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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毒香

周围没有宫灯,她只能借着月光看到那是个纤瘦的身影。月色洒在湖面上泛着点光,都衬到了那人的衣衫上,那衣衫便泛了一点点的月白。正是朱墨的皇帝,墨轩。早在青云的时候就听说朱墨的皇帝纵情声色,好色贪杯,九成的人都已经忘了他才是个十七少年,青春伊始。

青画知道,今晚并非月圆之夜,赏月之说未必可信。御花园里静谧万分,除了虫鸣鸟叫没有半点人息,她屏着气息在御花园里溜了半圈,终于在湖边亭中见到了个身影。

“你来了?”

御花园里清净得很。墨轩这皇帝一句话说要独自赏月,宫女太监嫔妃自然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的。青画是外使,到底墨轩也没说不准人进花园,所以也没人敢拦她,只是几个宫女悄声在她进园子的时候提醒了一声,陛下在园内赏月。

墨轩有些沙哑的嗓音在静谧的湖边响了起来。

朱墨的皇帝名为墨轩,刚刚年满二十,听说是个纵情声色的帝王。论辈分,他应该叫墨云晔一声皇叔。墨云晔位居摄政王,兵权在握,墨轩握有的权利不过是接待来使之类,他地位虽尊贵,只是却是十足的傀儡。

被发现了?青画心里诧异,却不敢贸然出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屏着呼吸,没过多久便瞧见又一个纤丽身影从另一边走了出去,到了墨轩身边。借着月光,她依稀可以看到那是个女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趟无心地出游,居然会在御花园遇着个本不该遇到的人,朱墨的皇帝。

那女子朝他行了个礼道:“微臣来迟了,陛下恕罪。”

夜色深沉,青画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犹豫了片刻,悄悄出了穆仪宫。今晚的月色甚好,虽然时候不早,路却还是看得清的。青云与朱墨的民风不同,服饰也差了许多,青画的打扮与宫女嫔妃都不同,也正是因为这身打扮,一路上的侍卫没个敢拦的。她也不掌灯,独自抹黑着在宫里兜了一圈,最后游荡到了御花园。

墨轩摆摆手道:“无妨,太傅请起。”

青画也被送回了穆仪宫的房里。过了半个时辰,她从宫女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书闲用了御医配置的药已经没有大碍。她这才沉沉睡去,这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青画朦胧睁眼的时候只见着两个宫女在房里点灯。房里的灯油快尽了,一个出了门去取灯油,另一个靠在桌边直打瞌睡。

那女子的声音青画是认得的,是白日里那个温婉的昭妃想容。她有些机敏,才站起身就四处打量周围的情形。好在青画站着的是一处灌木便是,她只要微微闪身就可以把自己藏在后面。她看着那女子惊诧万分——她确信刚才没有听错,朱墨皇帝称那女子,居然是“太傅”。堂堂朱墨,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女子为官的先例吗?而且还是帝师!

贤妃这一出病倒在婚宴当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她已经被人送到了寝宫。

墨轩在湖边找了处石头坐下来,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他说:“太傅,我们上次讲到奖惩,好比连爱卿一手促成了青云与朱墨的和姻,论理该赏,但是怎么个赏法才是符合帝王之道呢?”

太医匆匆赶到的时候,正是书闲再也支撑不住倒地的时候。如此一来,正好接上了……

那女子道:“帝王之道在仁义并施,加官进爵,荫蔽子女,增长月俸皆是恩典的好法子。”

青画揉着眼睛,透着朦胧的眼泪看下人群中的书闲,暗暗加大了几分声响——

墨轩沉道:“朕这皇帝当得……加官进爵荫蔽子女,那恐怕是害了连爱卿在朝中被大部分皇叔的人抵触,如此看来,就只剩下增长月俸,才能让他感恩效忠了。”

可她不痛,不代表书闲不会痛。书闲性子内向,恐怕这会儿是抵死撑着吧。

那女子道:“陛下尚且缺些年岁,权势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青画仰起脑袋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痕,手脚都发抖了。这模样有一半是装的,有一半却是真的,她的确想发抖,因为毒香的缘故。她从小被司空调教着接触毒虫毒草,但却不是对毒药无感,相反,她是更加敏感。只是伤身比一般人少了很多。所以,她其实不痛。

墨轩道:“是,朕羽翼尚且未丰。”

昭妃的脸色也变了,大概是觉得她一个痴儿做不了假,被她脸上痛苦的神色给唬住了,急急忙忙地想去拉扯她起来。

青画默默看着,黑夜里,女子为师,这个传说中荒淫无道的皇帝居然是在学着帝王之道……墨云晔既然要坐稳这个摄政王,就必须愚化这个货真价实的皇帝,平日里自然不会让他接触帝王之道之类给他添堵的事情。恐怕朝中的太傅也是墨云晔授意教授的吧,所以墨轩替自己找了个太傅偷偷学。而女子为师……一来晚上与女子相会符合他“荒淫无道”的名声,二来恐怕也是掩人耳目的好办法,如果他今日会面的是个朝臣,恐怕早就有人上报了墨云晔去……

“来人,宣太医!”

这皇帝,果然不是个无能之辈。

“痛死了!呜呜……”

青画站得是个下坡,腿脚已经有些麻木,稍不留神便触动了一些灌木,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画儿妹妹?”

“谁?”那女子惊道。

“疼!呜呜……疼死了……呜呜……”

一时间,青画想了很多东西,譬如按兵不动,譬如拔腿就跑,譬如当个缩头乌龟装成是不小心路过的宫女,总比去亲身经历那要砍脑袋的场景好。可到了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提着裙子走出了灌木丛。

青画凝神想了想,看了一眼舞姬丛中的书闲,看了一眼墨轩,还有一旁斟酒的墨云晔,咬咬牙下了决心——她毫无预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瑟瑟发抖地蹲在了地上,扬声大叫:

月色如纱,正好映衬着那两人的脸,正好被她看清了——墨轩一脸防备,脸上的表情仍然有些少年青涩,只是眼里的神情却是肃杀凌厉的;昭妃的面容姣好,穿了一件轻纱绮罗衫,她的眉宇间也有杀意。青画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柔婉,却没想到她到了晚上会是这么副厉害样子。

昭妃的眼里露出了几分关切,她轻道:“画儿妹妹,如果你不舒服,不如我送你回房去?”

青画明了,这昭妃大概是墨轩亲自提拔的忠臣女或者有才女,说是封妃,其实是找了个女师掩人耳目。今天被她撞见了,假如她不能拿出点什么让他们信服,她估计是生还无望。

怎么办?青画问自己,这药估计也不会让人晕厥,半日下来只会让人累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如果硬撑是可以撑过的,但是下次呢?下下次呢?书闲她要面对的是后宫争风,她不能输在这第一步上。

墨轩也在细细打量着青画,语气傲慢道:“你是谁?”

青画的脑袋有些昏沉,隔着舞姬的轻歌曼舞水袖流云,她找到了书闲的身影。她被围在彩灯中间,脸色已经惨白,眼神里分明染上了痛苦的挣扎。她似乎已经喘不过气了……

昭妃凑近了些看清她,轻轻松了口气答道:“陛下,她是书闲公主的侍嫁青画,是个痴儿,不必介怀。”

那会是谁?

墨轩疑道:“痴儿?”

这宫里,有人想让书闲她久病不起。

昭妃笑了笑,几步到了青画面前,把她拉到了墨轩面前让他好仔细看清她。

朱墨宫中的人自然是闻惯了这味儿,所以对同种的并蒂青莘不大敏感,可是对于她和书闲两个外来之人……这满满绕着的花灯燃丝,足够让她们两个胸闷难忍了。

青画不反抗,任由她拉着,她盯着墨轩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皇帝年纪终究是小了些,只是眉宇间的气势却已经露出了一些苗头,只是他藏得很好。

青莘,青画深深地吸了口气,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某些个东西被她抓住了:青莘谐音情深,它的气味倒是与多年前她记忆里的没有两样,可是她记得还有一种与青莘长在一块儿的花,叫并蒂青莘,它长得与青莘无二致,却没有青莘的功用……相反,它有毒,虽然不大厉害,却能慢慢让人精力衰竭。

昭妃拉着青画的手柔声道:“画儿妹妹,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来花园?是不是不认得回穆仪宫的路了?”见青画没反应,昭妃又笑,“画儿妹妹,身体可好些了?”

昭妃笑道:“那是青莘草的味道啊。”

青画瞪圆了眼瞪着昭妃,满脸稚嫩的厌恶让墨轩莞尔,他笑道:“昭妃你暂且在花园外等候吧。”

昭妃有些焦急的声音就在耳畔,青画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嗡鸣,脑中糊涂一片,心思却越来越明朗了——她咬咬牙稳住心神,皱皱鼻子勉强笑道:“好香……是什么?”

“是。”昭妃笑着应了。

“画儿妹妹?”

良久,昭妃已经不见了踪影,青画依旧是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半晌才下定决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开了口:“陛下,您想做个名副其实的皇帝,我想效犬马之劳。”

青画微微皱了眉头,抓了一把自己胸口的衣襟。她的确不舒服,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了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仅如此,她似乎……还有几分晕眩,看着远处的东西还带了几分重影儿,不大看得真切……倒有几分中毒的样子。可是自从入宫,衣食住行她都仔细检查过,这五年来她都与毒虫毒草做伴,如果真有人下毒,她应该不至于会有疏漏的地方……

一句话,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不……舒服?

墨轩手里的杯子颤了颤,落在亭中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到惊诧最后到冷冽只用了短短一瞬间,他死死盯着她,眼里霎时间寒潮肆虐。

“画儿妹妹,你不舒服?”

墨轩冷着嗓音开口:“你装疯。”

礼乐奏响,锣鼓齐鸣,青莘花灯把书闲和墨轩围了起来,衣着鲜亮的舞姬们跳起了朱墨最古老的祈神舞……青画被昭妃拉着稍稍往外走了一些,避开几乎无处不在的舞姬们的脚步,到了不远处的花池边。

青画微微一笑:“是。”

青画站在原地踟蹰的时候,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昭妃笑吟吟地走了上来,轻轻挽住了她的手,对着还在往这边打量的书闲笑了笑道:“妹妹可别误了吉时,画儿我来照顾吧。”

“为什么?”

这味道,深而悠扬,恍人心神,本来是安神定心的药效,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隐隐有些胸闷。而书闲的脸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比平常还白了好几分。

为什么,青画低头不语。是因为上辈子就是个天生的傻瓜,这辈子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吧。干干脆脆当个傻瓜,然后……绝地重生。

那花灯里面盛的是一种透明的汁液,点燃了之后香气四溢。这花灯里的油参合的是一种叫青莘的草,长在朱墨的高山之巅,因为气味芳香又谐音“情深”,故而被用作婚礼之上的彩灯。这草很是难得,是宫里特有的熏香料子,寻常官宦人家根本消耗不起,她也只在上辈子她还是宁锦的时候见过一次。皇家婚礼自然是奢华至极的,只是引起她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青莘的气味……

“你来朱墨的目的是什么?贤妃和你是一道的?”

欢快的宴乐又重新响了起来,青画不着痕迹地退到了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场上的一片繁华。书闲的心思似乎还在她身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看她,似乎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青画的心思却被方才宫女手里提着的花灯给吸引了过去——

青画摇摇头:“不是。书闲她不知情。”

墨轩颔首:“行礼罢。”

墨轩防备地盯着她,随时都可能叫来侍卫把她拖下去凌迟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等候在一旁已经许久的宫女这才颤颤巍巍地提着花灯走到了殿中,对着墨轩盈盈跪下轻道:“陛下……吉时到了,您……”

“为什么跑来告诉朕?”

墨轩低着头沉吟了片刻,抬头的时候目光是三若有所思,他笑道:“不知者不罪,朕自然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

“我想与你合作。”

不消片刻,匆匆赶来的书闲急急到了皇座之下,从太监的手里把青画的手腕拉了出来,拽到了自己身后,满眼惴惴不安地朝墨轩行了个礼道:“陛下,画儿她……”

墨轩冷道:“你的好处呢?”

太监吓锝不清,哆哆嗦嗦地拉着她的手腕絮叨:“画儿小姐啊……您,您听奴婢一句劝……这可玩不得啊……”

青画回以冷笑:“因为我想让墨云晔一败涂地。”

见她如此,墨云晔的目光中便带了一丝玩味。

小心翼翼交出的,被踩烂在地上的心,满门的血债,她宁锦辗转重生早就只剩下这一个念想了。就好比是沙漠中迷了路的人,心心念念攀爬过一座又一座的沙丘,或许不是为了金银财宝,也不是为了加官进爵,美人在怀,他只要一口水,就此生无悔。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捉摸不定的目光,她低下头笑了笑,一不做二不休,在原地扯着身边太监的袖子,指着高高在上的皇座直嚷嚷:“画儿要上去,上去!”

墨轩很识趣地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让墨云晔一败涂地,或许是她眼里的恨意太过浓烈,浓烈到他已经不需要开口问原因的地步,他只是冷笑一声,问她:“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有能力帮我,而不是拖累?”

墨云晔,他是朱墨堂堂摄政王,是世人眼里的翩翩佳公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恐怕也只有青画知他的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知道填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进去……他越是这般的神情,越让人毛骨悚然。

“陛下想我用什么方法证明?”

被人当做什么时兴好玩的物件一样看着,青画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墨云晔的目光总是太过柔和,上辈子她年少不更事的时候曾经对上了就会脸红心跳,现在她却只感到透骨的恐惧。那是——被蛇盯上了的猎物的感觉。

墨轩想了想,伸手轻叩这石桌道:“你也听到了昭妃与朕商量的事吧。你怎么看封赏连爱卿的事?”

此刻昭妃的眼里也是满满的笑意,目光却不是落在书闲身上,她似乎只是看着墨轩奇特的表情想笑。而座上另一人墨云晔……则是直接把目光落到了青画身上,他的笑容里带着三分春色,七分温煦,就像是看着一样好玩的东西一般,兴致盎然。

青画心中了然,脸上也带了微笑。

昭妃此人,青画前几日是见过的。在那之前她也早有耳闻,说是朱墨皇帝墨轩几年前年少不更事,溜出宫去玩赏,留恋花街柳巷不止,还不顾群臣反对,从青楼带了个女子回宫,封了妃,便是这昭妃,花想容。书闲初入宫门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她派人带了几个熟门熟路的丫鬟和太监到使臣馆。她举止娴雅,落落大方,眼里透着满溢的柔和,看起来是个温婉和煦的女子,与传闻中的狐媚惑主并不相同。

“赏黄金布匹即可。月俸和官爵不必动。”

宴场上能排上座的人并不多,能靠近皇帝的更不多。一个是皇帝墨轩的宠妃昭妃想容,一个是……墨云晔。

墨轩诧异道:“为何?”

宴场上奏着的是一支高雅清新的曲子,青画不同音律,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曲子,只是那曲子听在耳里喜气洋洋,让她这几日阴霾不定的心稍稍安了些许。或许书闲嫁给朱墨皇帝,并不会如她想象中那般寸步难行。

青画笑道:“因为人性如此,人心不足蛇吞象,陛下今日涨了那人官爵或者月俸,那人顶多感激一两个月,再往后就会习以为常,认为理应如此了。与其吃力不讨好,不如赏黄金布匹,多找些机会多赏几次,那人反而会感激陛下屡屡恩宠有加。朝中也会比加官进爵更为和乐,如果那人有些不满,便严惩几个贪赃枉法的,杀鸡儆猴也不无不可。”

三日后,封妃典。

墨轩惊异地睁大了眼,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法,少顷又皱紧了眉头。

埋骨之恩,何以为报?青画何德何能,以何能报?

青画了然他在想什么,低眉笑了笑:“陛下,‘帝王道’是给起码有一半权利或者干脆是朝中和乐太平盛世的帝王参照的,以现在陛下与摄政王的差距,正儿八经的帝王道终究是比不过歪门邪道。”

书闲的三皇兄是谁?青画茫然间还是反应了过来,是青持。青画与青持说到底只有恩情,并不相熟,但是如果换个熟悉点的叫法,那就是宁臣。她相伴了那么多年的,最后连埋骨都是他的宁臣。

墨轩倏地站起了身,那一身锦缎镶金的黄袍在太阳下闪过一些碎光。他的眼里带了点不可置信,到后来又成了一丝迷蒙,最后在青画的注视下一点一滴凝滞下来,化成了深潭一样的冷静。

青画有些迷茫,心里的某处像铺了棉絮,柔,却没有任何颜色。

他说:“你师承何处?”

殿上静默了一会儿,一时间又是满满的一片道贺声。

青画想了想,据实相告:“家师名司空。”

倒是书闲含着笑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而且,父皇有意……撮合画儿与臣妾三皇兄,此番入朱墨,怕是画儿最后做小女儿家的日子了。”

墨轩犹豫道:“帝师司空?”

青画心里茫然,思绪像是着了水的棉花,白茫茫且泥泞不堪。恍惚中她只知道,墨云晔的目光也变了味儿,那探究的光芒让她的背上像是着了火一样。

帝师司空?青画愣了少许,她早就知道司空名气大得很,却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帝师”二字。听墨轩的语气,貌似这帝师的名号可是来头不小,真的是她那整日窝在闲云山庄没事遛鸟赏花折腾些毒虫毒草的师父司空?

书闲看了青画一眼,轻道:“此番臣妾临别青云的时候,父皇曾经下了道旨,封画儿为品香郡主。陪侍一说,其实只是谣传而已,其实是臣妾恋家,非拉着画儿陪我在朱墨住一阵子罢了。”

那一晚,在墨轩的沉默中结束。青画并不确定她的放手一搏究竟是对还是错,也不确定这举动究竟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然而无论如何,她都知道,她必须放手一试。

墨轩眯眼一笑道:“怎么?”

书闲被册封为贤妃,寝宫设在穆仪宫。青画自然也是跟着住进了穆仪宫。

末了,还是书闲开了口。她轻笑一声道:“陛下美意,臣妾替画儿谢了。只是画儿她福分薄浅,怕是无缘得陛下垂爱。”

青画是被昭妃领着去的穆仪宫。

朝华殿上死寂一片。人人都知道此事是墨云晔逼着墨轩买账,却无一人敢说二话。

告别了昭妃,夜色已经过去了小半。青画在朱墨皇宫的第一个晚上是和书闲同塌而眠的,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而是书闲坚持要同榻。青画素来喜欢独处,同榻就等于是不眠,她本能拒绝,只是书闲执拗起来也不是常人可以劝的。到末了,她还是睡在了书闲的榻上。

青画心里有些慌乱,她倒是知道自己是当陪侍的,但她身为“痴儿”却从未想过入到墨轩的后宫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书闲以为她睡着了,她还是没有睡着。只是她这些年跟着司空也学了些修身养心的调息之法,只要静下心来,呼吸是和睡着了差不多的。也因此,她发现书闲稍稍靠拢了些,拉起了她的手。

美人,和书闲差了十三阶,是天壤之别。

“画儿,我其实是害怕。”

青画有些揶揄地抬头,清清楚楚地看到墨轩皱起了眉头,他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最后和身边的太监轻声说了些什么。那太监过了一会儿就扬声道:“青画小姐满门忠烈,品性纯良,既来我朱墨,特封为美人。”

“前夜,墨王爷暗示我让我听他调遣……”

青画不喜欢这诡异,所以她选择了不动声色。只是被人这么一直含笑盯着,身子要想不僵硬可不大容易。现在他的这番说辞,明里是公事公办地提醒众人她“陪侍”的身份,暗里却是结结实实地给了墨轩一记下马威,让他知道,他必须连同她这个傻子一道儿收了……

“画儿,墨王爷样样都是俊才,可是你说他不好,所以我提防了点儿,结果……”

这眼神,如果是对着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怕是早就让人悬崖勒马心系良人,只是如果他对的是一个明明什么都不懂的痴儿,那就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你知道吗,秦将军已经不在了,那天晚上他暗示我为他效命的时候,秦将军正好在门外……结果没过几天,他就暴毙了,说是急病……”

青画心里也存了个疙瘩,她逼着自己维持着茫然的脸色,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墨云晔一眼,却没想到这一回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脸上的神情是润泽无比,正含笑看着她,目光澄净,像是秋后的天空。

“画儿,我怕他迟早会发现你不对劲,我发现他总是在看你……”

墨云晔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青画,有诧异的,有惊奇的,有茫然的。青画已经在宫里住了好些天,有谁不知道青云公主带来的“青画小姐”是一个痴儿?

青画闭着眼睛,默不作声地压着自己的气息。她知道自己的手被书闲拽得有些紧,也知道耳边有些湿润的是书闲的眼泪。她不知道的是——这一行半个月,书闲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一边爱慕着墨云晔,一边却因为她一句话时时刻刻提防着他,等到发现他的危险后她还同时发现了墨云晔在对她身边一个痴儿的的关注,偏偏这个痴儿还是个假痴,这些,怕是把这个柔弱的公主给压得喘不过气吧。

殿上的大臣三三两两道贺,都是些虚名头,唯有墨云晔的声音淡淡的如同雨后屋檐的水滴一样清澈透亮,他说:“贤妃秀外慧中,青画姑娘天真可爱,陛下有福了。”

“画儿,我总觉得不踏实……”

青画自然是不敢多动的,只是听见太监宣读了是贤妃,她垂眸,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微微笑了笑——这贤妃乃是正一品,头顶上可只剩下一个皇后,墨轩可谓是给足了青云的面子。书闲位列贤妃,想来是不用看多少人眼色了。

书闲絮絮叨叨说着,她的声音很轻,轻到有些字眼青画压根就听不清。漫长的断断续续的话,只有一点让她浑身都凉透了——书闲说,墨云晔总是在看她……

殿上安静得很,每个人都谨慎言行,待到墨轩身边的太监宣读了一道圣旨,说是封了书闲为贤妃,总算是给一锅糊了的粥煮得起了几个泡,众人纷纷道贺。

青画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论年纪她才十七,与墨云晔差了一截,论长相从不梳妆敛容的她不过是清丽之辈,论性情,她可是个结结实实的傻子,论相处时间,她和他这半个月来除了那次客栈桥头外几乎没讲什么话,这样的一个人,堂堂摄政王怎么会起别的心思?

这是青画第一次看清高高在上的墨轩,反正她扮的是个痴儿,被书闲拉着手行了礼后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这个高座之上名不副实的少年:看他的样貌甚是俊秀,却还带着一股子少年特有的青涩劲儿。他眉宇间的神色带了几分倦怠,一双眼睛带着些许桃花色,看着殿上含羞的书闲,他的神情更是有几分轻佻——果然很是符合传闻中“纵情声色”“荒淫无道”的说法。

照理,她也不曾露出什么马脚,那他常常看着她,会是在看什么?

朱墨的正殿气派非凡,镶金的皇位高高在上,底下几根三人合抱粗的柱子是暗红的,地上铺着的是花色素沉的大理石砖。整个殿上站着不少大臣,这其中也包括了摄政王墨云晔。

墨云晔,他到底想做什么?

青画第一次见着朱墨国的皇上,墨轩,是在朱墨的正殿上。书闲与墨轩的大婚之日定在四月十五。相士说的黄道吉日在午时,于礼,墨轩提前在朝华正殿见了书闲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