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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南华

小七在用力比画着什么,却似乎总是解释不清,气急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拽过她的手拉着她朝前走。谢棋跟着他一路走,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她被他带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那是一片树林,树林里的树被人砍掉了许多,留下高高低低无数个木桩。它们有的有半人高,有的却紧贴着地上,上下高低远近各不同。

被人抓包的感觉可不好,谢棋干笑:“小七,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是……

“小七?”

小七放开了她的手,挑了个不高的木桩跳了上去,单脚起跳落于附近的一个木桩,回头朝她招了招手又换了一只脚跳上另一个。

夜晚来临时分,谢棋又默默地收拾着想去溪边练习步伐。一个人影拦在了她面前,朝着她摆摆手拦下她的步伐。

谢棋读懂了他的言语,他是想告诉她,这个比溪水里的石头要好很多。更有可能这里就是红朱自己练习舞技的地方。

谢棋在展示之前悄悄打了个小算盘,既然是红朱不仁在先,那就休怪她不义。她还没有完全摸清这个南华舞的套路呢,不能被她看出她真实的模样……所以,她笨拙地比画起了南华舞的招式。她每一记笨重的落脚都能惹得红朱眼里的神采亮上一分,等到她把一套南华舞跳到终了,红朱居然还微笑地朝她颔首。这哪里是赞赏,这分明叫正中下怀。

她在他催促的目光中也上了一个木桩,试着从一个跳到另一个,小七就坐在不远处看着,半个时辰后她已经能够勉强站稳。他拿了两个小布包走近她,用绳子把布包绑在了她的左手腕和左脚腕上又退了开去。

“好。”

小布包里大概是沙子,沉甸甸的。谢棋在原地呆了片刻犹豫问他:“只有两个?”

结果,下午的练舞红朱第一次让谢棋展示了成绩——她坐在树边笑靥如花,指着树前一块空地柔声道:“小谢姑娘,今日已经是第七日了,不如今日让姐姐看看成绩?”

小七点头。

多谢红姑娘谬赞……一句话,既肯定了谢棋的出色,又显而易见地把她划为了自家人。谢棋听了脑袋开始犯晕,而红朱,分明已经阴沉了脸。

谢棋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所谓平稳,就是要在不平稳的极致中练出平衡——红朱的南华舞她只看到了稳,却没看到她的不稳。她其实操控的不是平稳,而是不平稳。

这个红朱,还真是人前人后两副模样。谢棋不露声色地甩开她的手,却听见莫云庭罕见的和颜悦色的声音:“多谢红姑娘谬赞。”

十日飞逝而过。

“小谢姑娘,你换好衣服了吗?”红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断了谢棋的话。片刻后,红朱进了屋,亲昵地扯过她的袖子道,“小谢姑娘真美,真替云庭高兴收了个这么貌美的徒弟呢。”

第十日的晚上,南华城里的所有人都被红朱聚集到了一处,美其名曰“出师宴”,她准备好了一切,从观赏的人到莫云庭,甚至连火把都点了起来,唯独没有准备的是谢棋的舞技。

“那……”那你喜欢吗?

谢棋在一片火把的光芒里看到了红朱略略带着得意的脸,还有她看着莫云庭的眼神。那眼神热切而期盼,眼底却也透着一丝遮盖不了的幸灾乐祸。召集人群,巧立名目,其实从头到尾她想做的不过是两件事:第一,让谢棋颜面扫地;第二,留下莫云庭。

“嗯。”

这是莫名其妙的感情,谢棋并不苟同。今晚的这场鸿门宴她却不得不面对。她坐在莫云庭身边,鼓起勇气摇了摇他的衣袖,凑近了他轻声道:“莫云庭,今晚要是我跳得好南华舞,我们是不是得回宫去?”

谢棋喜出望外:“真的?”

莫云庭摇摇头:“你想回去?”

“不错。”半晌,他终于出了声,脸色僵硬,纠结片刻后又轻声补了两个字,“很美。”

“不想。”可我也不想待在这儿……

“莫云庭?”

莫云庭笑了,他低声道:“那我们不回去。”

她只求有一点儿像,让她可以确定之前几日的观察和昨夜的尝试没有白费,可是莫云庭却久久没有言语。

“嗯。”

不等他有所反应,她就退后几步摆好了起势,在他诧异的目光下缓缓地舞了起来——第一式,第二式,她闭着眼睛努力忘记手上的动作,想象着回到了昨夜溪边的碎石上,两三步一跳求轻,四五步一跳求稳,感觉对了,其实落地的时候声音真的小了许多。也许是腿脚热了,也许是她真的已经太久没有全然落地,脚下明明是坚硬无比的土地,可是时间久了仿佛成了冰……片刻后,汗如雨下。她脱力地坐在地上仰头问莫云庭:“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儿像?”

南华舞是没有琴音伴奏的,唯一能给它伴奏的是火把燃烧的猎猎声。谢棋衡量许久终于还是穿上了红朱的衣服,缓缓步上了高台。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没有半个师父教导,这十日来她全靠自己的摸索,成与不成就看今朝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今日一舞并非出师,更不是比舞,而是一次豪赌。胜,是她舞技和领悟力的一个飞跃;败,则颜面扫地。

“我……”谢棋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愁眉不展地站在原地,最后豁了出去,“莫云庭,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效果好不好?”

高台是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红朱的时候她跳舞的那座高台,她踏上高台才发现,原来在红朱的高度可以把她那天晚上藏身的地方瞧得一清二楚,难怪那日她输得那么彻底那么狼狈。而如今,她从高台上往下望去,能看到每一个人,一直望着她的莫云庭,面有得意的红朱,还有坐在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的小七。

“昨夜,你去了哪里?”

谢棋朝台下微微行了个礼,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红朱陡然变化的神色。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她咬咬牙开了门,却发现是莫云庭。

舞前行礼是司舞们惯常的礼节,每个乐府都有自己不同的姿势,每个流派也有自己不同的方法,而天底下许许多多的行礼姿势中能让人记住的不出五个,首推——燕晗朝凤乐府。

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当然是要换的,可是她带的几套衣服都落在了驿站里。而这里她唯一能穿的衣服只有红朱的。谢棋纠结了很久,终于进了屋子换上了红朱清一色的红衣。望着镜子里那个红衣的身影,她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她方才行的这个礼就是朝凤乐府的舞礼,无论是燕晗还是四海之内,只要是在礼乐辖内,朝凤乐府的舞礼谁人不识?这是她之前一遍遍演练可以略去的部分,也是她今日还给红朱这一番“悉心调教”的第一个礼物。

谢棋低着头默默地咬牙,什么天真烂漫,你直接说真是傻蛋得了。

红朱已经变了脸色,方才的得意之色已经减去了三成,剩下的七成转换成了怒意,直直投射向谢棋。她后悔了,悔不该轻敌,她曾经偷偷看过这个叫谢棋的摘下面罩时的模样,丑得简直惨不忍睹——这样一个人学舞能有什么来头?即便她教,谢棋也不见得能学会。所以,她放任这个丑陋的丫头看她跳舞,她放任谢棋的目光扫过她起舞时的每一个技巧动作,如果南华舞那么容易学会,那它就不叫鬼舞了,她一点儿都不担心谢棋能偷师成功。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谢棋不过是个普通舞姬的前提上……

红朱抿唇笑:“小谢姑娘真是天真烂漫。”

如果谢棋出身朝凤乐府……那所有的“定然”就会成为“不定”。这是红朱第一次明白轻敌的下场。

谢棋回以傻笑:“我,我本来想出城玩玩,可是迷路了,后来跌进了水里……”

高台之上,谢棋已经开始跳南华舞。从她开始跳第一式,红朱的呼吸就再也没有正常过——她和三天前的那个谢棋完全不同!她实在想象不出,为什么三天前还拙劣无比的丑陋舞姬三天后会像蜕变一样,从肢体到神态甚至是身姿容貌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红朱先是一愣,而后是闷笑出声:“小谢姑娘,你去了哪里?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没有谁比她心里更想明白谢棋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却也没有谁比她更加疑惑这一切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台上的谢棋一身红衣,银质的面罩在火光下反射着光芒。她的每一个姿态都轻巧如云,收袖,旋转,落地,悄无声息。而在三天前,她明明还是个只会把地面踏得咚咚响的拙劣舞姬!

第二天,谢棋顶着脏兮兮的衣衫和乱糟糟的头发,回到了溪水下游的南华城里,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里尽量让自己笑得憨傻一些,蠢一些,再蠢一些。

夜色,火光,红衣,鬼魂。

起初的一个时辰,她无数次误踩进溪水里,月到中央时,她已经能够在石头上来去自如,虽然姿势不大雅观,虽然这个来去自如的代价是她浑身湿透,胳膊上还划出了不少伤口,可终究是一个大进步。月西移的时候,她浑身酸软地躺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居然是一觉到天明。

红朱忍不住心里的憎恶,却也清晰地觉察到指尖的颤动。没有声响,还没有声响!她忍不住尖叫出声:“啊——”

她在上游发现露出溪水的石头时,兴奋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它们有的隔着一两步,有的隔了五六步,如果在那上面练习跳跃真是再好不过了。

传说南华城里被屠杀的亡灵夜夜笙歌,以生人的鲜血祭奠那一场血光之灾。每一个踏入南华城的生人如果见到了红衣女鬼起舞,不出三日,他定当全身血脉枯竭而死。

夜幕降临的时候,红朱离开了南华城,去附近的城里采购食物。谢棋没有休息,她偷偷摸摸顺着溪水往上游走,一路走一路寻找,究竟怎样才是外在辅助练习身体的稳当的办法?尹槐说习舞者初期必须借助外力,可锻炼平衡需要的东西又是呢?

这个故事明明是她杜撰出来的啊……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几乎要相信那是真的?

谢棋依旧是傻笑:“好。”

高台之上的红衣没有声响,只有火把的猎猎声。那是……鬼舞。

红朱叹息:“你资质平平,勿要急切。”

红朱的尖叫为这一曲无声的舞画下了句点。谢棋的最后一个步伐并不算稳当,她踉跄了几步从高台上栽下去崴了脚。她蹲在地上喘息不止,心上并不轻松。还是不够稳,至少没有像红朱一样稳,不过她从摸着一点窍门到现在不过是三四天时间,这舞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练得成的。今日这舞跳成这样,想来也没有人会说她不成器吧。

谢棋冲着她露出个傻呵呵的笑容,抓耳挠腮:“不会啊。”

不远处,红朱僵硬地站在那儿,显然还没从巨大的落差中回过神。谢棋几乎想笑了,虽然崴了脚,她还是尽量平稳地一步步走到红朱面前朝她露出笑脸:“朝凤乐府谢棋,多谢红姑娘教导。”

“会不会?”黄昏时分,红朱照例问她。

“你……”红朱后退了一步,神色慌张。

她跳舞的时候,感觉非常稳,身体稳,眼神稳,身体的每个部分都稳妥到了极致。反而是在跳起舞来的时候给人一种轻飘飘立于荷叶之上的感觉。究竟怎样的练习才能让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找到它该有的位置,每一次动作后都回到原位呢?

“红姐姐,我朝凤乐府可没有什么肥得流油的乐使,姐姐一定是弄错了,不信问问我家莫大人?”谢棋故意地又靠近了一步,不怀好意地把目光投向莫云庭,引火上他身。

这六日来,红朱已经把南华舞跳了无数遍,谢棋也看了无数遍这飘逸如同鬼舞的舞蹈技巧,可她毕竟是个不会功夫的人,她要想离开地面,就必须有什么训练的法子……谢棋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脚看了半个时辰,渐渐地,她也发现了一些小窍门,比如说她的每一次跳跃虽然不一定是双脚落地,可她的身体却从来没有倾斜过,又譬如说她总是脚尖着地,一直到下一次起跳的时候脚跟都没有落地过……

“莫大人……”红朱木然喃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你是……”

而谢棋只打算给她十天。

莫云庭的目光里带了责备,淡淡地扫了谢棋一眼,对上红朱的目光时,却又成了谦卑有礼的目光,轻声道:“在下莫云庭,掌燕晗礼乐之事。朝凤乐府本就是在下管辖,姑娘所说之事在下回朝自当处置,请姑娘放心。”

“不会。”谢棋每每这样答复她,然后看着她眼里不经意露出的一丝松懈在心里暗暗嘲讽,她是西昭的司舞又怎样,她被一大帮百姓心服口服地叫着红姑娘又怎样,她的心思早已经写在了脸上。她厌恶谢棋,却又不得不教谢棋跳舞,她只不过是想把莫云庭逗留在南华城的时间拉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

第五日,第六日,红朱依旧是趾高气扬地在南华城最高的台上跳南华舞,一遍到末尾就问谢棋:“会不会?”

“多谢姑娘倾囊相授,十日已满,云庭就此告辞。”

日落。一日终了。夜依然是安宁的。

“红姐姐,莫大人和你道别呢。”谢棋眯眼笑,“这十天多谢红姐姐悉心教导,小谢受益不尽。”

“我是乐官。”莫云庭道,“身为……乐官,你有什么事自然应该和我讲,不须假以他人。”

红朱显然是受打击不小,她难得的憋屈神情让谢棋相当受用。不道德又怎样,她可没立志当个像她一样人人称颂的好人。人活一世,不过求个舒心,不求完好,但求完善。小小谢棋,没出息又怎样!

谢棋忽然后悔了,局促间也不知道怎么把心里的话喊了出来:“那、那我不知道跳得像不像的时候,可不可以找你看?”

莫云庭的目光里责备味更甚,谢棋撇撇嘴幸灾乐祸,却发现不远处小七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对于小七,她多多少少带了一丝感激,这样的目光让她脸上发烧,不由自主低了头。

莫云庭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忽然,剑光一闪,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青衣一甩袖去得潇洒,留下谢棋一个人站在风里,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他已经越走越远……她在他的身影消失前喊住了他:“莫云庭!”

谢棋手上没有剑,她甚至没有防备,可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有。就在那道剑光快要刺进她胸口的时候,她急忙闪身避开了那一剑,和执剑的人僵持在三丈之外。

“舞未成,不外露,日后练舞不许和外人有往来。”

执剑的人是红朱。她的眼里映着火光,红艳艳的衣衫如血,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之气,仿佛是地狱来的修罗一样。不仅仅是对谢棋,甚至对莫云庭,她也用上了几乎是憎恶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人心惊,更让人心寒。

昨夜和方才?谢棋仔仔细细回忆,昨夜是在破屋里练舞,然后小七进屋和他吐了一会儿苦水……方才是给小七送糕点,所谓的闲事是这些吗?

“红朱,你这是想做什么?”莫云庭冷厉的声音传来,却没有动手。

莫云庭闷不吭声,良久之后才在她懵懂的目光下艰涩开口:“昨夜,还有方才。”

红朱忽地大笑起来,几步退回到南华城的人群中,她的脸上已经狰狞无比,几乎是嘶吼出声:“莫云庭!我原本以为只不过是巧合……你问我想做什么,你忘了我是哪儿的人吗!”

“什么闲事?”

怎么回事?谢棋有一瞬间的茫然。红朱之前还对莫云庭鞍前马后,她所做的所有为难、所有折腾都不过是为了留下莫云庭,怎么这会儿却突然成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莫云庭冷下脸来:“那你为何有心思去管些闲事?”

莫云庭的脸上没有神情,他淡淡地道:“成王败寇,人之常情,莫某未曾扰民。”

“不知道。”

“我不管是什么成王败寇!好个莫将军,你的眼里是不是只有燕晗子民才是人?三年前一役,你杀了我西昭精兵十万!他们不是百姓吗?你嗜杀成性,草菅人命,我留在燕晗为的就是报仇雪恨!”

“何时能学会?”

三年前,燕晗西昭之战。谢棋渐渐听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莫云庭是那一次大战之后才被贬为乐官的……三年之前,他还是让邻国边境将士闻风丧胆的常胜大将莫云庭。西昭兵败,割地十郡,西昭王遣最美的舞姬远赴燕晗讨好燕王……红朱就是其一。她留在燕晗从来不是为了这南华城的百姓,恐怕她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接近朝凤乐府的乐官,杀之而后快。

谢棋摇头:“不怎么样。”

所以,莫云庭一开始并没有表露身份,所以,他一直介绍自己是她的师父。他一开始就知道红朱的身份,更加清楚自己身份的微妙,是谢棋自作主张把他的百般隐忍给……

他问:“南华舞学得如何?”

为了一时的意气和一时的泄恨,把他的精心打算给破坏得支离破碎。谢棋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活埋得了,她偷偷打量莫云庭的神色,想道歉,却好像时机不对——红朱周围那些南华城百姓已经渐渐聚拢起来,他们高低不同形状各异,场面仿佛又回到了十天前到南华城的第一个晚上,她被一群“怪物”包围的时候。

莫乐官召唤,谢棋当然不敢不去。哪怕他只是叫了她一声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她也只能跟着他走,一直到了南华城的深处他才停下脚步,脸色不佳。

红朱是国仇,他们是为什么?谢棋气得想发抖,想冲上去理论,却被莫云庭的目光牵制住了手脚。

“谢棋。”莫云庭的声音。

“你们这是做什么!帮着外人杀自己的将军吗?!”

小七沉默地站着,咬着嘴唇瞪着糕点,最后在她的目光下轻轻咬了一口,朝她笑了笑后开始狼吞虎咽。谢棋顿时有一种错觉,好像是养了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她居然连饥饿都忘记了,说不出的满足。也许是以前坏事做多了,偶尔做一点儿好事就分外开心?

那群人没有一个出声,只是越来越多的人聚到红朱身边,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肯站在谢棋这边。论功夫,他们一群老弱病残定然不会是莫云庭的对手,可是……可是如果放任事件发展,这会是南华城的第三次……屠杀。十日相处,她从他们手里接过水,接过被褥,她还记得小七会发亮的眼睛,她怎么能放任他们送死?

“我皮糙肉厚,一两顿饿不死。”不管怎么样,他手上的伤都是她惹的祸,他本来就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的模样,再失血挨饿不是连皮都要没了吗?

“你们……”

小七眨眨眼,用手指指她——你呢?

“我们不是燕晗子民!”人群中有一个老人喑哑着嗓音开了口,“二十年前燕晗皇帝下令屠城的那一天开始,南华城燕晗的子民就已经死光了。小谢姑娘,你说,一个当政的皇帝会为了争权夺势就屠杀自己的子民吗?我们不是乱臣贼子,我们甚至不是乱民灾民!”

谢棋挠头笑道:“这样的糕点我吃过很多,你肯定又挨饿了吧,吃饱了伤才好得快呀。”

谢棋哑口无言。

为什么?他双目瞪圆,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那个会在废宫里对着舞姬画像发呆的皇帝,那个会和他聊天到天明细细诉说他的故事、他的过往的长者……燕晗的当朝皇帝,他曾经下令屠城,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于情于理都是惨无人道的行为,可是就因为这样,他们今天就得乖乖让这群人乱箭射死吗?

南华城里的人白日里鲜少外出,她拿着这几块糕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进了破屋把小七拉出了门,把糕点塞到他怀里。

老人长笑:“君不仁,我等小民不义又如何?”

一阵簌簌声传来。谢棋懒得睁眼,反正这南华城里来来去去就那些个人,她难得休息就索性不搭理——时间久了,就真的昏昏欲睡。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她身边待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溪边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倒是她身边多了个水囊和几块粗糙的糕点。糕点虽然粗糙,却很宝贵,南华城里的糕点绝对比外头的山珍海味来之不易。这份糕点是谁送的?

“宋爷爷,你打不过莫云庭的,你们……”

谢棋闭上眼却不能明目张胆地捂住耳朵,只能一点点地把脑海里的声音赶出去。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有许多好人,红朱是,莫云庭也是,可是不管有多少好人却都没有她的份儿。谢棋两个字早就被盖上了恶人印章,不是吗?

老人长叹:“小谢姑娘,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活腻了,只是心有不甘才和老天爷去争一次活的权利。你看看我们这群人,有哪个活得好好的?如果能在死前尝一尝报仇的滋味,老朽虽死无憾!”

“红姑娘是太过操劳啊……”

的确,这是一帮活着比死了还痛苦的人,可是……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啊……

“老天保佑,红姑娘是个好人啊,好人长命!”

谢棋从来没有这样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她莫名其妙地争强好胜,如果她没有行朝凤的舞礼,那么她和莫云庭现在或许已经在路上了。造成现在这样双败的局面,都是因为她太蠢!

“听说红姑娘病了?”

莫云庭的剑已经出鞘,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谢棋几乎能够确信这是一柄上过无数次沙场的剑,数不清的生命在它的刃下化为亡魂。

什么病是只要聊天就能好转的?谢棋远远坐着咬自己的袖摆,眼不见为净。溪边青草初长,她找了处浓密的地方躺着望天,耳边却依旧传来很远的地方南华城里的老人们的声音:

她几乎是狼狈地去按他的手:“莫、莫云庭,我们能不能逃走?”

第四天,休息。因为红朱病了,她柔若无骨的小身板倚在树上,朝着莫云庭娇声细语:“云庭,你陪我说说话可好?”

“不能。”

好吧,谢棋对着铜镜惆怅,就当是安慰吧,他想告诉她——你乖一点儿,一定行的?

“为什么?”他们这些真的会武的人不是都会飞檐走壁吗?

小七一直很安静,他必须安静。谢棋没指望他会回答,可他这一次居然连肢体动作都没有,她含怨地看着他,哪怕他朝她点点头说能学会安慰她一下也好啊。时间悄悄流逝,小七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做了个动作,让她彻底傻了眼——他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蹭了蹭,摸头。

“小谢,你退后。”

跳累了,她坐在地上叹息:“小七,三天了,你说我能不能学会?”当初自报十天是一时意气,她真的没有一点儿把握。要是在这儿看舞的是尹槐就好了,他一定能看懂其中的窍门……

“莫云庭……”

要是没有这声音,该有多好?

谢棋是被一道阴冷的气息给逼退的,就在她刚刚躲开的地方,一支箭穿过她和莫云庭之间不足半臂的距离,死死钉在了她身后木制的柱子上,入木三分。

烛光下,破屋里,谢棋当着他的面继续一遍遍演练那些单调的姿势,小七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破旧的屋子里只有她的脚不断落地的声音,嗒,嗒,嗒——

“莫云庭,不要杀他们好不好?”如果今天包围她的是刺客,她二话不说躲起来放冷箭!可是他们都是一些可怜的难民,她下不了手。

小七犹豫片刻,默默地进了屋。

激战一触即发。谢棋缩在破屋的墙角,看着莫云庭在南华城百姓间衣袂翻飞,看得出他真的在履行她的祈求,他的每一剑都没有刺中他们的要害,可是人群却不断地涌动着,手脚受伤根本不能阻止他们向莫云庭挥砍的势头——他们是拼上了性命,而莫云庭在保他们的性命,这样的打斗如何是头?

砰——清脆的声响,谢棋仓皇回头,却发现是小七躲在窗边偷看,刚才是他撞到了脑袋的声音。她哭笑不得,朝他招招手:“进来吧。”她只是不想让红朱看到她在练习,不想让红朱笑话,给红朱嘲讽她资质的机会。

谢棋在人群里急急找寻着罪魁祸首红朱,找到红朱的时候她吓得心都凉了——红朱站在高台之上,拉弓欲射!

谢棋在晚上自己偷偷练舞,她记住了红朱的步伐动作,却怎么也跳不出她的轻盈来。她在一处废墟里找到了一面铜镜,如获至宝。空暇的时候就对着镜子一遍遍地重复那些单调的动作,却终究不得法门。

“莫云庭,小心身后!”

红朱看起来很尽责,每天天亮的时候她就在溪边跳舞给谢棋看,一招一式皆是尽善尽美,可是整整三天都没有和谢棋解释过一句,为什么能够跳得无声,为什么能够仿佛踩在云上,为什么……她只是一遍遍地跳,让人误以为她尽心尽责,滴水不漏。甚至从来没有让谢棋跳一遍试试看。

极其危险的一箭贴着他的脊背费过,谢棋吓得瘫软在了地上,不停地喘息。她不敢想象假如那一箭射中了莫云庭,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这个红朱根本就不想教授她跳南华舞。

她的出言提醒似乎惹恼了红朱,她拉弓换了个方向,这次的目标是谢棋。谢棋忽然发现轮到自己的时候,反而镇定了许多,红朱的弓箭毕竟还远,红朱和她隔着层层的障碍,只要稍稍移动一点儿方向就能躲开红朱的箭。一箭射空就有一个小小的空当,她趁着这短短的时间快速向高台迈进几步。

师父与陌生人的差距谢棋总算能够明了。尹槐真的是一个好师父,往常她还埋怨他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可是他每一样训练都是有理有据的,每一次教舞他都替她设计得很周全,先学什么后练什么,再去慢慢接近他要的舞。他替她计划好了一切,在她的身旁扶着她往前走,丝毫不给她走歪的机会。曾经她以为这是尹槐的手段厉害,现在才发现,这是尹槐的体贴和负责。

不远处,莫云庭显然已经开始分神,不知道是在找寻她的身影还是怎样。可是她不甘心只做一个拖累他的废物,她一点点朝高台靠近,一点点接近红朱。

前三日,茫然。

铮——一箭刺穿了她头上的横木。她踉跄着跌倒在地上,却摸到了另一把弓箭。高台已经近在咫尺,谢棋几乎是打着滚儿捡起了地上的弓箭,拔下横木上的那支箭躲进了路边的破屋里,取箭,拉弓!

一时间,红朱和莫云庭的目光都到了她身上。只是不同的是,红朱的目光里带着鄙夷,而莫云庭的目光里却带了笑。三月春风一样的笑意让谢棋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她下定决心咬牙:“我只要十天。”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吗?更何况她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天赋向来不错。她冲着红朱冷笑,一点点地调整着微小的弧度。你以为,就你会射箭吗?

“十天!”忍无可忍,谢棋咬牙出声,“我只要十天,十天后我一定学会南华舞!”

一箭又一次险险擦着她的额头飞过,这一次她的身体纹丝未动,手臂上暗暗使力,咬着牙把弓拉到了最大,放手一搏!

红朱依旧在笑:“云庭,要不我努力多提点,一个半月?”

箭脱弓而出,划破了夜空,直刺红朱!

谢棋在地上拽下了一把草,依旧没能浇灭心头的火。红朱的言下之意,就是她谢棋资质愚钝,即使她这个名师来教也教不会。可她明明连最起码的“教”都没有教!

没有中要害,只是射中了肩膀……不过,这也够了。至少她已经不能拉弓了。

红朱沉默片刻笑了,淡淡地道:“可是,学舞毕竟靠天赋,好的师父也不一定个个徒弟都是能歌善舞的呀……半个月可能不够。”

“红姑娘!”

谢棋气呼呼地坐在地上歇息,用余光打量着莫云庭的反应。他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半个月,我们时日并不多,恳请红朱姑娘半个月内教会小谢。”

“快,红姑娘受伤了!”

浑蛋!

村民们没有了领导乱了方寸,人群把红朱重重围了起来,不能挤进去的人在外沿急得团团转,所有人都在问一个问题:红姑娘怎么样?要不要紧?

“也许是半年?”她笑嘻嘻地坐到莫云庭身边,递上一杯水,“渴了吧,云庭。”

谢棋呆呆地站在夜风里忽然想哭。莫云庭为了不害他们的性命宁愿用手和他们决斗,红朱刚刚好多次只差一点点就让她和莫云庭去见了阎王爷,明明是生死相搏,可是这些她和莫云庭不忍伤害的村民却只关心一件事——红姑娘怎么样。

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吧。谢棋咬牙切齿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她的手上腿上已经到处是跌伤划伤的伤口,冷静下来的时候火辣辣地疼。哪怕她断了手断了脚,那些村民也不会领情吧,他们甚至觉得她和莫云庭是仇人。

“资质不够啊。”红朱叹息,“也许你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她回头,望的是莫云庭,眼里藏着的光亮连谢棋都看得一清二楚。

莫云庭也远远地站在原地,他的左手已经捂在了右手臂上,衣服也撕破了好些,不知道伤势重不重。此情此景,如果他想动手,那些完全没有防备的村民早就不知道死了几遍了,可是他却没有动手,只因为他还当他们是燕晗的子民。

“不会。”谢棋撇嘴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她还丝毫不知道她怎么悄无声息地跳舞,她一不讲技巧二不分解动作,只是跳了一遍就问她学会了没,这哪里是教舞,根本就是为难。

谢棋发现自己有些委屈,为了自己的白白付出,也为了莫云庭的伤。委屈了,泪水就止不住。她不想丢脸,却也忍不住拿袖子一遍遍拭眼泪。宫里的多少争斗她都没有掉过眼泪,尹槐的各种惩罚她也能咬着牙撑过去,对过去的多少惧怕她都能强迫自己忘记,此情此景她却有一种脱力的错觉。

一曲终了,红朱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学会了吗?”

“小谢。”

衣服倒是不难模仿,难以模仿的是她的技巧。舞,有时候比武还难捉摸。舞步看技巧,武功看磨炼,能跳好舞的人一定可以练武,而练武的人却不一定能够跳好舞。红朱起舞的时候周围所有的东西都仿佛下沉了,只有她一个轻巧无比,仿佛是云浮于山间,又像是荷塘之上的荷叶,明明茎连着泥沼,叶却飘飘荡荡随风摇曳不落于水。

莫云庭的声音遥遥传来,言语里带着忧心。她朝他用力摇摇头,却发现他的神色陡然变了。

她的确是在地上跳的舞,只是因为每一次落地都没有声响,所以看起来像踩在空中一样。加上她的衣衫极大,宽松无比,肩上更是不知道用什么撑起了一片虚空,大起大落下来就像是没有肉体的骨架在跳舞一样。

“小心!”

所谓南华舞不过是鬼舞,像红朱那个晚上跳的那样,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脚步的声音的舞。在谢棋看来,这玩意儿也许应该叫轻功,像戏里演的那样,江湖侠客一跃而起十几丈,上房揭瓦悄无声息,杀人不见血,血流有声刀出鞘无声。可是红朱不会武功,却同样能够落地无声,这是为什么?

小心什么?

“南华舞!”

谢棋从来不知道一瞬间的时间有那么漫长,至少比她想象中要长了许多。红朱的箭射向她的时候,她看到了莫云庭罕见的慌乱神色,看到了红朱脸上的畅快恨意,看到了村民眼里的木然。可是不论这一瞬间有多么漫长,她的身体却始终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向她袭来,紧接着眼前一花,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什么?”

小七!

“开始吧。”红朱的声音。

村民们终于慌了,齐齐涌了上来包围住小七和谢棋。谢棋在人群里看到小七艰难地支起身子挡在她面前,缓缓地朝村民们做着手势——先是一个圈,而后是东方,再是她,最后望天。他一遍遍地比画着,神情越来越激动,箭在他的肋骨上颤动着,血流不止。

南华城里是没有可以安睡的地方的,照老人家的说法,南华城是遭了天谴,所以有房不能建,有门不能出。她在树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处柔软的干草垛上。太阳还没有升起,干草垛上还留着一丝余温——不远处,是莫云庭。

一个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哆嗦着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小七啊,你就那么想出去吗?”

那一夜,在安静和诡异中度过。谢棋可以肯定的是,那个金度城的城主和那个肥得流油的冒牌乐使完了……

小七用力点头,目光落在谢棋脸上,眼睛亮闪闪丝毫不见痛楚。

朝凤乐府的乐使都是宫里退役下来的一等司舞和司乐,可都是实打实的女子。如果说一定有男人乐使的话……只可能是尹槐。可尹槐年纪不大,也不肥得流油,更重要的是,他就算对着镜子孤芳自赏也不会去强抢民女吧!

久久的僵持。

这……谢棋有口难辩,她偷偷瞅莫云庭的脸色,再一次不巧撞上了他的目光,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似乎还挺享受?

月亮西移的时候,老人终于蹒跚着离开了,所有的村民也都一个个离开了这一片狼藉的地方。红朱也早已被村民们带走,小七却被留下了。

“你怎么知道!”红朱一脸厌恶,“那个男人有朝凤乐府的牌子,而且我们是找了金度城的城主,那个男人是城主引荐的,不可能有假,可没想到那男人是个卑鄙阴险的家伙!”

他是被抛弃的。谢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可是他身上没有拔出的箭似乎也在一遍遍地提醒所有人,他因为方才的举动和言语已经被南华城彻底抛弃了,甚至他身上那支让他流血不止的箭他们都没有替他拔出来,南华城已经不要他了。

男人?谢棋插嘴:“朝凤乐府的乐使都是女人啊。”

小七没有哭,眼睛亮亮的,鼻子虽然红了,可是嘴角却坚定地抿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谢棋朝她做手势——带我出去。

“他啊,是个肥得流油的男人,而立之年,人丑心黑。”

“箭……”谢棋不敢碰,只是伸手点点。

好在,莫云庭情绪尚且算稳定。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拧一下,只是听完红朱的故事后轻声道了一句:“红朱姑娘见过朝凤乐府的乐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云庭沉默地踱步到了他们身边,伸手握住了那支箭,稍稍用力就把它拔了出来。

不知道他会不会怒火中烧拔剑杀人……

“莫云庭,你的伤重不重?”谢棋的眼泪还是没有干,她不敢去碰他的伤口,只是当着他的面狠狠捶了自己一拳,“对不起,我……”都是她的愚蠢,才让所有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席话,谢棋迷迷糊糊只听到了“朝凤乐府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寻欢作乐的窑子”,这……真的是她出身的朝凤乐府吗?她汗涔涔望了莫云庭一眼。这个红朱,白天还称他为“云庭”呢,她难道不知道朝凤乐府的当家人是莫云庭,他就在她眼前吗?

莫云庭缓缓笑了:“有点儿重,我们只有一匹马,得让小七骑。”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红朱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来自西昭国,我们皇帝昏庸无道,为了讨好你们那个暴君把我们教坊里最出色的舞姬都献给燕晗。我们长途跋涉来到燕晗的时候被人劫持失散了,只好自己找燕晗的第一乐府朝凤乐府,好不容易找到了朝凤乐府的接引乐使,哪里知道这个人是个登徒子!什么朝凤乐府,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寻欢作乐的窑子罢了,那丑乐使想强迫我们一行人入乐府,我们逃脱后他一路紧随,最后进了这南华城他们才放弃了追逐。其他姐妹都已经回了西昭,我怜悯南华城里的这一帮老弱病残,留下来帮他们驱赶寻宝寻商的奸人。”

谢棋一阵慌张:“那你怎么办?”

“为什么会这样?”谢棋问,“那红朱是怎么回事?”她很健全,很漂亮,和这南华城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啊。

他神色微变,犹豫片刻伸出手擦了擦她的眼角,笑得有些小心翼翼:“你扶我就可以了。”

大火终了,屠杀却并没有结束。城里所有的水源都被下了药,这第二场的屠杀经历了整整一年,一年里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人想逃出南华城,可是所有出去的人都死状惨烈,生下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先天的残疾。

南华鬼城渐渐远去的时候,谢棋回了头,正好看到了太阳从城墙上升起,光芒万丈。

那是谢棋第二次听南华城的故事,不是驿站小厮讲的那样,比小厮讲得还要惨烈上许多倍。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光了这座繁华的城池,聪明的人们躲到了池塘里、溪水里,或挖了地道,在大火来临的时候保下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