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宴为期三天,第二天的湖边更加热闹。谢棋漫无目的地在湖边行走,却不经意地瞥见金色的身影一闪,一个纨绔子弟模样的人手拿着扇儿与她撞了个正着——晋闻?
莫云庭。她在心底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下楼吃了早点去了湖边。
“小谢姑娘?”
谢棋从来没有这样空虚过,仿佛是漫步云端一脚踩了空,心连同身体不断地下坠却总是不见底,火气也好,怨气也罢,没有一丝情绪在这下坠的过程中得以宣泄,它们也仿佛消失了。
“晋……你不是回去了吗?”《安平舞》后,狼狈逃窜的可是他啊,难道他一直留在燕晗?
她找了客栈里的小厮询问,却只换来小厮茫然的一句:“那位客人啊,他昨晚就拿着一个包裹出了门啊。”
金边的折扇啪地一下展开了,晋闻一脸风流:“听闻这金度城里美人如云,我便来看看。”
他……消失了?
“……然后呢?”
这诡异的梦断断续续做了一整夜,第二天天明时分,她揉着眼睛下楼,却发现莫云庭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客栈前厅等她。莫名的心慌顿时袭满她整个身心,她匆匆跑上楼去敲他的门,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他叹息:“空有姿色没有神韵,就如同小谢姑娘当日的《安平舞》一样,总是少了那么点儿滋味。传闻你们朝凤乐府美人众多,小谢姑娘可否带我一观?”
结果,整整一夜,谢棋都以为自己是在湖泊中的小舟上,晃晃悠悠地看着岸边的莫云庭。他在走,他在停,他在笑,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能让她的心跳发生变化,最后……他从岸边跳到了湖里,沉得没影了。
“少了什么?”谢棋避重就轻。
莫云庭微微笑了笑,却没有言语,片刻后就进了客栈。她的窗户外再也看不到他了。
晋闻嘴角噙着笑,眯眼望着湖泊上的荷色风光,轻吐二字:“风韵。”
“我……”
“风韵”二字,距离谢棋很远,很远。
院子里的青衣抬起头来,眼里有些疑惑。
晋闻太子若是想跟着一个人,那个人纵然是长着五六条腿都甩脱不了。金度城最大的客栈内,谢棋隔着一张桌子看着他拿着金边扇儿摇曳,终于妥协。
她一时脑热,隔着窗叫他:“莫云庭!”
“莫大人呢?”
莫云庭在客栈内院小酌,她可以透过浓密的树荫瞧见他的一袭青衣。他的心情似乎也不是很顺畅,一壶酒见了底。
“不知道。”
她何德何能何等姿色有这自信?
“跑了?”
她终归和她们是不一样的。身份,经历,数不清的暗礁横亘在生命的道路上,风光又如何?她不过是有一个公主虚名而已,楚令韵不提,并不代表他不防。她能走的路其实很窄,可是莫云庭如果要陪着她,就必须跟她走这窄得让人胸闷的路……
“……也许。”
顾虑如同纱帐,越是隔着越会把纱帐里的事物想象得如同鬼魅。谢棋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她在客栈点了几个糕点,坐在床边看着湖面上的莺莺燕燕。
“小谢姑娘姿色出众,不如另寻佳偶?我朝有个丞相年轻有为模样俊俏,不过比我差了一点点,不如……”
“回客栈吧。”末了,莫云庭轻声道。
“……多谢晋公子好意。”
她始终不敢去想这样一种可能性,却也时时刻刻不能忘记它。所以,她没敢走远,只在帝都周围的几个城市游荡,只是因为害怕他不愿。
“不是好意,小谢姑娘须得带我去一趟朝凤乐府。”
如果,如果他后悔呢?不愿意呢?
夜晚的金度城万家灯火,谢棋却不点灯,只呆呆地坐在窗口。莫云庭没有回客栈。如果不是白天晋闻吵吵闹闹,恐怕这忐忑来得还要深,还要长久。
莫云庭终究是个年轻有为的将军,曾经是先帝的心腹重臣。哪怕是后来贬为乐官甚至是革职查办,都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如今楚令韵为帝,他再也不用去背之前的夜夜笙歌不学无术的佞臣这个大帽子,本来是应该前途无量的……她可以把自己的任性妄为称作率性,却不能把它加诸于莫云庭身上。只是,她自私自利,默默装作不知道这个道理,在安平舞后就以民间自在为由拖着身上无职的莫云庭出了宫,也从来没有问过他愿意不愿意。
一夜天明。
谢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索性把话挑明了:“莫云庭,我喜欢听你讲话,你一沉默我就害怕,我……怕你后悔。”
这已经是莫云庭离开的第三日,原本心上的忐忑已经渐渐酝酿成了愠怒,烦躁开始缓缓滋长。她不想出门,也不想下楼,一壶茶支撑了好几个时辰的饥饿。等到太阳渐渐西移时分,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来。
莫云庭微微诧异地抬眼,神色有些异样。
一声,两声……不断的敲门声,敲门人却不出声。
莫云庭沉默下来,眉头渐渐锁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顿时有些灰溜溜,无奈等了半天都不见莫乐官发话,瞬时明白了莫乐官这又是在闹别扭:“莫云庭啊,你总是藏着话,以前也是,我不聪明,老是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谢棋忍无可忍开了门,却被门外的人吓得呆愣在当场:那个两天前就已经失踪的人,此刻正站在房门口,依旧是青衣,依旧是实在算不上和颜悦色的别扭神情。
“那怎样才能加等?”
“莫……”
“不能。”
莫云庭抿嘴算是笑了笑:“我回了一趟帝都。”
“……跳了《安平》不能加等吗?”
“哦。”
“嗯。”
“我去见了陛下。”
“呃,我好像……还是司花?”当初宫选之前,她并没有通过三等司舞的测试,后来是尹槐借一个赌强逼着他推举她入宫,论资历,她似乎还是朝凤乐府里最低等的司花。
“哦。”
谢棋顿时语结,恍然记起眼前的这根木头,可是堂堂朝凤乐府里的乐官,乐府里美人如云,金度城里的水乡女又怎么入得了莫乐官的眼呢?不过提到乐府,她倒恍然记起来一件事。
“我要了一份旨意来。”他低头从袖中拿出一卷锦书,交到谢棋的手里。
“论姿色,她们不及乐府中的二等司舞。”
“啊?”
谢棋摸摸鼻子,笑道:“落花有意是福分呢。”
莫云庭眉头紧锁,似乎是纠结良久才缓缓地道:“我不善言辞……我没有后悔,我只是……不习惯说有些话,我……两年前,我就……你,晋太子太过不成体统,你不要和他多有……”
莫云庭似乎是认真想了想,才道:“何为风情?”
谢棋听得稀里糊涂,只能皱着眉头去看他带来的那一卷锦书。
谢棋叹息:“莫云庭,你真不懂风情。”
那是楚令韵的一道旨意,大意不过两个:莫云庭贬为平民永不启用,以及,赐婚。
如此的盛世,如此的热闹!谢棋默默改了行程,拖着莫云庭在金度城住了下来,等到赏荷宴那一日又拽着他去了荷塘边。想来是莫云庭气度不凡,他一站在湖泊边上,湖泊里就有好几叶小舟上的妙龄女子偷偷瞧着他。只是前莫将军却一脸木然,只专心看湖泊山色,仿佛湖上的美人都不过花花草草的死物一般。
莫云庭依旧神色僵硬,谢棋却笑了。刚才那番不清不楚的话,似乎还是勉强能听懂的,虽然它不动听,可是很暖和。
金度城是一个夜夜欢歌的逍遥地。每年的三月,城中都有赏荷宴。赏荷宴在城中最大的湖泊上开始,美人泛舟水上,荷花衬美人,有人起舞有人吟唱有人弹奏琴瑟;公子们在岸上观赏,若是瞧上了一位美人便可跟随着美人的船只到河道下游,一诉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