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闻言,对酒保挥了挥手,示意他来处理。
“这两位小姐付不出酒钱。”
酒保临走前犹豫地看了她们一眼,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即便他担心这两个女孩,但这毕竟不是他一个小酒保可以管的,于是干脆地转身离开。
酒吧门口的保镖注意到这边的混乱走过来:“怎么回事?”
沈乐央有些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彪形大汉,说:“非常不好意思,我出门太着急,钱不够,我可以回去取,不出半个小时就可以回来!”
“不好意思,刷卡还是付现。”不论怎么说,酒保始终只有这么一句。
面前的几个人却笑了起来:“钱这种东西永远都会不够,你回去取?在这儿,多的是人模人样的小白脸付不起酒钱还装蒜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这种人?”
“我过半个小时就回来,要不我把手机抵押在这,保证不会赖账!”
周围逐渐投来一些异样的目光,沈乐央急得额角开始冒汗。
“要不,我现在去取,等会儿给你送过来?”沈乐央有些抱歉地看着酒保,酒保也是一脸为难,扯出牵强的微笑对她摇了摇头,说:“不好意思,刷卡还是付现。”
付谨到时就看到围在吧台前的人群,人群中央传来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行,我们也不难为你,你要么打电话叫人给你送钱来,要么,就把这个小妞留下,你回去取,怎么样?哈哈哈。”
沈乐央接到电话后拿着手机就匆忙出来了,全身上下现金也只有几十,她连忙去掏江晴的兜,却发现江晴的兜里比自己还干净。
旁边的几个男人一听这话也跟着哄笑起来。
酒保从吧台上拿出账单递给她:“一共是1137元,您就付1100好了。”
付谨心想着这怕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不由得看了一眼被团团围住的人。这一看当下一惊,她不是那天在顾默晗家的那个女孩吗!
原来是没有结账,难怪这么好心通知她来接人!
等到他确定自己没看错后,连忙掏出了手机。
正要走时,酒保却挡在她的面前,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说:“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还没有结账。”
“我正在开车,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她一边不住地向他道着谢,一边拉起江晴,江晴嘴里胡乱地喊着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我在‘汪汪’看见你家小孩了。”
等沈乐央根据电话里那个男人说的地址找到江晴时,她正倒在吧台,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工作装的酒保,打电话的应该就是这个酒保。
沈乐央一边听着他们不怀好意的笑声,一边躲闪着那个男人想摸她脸的手,正犹豫要不要给顾默晗打电话时,只见原本靠在自己身上的江晴突然从吧台上拎起一瓶啤酒。啤酒瓶从她眼前挥过,带起一道绿色弧线,电光石火之间,“啪”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爆裂的玻璃瓶瞬间涌出带着泡沫的黄白色液体,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左颊带来一阵细微刺痛。
“喂,您好,这里是ONE酒吧,这位小姐在我们这里喝醉了,希望您可以过来接她回去。”
被砸中的男人一脸的不敢置信,他用手抹过伤处,看着手掌中央的红色液体。
沈乐央接通江晴的电话,接起后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敢打我!给我打死她们!”
但是当他到了酒吧后,他无比后悔,历经九小时的长途飞行后自己为什么还要来酒吧!
沈乐央闻言将江晴护在身后,身后的江晴扬起手中尖锐的玻璃碎片:“来啊!老娘不怕你们这些杂碎!”
唉,付谨虽然口头上嫌弃,但是打心里为他开心,觉得养小孩终于把顾默晗自己养得有个人样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付谨有些措手不及,顾默晗从电话里听到玻璃破裂声还有双方尖锐的叫骂声,握着手机的手当时就有些不稳,冲着电话里说了声“你帮我照顾一下她,我马上就过来”,就将手机扔在置物箱,将方向盘打满,车头紧跟着一个大拐,向酒吧驶去。
在那边的特色交易市场的时候,还问人家十七八岁的女生喜欢些什么。
付谨挂断电话暗道一声“这都什么事啊”,看双方还在僵持着,于是给付乔发了条短信让她赶紧来“汪汪”后,连忙挤进人群想把沈乐央捞出来。
想起他们刚飞到俄罗斯的时候,顾默晗这种天南地北落地就找地方睡觉的人居然跟着他一起下飞机了!
好在这一路上都没有碰上红灯,顾默晗飞车到了酒吧门口,冲进酒吧就看见人群中的付谨正在和一个满脸是血的大汉交涉:“兄弟你看,你也受伤了,赶紧去包扎一下,医药费我们出,还有什么损失呢我们也赔,这事就这么了了行吧!”
付谨在他身后撇嘴,回家休息多无聊啊,家里养了小孩的人就是比较无趣。
沈乐央看到付谨就知道顾默晗肯定已经知道这事了,心里懊恼肯定又要给他惹麻烦,拎起靠在她身上略有下滑的江晴,抬起头就看见顾默晗冷着一张脸走向她。
“早点回家休息。”
顾默晗刚进酒吧看到这混乱的场面,心里一股无名火“噌噌噌”就开始往外冒,眼前的沈乐央都不敢看他这恐怖脸色,顾默晗的手却伸过来撩开她左颊的碎发:“脸怎么了?”
“不了,我回家。”顾默晗说着推开付谨搭在肩头的胳膊向外走去。
沈乐央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带起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手上还沾有一些血迹:“应该是碎玻璃划的。”
肩膀上突然搭过来一只手臂:“默晗,连飞了十几个小时,要不要跟我去‘汪汪’喝一杯放松放松?”汪汪是一家酒吧。
顾默晗阴着脸不再说话。
驾驶舱内,顾默晗有条不紊地将器械收拾好,来到置物箱内拿出一个手提袋,不由自主地想象沈乐央收到的时候该有多惊讶。
“兄弟,你要是这样咱们只能报警了。”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江晴的电话。
对面的大汉听到付谨的话,捏了捏拳,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在变故开始的时候,酒吧里的客人怕惹祸上身早就自行散开了。
沈乐央忽然明白过来,心里为何如此难受。
门外突然传来警笛声。
我已经做好了随时站在你身边的准备,但最害怕的是没有资格。
“有人报警说这里有聚众斗殴事件……”沈乐央闻声看过去,是一个警装笔挺的女人。
沈乐央的情绪突然很低落,放下手机,原来自己跟他还有这么远的距离,总觉得有他在身边就很放心。那他呢,会不会觉得自己幼稚和麻烦?
【3】
如果顾默晗在这儿,他一定可以告诉自己怎么去面对和解决,如果是顾默晗……
公安局里。
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沈乐央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她神经质地颓然拿起手机又放下。顾默晗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回来了,她有些想他了。
“大叔,你长得真帅啊!嘿嘿嘿。”还未清醒过来的江晴抱着付谨的一只手臂还在说着胡话。沈乐央坐在她的身边,一边扶着快要跌到地上的江晴,一边抱歉地冲付谨尴尬地咧了咧嘴。她知道自己这个表情一定难看极了,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和警察交涉的顾默晗,心乱如麻。
【2】
“放心吧,你们损失也赔了,医药费也出了,这事就算了。”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叶思颖与人争执,却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嗯,麻烦你了。”顾默晗转身要走,却被付乔叫住。
沈乐央被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回听付谨说你要请我吃饭?”付乔看着眼前冷着脸的男人心中一阵悸动。
一句话犹如洪水一般击溃叶思颖所有的坚持,沈乐央看着她仿佛在一瞬间收敛了芒刺,喉咙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徒劳地张着嘴无法言语。
沈乐央在不远处偷偷地瞟着他们,只见付乔咬着嘴唇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全然没有之前公事公办的凌厉样子。
“他不可能会这么做,那我就会了?你是想让我去考务办把他换出来还是怎的?嗯?还有你是他什么人?轮得到你来相信他?”
过了一会儿,看他们说完话正并肩走过来,沈乐央压下心中悄悄泛起的不快与酸涩,站起身来。
“有人说那天下午在考务办看见了你和常瑜,我看了你这次的成绩,完全不是你的水平,常瑜是不可能会做这种事的!”
顾默晗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绞着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深呼吸压抑着心中的火气。
江晴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立刻恢复过来:“你在胡说什么。”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啊!赶紧给我放开!”付乔看着江晴搂着付谨的手,全身都快贴到付谨身上了,冲着付谨吼道。
“答案是你偷的吧?”沈乐央看见叶思颖一向低着的头此刻正倔强地扬着,直直地看着江晴,一脸笃定。
付谨有些无奈地扒开江晴的手,江晴还在喃喃喊着:“你干吗啊你?!”
叶思颖看到江晴却是神色复杂,沈乐央有些不明就里。
“她喝多了,平时不是这样的。”沈乐央看她失去平衡快要摔倒连忙上去扶了一把,心中莫名的情绪促使她出言解释道。
远远地,沈乐央看到叶思颖站在榜单下,人群中议论纷纷,不时传来作弊、处分、记大过的言论。
付乔并不知道沈乐央与顾默晗的关系,所以说话自然不客气。
随后学校贴出一张通告,江晴尤为在意地拉着沈乐央去看。
“真是年轻气盛就不知天高地厚。”付乔有些不屑地说,她见多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天天正经事不干就知道在外面瞎玩惹事,仗着家人朋友的关心就肆无忌惮地给人惹麻烦。
随后监考办的老师站在考场外一脸严肃地带走了常瑜。
沈乐央本来心中怏怏不乐,她又爱护短,想着即使江晴做错了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再加上她担心顾默晗因此而更加误会自己,于是言语上也是怒气冲冲的:“惹了麻烦也不用你来收拾烂摊子,用不着你在这儿瞎感慨!”
监考老师的手上拿出一个揉皱的纸团,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他打开纸团后神色晦暗的样子。
“沈乐央!做错事还有理了。”顾默晗越听她这话越觉气愤,先是趁他不在家去酒吧鬼混,现在还在这儿强词夺理。
“你抽屉里的是什么?”监考老师突然在常瑜的身边弯下腰,将手伸进了他的抽屉。
沈乐央心中委屈又失落,觉得眼泪就要掉下来,于是连忙扶起江晴,看也不看顾默晗一眼便向警局外走去。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原本一切都像表盘中紧密咬合的齿轮有条不紊地转动着,但是一瞬间,齿轮突然卡住、颤抖,最终绷坏,散落一地细碎的零件。
顾默晗看她强忍眼泪的样子,有些懊恼自己控制不住发脾气,虽然她有错,但是自己不应该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难堪。
教室里除了笔落在纸张上的“唰唰”声,只剩下黑板上的时钟指针跳转的嘀嗒声。
沈乐央回到家,把江晴在客房安顿好。
今天的监考力度似乎比以往要严得多,她摇了摇头想着应该是因为分科考便不再理会。
夜风将窗帘刮得一晃一晃的,房间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阳台上,如墨的夜色笼罩在顾默晗周身,手指之间带着一点猩红的火光。
沈乐央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里来回巡视的监考老师,监考老师立马就看着她,她立刻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让你在朋友面前丢脸了。”沈乐央看着他的背影,慢慢靠近,她心中无比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是也有些委屈。
教室里,同学们都在低头奋笔疾书。
察觉到沈乐央的靠近,顾默晗掐灭烟头,转过身来:“乐央,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你知道酒吧那个地方有多乱吗?要不是付乔及时赶到把你们带到警局,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还说什么不用她管!”
“别抄了,咱们这样考得太好那群老师也不会相信,不如……”话没说完,他脸上的笑容里满是算计。
沈乐央听他这么说,以为他是在责怪她给刚才那个女警察下了面子,心中的酸涩促使她冲动地说:“对,人家是一个漂亮能干的女警察,我就是个只会闯祸的小丫头片子,我驳了她的面子,你当然要骂我。”
“哎哎……”小矮个不服气地想要拿回去,“我还没抄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矮个闻言也坏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一把就被裴元皓抢了过去。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我麻烦老是给你惹祸,所以不想管我了!”沈乐央觉得光是这么一想心中的酸涩都快哽到喉头,却还是倔强地忍着眼眶中的泪水。
“答案偷到了没?”
顾默晗闻言,心中有些莫名的挫败:“我如果嫌麻烦我当初就不会管你!今天如果在这里的是你的父母,他们该有多痛心?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像小孩一样任性?”
裴元皓闻言转过头来,眼睛里狡猾的光芒不停闪烁,果然,机会说来就来了。
“我没做错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痛心?我没有去酒吧乱来,江晴喝多了我去接她,没有带钱,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去酒吧找乐子的!我不是那个警察嘴里说的那样!我也没有仗着别人的关心为所欲为,不是我一直没有长大,是你一直把我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小矮个听到这话,有些得意扬扬地接口:“我知道,你们知道我刚才去考务办的时候,看见他和上次那个小妞就在考务办附近,你说他是去干吗的?”
“我怕你担心不敢给你打电话,也害怕影响你工作,我更怕你误会我,我真的没有乱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旁边的男生留意到他阴郁的神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禁疑惑道:“元皓,你说常瑜这么晚了还在学校干吗?”
“其实比起嫌弃和责骂,我更害怕你不相信我。我也想像个小孩子一样,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但是如果我连你都不能相信,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还应该相信谁!”终于忍不住,她哭了出来,紧咬着嘴唇,不停地流着泪。
裴元皓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给他好看。
听着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她话语中的相信让他的心脏突然涌出一股暖流。她的脸上盛满了难过、失落,平时亮晶晶的眸子好像也随着泪水的滑落暗淡下来,他觉得有些什么正在悄悄破土而出。
裴元皓站在窗子前看着不远处的常瑜,想起上次在走廊里常瑜给自己难堪的场景,恨恨地咬着牙,管他靠山有多大,惹了我,就要付出代价!
顾默晗在沈乐央的面前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走在前方的男生并不回头,江晴心里暗骂了一声冰块脸,随后离开。
他的手指像羽毛一样扫过她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她的心颤动着,温热的泪水濡湿了已经干涸的血迹,有一些刺痛,但是没关系。她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场太鼓表演,心跳伴随鼓槌的起落,和着鼓面的闷响,“咚、咚、咚咚”,震耳欲聋。
“喂,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乐央对不对?”江晴气闷地在后头喊道。
对,没错,就是震耳欲聋的心跳,自己现在就是,她看着他英俊的脸庞茫然地想着。
常瑜瞄了他一眼,径直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试卷,拍着身上刚刚跌在地上沾上的灰尘,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嘿,要不要我给你抄一份,这样咱们几个就可以继续在一个班里了。”
顾默晗看着她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倒影,突然有点慌乱。
江晴慌忙从他手中抢过:“还给我!”
“我从俄罗斯给你带了礼物。”他率先移开视线,心虚般地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袋。
常瑜却将从她口袋中滑落的纸团捡起来,隐约看见上面印着“模卷”的字样。
沈乐央认出是刚才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东西,他应该是一下飞机就想回家,还特地带了礼物给自己,满心欢喜却没想到会在酒吧遭遇混乱。
“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没回去啊?”江晴一边站起来一边没好气地说。
顾默晗笑着将包装袋递给她:“看看喜不喜欢。”
江晴跌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看着来人,却没想到是常瑜。
四四方方的礼盒,打开后是一个拳头大小、蛋形的工艺品,三个弯曲成叶茎形状的内扣支脚形成的支撑架上,倒扣着一枚彩蛋。
当她收拾好一切,慌乱地关好办公室的门,心中压抑着激动快步离去时,在走廊拐角却撞到一个人。
“这是法贝热彩蛋,俄罗斯人把自己的信仰、梦想和憧憬描绘到彩蛋上,传达俄罗斯人的灵魂和艺术的凝聚。”顾默晗适时地介绍着,她的指尖顺着彩蛋表面的金色藤蔓小心地描摹着。
她从中抽出一张匆忙叠好塞进口袋,随后整理着手中的纸卷尽量让它不留痕迹。
彩蛋上绘满了金色枝藤,茂盛的绿色叶片伸展其间,间或还有粉色的蔷薇花点缀其中,蛋身镂空,精湛的工艺让整个彩蛋精美绝伦。
教学楼里一个可疑的人影鬼鬼祟祟地在一排立柜中不停地翻找,借着屋子里最后一点光芒,她看着手上被卷成卷的、打着封条的试卷,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在一家俄罗斯彩蛋工艺品的小店里,花样繁复的各色彩蛋中,他一眼就看中了这枚,并不是因为它的工艺有多精湛,而是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仿佛看到了桐城的那一架蔷薇,乐央应该会很喜欢吧。
斜沉的夕阳将树影拉得老长,只有乌鸦粗劣嘶哑的叫声,使人感到又凄凉又厌烦。
利用叶片和藤蔓的纹理形成的凹凸自然巧妙地将蛋分成两半,打开彩蛋,内里是一个微缩的满缀蔷薇的花架。
傍晚,校园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偌大的校园寂静无声。
江晴透过没有关紧的房门望出去,微风轻拂带动洁白的窗帘在深蓝色的天幕下泛起涟漪,客厅中沈乐央的双手紧紧地将彩蛋搂在怀中,脸庞在皎洁的月光下泛起莹白的柔和光芒,她的眼睛里似有星辰闪烁,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男人。
上课后,江晴的心思开始骨碌碌转了起来,她是不能变成老师肚子里的蛔虫,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啊。
江晴听见她说:“谢谢,我很喜欢。”
“好啦,好啦,好啦,一言为定啊。”
“谢谢你,我很喜欢。”脑海深处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历尽沧桑;又像是就响在耳边一般清脆,满是虔诚。
“让你念书你不听,你又不能变成出卷老师肚子里的蛔虫,别闹啊。”沈乐央好笑地看着她,“分班以后我每天都来找你,不,每次下课都来!好不好?”
江晴的双手不自觉地向锁骨中央摸去,空无一物。
“明天就死定了啦!”
她最后看了一眼客厅中的两人,顾默晗宽厚的手掌揉了揉沈乐央的发顶,轻声温柔地说着:“去睡觉吧。”
马上就要分科考了,沈乐央因为底子好,顾默晗假期的时候也会给她补课,所以成绩一直稳定在中上游;叶思颖虽然偏科严重,但是她的文科成绩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唯独江晴,不论哪一科基本上都烂得不行。
江晴黯然地转过身去,跌坐在黑暗里,她以为时间可以将伤口抹平,最起码再次想起的时候应该不会那么疼,但是时间似乎并没有眷顾自己,她仍在泥沼里挣扎着。
“不行不行,我才不想一个人!”
透过门口的那一线微光,好像看到许多年前。
“又不是见不到面了,还是在一个学校啊。”
铺着暗色画布的低矮架子上摆着造型各异的石膏像,透过窗棂的阳光被分割成方正的光束充斥着画室,画架上撑起一块画板,不时有铅笔划过纸面的“唰唰”声。高脚凳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他亚麻色的发梢都像是镀着阳光,修长的指节间捏着一节炭笔,看似随意的滑动间惊起了空气中的灰尘起伏。她看得呆了,渐渐忘却了半小时前自己被关在这栋传言中闹鬼的美术馆里的惊诧和慌张。
“乐央,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和你们分开!”江晴语气焦急又带着不舍。
如果鬼魅是这么美好的事物,那么也许她不会再害怕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笑闹间不知不觉就跑出去很远。
江晴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扶着虚掩着的门,害怕惊扰了画室里的人。
她有些害怕他给出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知道如果真的是那样,她要怎样若无其事地接受。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看到刚才那个傻瓜脸上的表情了吗?”楼下的哄笑声从走道中肆无忌惮地传递而来。
但是她不敢。
江晴捏着门的手指逐渐收紧,羞耻得想逃,变故在一瞬间发生,在她转身的时候撞到了门口一个石膏像上,画室的门“吱呀”一声被她的身体撞开。
她突然很想问一问顾默晗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她狼狈地伏在地上咬着唇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泪水开始在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儿。
人总会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对明晃晃的真相视而不见,说服自己接受这些为了欺骗自己找出来的借口,会好受很多。
她想要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地方时,一只手透过因为她的跌倒扑棱而起的灰尘向她伸过来。
沈乐央盘着腿坐在沙发上,隐约觉得下午江晴其实真正想要告诉自己的并不是她过去的凄凉。但是她不敢去深思,或许说是不愿意。
那是一只极好看的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微屈的尾指侧边和手掌外侧是黑色的炭笔痕迹,像小时候画的起伏不平的海面。
“当人可以轻易地把过去受过的伤宣之于口的时候,说明她已经痊愈,你大可以不必为她担忧,就像你说的,她把你当成朋友,不是想要你去可怜她。”
“你没事吧?”
“大概是她把我当成朋友吧。”
“我迷路了。”
“你觉得为什么她会把这些难堪的过去告诉你?毕竟按你现在说的,她的身上完全没有过去的影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完全不似他外貌那样阳光爽朗,却让她觉得莫名的沉稳。
“有些人需要一种存在感,一种践踏在别人的自尊上来满足自己虚荣的存在感。”顾默晗看着她神色低落蔫头耷脑的样子,许久才说出这句话。
她卑微地低下头,内心仅剩的脆弱自尊让她恨不得马上从这里消失。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言语之间透出些茫然和愤愤不平。
他低笑出声,体贴又温柔:“没关系,我知道后边有个出口,我带你下去。”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不公平从人出生伊始就伴随成长接踵而至,她一直觉得就算每个人的生活环境不同,但是起码在人格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她无法理解那种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昏暗的走廊上,江晴跟在他的身后,看出他时不时地转头时脸上的笑容。
“昨天在学校的时候……”她思索再三还是开口,但是后来涉及感情的部分却下意识地隐瞒了下来。
此后每每午间她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无比小心地跑到那个画室,那是她的秘密,像爱丽丝梦乡里的仙境,不愿与人分享。
走到沙发后,电视里正在播着滥俗的喜剧,他问:“怎么了?”
“我看你每天都来,你要不要跟我学画画?”江晴发现他的脸上常常挂着让人温暖的笑容,那么耀眼炫目,恍神间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锅里正在炖着汤,顾默晗将火调小慢慢地炖着。
后来,她知道他叫蔚延,知道他是从美国过来中国学习古典美术的,知道自己无法自控地迷恋上了他,也许正因为在最难堪的时候遇见那么美好的人,所以之后一切丰盛时光都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顾默晗正在做晚饭,沈乐央在书桌前提着笔做作业,注意力却没有办法集中起来,于是干脆去客厅里看电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节目里演的什么她却根本没有在意。
离开蔚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江晴仍然觉得爱情最美好的样子,不是那个人冲着我光芒璀璨的样子步履急切地赶来,而是在看到我在泥沼里挣扎着匍匐难行时能不顾我满身的狼狈,温柔且坦然地向我伸出手。
叶思颖在一边愣愣地出神,听到江晴的回答时,她无法理解江晴话中包含的那种感情,但是她在心里暗暗地想:“喜欢一个人,大概是会无条件地相信他的善良吧。”
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彼时最难堪而且无助,所以连施舍的善意都显得弥足珍贵。
“他于我是药,拯救我走过贫瘠的蛮荒;我于他是毒,心甘情愿替他做一切,还怕他过于歉疚,远走他乡。”
元旦马上就要到了,校园里各个组织的活动也逐渐落幕。
“究竟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沈乐央有些困惑地问。
自从那次在公示栏前江晴和叶思颖争吵过后,一些流言蜚语逐渐在校园中蔓延开来。
这是江晴第一次袒露心扉,江晴心中隐隐地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沈乐央和江晴看着被团团围住的叶思颖,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听说你喜欢常瑜啊。”
即使是沈乐央这个局外人也感受到言语之中透露出的美好感情。
“要不要去帮忙啊?”听到沈乐央的问话,江晴探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叶思颖惨白的脸色,不屑地撇过头去,眼睛却不住地留意着那些人的动作。
江晴的声音缥缈得像是在做一个美丽的梦,这个梦的确曾经让她觉得妙不可言。
“人啊,要有自知之明,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叶思颖面前的那个女生神色倨傲地用食指撩起她一绺散落的头发稍稍凑近,脸上扭曲的表情就像此刻面前是一团肮脏的垃圾。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是他庇护了我,也是他教会了我面对别人的轻贱,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有资本反抗,也是他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喜欢。”
叶思颖的脸色随着她的言语逐渐灰白,她没有办法反驳,自己这个样子的确配不上任何人,她也从来没有妄想过什么。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扒光的小丑,忍受着耻笑还有看戏般的打量。忽然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几个人的包围中拖出来,江晴看着用肩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生,大喝一声:“滚开。”脚步不停,一把撞开。
沈乐央听着江晴语气中满是悲哀,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想起叶思颖被裴元皓他们欺侮的时候江晴的反应,她忽然明白了江晴那时候的反应出自何因。
“你……”
“那时候,明明都是那么天真无邪的年纪,但是那些本该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的人,他们的血肉里、骨头里却都是透露着恶意的。你软弱,他们就越加恣意;你难过,他们就越加畅快。他们把所有的快乐都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啊,常瑜,你在这儿呢,不是约好在这儿见面的吗?”沈乐央看情况不对,正焦头烂额间,瞥见常瑜正从楼上走下来,她急中生智地叫住了他,但是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
“你别不相信啊,是真的。”似乎是感受到她的震惊,江晴缓缓地说,“那时候,我被欺负得很惨,每一天上学就是我的噩梦,班上每一个人都那么面目可憎,没有朋友,没有一点善意,所有的一切都不美好。”
常瑜看她眉间微蹙的焦急模样,脚步不停地朝着那边围作一团的人走过去。
沈乐央有些诧异,她完全不相信像江晴这样外向甚至有些嚣张的女孩子以前居然也会被别人欺负。
“走吧,不是说有事?待在这儿干吗?”
江晴却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在初中的时候,我还没有来嵘城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像叶思颖一样被人欺负着过来的。”
沈乐央闻言朝江晴使着眼色,示意她们跟上。
“你就这么喜欢他啊?”沈乐央有些不可思议。
看着渐行渐远的四人,那女生暗啐一口,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去。
“你说怎么会有人喜欢独自一个人呢,一个人多难受啊,太孤单了。”江晴煞有介事地说着。
江晴小跑至沈乐央身边,暗暗向她伸了个大拇指示意,沈乐央则挑着眉毛得意地咧开了嘴角。
沈乐央拿笔点着下巴,想起每次吃午饭江晴都拉着她和叶思颖满食堂找人的样子,和他坐在一桌不论江晴怎么和他搭话他都置之不理,江晴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听说元旦晚上中央广场有烟花,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吧?”沈乐央想打破沉闷的气氛,有些惴惴地提议道。
“你可别冤枉人家啊,吃饭呢是你拉着我们过去的,回家呢大概是顺路吧。”
顾默晗昨天临走前告诉她元旦那天有一趟行程,要在凌晨一两点才会回到嵘城。
听她随意地敷衍,江晴也不介意:“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不好接近呢,这都多久了呀,一起吃饭,一起回家,统共加起来说的话超过三句了吗?”
“我无所谓,反正我一个人住。”江晴不在意地说。
“不知道啊。”
“到时候叫我。”走在最前面的常瑜头也不回地说。
沈乐央在解着老师上午刚教的数学题,叶思颖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江晴慵懒地靠在沈乐央的背上,稍稍用手背搭在眼睛上,从开合的指缝中盯着天空漫不经心地问道:“乐央啊,你说常瑜为什么这么孤僻啊?我就没见过他给谁好脸色过,还整天穿一身黑。”江晴拉着正在苦思冥想的沈乐央说。
江晴看着一直不说话的叶思颖:“那天是我不对,不该那么说,你不会就因为这个,一辈子都不打算和我来往了吧?”
三个女孩背靠背地坐在天台上。
叶思颖听她说得严重,想着元旦那天爸爸应该也是和他那些朋友一块喝酒去找乐子,便点了点头。
教学楼楼顶的天台上,和风徐徐。
“那就这么说好了啊,元旦晚上十一点,在中央广场的喷泉边,不见不散。”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