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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舍身

宋翎将人一个不留地支走,经历了一番杀机暗伏、剑拔弩张的质子府眼下只剩了她和玉柳容两人。宋翎在刚刚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样一来,苏子修他们一行人可以借此脱险,只有她被一个人孤零零地困在这里,再也走不了了。

玥儿也是一个极为机警的,她当时正在痛哭失声,整个人压在苏子修身上,而且是暗暗下了死劲。玥儿的这一举动,是在提醒苏子修千万不能冲动,如果他“诈尸”而起,整个事情就穿帮了,不仅前功尽弃,连累了所有人,更重要的是也救不了宋翎。

直到这时,宋翎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她一把推开玉柳容,让他自己倒在石桌上,然后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庭院中来回踱步。送走了苏子修之后,她整个人犹如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弛下来,轻松是轻松了,但是脑子还是乱糟糟的。重要的事情完成之后,她反而理不出一丝头绪了。接下来要怎么做?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要怎么做?

苏子修原本不知道宋翎的计策,后来听到宋翎当众表明了自己的皇妃身份,并以此威逼那些守军退下的时候,他已经全部猜到了,宋翎这是要牺牲她自己一个,保全他们其他人。苏子修当然不肯舍下宋翎一个人。

刚刚那个背后给了玉柳容一记刀手的人大概是个高手,那一掌劈得极有力,使得玉柳容到现在还未清醒过来。

“皇上说了,要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坐一会儿,其余人等皆退下。你们这些人还是原样在外面守着。质子已服毒自尽,你们几人把质子抬出去吧。还有你,你是质子的侍女,你也一起去吧,皇上恩准你送自己的主子最后一程。”

宋翎在纷乱的思绪中终于理清一件事,玉柳容这人太危险,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会醒,不管怎么说她先把他绑起来比较好。

世人常说狐假虎威,老虎跟在身后都有这么大的威力,何况老虎现在正靠在她身上,更是给她添了许多威势和气魄。

匆忙之下,宋翎找不到绳索,胡乱翻出了几件旧衣服,将这位祁帝的手脚牢牢地捆了起来。

看到那些守兵暂时被吓住了,宋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玉柳容压在她身上的力道不轻,她一边暗暗使劲扶稳玉柳容,一边拿出皇妃的范儿,有模有样地发号施令。

这期间宋翎还去了一趟厨房,翻箱倒柜好一阵,回来的时候,她手中拿了一把菜刀。这是眼下她唯一能找到的利器,这是一把砍骨刀,颇沉,刀背厚,刀身宽阔,是以前府上的厨子专门斩猪大骨的,宋翎一只手还拿不动,非要双手同时握着才行。

皇上本身就有点儿离经叛道,不按常理出牌,带着自己的女人到处乱跑。这种事别的皇帝做不出来,但是放在自家皇上身上,似乎也是有那么点合情合理的。

宋翎看了看玉柳容,又看了看手里的菜刀,在鼓足勇气之后,先是将菜刀架在玉柳容的天灵盖上,感觉自己下不了手,又将菜刀横在玉柳容的脖子上,还是下不了手,最后将刀刃抵住了玉柳容的胸膛,这时她握着刀把的双手已在不住地哆嗦。

“皇上恕罪!娘娘恕罪!”守军头领吓得冷汗直冒,连连告罪。

宋翎正在犹豫,玉柳容已慢慢转醒了。

其实宋翎就算不呵斥这一嗓子,守军头领也是恨不得立马将头给缩回去的。皇上根本就是靠在这位昭仪娘娘身上,这等动作怎么看怎么暧昧,怎么瞧怎么亲密,这不仅是要被杀头的一眼,而是要抄家灭门了。

玉柳容忍着后颈的剧痛,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令人魂飞魄散的场面。宋翎一张小脸神色凝重,双唇紧抿,杀气腾腾的样子。这还不算什么,最吓人的是,她双手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正朝着他身上的几个要害之处,不住地比画来比画去,菜刀的刀刃近在咫尺,似乎随时要给他来一个血溅三尺。

宋翎一眼就瞧见了那人抬头,唯恐被人瞧出破绽,疾言厉色地喝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窥视皇妃,难道不要命了?还不把头低下,速速后退,真要等着皇上发怒吗?”

玉柳容心中一凛,汗毛竖了起来。虽然他手脚被缚,但是帝王的威严气势还在,他劈头盖脸地冲着宋翎吼了一声:“妧妧!你拿着菜刀想要谋杀亲夫吗?”

守军头领毕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但头脑还是清醒的。因为刚刚是低着头,他现在抬起头,打算大着胆子瞅一眼,只见对方虽穿着小太监的衣服,但是一头乌发披落肩背,面孔白皙娇嫩,而皇上正背对着他,似是自己支颐坐在石桌前,又似是靠着人。

宋翎正一心一意地纠结在哪里下刀,被玉柳容一吼,整个人被吓得一个激灵。

譬如现在流传的小道消息,说皇上最近刚刚册封了一个昭仪,据说还是尚书义女,各种坊间传言,皇上对这位新昭仪极喜欢,简直是一刻不离地带在身边。从前最喜欢的楚昭仪,也就是现在的柔妃也要靠后了,哪怕柔妃现在怀上了龙胎,还是不能夺走这位新昭仪的风头。

那把菜刀原本就沉,她差点没有拿住。刚刚从玉柳容的脖子上收回来,结果她手一抖,又斜斜地劈了下去,这下更糟糕,刀锋擦着玉柳容的鼻尖滑过,仅隔一个指头的距离。幸亏玉柳容运气好,不然他那个举世无双的美貌鼻子就要保不住了。

其实这时候守军头领很是犹豫,到底是该进还是该退?在他看来,皇妃总是没人敢冒认的,他们这些人虽说不能直面天颜,但也是在天子脚下当差,关于皇家的传闻或多或少是听过一点的。

此时此刻的玉柳容急怒攻心,生气多半是为了自己无辜的鼻子,他看着宋翎依旧没有收手的意思,于是又威吓了一遍:“妧妧!你要谋害亲夫吗?”

那个带队的守军头领及他身后的士兵听到这话,几乎是本能地低下了头,皇帝的女人谁敢正眼去看?这是要杀头的重罪。

宋翎原本未必有胆量杀了玉柳容,却被“亲夫”这两个字给刺激得不轻,一时恼羞成怒:“你住嘴!什么亲夫不亲夫,我跟你没一点关系!”宋翎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不!唯一的关系就是我现在要杀你。”

宋翎此言一出,来人更是骇然不已,人群中已有议论之声。皇上来给一名质子赐毒酒,居然还带着自己的嫔妃!

玉柳容看见宋翎对自己怒目而视,他先是气了个倒仰,心想自己又没说错,昭仪要杀皇帝,岂不就是谋杀亲夫?宋翎这个死丫头居然还敢瞪他,还敢这般理直气壮,简直是无法无天。

宋翎知道拖得越久,越对己方不利,必须速战速决。不等对方发问,她已抢先一步开口,亮明了身份:“我是皇上新册封的昭仪,你们还不赶紧退下!”

这时候,最初的震惊和怒气渐渐消退了,玉柳容也一点点恢复冷静,敏锐地察觉到了宋翎的虚张声势。

那些冲进来的士兵愣住了,这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进去的人里面除了皇上,其余的都是太监,哪里来的女人?

宋翎别说杀人了,任何一个活物都没有杀过,凶神恶煞的神态是装出来了,落在玉柳容眼里,她到底太嫩了。

眼见着那些士兵步步逼近,宋翎清叱一声,先发制人,质问道:“大胆!没看见皇上在此,你们这是要惊扰圣驾吗?”

玉柳容如今手脚被捆,眼前又有一把晃来晃去的砍骨刀,他却毫无惧色,竟反客为主,步步紧逼:“你敢?你砍朕一刀试试?”

宋翎咬咬牙,占便宜就占便宜吧,就当身上靠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好了。

宋翎只是嘴硬,却迟迟没有真动手。不知是刀太沉,还是宋翎自己的手在发抖,就连玉柳容也明显感觉到了,眼前那把刀开始乱晃起来。

但是这个时候,外面的守军已呼啸而至,带头的正是那一位守军头领。

玉柳容冷笑一声,调侃道:“妧妧,你要杀朕,先把刀拿稳了行不行?”

宋翎急得不行,最后一次,玉柳容竟直挺挺地倒在了她的身上,脑袋正好歪在她胸口的位置。宋翎一时大窘,醒着的玉柳容已够令人讨厌了,没想到昏过去之后,还是照样跟她作对。

宋翎缓缓地将菜刀放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是下不了手的,要不然在玉柳容没醒的时候,早就一刀直接将他从暂时昏倒变成永远醒不来了。

宋翎想着眼下不管有用没用,也只能姑且一试了,只求可以蒙混过关。玉柳容此时是趴在石桌上的,背对着院门,宋翎试图将玉柳容扶起来,使他摆成支颐而坐的姿势,但是不知是宋翎太紧张,还是玉柳容天生就是她的克星,总之不管她怎么摆,只要她一松手,玉柳容紧接着就倒了下去。

“算了算了。”放下了刀,宋翎反而释然了,一时之间莫名地轻松许多,她坐在玉柳容的对面,也就是刚刚苏子修的位置上,平静地道,“我知道我应该杀了你的。”

几乎是一瞬间,众人已各安其位,原先七个太监打扮的人就像木头桩子似的,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苏子修则被白布遮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身边跪着生前唯一留下的侍女玥儿,正一脸哀戚地痛哭,而那个从一开始就碍事的张公公,早就被人手疾眼快地藏了起来。

玉柳容心里骇然,表面上还是冷静的样子,环顾空荡荡的院子,问道:“苏子修去了哪里?”

苏子修触及宋翎坚定的眼神,知道宋翎一定有她的用意,于是依言躺下,这时立马有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白布往他身上一盖,伪装成质子已服毒身死的景象。

宋翎并不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解释起刚刚那一句话:“你不会放了公子的,只要你一离开这里,就会立即下令去追捕公子。公子想要顺利脱身,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死了。”

宋翎很清楚,必须先安抚住那些人,千万不能让他们冲动行事,紧接着她又转过身,小声地对苏子修说:“修哥哥,你躺下,装作毒发身亡的样子。”

玉柳容哼了一声,觉得宋翎这话太天真。谋杀祁国的一国之君,苏子修还逃得掉?到时候追杀他的人只会更多。

“诸位兄弟,我有办法了,你们暂时听我的,把武器收起来,好好地站在这里,切记不要露出任何慌乱的神色。”

玉柳容还未说话,宋翎接着说道:“你没有兄弟,唯一的一个子嗣还在柔妃的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因为没有继承人,如果你死了,祁国一定会大乱,你的叔伯堂兄弟们哄抢一个皇位,到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找一个出逃的质子?”

这七人效忠的对象是白绮梦,只是彼此对视了一眼,并不肯听宋翎的。

玉柳容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暗生冷汗。宋翎并没有说错,她的目光比他想象中要长远。

“放下!赶紧把刀放下!”宋翎急忙冲着那人喊道。

宋翎摇摇头,却自嘲道:“算了算了,怪我自己下不了手。”

不过,他们的这一举动倒是提醒了宋翎,千钧一发之际,她脑子里犹如有一道灵光闪过,已有了计策。

玉柳容沉默不言。

宋翎看得瞠目结舌,这是一条计策,却是下下之策,只能解眼前的一时之困,压根就没管以后。他们难道还能一直把刀架在玉柳容的脖子上,挟持着这位祁帝一路从雁阳去戎狄?估计在半道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说着,宋翎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是感慨道:“反正公子现在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我原本想要狠一狠心,做一次这辈子从未做过的事,但总归过不了自己这关,看来杀人这事比自杀要难得多了。”

这时候,一人握着一把从袖口滑出的短刀,一个箭步冲到了被打昏的玉柳容身边,眨眼之间,已将短刀架在了玉柳容的脖子上。他也是被逼急了,眼中充血,恶狠狠地低声嘶吼:“兄弟们,我们就拿这祁国皇帝当人质,不怕他们不给我们让路!”

听到这里,玉柳容已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妙。其实他刚刚一边跟宋翎说话,一边在暗中挣脱手脚的束缚,毕竟宋翎没什么绑人的经验,结扣打得不是十分结实,玉柳容挣扎了几下,竟然就松动了许多。

人毕竟是有强烈的求生欲望的,谁都不愿意坐以待毙,但是在情急之下,就容易脑子发热,使出昏着儿。

果然不出玉柳容所料,宋翎不再用菜刀朝着他身上比画了,而是架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质子府外的守军显然是被惊动了,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开始犹如潮水一般拥进质子府,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几乎不给他们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来者估计有数百人,而且个个是训练有素、披坚执锐的祁兵,宋翎他们只有十人,其中还有宋翎和玥儿两个需要保护的女流之辈,若是想强行突围,杀出一条血路,根本毫无胜算。众人一时间脸色突变,因为大家都想到了,只要外面的守军一冲进来,他们这些人今天都要交待在这里了,一个都逃不出去。

“妧妧!你住手!别做傻事!”玉柳容眼睛都直了,气急败坏地喝道。

“这下看来要坏事了。”只听一人说道,大家也顿觉不妙。

宋翎将菜刀从脖子上拿了下来,丢在脚下。她不是被玉柳容喝止了,只是觉得血溅当场的死法太凄惨了,脖子上划一个大口子也不好看。

张公公是想喊“救驾”,后面的一个字还未出口,前面一个字已刺得人汗毛直立,恐怕外面的人都已经听见了。

就在这时,宋翎看到了那一壶酒,眼下服毒是最好的,还能留个全尸。宋翎这回可就利落多了,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然后靠近嘴唇,仰头喝了下去。

不过这位张公公别的不行,嗓子却是一等一的尖细嘹亮,几乎如清晨时分的雄鸡一般:“救……”

“妧妧!”玉柳容大声叫道,情急之下顾不得手脚的绳索尚未完全挣脱,整个人猛地起身,直直地朝着宋翎撞去。玉柳容一点没有留力,那一撞的力道不轻,玉柳容和宋翎一起栽倒在地上,那一杯酒也被打翻在地。

玉柳容总归是太自信,觉得外面重重包围着自己的人,所以进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个贴身太监,一个被利落地敲晕了,另一个是张公公。张公公是个五十多岁、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监,根本没什么用,偷袭的人顺手把张公公也一起敲晕了。

玉柳容的手肘和膝盖重重地撞在地面上,但他顾不得疼,翻身而起,忙查看旁边的宋翎。

看到玉柳容被制伏了,宋翎放下了掩面的袖子,惊魂未定,满满的一杯酒也顺势泼在了地上。她根本没有想要真的将毒酒喝下去,仅仅是做做样子,玉柳容却信以为真,关心则乱了。

宋翎则仰面躺在地上,就在玉柳容去看她的瞬间,他明显地看见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似是把什么咽了下去。

玉柳容功夫不弱,等他收回心神,正打算还击之际,只觉得后颈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那是先前跟宋翎一起进来的人,他们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看到玉柳容正被苏子修缠住,趁乱从背后偷袭,其中一人想必也是高手,干脆利落,一记刀手就将这位祁国皇帝给敲晕了。

这一刻,玉柳容感觉整颗心都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难得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七分强势的命令中带着三分软弱的哀求:“妧妧!你快吐出来!”

若论个人的武功底子,玉柳容和苏子修应是不相上下,只是如今玉柳容只顾着救人,失了先机,苏子修却是有备而来,攻其不备。这般此消彼长,玉柳容在一瞬间落了下风,难以抵御,尤其是胸口的几处穴位被人连连击中,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宋翎却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咽下去了。”她定定地看着玉柳容,“但愿你没说谎,这毒发作得很快,而且没有痛苦,如果我受尽折磨而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宋翎明明知道那是毒酒,依然没有半点犹豫。玉柳容心如火烧,只想着赶紧拦住宋翎,一时之间根本顾不上其他,甚至忘了自己全身空门大开,对面有人迅猛而起,向着玉柳容发起了突袭。

说罢,宋翎就不再说话,仿佛安睡般闭上了眼睛,默默地等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