意地扫了墨云晔一眼,略略调整了自己的气息,冲着柳叶露出一抹笑,一字一句道:“柳廷尉有礼了。书闲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此番又是我陪嫁来朱墨,我想彻查这件事我也应该在场,对不对?”

青画的笑似乎带着莫名的安抚味道,小易渐渐放松下了心:“好。”

把一句话字字清晰地朗声说完青画是花了点力气的,她不大大声说话,在云闲山庄的时候司空就不是个多话的人,本来就对话不多,出了云闲山庄后不久就来了朱墨,她扮作的是个口齿不大清晰的傻子,她对自己的声音已经有几分陌生。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青画浅浅一笑,“你想法子带我出去,我就有法子只伤一人。”

更加陌生的恐怕是在场的所有人,青画看到了秦瑶见鬼一样的神奇,看到了洛扬眼里的灰蒙蒙一片,看到了柳叶廷尉饶有兴致的眼神,独独没有看到的是墨云晔的动静。他就像是一尊玉雕的像,无时无刻不温润,无时无刻不作人上人,没有半点儿人世尘气。

她是装疯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她发现了,惊讶过,恐惧过,到最后却还是一时冲动把自己和她绑在了一条船上。到如今,恐怕已经是后悔莫及。

一时间,厅堂之上静谧一片。

小易的脸色惨白,显然是乱了阵脚。嫁祸秦瑶是小事,密谋暗杀邻国的外嫁公主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万一被发现了……那可不是一条命可以摆平的事情。更何况,主谋的是传说中陪嫁的傻郡主。

半晌,墨云晔轻摇的纸扇被轻轻合上了,他看着她,眼里噙着一抹微光,不愠不怒,只是沉默。他的目光本来是如同三月的阳光,温煦柔和,这会儿却像是柳芽碧草,静而淡,却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慌慌张张跑到屋里,脸色苍白,拉着她的衣袖告诉了她一件突发的大事——昨日贤妃娘娘回宫途中突然疼痛难当,到现在仍然昏迷不醒。太医说她中的是一种急性子的毒,陛下派了人来彻查,这会儿大家伙儿都在前厅接受盘查。

青画微微笑了笑,静静等着他开口。他天性娴雅却阴狠,这大概是他最大的反应了吧。如今墨轩已经和她达成了一致,那她这装疯卖傻故意破坏联姻的伎俩自然不用再继续演下去。

打破这份静谧的是小易。

他试探了那么久都肯定不了的事情,她今天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自己脱下面罩给他看。

五月的风已经带了些许热意,摄政王府里的气氛却凝重得让人发寒,仿佛是隆冬的寒风趁着晚上偷偷在王府里每个角落吹上了一遍,王府里每个人的神色都诡异万分。青画这几日出门不易,对痴儿的保护和软禁其实相差无几。

柳叶愣了愣,扬声大笑:“自然!郡主若是想在场,下官当然欢迎郡主来当个见证!”

东窗事发,是在第二日。

青画抬眸笑:“那,王爷呢?”

墨云晔,一条命怎么够偿还呢?她要的不是他的命。

墨云晔手里的折扇被他又轻轻展了开来,他神色不明,低眉一笑道,“郡主好才智,云晔甘拜下风,哪有赶人的道理?”

小易神色矛盾,青画自然看得出来,她笑了笑道:“你放心,这次的事我不会牵连墨云晔。”

郡主好才智,云晔甘拜下风,哪有赶人的道理?

“郡主,奴婢必须和您说清楚,奴婢只是不想让秦瑶害了王爷清明……”

青画细细斟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厅堂的客座上,面对着的是脸色还没缓过来的秦瑶。秦瑶这张脸最是好看,明艳艳如同三月桃花,当年的宁锦和她一比就是个野丫头假小子,这会儿这张好看的脸上却有些挫败,这让青画有些揶揄。

“好。”

柳叶回到了座上,又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对着墨云晔抱拳道:“王爷,请恕下官直言,贤妃是在出了王府后中毒发作的,御医已经诊断说是半盏茶就会发作的毒药,而之前贤妃是在王府。眼下王府中人里除了王爷和品香郡主,唯一没有彻查的就只有瑶夫人一个,还望王爷配合。”

小易本能地摇了摇头,想了片刻又回过头叮嘱:“郡主,西院是禁地,您以后别去那儿溜达。奴婢方才找遍了王府都不见您,才斗胆进了一回……要是被王爷发现了,奴婢也没好果子吃了。”

秦瑶冷着一张脸不声不响。

青画敛眉笑:“多谢你。”

墨云晔笑道:“柳廷尉可有证据?”

小易轻声道:“郡主,您交代的,我已经办好了,您就安心回去休息吧。”

柳叶冷笑:“王爷非要下官说明白么?御医已经诊断出来,王妃所中的是并蒂情莘之毒,这毒发作极快,据下官所知,直到贤妃娘娘上轿为止,送行的可只有瑶夫人与王爷您。”

小易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居然找不出话来劝慰。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看似痴呆的郡主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她几个时辰前问她:你是不是憎恶秦瑶?她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很奇特,透着一丝丝的蛊惑,让她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恨着秦瑶,也许是她被当时的突变吓到了,茫然间做了决定,总而言之,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说不清的事情……

柳叶的语气不算和善,墨云晔却不怒,他只是淡淡看了秦瑶一眼,温和地开了口:“瑶儿,你自己说。”

青画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笑了笑,把小易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拿了下来,眼里还留着方才的几分血色。

秦瑶本来一直沉默着,听到墨云晔的话,她陡然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咬牙道:“我没下毒!我为何要害素不相识的贤妃?这与我无益!分明是有人栽赃!”

“郡主,您太冒险了!”

柳叶冷道:“有益无益,查了方知。”

小易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墨云晔,对着她轻轻做了个手势就拉着她悄无声息地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地回头打量墨云晔的情形,直到把青画拉出了西院到了比较热闹的地方,她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青画坐在厅上本来就没有插口,她静静听着,冷眼看着秦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脸,不经意地,她察觉到了一缕目光。她本能地转过头去,对上的却是墨云晔莫名的眼神——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直在看着她,就像是不久之前皇庭殿上那样,他静静地用他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看着她,不喜不悲,不怒不恼。

青画出神的时候,有个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她愕然回头,对上的是眼神闪烁的小易。

被他盯着,就好像初春的时候脱了鞋子下水,水不凉,却惊心。

“走。”

青画不由地想起了那夜书闲带着颤抖的声音,她说:他在看着你,一直在看着你!

如果说之前宁锦对他是满心满身的欢喜恋慕,那么青画对他却是心灰意冷后的恨。青画默默站在原地,看着亭中的身影,眼里是满溢的恨意。她忘得了宁锦的恋慕之情,忘得了宁锦的恨,可她忘不了的是宁府满门血债。

青画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她做的事情已经被他察觉,他现在只是在看一场好戏而已。

墨云晔,化作灰她都认得他。

“王爷,瑶儿没做的事情不怕查!”秦瑶扬声道,她显然是被逼急了,音调已经不稳。

青画慢慢踱步,夜色掩去了她的身影,快到西院的时候,她却在那儿的湖边亭谢里看到了另一个身影。月色衬得他的身影与水中月,过耳风融成了一体,温润无比。

柳叶抱歉埋首:“请王爷准许下官彻查此事。”

晚上的摄政王府守备还是比较森严的,只是西院不会,那儿没有一个守备。

“那就查吧,柳廷尉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

青画辗转难眠,末了披上了衣服偷偷出门——她很想去西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看看。

青画微微诧异墨云晔的配合,却马上醒悟过来:他今日放开了让柳叶搜府,倘若没有搜出什么来,那柳叶输的很有可能不止是一个面子这么简单。墨云晔这番话说得是轻松无比,骨子里却是动了气的。柳叶今日若是不能给个完满的交代,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这一顿,青画吃得有些忐忑,早早熄了灯,灯灭之后静儿悄儿是不能进主卧的,小易又被她打发去了做事情,品香小居里此刻是静谧一片。

关于这个,青画却是没有多少放在心上的,她这心思绕了个小弯子,墨云晔怕是没那么容易猜得透。

摄政王府是不备晚宴的,听说这是墨云晔的怪癖,除了青画初到王府那次有过一次,其余的晚上都是丫鬟端了饭菜到她的房间。

前去搜查的人很快就报了回音,两盏茶的功夫,领头的侍卫就带来了一个小盒子,毕恭毕敬地呈给了柳叶。柳叶拿在手里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跟着轻松起来,他朝墨云晔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道:“王爷,这又怎么解释?”

夜,还是来临了。

墨云晔的目光不落在盒子上,却落在了青画身上。

小易脸上的愕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她愣愣看着青画,这个不久前还憨态可掬的小姑娘,她的眼里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会儿却清亮得震慑人。

青画迎着他目光坦然一笑,带了几分揶揄,几分挑衅。那盒子里的东西她当然知道,是她利用小易对秦瑶的憎恶让她偷偷找法子放到秦瑶房里的,里面装的是一些小东西,最显眼的,是几株绿色早就风干的草。那是并蒂青莘,乍看之下和青莘没有异样,一般人是分辨不出的。并蒂青莘只要不烧成熏香毒性是不大的,她上次出宫前特地问墨轩要了几株带在身上,本来是想借着这个在王府找到同样的对照,却不想歪打正着,还能派上这么个用处。

青画笑了:“你憎恶她,对不对?”

秦瑶瞪圆了眼,却还是镇定道:“把盒子拿来我看。”

小易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眼里有一丝诧异。

柳叶点点头,示意侍卫接过盒子送到她面前去,哪里知道秦瑶忽然变了脸色。她尖声道:“不要过来!我没碰过这个盒子,你们,你们可以去找查证,不能还我清白之前我不会碰它!”

她想了想,冒险开口:“小易,你讨厌秦瑶吧。”

秦瑶不傻,她及时反映了过来。有些东西是沾不得的,否则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青画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小易拿在手里的娟帕。很多年前几乎人人都知道墨云晔贴身带着两个红颜一对姐妹,一个秦瑶,一个秦易。秦瑶后来成了他的侧妃,而秦易却当了王府里一个寻常丫鬟,只是以墨云晔的个性,怕是越是不起眼的角色才是他的棋子。

场面僵持了。

一顶香轿,载着书闲体体面面离开了摄政王府。书闲一走,青画贴身的侍从就都回到了她身边。她的手上沾了些刚才的糕点沫,粘糊糊带了点颜色。小易见了,从怀里拿出块手绢替她擦手。

这却正中青画的下怀,她勾起一抹笑,她扬声道:“你说,你没碰过并蒂情莘,对不对?”

书闲只是笑,轻轻摇头:“没关系,画儿,真的没关系,你不要介怀。”

秦瑶的脸霎时苍白了许多,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她怎么会没碰过并蒂青莘呢?当初从洛扬手里送并蒂青莘到杜婕妤手里的可是她,她当然也知道,这草沾了气味没个足月是去不掉的……这草生在朱墨的南方边境,千柱青莘才能出一株有毒的并蒂青莘,她身处摄政王府深闺,论理是肯定碰不着这毒草的。可是她手上的确有……可是如果她否认,那……

青画咬牙道:“你要是……”

“你到底有没有碰过呢,瑶夫人?”

书闲点点头,回眸看了埋着头的青画一眼,轻轻地把怀里的物件捂紧了些。她这个小动作不大,却还是被刚抬头的青画发现了,一时间,她有些泛红的眼里露出几分踟蹰,看得出是有些不忍和忧郁。书闲笑了笑,安抚她:“没关系。”

秦瑶显然是陷入了矛盾之中,她的一袭金丝轻纱衬着殿上的雕栏画栋,横生出几分疲惫倦怠。婚宴上的闹剧距离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月,如果运气好,她可能早就没了那气味。末了,她还是坚持摇了摇头:“我,没碰过,是有人栽赃陷害我。如果我真下毒了,又怎么会把残留的放在我自己房里?分明是有人放进去向嫁祸给我。”

门口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书闲未完的话,继而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声音响了起来:“贤妃娘娘,轿子已经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夫人确信?”

书闲叹了口气:“画儿……”

“当然!”

“没有。”她咬牙。

她这副样子无辜得紧,青画依稀看到的是当年她缩在床头指着宁锦说是她下毒的情形……当年,她也是这么一招把三月芳菲放到了宁锦的房里,今天轮到她自己就是“分明”有人栽赃嫁祸,青画在心底冷笑,脸上还是一派和乐,她笑道:“瑶夫人温柔娴淑,相信也不会做这种要被五马分尸死无全尸的事情。柳廷尉,陛下可有叫御医带来验证的法子?”

哭?青画抬起头,发现书闲的脸模糊了些,有些看不清。

柳叶点点头:“陛下确实有叫御医过来。”

“画儿,三皇兄是个重情义的好人,他既然没有回绝父皇私下提起的你们的婚事,画儿,我很想你努力一下,你可别……”书闲的声音本来柔和,因着青画长久的沉默而带了几分诧异,“画儿,你……哭了?”

“那就请御医验证一下,一个月内,瑶夫人有没有碰过并蒂青莘。”

一个宁锦,与梅子初黄时相识,嬉笑三年,换来他十年心神俱伤。

墨云晔鲜少开口,他的心思从来都最是难猜。青画不准备去猜他的心思,今天这出戏,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只是当个陪衬过客而已。等待御医的半盏茶功夫,青画打量最为仔细的人不是墨云晔也不是秦瑶,而是洛扬。

“宁锦”早就尸骨寒,毫无知觉;“青画”才十七,青春正茂;“宁臣”却已经二十有八,身为青云太子却未娶。

洛扬是墨云晔的左右手,六年前墨云晔摄政王之位根基未稳,洛扬这个手握兵权的将军可谓是帮了不少的忙。洛扬钟情秦瑶,秦瑶是墨云晔的侍女。或许是秦瑶的三两句暖风,或许是墨云晔的爱才惜才求贤若渴的皮囊,洛扬这将军没过多久就成了摄政党中的脊梁柱。后来秦瑶嫁了墨云晔,宁锦已死,这中间的事情青画就不知晓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洛扬既然还待在墨云晔身边,还和秦瑶温情脉脉,他对秦瑶用情,可谓是颇深。

青画埋着头笑不得,哭不得,闭上眼依稀看到的是那夜在宁锦墓旁茕茕孑立的一袭青衫,一壶醉嫣然,多少年的形影相吊。即便如此,他还是温和地对着怕是那个早就尸骨无存的墓道一句:小姐,您这六年,在青云可曾住得惯?

青画利用的就是这点,看他能不能看着秦瑶死。

她知道是青持在青云都城郊外修了一座陵墓,她知道青持年近而立之年却仍然未娶,可是从来没有人这么清楚地把这些事血淋淋地展现给她看——六年前,她不醒人事的时候,他厮杀得了一身的伤;她在青云的皇宫里不敢面对自己变成了一个10岁痴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他拖着一身伤……把她带到了青云,借兵,修陵墓;她锦衣玉食装疯卖傻自以为老天不公的时候,他却在荒郊野外默默守灵;等到他回宫继位,她却已经跟着司空离开了,一去就是五年。

其实算时辰毕竟过了大半个月,并蒂青莘的气味还有没有留在她身上真是个不确定的因缘。秦瑶懂毒性,所以她豪赌,只可惜——洛扬不懂。洛扬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一个苍白可以形容,他已经是面如死灰。他腰间的剑早在进王府的时候就卸了下来,可他的手仍然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手上的青筋暴露,僵硬至极。他脸上的汗早就濡湿了额边鬓发,一双眼死死盯着秦瑶,目光中有痛惜,有仇恨,更多的却是执拗,那是野兽一般疯狂的眼神。

书闲的声音并不沉重,说到末了,她是笑弯了眼的。青画却听得喘不过气来。

沙场扬名的人总是英雄豪杰,这种人情真,胆大,心思却不多。

“是啊,六年前你在宫中自然不知,这些事情和宫闱丑闻差不了多少,是不大有人敢提的。六年前,出走了好些年的三皇兄忽然回到青云,还带着一身的伤和一个早就死了的……他像当年的太子大皇兄借了三千兵将,彻夜修陵园。陵园一落成,他就在陵园边上住了下来守着那个人,多少人去劝都没有用。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三皇兄是被一个女人彻底毁了的……只是那时候他不是太子,他婚配与否的争辩倒只是一时的事情,直到一年后太子遇害,他不得已继任太子才回宫,据说那时候他变了个样儿,连父皇都没认出来……对了,那时候正好是画儿你和司空帝师离开的时候。等三皇兄成了太子,父皇就开始逼着他娶太子妃,朝臣的女儿家都看了个遍,父皇连下面送上来给自己的秀女都送了好几个到三皇兄那儿,都被打发了。然后,你回来了。三皇兄第一个没有立刻回绝的就是画儿你。”

青画从座上站起身到了秦瑶身边,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瑶夫人,你说有人陷害你,那你当年咬定宁锦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是有人放到她房里?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终生不娶?”

“你!”

她这副样子被云闲看在眼里,又是一顿嬉笑,嬉笑之后又是叹气:“画儿,你别看三皇兄性子平和,他可从来是个没心没肝的主,没入心的东西他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六年前他从朱墨带了个女子大修陵园,守丧一年,可是当着所有权臣的面,所有人都知道,青云的三皇子怕是要终生不娶了……”

秦瑶大惊失色,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她的眼里霎时布满了血丝,像是要迸裂开来一般。宁锦,这个名字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过逝的摄政王妃而已,对她却是一场噩梦。花了多少心血除去了她的人,却花了六年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青画一愣,难得跟不上云闲的思绪。

她这副样子,在很多人眼里已然是被抓住了痛脚的过街老鼠,狼狈不堪。她到底有没有下毒,已经是呼之欲出的事情。

她笑道:“画儿,父皇曾经嘱咐过我,说这一趟你陪伴左右,让我多在你面前唠叨一会儿,三皇兄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太医早就在殿外等候,他上殿只需要短短十数步的时间。然而所有的事情成败却只在此一举。

难得她有现在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书闲发现这半月的阴霾被清了一大半,不由起了调侃的心思。

“毒是我下的!”

书闲的神色有些异样,呆呆看了青画好一会儿,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一双明亮的眼睛都眯成了新月。她难得起了几分玩赏的心思,看着原地踟蹰眉头紧皱的青画又觉得分外的有趣——这个从小就人小鬼大心思缜密的妹妹,也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似乎是一眨眼的事情,那个在黑夜里吃力的撑着一盏和她差不多高的灯替她照亮地上的路的痴儿青画,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个清丽可人的窈窕淑女。只是模样变了,性子却依旧深沉得一点都不合年纪。

一个暗哑的声音突兀地在殿上响了起来。

老皇帝有意撮合,这个她早就知道。她也知道,她一个“初愈”的痴儿能够让老皇帝费心思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她家满门忠烈可遮人口平朝中对太子妃的争执,二来,是因为她师承帝王师司空。老皇帝要的是一个忠烈后,名师徒,温顺媳。

青画抬头去看,见到的是洛扬已经重重地跪在殿上的身影。

青画不做声,默认了。

摄政王府前厅殿上铺的是大理石的砖,洛扬一跪却还是发出了很是响亮的咚的一声。那身影如同一座山,在片刻间矮了不知道多少丈。

书闲愕然,愣了片刻才笑道:“画儿你见过我三皇兄了?”

“毒是我下的,是我想除去贤妃,我的兄弟是死在贤妃的兄长青持手上……我要为兄弟报仇,所以我下毒!”

她当然不敢说是半个月前在摄政王府里面看到了青持出现在以前宁锦住的破院,青云与朱墨之间往返需要半个月,青持怕是从书闲和她离开不久就出了宫跟到了朱墨,哪怕他仅仅在朱墨待了两三天,往返可是一个月的行程。如今青云皇帝年老,大权基本上已经移交给了青持,他这一出走不知道又会惹出多少乱子。

柳叶微微震惊:“是你?”

临分别,青画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书闲给拉到了亭中。她问书闲:“青云太子不在宫里,会不会出什么事?”

洛扬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是我!”

天色渐晚,书闲照情理是不便在摄政王府过夜的。本来半日的行程一直拖延到了黄昏,书闲才吩咐贴身的侍从去通报一声墨云晔准备启程回宫。

“那你为何现在承认?”

秦瑶的脸色霎时惨白。

“因为我不想牵连……”洛扬惨淡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秦瑶,咬牙道,“无辜。”

墨云晔手里的杯子轻轻磕在了桌上,他抬眸,眼里流光一瞬即逝。他淡道:“秦瑶,本王什么时候给你的权利过问本王私事?”

一个无辜,不知道藏了多少心事。青画低下了头,默默回到了座上。洛扬何其情深,他几乎是断定秦瑶下毒害他却连一句“我知道是你下的毒”都不敢开口,秦瑶三两句话就能让他拿毒药当蜜饯,这种人,又怎么会让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呢?千算万算,情最难算,这一招,兵行险招。

秦瑶没了耐性,犹豫开口:“王爷……”

一个秦瑶不足以害朱墨的江山,挡墨轩夺政的去路,会挡会夺的是手握兵权的洛扬。

墨云晔敛眉不语,神色如常。

一开始,青画的目标就不是秦瑶,而是洛扬。

墨云晔喝着一杯茶,垂着眼眸不动声色。秦瑶能看到的只有他的一双纤白瘦削的手,衬着陶瓷杯越发剔透。他不做声,她更急,忍不住又道:“王爷……我听说,那品香郡主是青云内定的太子妃……”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御医要查的人就临时换了洛扬。一个月前是洛扬带了并蒂青莘到都城,他碰到的那草的时间可比秦瑶多得多,检验之下,必定是证据确凿。

而秦瑶,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只盯着墨云晔的……

秦瑶一直很沉默,面对着洛扬过于热烈绝望的眼神,她选择了低下头去。

厅堂之上,除了墨云晔和秦瑶,剩下的就只有洛扬。他身为墨云晔的左膀右臂,自然是站在他身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丝丝的汗,手上的青筋已经暴露无疑。他几乎是痛苦地看着秦瑶,身上发作的疼痛已经让他的脸有了一丝丝的变形,所幸他是站在墨云晔身后,没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御医已经确定了洛扬身上有毒。柳叶心满意足,看洛扬的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惋惜。只有墨云晔看不出表情,眼色淡如茶。

而如今,他又对品香郡主温存如此,即使他说了他没邪念,可是她还是慌了。

柳叶抱拳道:“王爷,此时虽然还有疑点难解,但洛将军显然是脱不了干系,还请王爷……”

她看不懂墨云晔,确切的说,她从来没有一次看懂过他。她猜了他这么多年的心思,努力了那么多年,还是离他身侧的位置很远很远。很多年前,她以为压着她挡着她的是宁锦,可当宁锦死了,他还是没有提她为王妃。她也曾经开口暗示,却被他霎时冷冽下来的神情给吓得开不了口……

青画静静听着,她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疑点重重。再大套套着小套的计谋,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套子。要是墨云晔与柳叶是和乐无比的同朝为臣,细查之下必有漏洞。只是这两人分属两派,怕是不会配合无间。青画看得出柳叶是乐意洛扬下狱,却看不出墨云晔对即将失去左膀右臂有什么惋惜的神情。

摄政王府的前厅,气氛也有些微妙。秦瑶似乎是思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真的想娶那郡主?”

墨云晔不答,只是淡淡看了洛扬一眼道:“洛扬,是你下毒?”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她的退路早就连同性命一起断在了许多年前。

洛扬咬牙:“是。”

书闲的眼睛清澈而澄净,明明柔弱的眸中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执拗。这份执拗倒叫青画心里暖了许多,却也有些后怕——这个弱女子,她就这么轻易地把命交上么?

墨云晔回头看了青画一眼,淡道:“天色不早,柳廷尉可暂且在寒舍住上一宿,洛扬收押,明日再审。”

“信。”

柳叶道:“多谢王爷。”

青画敛眉道:“那如果是赌命呢?”成则成,败……则亡。

这一堂审讯费了不少工夫,青画从前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早就过了午膳的时间。这一场闹剧,她“痴儿”的面具早就荡然无存,出了厅堂,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往哪儿走。

书闲一愣,第一反应是茫然点头。

“郡主!”小易早就在门外等候,看到她出门,她神色慌张地迎了上来,“怎么样?我们……”

青画抬头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书闲,问她:“书闲,你信不信我?”

青画摇摇头疲惫地笑了笑:“你没事的。”

书闲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小易松了一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里有一丝丝的防备,见青画没反应,她才叹了口气说:“郡主,饿了吧,我们先回品香小居,奴婢给您找点吃的填填肚子。这事是我鲁莽被您摆了一道,只要不是对付王爷,反正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被淹死也好过饿死。”

“画儿?”

她这副样子,俨然是已经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当了个什么角色。青画苦笑,真心道:“谢谢你,小易。”

青画皱眉低头,眼波闪了闪,掩去一抹精光。

品香小居里,静儿悄儿早就准备好了点心。颜色鲜艳,样貌精致的糕点散发着沁人的香味,勾起了青画的食欲。

书闲见她愁眉不展,问道:“画儿,你怎么了?”

用完糕点,青画累极地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静儿悄儿在房门外头争执着什么,青画细听之下才发现,她们在争论的是该不该准备晚膳。一个说郡主刚用过点心怕是吃不下,一个说点心哪能当饭吃,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她给吵醒了。

三个月缩短为半个月,这事可非同小可,如果是三个月她就可以一步步慢慢来,可是如果是半个月,或者是仅仅这几天,她却不知道能不能应对得过来。墨轩给的考验最好解决办法是名正言顺地拔除秦瑶,杜婕妤,洛扬这一支线,可是现在名正言顺的法子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小易探进脑袋来,发现青画已经坐在了床上,她俏生生笑了:“我早说您该醒了,那两个丫头还在争着说您会过个把个时辰醒。也真是,长得一样的两个丫头片子,吵起架来转个身我就认不出哪个是哪个。”

青画愣了,随时回宫,墨轩的意思或许书闲不明白,她却明白,他是在催促她快点行事。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已经等不及考验期了么?

青画被小易逗乐了,跟着笑了笑。

“对了画儿,”书闲擦干了眼泪,小心开口,“杜婕妤她被陛下关了起来,陛下还让我和你说,你若是想回宫,可以随时回去了。”

小易手里捧着件翠绿的衣服,她说:“郡主,刚才王爷来过了,您还在睡就没让奴婢来叫醒您。”

这些,墨云晔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青画的笑霎时凝滞。

青画笑,上辈子十九年,加上青画的六年,她其实已经二十有五了。如果……如果当年她没有死而复生,恐怕尸骨都已经化为了尘土,如果当年她嫁的不是墨云晔,恐怕孩子都已经绕膝了吧。想到孩子,青画的笑也带了冷意,她当年其实,也有过一个孩子的,只是还未成血脉,就已经随着宁锦的死埋骨他乡。

小易浑然不觉,继续笑道:“今天是月婆婆完满的日子,王爷请了郡主去赏月,郡主醒了正好,也该准备准备了。”

还小,不懂。

小易拿来的衣服颜色翠绿,如同春天竹叶的嫩芽。捎带着见着衣服下面还藏了个紫色的小物件,她的手僵了僵——那是不久前墨云晔送上门的仿念卿的紫玉铃铛,她当初只是一时意气从秦瑶手里要了来,后来就被她随手丢在了院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小易捡了去,现而今又呈了上来。

“画儿,你还小,你不懂……”

青画换上了那件碧纱衣,却没有理会紫玉铃铛。

青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打开酒壶斟了杯酒,轻轻嗅了嗅确定没毒后递到书闲身前安慰她:“书闲,不一定无欲无求就会安然无恙。”

“郡主,带上吧。”小易笑着把铃铛递到了青画面前,轻快地开口,“郡主,奴婢知道您不喜欢这个人家用过的东西,也不缺这个,可是这铃铛是王爷送的,您呀还是带在身上,王爷见了也开心,王爷一开心,指不定送郡主更好的东西。”

她忍着眼泪问:“画儿,我不夺权,我不想要三千宠爱,我也不爱皇帝,不争宠……为什么……我还是不能求个安稳?我活下来明明只是占了一个小小的地方,为什么……”

青画沉默不语。小易爽快归爽快,该有的常识却还是比她厉害了许多。她虽不如秦瑶圆滑,却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这世上陪伴墨云晔时间最久的人秦瑶和秦易,但是秦瑶终究是被自己的感情给冲昏了头脑,远不如秦易。

半个月,她虽然活着,却是眼睁睁看着贴身的人一一丧命,这一切不是她罪大恶极,而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仅此而已。她以为她会死,等死的时候,她不知道该向谁去求助,偌大一个皇宫,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所以,她托人和皇帝提了,假如能安然渡过此劫,她想出宫见青画。而如今见到了,她却只剩下哭的力气。

小易笑道:“郡主,如果真不想要可以还给王爷,奴婢觉得……王爷如果收回这铃铛会开心。”

幸亏皇帝不信鬼神,坚持派人彻查,才查出了她宫里的房梁上放着一种毒粉,每日有人走动就会掉下一点点,散发到空中,不出三日就会发热咳嗽呕吐致死。而她安然无恙,是因为身上的香囊里藏着剧毒的药草,霸道地驱散了已经吸入身体里的毒粉……

青画垂眸道:“好。”

她重重地喘息着,不知道从何说起,过去的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场噩梦,连回忆都是血红的。起初,第一批宫女死的时候,太医只说是疫病,派人替她诊治了无碍之后便换了一批贴身的宫女,而后第二批第三批……独独身体无碍的是她,宫里就开始有留言说她是妖孽转世,吸人血害人命。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死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前一天还颤颤巍巍替她梳理头发伺候穿衣的,第二天第三天就都会变成尸体……只有她,安然无恙,被人指着脊梁骨暗暗地说着妖孽。

小易一愣,似乎是没料到她的温顺,随即笑开了:“郡主真是个聪明人。”

书闲脸上的表情像只被惊吓到的白兔,半晌,她才苦笑开口:“画儿,你该早告诉我的……你知道吗,这大半个月,我身边换了五批宫女,三天一批……全部,死于热病……”

青画笑了笑,接过了那个冰凉的铃铛。

“怎么了?”青画不解,莫不是香囊出了问题?

天晚些时候,青画才出门,月色如霜,万家灯明。临走之前又折回了房间,从随行的包裹里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尽数塞到了贴身的口袋里,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品香小居。

书闲的脸上顿时白了,她的眼睛却红得厉害,死死盯着香囊,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墨云晔约见的地方是整个摄政王府里最为靠南也是最为清幽的地方,叫陵香花榭。那儿和西院一样,是无人打扫的,不同的是西院是废弃的屋子,而陵香花榭却是没有屋子,只有数不尽的花丛浅溪。

青画有些诧异,仍然点了点头。这香囊里面装的是一些以毒克毒的药草,普通人吃了会丧命,但那些药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却带了股沉香,佩戴在身边可防一般的毒药毒香。

那儿开满了陵香花,一条小径蜿蜒到花丛深处,花海中央是个紫藤架,边上有一口井。从西边荷花池引出的水在南边汇成了小溪,弯弯曲曲绕过紫藤架流到王府高墙之外。

那香囊是青画出宫前特地交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上。

以前的宁锦不喜欢那儿,总觉得那儿透着说不清的寒冷,也奇怪,为什么堂堂王府会留下那么一处摆明着是破绽的地方而不用高墙围起来,所以每每墨云晔来这边独酌,宁锦都找个借口拉着自家跟班木疙瘩宁臣往外跑。

书闲拿袖子擦干了眼泪,扫视了一圈周围,从怀里掏出个碧绿的锦囊,确定没有人听墙角才轻道:“画儿,你给的香囊,是不是避毒的?”

后来,青画才明白,这陵香花多长在陵墓边上,长年吸食着地里的阴气,本身就是带了点不大的寒毒的。墨云晔长年在这儿小酌,怕是早就习惯了,身体早就不怕这点儿寒毒。

青画有些心疼,带了一丝丝的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青画站在花榭边上,皱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拿了块丝帕捂着口鼻加快脚步沿着那一条蜿蜒的小径走进了花榭。等到了陵香花中央紫藤架,却不见墨云晔的身影。

这个刚才还仪表堂堂,精巧美丽的女人,这会儿却露出了胆怯柔弱的神色,眼里明明憋着眼泪却不肯哭出来。

青画站在紫藤架边踟蹰,墨云晔的脾气,不像是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他既然已经邀约,又怎么……

书闲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带着方才在殿上的那一抹精巧的笑容在亭中坐了下来,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不做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抬起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瞪大着眼睛盯着她,眼圈已经红了,她似乎一下子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只是糯糯叫了一声:“画儿……”

“原来你懂毒。”

青画一路笑眯眯扯着书闲的袖子,作出副依恋无比的模样,等到小厮一走,她就松开了手,静静地把书闲打量了一遍:短短半个月,她身上已经带了一丝不着痕迹的锐气。

一个恬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惊得她急急转身去看。是墨云晔。

品香小居里果然清净得很,原本这儿也有不少进进出出的丫鬟侍从,也许是墨云晔授意,一院子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指引的小厮一路把青画和书闲带到了后园就行礼告别,只留下后园一个雅致的朱木亭子上堆放的几盘糕点,一壶酒。

青画悄悄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挤出一抹笑,稍稍往后退了几步。

墨云晔笑道:“自然,我已经派人备了些点心在品香居,贤妃娘娘可与郡主单独叙旧。”

墨云晔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愠怒,他只是淡淡看着青画拿在手里的丝帕不动声色。

书闲回以一笑,回眸看了青画一眼,眼里的一丝丝光亮像是黎明草原上露珠,她柔声道:“王爷,不知可否让画儿与我单独待一会儿?”

青画总算明了,他为什么会突然邀约来这儿“赏月”,他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放任那么多陵香花损身劳神,她会不会察觉这花有毒而已……所以他晚来,或者说他是故意躲在暗处,等着看她的反应。而她的反应早就说明了她对毒性的了解,而她对毒性的了解——恐怕早就肯定了他的猜测,她与这次的栽赃脱不了干系。

墨云晔只是笑着摇着纸扇,眼色如琉璃。

青画的沉闷,换来的是墨云晔浅浅一笑,他说:“郡主果真是师承帝师司空,文韬武略真叫云晔佩服。”

书闲轻道:“真的?”

青画索性大大方方回了个笑:“过奖。”

半晌,墨云晔手里的一折纸扇轻轻合上了,他笑道:“贤妃娘娘说笑了,云晔只是喜爱郡主天真无邪,对郡主并无邪念。”

墨云晔一愣,笑得越发娴雅,他伸手指了指紫藤架,轻声道:“郡主,夜色正好,不妨亭内一叙?”

厅堂之上,唯一没有变脸色的是两个人:含笑不语的墨云晔,傻笑憨态的青画。

“好。”

书闲的一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叹息又像是莞尔,听的人却反应各异——秦瑶明艳艳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继而是一点一滴渗透的阴霾;小易脸上有一丝丝的微笑,挑衅似的看了秦瑶一眼;洛扬不动声色地看了墨云晔一眼,压低了眼神。

青画跟着墨云晔的脚步走进了陵香花深处。

王爷喜欢画儿?

花榭之中放着一壶酒,两个翠玉的小杯。

一句话,惊着了青画,也让墨云晔抬起了眼,眼里闪过一抹光亮。

青画自顾自拿过酒杯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到唇边稍稍停顿辨了辨有没有毒,一饮而尽。顷刻间,沁人心脾的酒香就在唇齿间渐渐弥漫开来,微微的甜味儿透着百果的芳香。果然是醉嫣然,一杯见底,她又斟了一杯,轻呷一口。

书闲静默了一会儿,看一眼一直缩在座椅上的青画,低眉笑了。她轻声问墨云晔:“王爷喜欢画儿?”

墨云晔默不作声地看着,嘴角噙着一丝弯弧,纤白瘦削的手轻轻磨蹭着手里的折扇。他在审视,审视这个……难得让他看走了眼的女子。

墨云晔看了一眼青画,笑道:“郡主她……天真烂漫,本王甚是喜爱,哪来的麻烦之说。”

或者叫她女子还稍欠妥当,她比他小了足足九岁,在他眼里可能称之为女孩更为恰当。可是就是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让他难得看走了眼。

书闲敛眉柔柔一笑,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羞赧,她说:“王爷客气了,画儿承蒙王爷照顾,给王爷添了不小的麻烦,该是书闲谢过王爷才是。”

她装疯,这一点,他着实思虑了许久还未能下定论。初相见时,她穿着一声翠绿的衣裳,像是山精柳魅一样站在三月芳菲开遍的溪边。她睁着纯真的眼,泪汪汪地抬起满是鲜血的手伸到他面前的时候,真的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可是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她是名满天下的帝师司空爱徒——司空门下的青画,这个名字远比她自己知道的要响亮。只是她好像不自知,还拙劣地扮演着一个孩子。那时候,他确实是把她当一个有趣的玩意儿。

青画傻呵呵地坐在厅堂之上,书闲坐在上座,两个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彼此都沉默着。末了,墨云晔笑着开口道:“贤妃大驾光临,实乃云晔之幸。”

他起了兴致,派人去青云的宫里刺探了一下,得到的答案却是她是个从小父母双亡的痴儿,即便五年后她神智清醒了些,却依然少言寡语,听说偶尔还会失常。这一点,做不了假。青画名声虽响,说到底没人见过她,倘若司空只是收了一个痴儿而已,那这一切,就很难说清了。

青画不知道,短短大半个月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像是一件物件被开了光,一个蒙灰的瓷器裂开了一道口子,明明还是原来的人,原来的物,却有什么地方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也许她是真疯。不管真假,都勾起了他兴趣。

她坐在摄政王府的厅堂之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是防备至极的,只是唇边的微笑却已经少了初入宫时的天然。她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了一丝丝的精巧,她本就是个柔美漂亮的女子,只是以前一直是隔着一层雾气一般柔弱。

后来,这兴趣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愈演愈烈。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忍不住去拨弄。他试探了许多次,像一只抓到老鼠的猫尽情地玩赏着奇特的玩具,一次次试探,一点一滴的观察,直到——东窗事发。

说是五日,实际上却是拖了半个月。书闲来到摄政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五月,梅子雨漫天的时候。

她懂毒,会故弄玄虚,她完完全全抛开外壳的模样让他诧异,她白天操控的那一场事故是招出色的声东击西,兵行险招。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阻挡不住她的行动。所以他就干干脆脆看了一场戏,一场痴儿变脸,让所有人惊艳的的好戏。

那是墨云晔那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爷找我来就是来看我喝酒的?”

“郡主,五日后贤妃会来探望您。”

青画扬起笑正视墨云晔打量的目光,被他盯着,她身上还是会有些毛骨悚然。

青画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小心地探了下大夫上的药,确定没有什么毒才安心让他上药。

墨云晔收回目光,替自己斟了杯酒小酌一口,抬眸微笑:“郡主,我们可曾见过面?”

墨云晔一直带着温煦的笑意,看着她的手被大夫扯开了包扎的带子,又换了帖新药包扎上,眼色柔和。

青画的手极小地抖了抖。

青画笨拙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去了医馆,换完药已经是黄昏,夕阳如锦。

墨云晔近乎是温煦地看着眼前这个自作聪明的猎物。看她的慌乱和紧张,看她故意为之的沉静目光,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

他的眼神如流水浮云,却透着数不尽的玲珑心思,青画竟然找不到除了配合之外的办法。她想了想,乖乖跟了上去。她记起来,他其实是看不到多少的。信花小虫是种敏感的小虫子,如果有人突然出现,它们早就吓得惊慌逃窜了。墨云晔,他只是来得比较巧而已。

青画强笑:“王爷记错了。”

墨云晔却只是微笑,他柔声道:“跟我来,我找府上的大夫替你重新上药。”

“如此,是云晔冒昧了。”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青画三天前故意摔伤的地方。青画不敢多有动作,只是茫茫然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的那一抹水润沾到了阳光成了碎金。

他居然没有力争,这个出乎青画意料。

墨云晔对上青画的目光,微微笑了,他轻道:“郡主,你的手伤着了?”

她茫茫然低头拿不定主意,正好见到的是腰上缝袋里微微的凸起,是那个铃铛。她想起了小易出门前的话,思量了片刻,她还是把铃铛掏了出来,放到了石桌上。面对墨云晔打量的眼神,她涩然开口:“王爷美意,青画受不起,这个还给王爷。”

青画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刻遇到他。

墨云晔的眉梢轻轻挑了一挑,柔声开口:“怎么,郡主嫌弃这小东西不入眼?”

墨云晔。

“不是。”青画低下头掩去眼里的一抹技巧,尽量平和着开口,“我听说这个铃铛本来有一对,后来又多了一个。王爷好意,还是留着给能凑成对的人吧。成双成对的东西很完满,多出一个来不吉利,大凶,也不知道那工匠怎么想的。”她抬起头,眯起了眼轻道,“搞不好会有血光之灾。”

回品香居时,天色不早,青画提着裙摆绕开丛丛的灌木,却不想一回头却对上一双如水玉的眼眸。她瞪大了眼睛,暗暗吸了一口气,心跳乱了半分,指尖微凉。

青画的声音不大,只是南院此刻沉寂得如同死地一般,她的声音便在风中清清楚楚地响彻着。借着周遭不大亮的灯光,墨云晔脸上的表情是不得而知,只是异常的沉默还是给寂静的南院平添了几分凝滞气息。

青画垂眸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尾随洛扬而去信花小虫,放弃了跟随。知道洛扬和秦瑶两个人都和婚宴毒香脱不了干系,这就够了。当年洛扬是墨云晔的爪牙,他对宁府做的事情也一并记在了账上——常在长在,有朝一日被催动,就是他亡命之时。

而后,是许久的沉寂。陵香花榭里是没有野虫野鸟的,静下来就带了几分阴森。

青画站在灌木后面,小心地掩去了自己的身影静静听着不远处两个人的对话——那两个人却只是交谈了几句就分道扬镳,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就仿佛只是路过的两个相识之人打了个招呼一般。

月色有些冷,披洒在看不清颜色的陵香花上。一丝丝的毒香里,墨云晔的呼吸悄不可闻。他沉默地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玉铃铛,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默默收进了自己袋里。他一直低着头,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只是格外的静默。

洛扬叹息:“信。”

末了,青画听到的是他淡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说:“鬼神之说,不大可信。”

秦瑶轻笑一声道:“秦大哥,你连瑶儿都信不过了么?”

“是,不可信。”青画垂眸笑了,鬼神之说,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她也不信。

“瑶儿,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我知道,这药……”

“时候不早,郡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审洛扬。”

“秦大哥,你怎么忘了,是宁王妃当年对我下毒,王爷深明大义才化了宁相一场阴谋,也救了瑶儿一条命。”

“那,告辞。”

“瑶儿……”

那一夜,青画出南院的时候是独身一人,临到门口她回眸看了看,发现墨云晔并没有出花榭的意愿。他静静站在紫藤架下,任月光剪得他的身影越发瘦削,几乎快融进夜色了。

秦瑶的脸霎时变得阴郁起来,她轻声笑道:“秦大哥,你是不是记错了?”

墨云晔的心思难猜,青画也不想去猜。他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个性子,为什么会轻轻松松放她走,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日重审洛扬。他今天已经知道了她懂毒,她装疯,小易是他的人,要查出一切是她设的局实在不是件难事……她不能给洛扬活下去的理由。

洛扬沉道:“你……是不是对我下了毒?那个你曾经给自己和宁王妃下的三月……”

洛扬身上中的是她亲手下的常在,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只要她杀了她带在身边的另一只一起养的常在蛊,那牢狱之中的洛阳就会在半个时辰之内毙命,死后虫尸化为血水,死无对证。

秦瑶眼色轻佻,娇笑道:“秦大哥,你有话不妨直说。”

那个瓶子,走出陵香花榭的时候就一直被青画握在手里,拽得指尖都发了白。

半晌,洛扬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说:“瑶儿,你……”

那是……一条人命,一条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她有胆量下蛊,却还从没要过谁的性命……

秦瑶穿着一袭轻纱,俏生生地站在湖边,手里拿着一则绒扇,她这副样子,衬得边上的洛扬更加沉闷。

可是,洛扬不死,后果不堪设想。本来这一切就是兵行险招,只要有一个地方出差错,就是满盘皆输……

青画轻手轻脚地靠近,透过层层的灌木,第一眼见着的,是秦瑶。秦瑶身边站着的是脸色有些苍白的洛扬。

思来想去,青画僵硬着手打开了那个瓶子,轻轻地倾倒,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只要用力一掐,什么都结束了。

青画跟上信花小虫,穿过品香小居的后园,走过荷花池畔,绕过几个水中亭,终于,信花小虫在一处水榭前停了下来,在原地打起了转儿。

可是,瓶子里倒出的却是几个血红的小点,还有一点点的凝固——那是血,或者说,是常在虫儿的尸体——常在虫儿它死了。或者说,是另一只常在已经死了,更确切点说,是另一只常在的宿主洛扬他已经……不在人世。

常在寄宿的人体会带着股奇特的味道,人是闻不出来的,不过有种叫信花的小虫却可以追寻着这股味道,青画找了个宽旷的地方,放出随身携带的瓶子里的信花小虫,小虫在原地打了几圈转,就晃晃悠悠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洛扬他,死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持续到了第三天黄昏,三天,应该是“常在”发作的时限,青画思量了许久趁着小易出门交差的空档悄悄甩开了静儿悄儿,一路从品香居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杀人的还能是谁?

在那天送了仿念卿的紫玉铃铛后,青画就再也没见过墨云晔,偌大的一个摄政王府里面整整三天不见他的身影,可是他不出现不代表他的眼线没在品香居周围。

青画回宫那日,墨云晔不见了踪影。

青画在摄政王府的第四个晚上,大雨瓢泼。第五日天明的时候却是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五月十五,朱墨常胜将军洛扬涉嫌毒害贤妃,关押入狱;五月十六,洛扬自缢于牢狱之中。廷尉柳叶奉旨查探此事,确认了洛扬乃是畏罪自杀,判其死罪。皇帝念在他为国征战沙场戎马一生,特赐全尸,草草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