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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妧妧

她极其坚定地说道:“你就算关我一辈子,我也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什么都要得到,就算得不到,毁了也不让给别人。我不过就是一条命,你要关我一辈子,我就跟你斗上一辈子,哪怕到时候你已经失去耐心,忘了有我这个人。我还是那句话,休想让我顺从你。再说了,将来的日子多了去了,谁晓得哪天会出现什么变数?人要是真心寻死,再多的人也是拦不住的。”

宋翎的眼眸里似乎燃着两团小小的火焰,她是下定决心了,也是下狠心了。

玉柳容微微一愕,宋翎的个性如此倔强,是他始料未及的。照常理来说,人总是惜命的,尤其是绮年玉貌的少女,谁舍得抛弃这韶华时光,动不动就寻死?而且还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她真的半点都不留恋?

玉柳容这一番话说得春风化雨,实际上是刚柔并济,有威胁,有敲打,也有引诱。尤其是“一辈子”这三个字,再坚强的人也扛不住要一下子赌上“一辈子”,单凭这个,就足以突破任何人的心理防线,使之溃不成军。

这种消极的态度令玉柳容感到一阵恼火,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宋翎这样跟他死拧着是为了什么。她不过是为了一个人——苏子修。

“松子,朕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是不会放你出宫的,你就在宫里安安心心地待着。你想闹尽管闹去,朕不拦着你,你身边的姑姑自然会教你,也会管着你,几天、几个月,或是几年、几十年,直到你肯服气的那一天。如果你要犟一辈子,朕也不怕,大不了就是锦衣玉食地养你一辈子。不过你自己要掂量掂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跟朕闹别扭,到底值还是不值?”

玉柳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要是以他往日的脾气和傲气,早就忍不住了,一定会拍案掀桌子,将杯盏碗碟摔个粉碎。说实话,他很想质问宋翎,苏子修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蛊?让她居然这么不把他玉柳容放在眼里。

玉柳容有意咳了一声,将轻佻玩味之意都收敛了,平心静气、正正经经地说道:“松子,朕喜欢你,所以把你留在身边。朕这辈子还没有碰到过求而不得的事,或是求而不得的人,你当然也不会例外。朕要得到的人,就必须得到,得不到朕也不会让给别人。与其让你去跟别人在一起,倒不如强行把你留住,这样你好歹是朕一个人的。你也不要跟朕说什么‘成人之美’之类的话,朕是不会听的。你难道没听说过,吃独食可是天下帝王的共性,只有别人让王,没有王让别人?

但是稍稍冷静了下,玉柳容就想到了,别说质问她了,吼她也没有用。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宋翎根本不吃这一套。

玉柳容在心里轻哼了一声。他早就将宋翎视作个人所有,迟早人都是他的,他捏几下脸算什么?宋翎如今瘦了,小圆脸成了小瓜子脸,虽说更好看了,手感却不如从前软绵绵的时候捏起来舒服。

宋翎和玉柳容隔着桌子彼此相对,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玉柳容先开口了,这次换了一种试探的方式问道:“松子,你是不是放心不下在昭国的家人?”

“说话就说话,你别碰我。”宋翎不愿意玉柳容碰她,显得极不自在,尤其是玉柳容的手还不怀好意地在她的脸上掐了两把。

宋翎赌气似的垂首低眸,既不肯说话,也不抬头看他。

玉柳容不会没有办法,修长的手伸了过去,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用力,捏住宋翎的下巴,迫使她将头抬了起来。

玉柳容看着宋翎,正在不动声色地把玩着硕果仅存的那个青釉茶盅。这一刻他觉得或许在这里能撬开一个突破口,问道:“松子,朕记得以前你说过,你的父亲是七皇子府上的管家,是不是?”

宋翎实在不想看到玉柳容的那张脸,装作没听见,仍旧趴在小桌上。

宋翎原本打算沉默到底,但玉柳容明确地发问了,她只能不情不愿地答了一个字:“是。”

“松子,抬起头,看着朕。”不同于之前的玩笑戏谑,玉柳容说这话时明显认真多了。

当初玉柳容发现了宋翎是女儿身,为了掩藏真实身份,打消玉柳容对她的怀疑,宋翎捏造了一套关于自己出身的说辞,自称是皇子府上的管家的女儿。那时玉柳容逼得紧,宋翎也是一时之间急中生智想的这个说法,想不到玉柳容记得倒是清楚。

宋翎一听这话心里更气了,恨不得将玉柳容手中那个茶盅也抢下来,不过不是朝着地上摔,而是直接摔在玉柳容的脸上。

玉柳容接着问道:“你家里除了你父亲,还有谁?”

玉柳容又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茶,嘴角朝一侧斜斜地勾起,挑衅地道:“松子,这里的东西你爱摔就摔吧。你打烂一批,朕就让内务府给你换新的一批。不就是瓷器吗?如果你喜欢摔,朕可以马上下令,专门烧几窑给你,保证摔起来个个声音清脆。如果你看不上这些常用的,喜欢摔古董,朕也供得起你。只要你别自己摔得手酸,朕是不会心疼这些死物的。”

他们刚刚还是针锋相对的状态,一下子变成了闲话家常,任谁都有点不适应。

宋翎算是彻底泄气了,趴在小方桌上,将脸朝下地埋了起来。

而这会儿宋翎已略微有所警觉,玉柳容为何会无端提起此事,他究竟用意为何?但她已经说了一个谎,后面就得接着往下圆,不然就露馅了。

宋翎正在气头上,脑子一热也没有多想,又拿起一个茶盅往地上扔,这次用了些力道,不过茶盅太小,氍毹太厚,第二个依然没有碎。随后第三个、第四个,她一直摔到只剩下玉柳容手中的一个,其余九个小茶盅都在地上团聚了,精巧到不盈一握的茶盅,淡青纯粹的釉色与暗红为底的氍毹倒是有几分相映成趣。

宋翎略一思索,慢吞吞地答道:“我有一个哥哥……还有三个妹妹。”

玉柳容见怪不怪,宋翎身边的姑姑早就回禀过他了,说是这位松子姑娘气性大得很,闹起脾气来,别说是普通的茶碗杯盏了,就是偏殿中摆设的花瓶瓷器也摔碎了不少。

玉柳容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尾端稍稍上翘,说道:“你是不是怕一个人在祁国举目无亲?要不这样好了,朕把你的家人从昭国接来跟你团聚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安心留在祁国了。”

玉柳容用余光淡淡地瞥过那茶盅,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里还有呢,要不要接着摔?”

宋翎暗自无奈,绕了一圈,原来这就是玉柳容打的主意。

摆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是一整套均窑青釉仰莲纹的茶具,一个圆肚带柄的茶壶,配着十个葵口茶盅,那茶盅的口儿只比铜钱略大一点,精致玲珑,既是茶具,又极具欣赏性,在饮茶之余,最适宜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不用。”宋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才不会傻到让玉柳容去昭国给她接什么家人。

宋翎几近要崩溃了,说了半天还是绕回了原地,跟不可理喻的人讲话,总是容易急怒攻心,宋翎被玉柳容的蛮横无理刺激得不轻,一时没忍住,直接就将手中一个小小的茶盅摔在了地上。偏殿里的青泥地砖上面铺着一层寸许的四合如意蝠纹氍毹,那个被拿来出气的茶盅摔在上面,竟然没有碎。

玉柳容看宋翎不为所动,并无惊讶之色,这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接着说道:“你听朕说完。朕既然喜欢你,爱屋及乌,也不会亏待你的家人。你父亲不是给人做管家吗?管家嘛,协理家事,管教一府的仆从,说到底也是给人当下人,怎么比得上自己当主子?等你父亲一来,朕马上赏他一个好差事,少说也是府尹。至于你的哥哥,他愿意从政还是从军,朕都能由着他挑。还有你的几个妹妹,要是将来到了出阁的年纪,朕亲自给她们指婚,保证她们嫁得风光体面。”

“这个昭仪,你非当不可。”玉柳容淡定地扔下了一句话。

玉柳容的安排无微不至,细心周到,把宋翎的一家人都照顾全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诗里说的“可怜光彩生门户”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如此优渥丰厚的条件,谁会不动心?

“这就是你给我的自由?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宋翎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根本不愿意在你的皇宫里待着!我也不想当什么昭仪!”

此时此刻,宋翎毫不动心,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管家之类的话是她瞎扯的。她爹是一国丞相,堂堂正一品大员,玉柳容自以为大手笔地赏了一个从七品的府尹。这正一品到从七品的距离,何止是天壤之别?真是难以想象,她爹宋渊贞要是知道了这个“丰厚”的赏赐,会有何感想?估计这位美髯公似的丞相大人十有八九会气得脸色发青,全身发抖,别说是怒发冲冠了,就连下巴上的三缕山羊胡子都会根根竖起。还有她的哥哥和妹妹们,他们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个异邦皇帝的恩泽。

“朕哪有把你关起来?朕哪有不给你自由?这皇宫大内不是任你走动吗?”玉柳容故作惊讶地反问,随即又娓娓道来,“你闷的话可以去御花园逛逛,菊花开得正好,也可以去凌然亭走走,这季节登高望远,晴空万里的时候,能把整个雁阳城尽收眼底……”

“不要!不要!”宋翎赶紧摇头,这种画面她想都不敢想,急切地说道,“我不会领情的,你千万别去昭国找我的家人。”

“我不要你领我的情。”宋翎又要怒了,“再说了,你领情的方式难道就是把我关起来,逼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宋翎的态度倒是让玉柳容大大地感到意外,他蹙起了眉头,心想:朕把你的全家人都提拔起来了,入仕为官,跻身上流,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难道你还不满意?朕从未对一个嫔妃如此上心,朕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玉柳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反正朕领了你的情。”

玉柳容的脸色冷了几分,他板着脸道:“晚了,朕已经派人去昭国接人了。”

“我不是为你……”宋翎一副无奈的样子,想要解释。

“什么?”宋翎大惊失色,险些从坐榻上站起来,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别!不要!你让派出去的人回来好不好?”

“朕不会杀你的,因为你对朕有恩。”玉柳容将手搭在右膝盖上,示意宋翎看,“要不是你当日为朕吸出毒血,朕的右腿可能真的保不住了。”

玉柳容在一边冷眼看着,暗自诧异:松子的反应好生奇怪。

宋翎知道玉柳容说的是实情,露出了沮丧的表情:“你就不能放过我?”她把心一横,狠狠地道,“你索性杀了我好了。”

宋翎也想保持冷静,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她的身世原本就是编造的,玉柳容派去的人到了郢梁一打听,先前的谎话就会被戳穿。哪有什么皇子府上的管家?管家又哪里来的叫松子的女儿?

“松子,我劝你还是绝了寻短见的心思吧。”玉柳容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派给你的四个教引姑姑在宫里都是顶尖的人物。你要闹,可以,但你一个人总归精力有限,她们却有四个人,到最后一定是你先扛不住。”

想当初宋翎只是为了暂时搪塞过去,怎么都想不到玉柳容居然会派人去昭国接这子虚乌有的一家人。

但是这句话一出口,宋翎就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昏着儿。从这几天的经验来看,她以死相逼一点用处也没有。四个姑姑就像四个镇山太岁,把她看管得严严实实的,别说寻死了,哪怕她露出一点寻死的苗头,当即就被掐灭了。她能花样百出地寻死,姑姑们就能花样百出地让她死不成。

玉柳容将手指在黑檀桌子上叩了两下,示意宋翎回过神来。

“你休想让我当你的昭仪,你逼我也没有用,我死也不当。”宋翎怒气冲冲地道。

宋翎收回涣散的目光,只听见玉柳容说道:“先不说接你家人的事了,眼下还有另一件事。你终归是昭人,况且现在……”

“你……”宋翎发现她拿玉柳容根本没有办法。因为在谈判开始之前,玉柳容就已经占尽优势。宋翎说什么都没有用,玉柳容只听自己愿意听的,只回答自己愿意回答的。

玉柳容刻意顿了顿,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昭国正跟祁国为敌”,话到嘴边的那一刻却停住了。

“关于苏子修……”玉柳容故意拖长了声音,简短地说道,“朕拒绝回答。”

宋翎被禁闭了好几日,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更不知道现在昭国已经转投卢国的阵营。她不知道,玉柳容也不打算告诉她,因为宋翎很机灵,她一定会根据这个信息猜想到苏子修目前的处境。凭她对苏子修的执念,她哪里还安生得下来?到时候就是拼个头破血流,她也会出宫跟苏子修相见的,所以玉柳容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不知为何,宋翎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玉柳容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也可能是苏子修真的出事了。

“现在情况有点儿特殊。”玉柳容只好委婉地说,“你的身份不太好被封作嫔妃,朕打算在朝中给你找一个义父,你认在他的名下,充作他家的女儿。这个也是权宜之计,你不要太担心,毕竟朕知道你是谁就行了。”

宋翎深吸一口气,勉强地将火气压了下去,耐着性子问道:“我家公子现在如何了?”

目前祁、昭两国互为敌对,他贸然册封一个昭人嫔妃是不合时宜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模糊宋翎的身份,暂时给她认一个义父,称她是某个祁国官员之女。

宋翎觉得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在太阳穴乱撞。世上竟有这般无耻无赖之人,这种人居然还是一国之君,简直是令人不齿。

如此说来,玉柳容之前说要提拔宋翎一家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许大愿,画大饼,并非玉柳容会食言,而是这事肯定要将来才能兑现。

玉柳容的回答同样很简单,但语气十分笃定:“出宫不可能。昭仪你当定了。想见苏子修,下辈子吧。”

宋翎那个时候忧惧不安,正好在失神,所以没有察觉到玉柳容话中这个略显生硬的转折。

三句话,简洁明了。

宋翎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玉柳容居然又提出要给她认什么义父,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宋翎没有铺垫,也知道任何铺垫都是废话,索性单刀直入,盯着玉柳容说道:“放我出宫。我不当什么昭仪。我要回公子那里。”

玉柳容问:“松子,你本家姓什么?”

宋翎此时的想法跟玉柳容一致,她想的也是谈判,只是她谈判的目的是出宫,回到苏子修身边。

宋翎哪里肯回答,梗着脖子说道:“我不需要什么义父!”

而现在宋翎经过几天的打磨,好歹安静下来了,两人也能面对面地坐着心平气和地说话了。玉柳容觉得现在应该跟宋翎好好地谈一谈了。

“你不说也没关系。”玉柳容邪邪地一笑,开始自说自话,“你叫‘松子’。‘松’的谐音就是宋。朕想到了,礼部尚书大人宋衡之就姓宋,当你义父的话,他的年纪也合适。另外,朕还得给你改个名,松子到底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就跟主人家唤小猫小狗似的,太不庄重了。朕听说宋大人家里已有三位千金,你今年十五,正好排第四,他们家女儿起的名都是叠字从女旁,要不这样好了,朕赐你一个名‘妧妧’,以后你就叫‘宋妧妧’了。”

刚刚进宫那几日,宋翎一时难以接受,情绪很不稳定,没一刻是安生的,几乎闹得鸡飞狗跳。玉柳容在那几日不见她是为了回避正面冲突,这也是一种迂回的战术。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说话做事往往不过脑子。玉柳容的顾虑是,万一他们两人真的撕破了脸,就不好挽回了。

宋翎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叫“朕想到了”,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啊。他不仅雷厉风行地给她选定了义父,还给她起了一个新名,从始至终没有开口问一句她愿不愿意,玉柳容一个人就替她决定了一切,说他是独断专行一点都不过分。

玉柳容这时也清楚了,宋翎还是不肯服软。其实这也是玉柳容预料之中的情况,宋翎虽一副娇甜软糯的长相,性子却相当倔,不是轻易被人摆布的那种人。想要驯服松子,令她乖乖地听话,看来并不容易,还得费一番功夫。

“玉柳容你太过分了,什么义父,什么‘宋妧妧’,你一个人去自说自话吧,我不会答应的!”宋翎认为玉柳容的霸道和蛮横简直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她心急之下把玉柳容的名讳都叫了出来。

“他们治不好。”宋翎板着脸,还是干巴巴的口气,很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

玉柳容这回捏的不是宋翎的下巴了,而是一把捉住了她的两只手腕,朝自己的方向一拽,将她整个人拽了过去。

“朕不是派了太医过来给你治,他们怎么说?”玉柳容又道。

宋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刚刚还是那张黑檀矮腿的桌子,忽然变成了头顶的藻井,最后她惊魂未定地发现自己一半身子压在黑檀小桌上,一半身子已经栽进了玉柳容的怀里。

宋翎的消瘦是有缘故的,受人胁迫是一部分,也有她如今味觉全失,不管吃什么珍馐都味同嚼蜡的缘故。以前她爱吃也好吃,美食就是她人生的乐趣所在。现在就连一日三餐对她而言都是受罪,人一旦失去了好胃口,自然就消瘦了。

宋翎迎头就对上了玉柳容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说道:“妧妧,以后不要随便叫朕的名讳。当时在围场的小树林里是第一次,现在是第二次。若是还有下次,朕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我根本尝不出味道。”宋翎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你先放开我。”这个姿势实在太难受了,宋翎挣扎了好几次,玉柳容仿佛故意和她作对,将她搂得更紧了,更过分的是他一低头似是要亲下来。

“饭菜不合口味?”玉柳容闲闲地问道。

宋翎吓了一跳,生怕玉柳容跟上次一样亲她,用双手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尤其是下半张脸。

玉柳容捋着袖口的一道折痕,早已瞥见旁边有一桌子菜肴被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

玉柳容从容不迫地盯着宋翎被手挡住的脸,像是在挑选从何处下嘴似的,最后在她的额角轻轻地吻了一下。就在这个可有可无的吻落下的时候,玉柳容明显地察觉到怀中那个娇小温软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她的内心应是极度抗拒的。

玉柳容一点不见外,其实这本来就是他的地方。进来之后,他二话不说地盘腿坐在了榻上,跟宋翎正好隔着一张黑檀方桌,看着十分家常随意的样子。

玉柳容没有进一步做什么,放开了宋翎。按照玉柳容的想法,他已经给她定了身份,起了名字,又拟了位分,来日方长,犯不着将人逼得太紧。

宋翎不知道玉柳容在打量她,而且是从头打量到脚,她就看见玉柳容被左右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步一步地缓缓行来。玉柳容小腿上的伤还未痊愈,走路有点跛,他重保养,这几日出行一律是乘坐肩舆。这次也是肩舆将他抬到了偏殿门前,他才由太监搀扶着走进来,要是肩舆能抬进来,估计玉柳容会一挥手,直接让人将他抬到宋翎跟前来了。

玉柳容轻叩了几下窗棂,这是让在外面伺候的人进来的意思。玉柳容目前身边最得用的是一名姓张的太监,玉柳容简单地吩咐了几句,令张公公连夜去礼部尚书的府上传话,反正就是皇帝要塞给宋大人一个女儿,令宋大人好好地将这事办妥。

四位姑姑看来确实是用了心,玉柳容大致还是满意的,只是有一点,宋翎消瘦了许多,看得出她衣服下的肩骨伶仃单薄,以前是圆润的小脸,现在几乎瘦成了小瓜子脸。不过在玉柳容看来,还是瓜子脸更好看,以前的宋翎看着总是显得太稚气,就是因为她天生的小圆脸,现在成了小巧的瓜子脸,显得五官更标致了,倒是有几分小美人的模样了。

张公公在御前当差,是个极机警灵醒的人,立即领命而去。

玉柳容上下看了宋翎一番,觉得教引姑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知道什么颜色衬什么人,什么发式配什么衣服。在姑姑手上这样一调教,宋翎立马就从原本中人之姿的小丫头成了中上之姿的小美人。

此时宋翎已经得到自由,坐回了原先的地方,不过她是背对着玉柳容的,大概是气极了,尤其是张公公领命出去的时候,她两边的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姑姑今日给她穿的是浅桃色妆花缎织对襟小褂,下面是樱子红细褶子罗裙。这种娇妍的颜色,一般人是不穿的,觉得不够庄重,不过最适合十四五岁的少女,只有一张同样宛如初绽花朵似的脸蛋,才压得住这种颜色,不会被衣服抢了风头。

这个晚上,宋翎是睡不着了。而雁阳城里的礼部尚书府上,大概也是一个不眠之夜,尚书大人在这个时候也是诚惶诚恐,因为他不知道接受这个御赐的“女儿”,究竟是福还是祸。

玉柳容见到宋翎的时候,宋翎正盘腿坐在搭着织锦褥子的黄花梨坐榻上。她如今恢复了女孩家的装束,因为还没有正式册封,不能按照品级梳妆打扮,但她的身份又有别于宫女,所以暂且保持着闺阁女儿的模样,头顶挑出发髻,余下的头发结成小辫,或是披落在肩背上,鬓边和乌丝里戴了数枚样式简约的梅花镏银钗子,看似随意插戴,却错落有致,而累赘的绢花排珠之类一概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