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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轻莞

“哼!”这时又有人哼了一声。

宋翎只是个小丫头不假,但这并不妨碍她跟天下的女人一样喜欢口是心非。

宋翎的哼哼是闹小性子,这人一哼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在里面了。宋翎定睛一瞧,险些从石阶上跌下来。

榛子一个箭步要往里面跑,却听见身后的宋翎又是一声哼,这一声哼得比刚刚那几声来得都要响亮。

来人身形高瘦挺拔,颀长玉立,戴着一顶将全身遮挡得严丝合缝的帷帽,不是玉柳容还能是谁?

榛子大喜过望,简直求之不得,喜道:“好啊!松子你在外面待一会儿,我就不陪着你了。公子身边离不开人,万一要喝茶研墨什么的,也得有个人在旁边伺候。”

宋翎想要顺势溜走,光听这声音就知道玉柳容今日情绪不佳,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撞在枪口上。她正想溜,但玉柳容下手比她快,一把抓住了她衣裳的后领,不顾她抻胳膊蹬腿的挣扎,连拖带拽地将人给带走了。

“你要不进去吧?”宋翎试探地说了一句。

“你放开我!”宋翎一时大声尖叫,原本她心里就不舒坦,玉柳容还胡搅蛮缠,使得宋翎越发气急败坏了,忍字诀一下子就破功了,冲着玉柳容吼道,“你到底想怎样?”

宋翎算是发现了,榛子虽然在给自己赔礼道歉,可魂早飞了,随着楚美人的倩影晃晃悠悠地飘进了屋内。

这一句话冲出口后,宋翎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心想完了完了,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就凭玉柳容的小肚鸡肠,自己这回死十次都够了。

“哼。”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玉柳容似乎压根没听见宋翎说的话,因为从一打照面,他的心思就没在宋翎身上。他就跟刚刚的榛子一样,眼睛直勾勾地射向净室的方向,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

“那你渴不?我给你倒点水。”

宋翎小心地觑着这位太子爷的脸色,又小心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现在净室里有苏子修、楚轻莞和榛子三个人。

“哼。”宋翎照样哼了一声。

能让玉柳容出神的人,榛子第一个就被排除了;玉柳容对苏子修有意思,这也不可能;剩下的只有楚轻莞了。就是傻子也看出来了,玉柳容对楚轻莞有意,更何况宋翎还不傻。

“松子,你热不?我给你扇扇风。”榛子讨好地道。

甫一见面就是一番连扯带拽,玉柳容将宋翎逮到了离净室不远的一片小竹林中。这里清静偏僻,最适合两个人讲话了。

今日楚轻莞又来讨教画艺了,带来了新近所作的一幅《鹭鸶芙蓉图》,说是邀请苏子修评点此画。不用说了,当榛子看到那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轻移玉步,翩然而至,整个人就蒙了,对自己说过的话早忘干净了。

“楚姑娘经常来找你家公子吗?”玉柳容问道。

“哼!”宋翎双手托腮,气鼓鼓地把脸别到一边。

“是呀,楚姑娘喜爱画画,每当有新作的时候,都会特地拿来请我家公子点评一二的。”宋翎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无辜大眼睛,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

榛子说话间猛然一拍自己的脑门,结结巴巴地道:“我也不知道刚刚怎么了,怎么一时间就昏头了,啥都忘记了……”

“这样啊。”玉柳容故意将声调拖得长长的,宋翎几乎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一日宋翎坐在外头的台阶上生闷气,榛子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挂满亮晶晶的汗,他一个劲儿地给宋翎赔礼道歉:“松子我真是对不住你,明明说好了跟你站一边,可是我……可是我……”

“楚姑娘是我家公子的女弟子嘛,她既有天分又十分勤奋,经常前来请教。我家公子作为执教夫子,自然要悉心指点。”

宋翎气得骂榛子是叛徒,榛子不想惹松子生气,每次都保证下次一定把持住自己,坚定地站在松子这一边。没想到男人的保证是鬼话,榛子一个少年的保证也是鬼话,下一次楚美人来,榛子照样魂不守舍。

宋翎感觉自己解释得差不多了。她可不想长时间跟玉柳容这种人待在一起,又想开溜。没想到被玉柳容一把拽了回来。这回玉柳容抓的是她的后颈,这位自幼习武的太子爷下手没轻没重的,宋翎又生得骨娇肉嫩,那一下将宋翎抓得生疼。

宋翎不辱使命地为苏子修守住了门,但是榛子这家伙不争气,只消被看一眼,榛子就会被楚轻莞的美貌给晃晕。楚美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仅恭迎祖宗似的把人请进来,而且进门后端茶倒水搬椅子,格外殷勤,谄媚到令人发指。临到人走了,他还要一路目送,直到那抹婀娜倩影再也看不见。

“别碰我!”宋翎到底是女孩子,双手一把护住后颈,眼泪汪汪地退后几步,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

这本事是宋翎当年在昭国就修炼出来的,不知道为苏子修挡了多少烂桃花,如今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行行行,我不碰你。”玉柳容心软了一下,但随即就没好气地道,“喂,小松子,我问你,楚姑娘这样子常来有多久了?”

这事宋翎做起来得心应手,什么样的借口都能信手拈来,连说七八天不带重样的。而且更绝的是,宋翎能做到明明在扯谎,表情却淡定又真诚,令人不得不信。

宋翎见玉柳容没有逼近的意思,就不再后退了,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也不久,大约十天吧。”

苏子修在书院里有一间净室,是平日里休憩所用,楚轻莞会以讨教绘画的名义来找夫子切磋。如果遇上宋翎,楚美人一定会吃闭门羹,因为宋翎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诉楚美人:十分抱歉,苏夫子现在不能见楚小姐。

“那么楚姑娘和你家公子除了讨论画画之外,还说些什么?”玉柳容尽量保持和颜悦色,因为他发现这个小家伙不经吓。

宋翎不是会被轻易吓退的人,迎难而上才是她的真性情。她老早把玉柳容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如今盯着楚轻莞的一举一动才是正事。

“小的不知道,每次楚姑娘来都是榛子在公子身边伺候的。”宋翎这可没说谎,因为只有榛子这个“见色忘主”的家伙把门的时候,楚轻莞才见得到苏子修。她要是遇上了宋翎,肯定是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

宋翎不怕侯婧,不怕缪依灵,也不怕那些蜂拥而至的祁国少女,但对楚轻莞,她是底气不足的,因为楚轻莞拥有令天下女人都害怕的利器——美貌。

玉柳容微微眯起眼,原本就一双带钩的眼眯起来越发狭长幽深:“小松子,孤吩咐你一件事。以后楚姑娘来的时候,你就跟在你家公子身边,听听他们说了什么,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孤。”

苏子修对着这离题万里的画作仅淡淡一笑,从未说过什么。看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但宋翎还是忧心忡忡。上天给了楚轻莞这样的美貌,天生就是来考验男人的。要是苏子修一个把持不住,成了楚轻莞的裙下之臣,宋翎真是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宋翎一听,差点要当场晕倒。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让她“背主投敌”吗?玉柳容是什么人,平日里让她当当小厮跑跑腿,她也就忍了,人家是得寸进尺,他这都是得寸进丈了,居然要求宋翎给他当间谍,去刺探苏子修的一举一动。

楚轻莞这样的美人一般在传达仰慕之情上也比较含蓄,除了偶尔会深情地凝视,就是用琴声或书画传情。楚轻莞尤擅画画,这是众人皆知的,于是这段时间她的画作都呈现出一种温柔缠绵的小儿女之态,譬如她画竹子,两支竹竿紧紧依偎,竹叶错落,婆娑影动,宛若正低头喁喁私语。譬如明明给的是“寒江独钓”的题目,楚轻莞在一叶扁舟之畔,又添了一艘小船,并给岸上山石染上火红的枫叶,本应该凄清孤寂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明丽开朗起来。

“太子殿下,恕松子不能听命。”宋翎直截了当地道。

如此出挑的一位美人,竟然对苏子修许以芳心。宋翎就算再淡定也坐不住了。一个人若是对另一个人有情意,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比如楚轻莞,她看苏子修时眼睛总是水意蒙眬,原本她就生了一双秋水妙眸,美目一传情,越发温柔得要沁出水来,但凡意志薄弱一些的男子,老早就溺死在这温柔中无法自拔了。

“孤不会平白支使你的,赐你黄金十两。”玉柳容说道。

这位楚小姐一向偏爱素雅装扮,不同于其他少女的粉光脂艳,她妆容极淡,仅是略略勾眉,再无其他修饰,几乎看不出上妆的样子,而且日常穿的衣衫也多是月白、豆绿、浅紫等淡雅的颜色,偶尔有一回穿了蝶练纱的水粉色襦裙,端的是惊艳四座,饶是他人穿红披紫,精心装扮,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服服帖帖,也比不上她淡妆慵懒地回眸一笑,令不少佳丽嫉妒得红了眼,咬碎了牙。

宋翎还是摇头。黄金算什么?她才不稀罕,这是原则问题,她是不会让步的。

楚轻莞是个身姿柔弱的瘦美人,虽然生在北方祁国,但是肌肤雪白细腻,宛若新鲜的牛乳,一点都不输于柔烟细雨里养出的江南美女;双眉青黛如钩,一双美目秋水含情,唇宛如早春里最娇嫩的花瓣,勾勒出一抹饱满润泽的弧度,男人一看就得神魂颠倒。

“你这小子倒是挺护主的。”其实玉柳容一开始就没真的打算“收买”宋翎,刚刚的话也是一时兴之所至开的玩笑。

任谁都得承认楚轻莞的美貌,要说侯婧、缪依灵已算得上容貌姣好,但跟楚轻莞一比,她们顿时黯然失色。如此珠玉在侧,谁不是自惭形秽?

“行了,你也别躲了,孤今日要回去了。”玉柳容闲闲地撂下一句话。

要说这楚轻莞出身是不高,学堂里随便挑出一个女弟子,家世背景都比她强多了。但楚轻莞有一样东西是每个女弟子都比不上的,那就是容貌。

宋翎警惕地看着玉柳容,直到确定这位爷是真的打算要走才松一口气。

楚轻莞出身祁国的商贾世家,祖上三代都是经商为生,楚家积攒了万贯家资,可谓巨富之家。不过商人的地位不高,为了抬高自家的门楣,楚家重金为她的兄长捐了一个官,也算是挤进了官宦人家的行列了。楚家又想尽办法将女儿楚轻莞送到悦蒙书院读书,为的就是借此结识公卿贵族家的小姐们,在贵族小姐中建立人脉,说不定自家女儿能谋得一个更好的前程。

不过玉柳容走了几步又回了下头,在他的意料之中,宋翎果然跟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似的被他突然一下回头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宋翎还没弄清楚玉柳容的来意,另一件事又令她如临大敌,那就是女弟子楚轻莞对她的夫子,也就是苏子修存有爱慕之情。

玉柳容觉得自己给小松子留下的印象确实不怎么好,但对方这么一惊一乍的,看起来倒也十分可爱,尤其是摆出一脸戒备的样子时。

宋翎一听这句“很可能今后还会来找你”,心就悬了起来,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玉柳容舒朗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说道:“刚刚下手重了,我下次会记得的,不抓你的脖子了。”

苏子修不置可否道:“找麻烦也未必,祁太子既是蒙面出现,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又在你面前现了身,很可能今后还会来找你。你千万沉住气,不要得罪祁太子。”

宋翎正警惕着,心想这玉柳容明明走了又回头,莫非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宋翎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谢太子殿下恩典”。

出于谨慎,宋翎将此事告诉了苏子修:“修哥哥,你说祁太子来书院做什么?莫非……”因为对玉柳容的人品不敢保证,宋翎直接就往最坏的方面想,“莫非他是冲着你来的,想趁机给你找麻烦?”

但是玉柳容的下一句话立马把她仅有的一点点好感打散了,因为玉柳容一脸坦荡地说:“下次我还是抓你的衣领吧。”

因为这位祁太子一向不是善茬,对他乔装在书院里出现,宋翎本能地认为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玉柳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