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冰仙轻笑两声:“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小心的。”
竹染无奈摇头:“你似乎很有信心,以前每一个人刚遇见她的时候都很有信心,包括白子画、包括异朽阁主,包括杀阡陌,包括我,好像很容易就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似的,到头来也不知道谁比谁可怜。”
竹染转身离开,了解他们的人才会知道其实墨冰仙跟白子画一点都不像,墨冰仙太傲然太潇洒了,什幺都不愿意承担,更讨厌牵绊和拖累。这样的人,没有弱点,不好对付。而白子画却背负得太多,想得太多了。六界、长留、花千骨,甚至随便一个路人,他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怎能不累。
“我本来在蛮荒呆得好好的,结果妖神出世,被她害得无家可归,人界现在连蛮荒还不如呢。最重要的是,这女人居然可以把白子画也害了,我实在是很好奇。如今反正閑得无聊,便过来看看那妖女是什幺样子,又有何能耐。虽然的确是绝色无双,但一想到我得为了某种目的和她上床,还是难免有点噁心自己。你师父真有意思,捨不得牺牲白子画,就牺牲我。”
闭关出来已是深夜,突然发现般若殿裏多了个人。莫非是白子画来了?不对,不是他。推开内室的门,却看到墨冰仙正坐在案前望着窗外出神,不由有些诧异。
竹染狠狠的被震到了,他居然会给墨冰仙跪下?为了救六界?为了救长留?还是说仅仅为了白子画?
“你怎幺在这?”
“我是不关心这些,不过就是有点吃惊罢了。竹染小子,你师父代表仙界逐我去蛮荒时的冷酷神情你应该看得多了去了。可是看到过你师父给人跪下时的表情幺,那你就不会奇怪我为什幺在这裏了。”
“怎幺是你?”
“你似乎并不怎幺关心蜀山和六界的命运,那你来做什幺?”
两人一起开口问,花千骨显得有些尴尬。
“她怎幺会爱上自己师父的?真搞不清楚,六界如今怎幺变得这幺乱糟糟的。”
墨冰仙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原来你就是妖神,竹染让我来侍寝。”
“我当然不怕,你杀不了她的,除非你真是白子画。”
花千骨嘴裏有茶的话肯定会喷出来,他说这话的语气未免太过平静,可是心裏肯定是又气又恨吧?
“你想我怎样,无非是讨她欢心,还是你想得到妖神之力取而代之。你要知道,我是来想办法杀她的。若失去了靠山,你不怕幺?”
“对不起,他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閑来无事喜欢捉弄我,看我为难的样子。”
“这是她最容易接受你的办法。再说你不用假装,真的跟白子画很像。东子画西墨冰,果然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一切就拜託你了。”
捉弄?墨冰仙皱了皱眉头,任谁都可以看清竹染的阳奉阴违,还有两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她何必在人前装模作样?还有她堂堂妖神,干吗总跟人说对不起。才见两次,她已经跟他说了两遍了。那单纯无辜,甚至带一点白癡茫然的眼神是身为一个妖神应该有的幺?真搞不懂这女人到底是城府太深还是太傻太天真。她是怎幺当上妖神的?就靠那种无辜的眼神去勾引男人?
“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没想到我墨冰仙也会有以色诱人的一天,还被当做某人的替身,真是笑话。”
“你回蜀山去吧,我会跟他说的,他不会再要胁你。”
竹染失笑:“你若早来一些日子,或许可以看见冷豔美人,她最近不知怎的一直恍恍惚惚的,不过倒是很轻易的被你迷住了。”
“你很讨厌我?”墨冰仙上前两步站在她面前。
“骗小孩真没意思。”墨冰仙眉间一抹嘲弄,“我还以为妖神是怎样了不得的三头六臂的怪物或者冷豔的蛇蝎美人。真是,害我白期望了。”
花千骨被他的阴影笼罩着有些喘不过气来,那身形,那乾净清爽的味道都像极了白子画。
“如何?”
“没有。”
墨冰仙也没有再多问,目送她慌慌张张的离去,不由有些好笑的埋头喝茶。不多时,天边又飞来一人,正是竹染。
“那为什幺赶我走?”语气中带一丝嗔怨和调笑。
好不容易有个人,不讨厌她也不怕她,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她回去之后马上让竹染放他走。
花千骨微微有些吃惊,他不会是在和她调情吧,他难道不恨她幺?
“我……”花千骨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我不想勉强你。”她的心在瑟瑟抖着,她在害怕什幺?怕自己这个时候太软弱,怕自己突然想找个人依靠?面对其他人她不会心动,面对白子画她已心死,可是面对一个像白子画的人她该如何是好……
“没多久,其实在哪都是一样的,蛮荒也好,神界也好。你叫什幺名字?”
“你什幺都没让我做,怎会勉强我。我说过在哪里都一样,你会不会下棋?”
“对不起,你被迫来到云宫很久了幺?”
转折太快,花千骨有些反应不过来。
花千骨有些错愕,听说他就是以滥杀无辜的名义被蜀山派逐到蛮荒的,不意图报复,却甚至还愿意为之牺牲?
“会。”
墨冰仙不置可否的淡然品茶:“他哪有这等能耐,他只会拿蜀山一派要胁我。”
墨冰仙已经习惯了她说话的迟钝和慢半拍,兴致悠悠的和她下起棋来,倒没想到她下棋倒是不笨。
“你怎幺会在这裏?是被竹染抓来的幺?”想起之前竹染献上的那些男子,的确很有可能。但他不是传说很厉害幺?当初在蛮荒时竹染谁的主意都敢打,就是不敢打他的。
“白子画教你的?”
花千骨立马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蛮荒陷落,看来他也从那离开了,却不知为何又来了这。看着他,有些移不开眼去,果然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骨子裏又渗着丝丝凉意。
“呃?”
“墨冰仙。”
“白子画以前不是你师父?”墨冰仙看她颦着眉,似乎正努力回忆着。
“谢谢,你是?”
“最开始是爹爹教我,但是我学得不好,后来他又教我,我还看了《七绝谱》的棋谱。”
花千骨有些窘迫,捏着小小的杯子浅尝一口,的确不是酒,却比茶更芳香,比酒更醉人。
墨冰仙挑起眉毛,感觉妖神也有爹爹似乎是一件怪怪的事。以前听闻中完全被妖魔化的形象越来越趋向一个平常人,他微微有些不自在。
那男人又笑了起来:“这不是酒,这是茶,名叫‘醉人间’,有酒的香气,但是不会醉人,只会醉心。”
“虽然知道你不会饿,但是想不想吃东西?我的手艺很好的。”墨冰仙望了望窗外天边一片鱼肚白,云宫裏逐渐开始霞光万丈。
花千骨鬼魂一样蕩蕩悠悠的飘落下地,坐在案边,竟无端的开始紧张起来。那男子把琴放在一边,把她面前的杯子斟满。她连忙摆手:“谢谢,我不会喝酒。”
“你想吃什幺我可以变出来。”
“别在屋顶上站着了,小心摔下来,不嫌弃的话下来坐坐如何?”
“那样的东西不好吃,凡事要亲力亲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快乐和味道。厨房在哪?”
那男子笑了,满树的桃花都跟着灿烂起来,她眼前又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粉色,快要窒息。
花千骨仿佛又看到白子画站在跟前对她谆谆教导,可是眼前的人温暖亲切,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我是谁?”花千骨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只是跟着迷茫的低喃。
墨冰仙很快便弄好了几样小菜出来。很简单,也没什幺花样,但是清淡爽口。花千骨感觉自己的味蕾纷纷苏醒了,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的吃一顿饭了。之前陪白子画的时候总是想到糖宝,越吃越难受。
“你是谁?”男子开口问她,声音像是月夜下古琴的空鸣,温和又带几分淡漠,如清风流水般环绕住她。
“原来百合还能这样炒。”
仿佛瞬间又回到那年瑶池初见时,花开如海,风过如浪,白子画步步生莲的朝她走来。她,失了魂魄。
“我瞎捣腾的,閑来无事有时会自创些菜式。”
花千骨也整个癡傻了。那男子墨发垂蕩,眉目清雅,如同从画中走出一般。论仙姿论气质,就是白子画也不遑多让。但是却不似白子画那般冷漠遥远,怎幺看怎幺舒服。
“你经常自己做饭吃幺?”
琴声戛然而止,男子转过头来看见她,眼裏全是惊讶。
“恩,虽然没有必要,但是这幺多年,就算身在蛮荒,我每天三餐都会按时吃,才感觉自己还有血有肉真实的活着。”只不过,有时候自己吃的东西和旁人不太一样罢了。
立在飞檐上,安静的听着琴声时起时落,和着风声轻轻述说。往日和白子画在绝情殿上的快乐日子又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心中涌起无限酸楚,止不住轻歎一声。
“一个人?”
花千骨顿时就愣住了,那背影和身姿,简直像极了白子画,不过她知道不是他。
墨冰仙点点头,有如寒星的眸中似有千年积雪。从很早很早开始,就是他一个人了。
有些好奇的寻着琴音去了,没想到会隔那幺远,看来抚琴之人不但技艺高超,内力也十分深厚。掠过不知多少朵云彩,终于来到一小小的偏殿之上。简陋归简陋,自成结界还下着雪。白雪覆盖的院中竟种满了桃花,银装素裹下也依旧竞相开放。一白衣男子背对着她,正坐在树下悠闲的抚琴,周身洒落桃花瓣瓣。
花千骨说话一直仿佛梦游一样眼神飘浮:“我的手艺也很好,以前都是我做东西给大家吃,还从没有人给我做过吃的,晚上轮我来做吧。”
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抚琴的声音,行云流水一般,自由而超脱,不由叫人心生嚮往。云宫裏有谁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抚琴?莫非是白子画?不对,不是他,他的琴声一贯内敛,不可能这幺洒脱。
墨冰仙看着她,轻轻点头。
从杀阡陌处出来,花千骨的神色稍稍舒展些了。每隔几日,她总要去陪陪他,一个人对着安静沉睡中的他絮絮叨叨、喃喃自语。
于是很自然的,墨冰仙在般若殿住下了,花千骨什幺也没说,两人看上去仿佛如多年好友一般,有时对弈,有时弹琴。墨冰仙若即若离,态度常常十分暧昧。花千骨没有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和优待,几乎是言听计从。但是她闭关的日子也相对越来越长,精神也越来越恍惚。
竹染无奈轻笑,就算一切都看破,我倒想看看你放不放得下白子画。
“今天我们出去走走吧。”花千骨苍白的脸转向窗外,睫毛轻轻颤抖着,像蝴蝶的翅膀。
她又撤下冰冷的防卫回到当初的那个样子了幺?还是说真的把一切都看破,什幺都不在乎了?
墨冰仙点头,二人离开神界,朝着东海的方向飞了去,墨冰仙心道,难道她想回长留幺。却在离长留不远的一个岛上停了下来,周围繁花似锦。
很久没听过她一口气说那幺多话,眼底全是温和,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最近她对自己的确十分宽容甚至是纵容,不管是给白子画下药还是如今的刻意招惹,都未曾有过半分怒意或是斥责。
“这裏叫花岛,以前常常和一个朋友一起来。没想到人界的天那幺冷,花还是开得那幺茂盛。”
竹染显然有些错愕,她说他担心她?担心?这幺久以来他们一直都处在相互利用相互敌对相互戒备的位置,她为什幺会觉得自己是在担心她?
“这裏施了很强的保护咒,你的朋友一定希望你每次来的时候,都可以看到那幺多盛开的花吧。”
花千骨道:“你若自卑绝贪池水留下的疤,我可以让你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你若藉口事情太忙,现在大局已定,六界全在你的手裏。我看你每天没事做,给我忙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自己好好逍遥快活。你若是不喜欢这些,应知我也是不喜欢的。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不过你也明白靠着酒色不可能缓解任何痛苦。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幺,你放心。”
花千骨点点头,仰卧在绿草花丛中,闭上了眼睛。墨冰仙在一旁几乎要为眼前美丽的景象所迷惑了,海蓝天阔,花丛中的她犹如精灵,美得江山失色,完全没办法和涂炭世人的妖神联繫在一起。
竹染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刺骨的寒风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眺望海天之间,摩严的话在耳边响起。
花千骨不由笑了起来:“你自己难道不是酒色不沾?”
——妖神之力既然是可以转移的,就说明它再强大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取之不竭用之不完。虽然花千骨的神之身是承载妖之力的最好的容器,可以对消耗的力量进行源源不断的创造和再生,但是那毕竟需要花费时间精力。我们就算无法将她身上的妖力再次转移,只要赶在她最虚弱的时候下手,依然可以使她重创,将妖力重新封印,再杀她则轻而易举。问题是她连收复六界都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全靠竹染和手底下妖魔,根本就消耗不了什幺力量,所以只能求助于墨冰仙了。
“神尊总不能这幺惦记着白子画一辈子,往后日子还长,也应该为自己做点打算。这世上出色的男子多得去了,只要神尊想要,没有得不到的,何苦执着于白子画。这男女间的乐事,只要神尊体会过,一定会喜欢的。”
墨冰仙长歎一声,居然把六界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人身上,他虽不喜欢做救世英雄,不过这幺有意义有挑战的事偶尔做做倒也无妨。
“别闹了,你知道我不好男色,把他们都放了吧。”因为花千骨喜欢白子画的原因,竹染找来的大多是出尘的仙,而不是魅惑的妖魔。
花千骨看着他飒飒坦蕩的背影,笔直的脊樑如一把出鞘的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来,墨冰仙看她掌心一朵盛开的冰莲,接过来闻了闻,然后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竹染语调轻鬆:“喜欢哪一个?”
花千骨又神情恍惚了,墨冰仙见惯了各种女人总是望着他的癡癡神情,花千骨对他的迷恋既让他有些自喜又有些恼怒,因为她眼中望见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很显然那两个男子更为惧怕的是竹染,仍一动不动。
“我们回去吧。”花千骨刚準备转身墨冰仙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直觉性的想抽出,墨冰仙却已带着她腾空而起。
“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去。”花千骨苦笑,抬头看着旁边的竹染。最近他总找些绝色的男子来伺候她,甚至找画师画了许多画卷,或直接像这样在宴上带着人让花千骨挑选。一副势必要为她找几个男宠来打发时间的模样,美其名曰将功赎罪。
不再多语,任凭他握住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温凉而有力,手臂酥麻了一般,什幺东西在消散瓦解,破碎成空气。原来这就是他的能力,这就是让他来的原因,花千骨望了墨冰仙一眼,脸上有一丝苦笑,只是这世上被他握住的手,怕是都不会捨得放开,哪怕魂飞魄散。
她轻歎一口气,突然一只捏着颗葡萄的手又伸到嘴边。另一个出尘的男子正努力挤出笑容看着她。
落地时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墨冰仙放开她,邪挑唇角看着她。花千骨知道他的意思,却并不说破,慢吞吞道:“我去闭关。”然后又一头钻进地下的巨大冰窖。
突然有一双手伸到自己肩上轻轻捏揉,她一把握住,慢慢睁开眼。一张漂亮到不真实的脸显得慌乱而又无辜,眸子犹如世上最清澈透亮的水晶。
墨冰仙见她似乎早已料到,却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只是,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一手捏碎手中的那朵冰莲,花汁四溅,略有些嫌恶的擦了擦,大步踏过扔在地上的残瓣。
又是通宵的夜宴,宿醉的妖魔在殿下肆意调笑,到处充斥着一股荒乱淫靡的味道。花千骨对一切仿佛视而不见,安静的在最高处的紫金榻上睡着,案上只放了一盘瓜果一杯清茶。最近妖力的过度消耗让她疲惫不堪,可是之前养成了坏习惯,没有白子画的陪伴很难睡踏实。而且当想通了一切,也下决心要做的时候,她居然开始害怕起黑暗和寂静来。将自己置身于灯火通明中,听着周围吹拉弹唱和嬉笑怒駡声,被众人所包围陪伴着,反而能够心安。
夜裏醒来,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轻轻贴着自己。白子画?
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冷冰冰而变得似乎有些木讷,也不能说是木讷,而应该说她时常出神,对周遭的反应都迟缓了许多。语气淡淡的,不再掩饰什幺,眉眼间带着决然,眼神透彻而空明,又有一丝悲哀的气息经久不散。
她翻转身,墨冰仙正斜支着脑袋看着她。
她再没有去见过白子画,独自搬到了般若殿裏。开始没日没夜的闭关,闭关出来就在殿裏大肆摆宴。看着周围群魔乱舞,自己则滴酒不沾的听着丝竹琴箫斜倚在榻上浅睡。
“你睡得真死,丝毫都不留神防範的幺,那幺多人要杀你。”一只手撩起她的一缕发别在耳后,眼神温柔得让人沉醉。
要亲手掐断自己生存的维繫是不容易的。他知道花千骨看开了,又或者说是放弃了,连他彙报三千妖杀进程的时候,都显得意兴阑珊。
花千骨睡眼惺忪,迟钝的摇头:“不喜欢提心吊胆的活着。”的确没有什幺好防範的,以前或许还防範,成了妖神之后,她就再也不关心周围了,或许是因为知道没有任何人能真正伤害她,又或许是因为潜意识裏真希望有人来把妖神杀了。
霓漫天死的事,让竹染完全震惊,这时间比他预料的提前了太多,是因为白子画幺?还是她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残忍冷漠的自己了?
“你怎幺跑过来了。”花千骨依旧疲惫想继续睡。虽然知道云宫裏一直盛传他是她的新男宠,可是墨冰仙一直都睡在隔壁。
她已经从痛苦中完全解脱了,自己呢?
“我过来做我该做的事啊。”
花千骨就这样看着霓漫天缓慢的气绝身亡,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你指的是陪我睡觉还是杀我?”
眼睛依然诡异而阴险的看着花千骨道:“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或许生生世世我们都只能做仇敌,势不两立。”
墨冰仙笑了:“你什幺时候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霓漫天把头用力往墙上一撞,鲜血四溅,身子慢慢滑下。
“你不走反而留下来的时候,或者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如果不是别有目的,凭竹染怎幺可能胁迫得了你。我只是想仙界绞尽脑汁,最后派了你来,到底是想出了什幺办法。”
再一次亲手将花千骨推至绝望的边缘,这种报复的感觉真是痛快啊,她可以瞑目了。
“然后知道了?”
霓漫天得意的笑,很满意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她的确是随口编的,神界消亡近万年,她又怎幺会清楚。不过只要花千骨相信就好,她最大的弱点便是在危急和愤怒的时刻无法冷静。害白子画中毒是这样,以为能救朔风结果却放了妖神出世也是这样。
“差不多吧,的确很厉害。”
为什幺会这样?她真的就那幺傻,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欺骗她?
“我只是体质比较特殊,而且我没有修过五行术,比较喜欢专研一些失传了的奇怪术法。仙界的人都觉得我太邪门,厌我怕我。”
蓝羽灰骗她,放出了妖神。轻水骗她,以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杀阡陌骗她,其实一直把她当作青璃的替身。竹染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她。白子画骗她,接近她只是想要瓦解她杀了她。连东方都骗她,就算死了,所有的一切还是全在他的计画之中。
“所有的法力,包括我的妖力你都能吸收?”
脑中轰然一下,一切都倒塌了。花千骨无力的靠在墙上,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你在骗我!你骗我!你们每个人都骗我!”
“也不是全部吸收,我吃不下那幺多,身体负担不起,只是化解,像一种能量的转化,将其融回自然中的风雨雷电和空气什幺的。”
霓漫天绝望的仰头大笑:“花千骨,你没听说过幺?被神亲手杀死的人,又怎幺还可能複生?”
“很奇妙。”
花千骨的眼裏被久未出现的惶恐所充斥:“我既然可以让糖宝複生,就一定可以让落十一也再活过来!”
墨冰仙陷入回忆,轻笑一下:“是啊,我从小打架就没输过,谁一碰上我就没力了。以前同门师兄弟也总是说我赖皮,根本不用比试就能获胜。”
“笑话,若糖宝杀了白子画,你又怎幺想,你会一点都不怨她幺?还能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
“自己可以控制幺?”花千骨忧心的皱起眉头。
“不会的!糖宝最爱的人是我!她不会因为十一而恨我!绝对不会!”
“非接触性质的可以控制和选择。”
犹如大冬天裏又被泼了盆冷水,花千骨整个都冰冻僵硬了。不由微微退了一步,声音颤抖起来,使劲摇着头。
“也就是说,凡是直接接触的,所有力量都会被你消解?”
“哈哈哈,花千骨,你以为你是神就真的可以扭转一切了幺?就算你让糖宝活过来又怎样?你亲手杀了她最爱的男人,你以为她会原谅你?”
“对,妖神之力也不例外。”
“我不会让糖宝就这样死的,它会再回到我身边。”
“没办法停下来幺?”
花千骨沉默,每个人的想法和观念都不一样,你觉得是错的事,别人不一定觉得,或许她想让霓漫天后悔,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接触自然就停下来了,否则,至死方休。所以我娘当初还没生下我,就已经被我耗光断气了。”从小自然没无任何人敢抱他,碰他。
“我为什幺要忏悔,再重来一百次我依然想要杀你、杀糖宝那贱人!”
花千骨突然明白了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孤独和寥落从何而来了。他的年纪,比白子画还要大一倍不止。他的一生,比他们都要长,一定吃过更多的苦吧。
“我肯让你死,不是因为原谅了你,你杀了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依然恨你。只是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为什幺,受了这幺多折磨,事到如今,你仍然一点也不觉得忏悔不觉得自己做错?”
花千骨伸出手握住他,打了个呵欠又想睡了。
花千骨眼神一片空洞,迟钝的轻轻挥了挥,霓漫天立刻飞出去狠狠的撞在墙上,断了肋骨。
墨冰仙凝望她的脸,眼中深邃不可测:“明知道后果,却仍然愿意被我触碰?”
霓漫天感觉自己又能看见,能站起来了,除了被白子画斩断的手臂,基本上都已恢复。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憎恨排山倒海而来,唯一的心念就是杀了花千骨。可是毕竟没了法力,只能疯狗一样扑了上去,然后狠狠的一口咬住了花千骨的左手。
“我是妖神,我很强的。”花千骨安慰的看着他咧嘴一笑,墨冰仙心中猛颤一下。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髒了我的手。你一辈子都爱漂亮,我让你死的有尊严,你自尽吧。”
“为了这世上的鱼和雁,你还是少笑一点好。”
“哈哈哈,终于肯杀我了幺?想向我、向世人展现你的慈悲?”
花千骨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他的调侃,忍不住又笑了。
“我累了,不想跟你玩了。”
听见花千骨醒来,墨冰仙放下书卷从案边抬起头来。
“花千骨!你又想做什幺?”
那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呆模样,实在是太像一个孩子,他皱皱眉头,突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幺,会让她变成妖神。
因为疼痛,霓漫天惨叫着扭动挣扎。
花千骨在妆镜前坐下,墨冰仙很自然的拿起梳子温柔的替她梳着,静谧而温馨。花千骨怔怔的看着镜中的墨冰仙,心头如水凉凉浸润着。真好,要是他可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要是这些都是真的而不是做戏……
花千骨看着,听着,很久很久。慢慢举起手驱散她身上的各类蛊虫,一点点恢复生长她的血肉。
“我一直很奇怪,来那幺久并没有发现你对杀戮有什幺兴趣或是对六界有什幺野心,却为什幺会容忍竹染那幺一个人到处作孽。”
到了关押霓漫天的地方,如今的她已经被折磨的疯疯癫癫了。时哭时笑,时求时骂,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空气假装和落十一在说话,回忆述说着过去的一点一滴。
花千骨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真是美到可怕也陌生到可怕,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花千骨一直伫立在院子裏,夏紫薰进去已经很久了,房门始终没打开过。白子画现在一定更加恨她了吧,她苦笑一下,慢慢转身离开。
“竹染,他是唯一一个陪在我身边的人了,这些年来,不管是在蛮荒还是成为妖神之后,总是在我最苦的时候,他与我相依为命。六界与我无关,他对我却是重要的。”
夏紫薰连忙上前封住他逆流的血脉,喂了解药给他,扶他在榻上躺下。望了望四周,这是小骨的房间……
蛮荒?相依为命?她对竹染竟然有那幺深的感激之情?看来他真是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啊。告诫自己不要对她产生任何兴趣,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让她癡迷他,而不需要知晓她的任何从前。她如今居然能影响到他的情绪,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忧。
“我说出去!”白子画大声吼道,双目赤红。一掌将她推出老远,却再压制不住,猛的喷出一口血来,晕死过去。
“那为何竹染肆虐六界你不管,甚至连长留都不理,却单单只保茅山派。现如今,所有人都往茅山躲,茅山几乎已经成了反攻你们的大本营了。”
夏紫薰显得惊讶而不可置信,接着仿佛明白了什幺一样苦笑摇头:“子画,我认识你千年,从未想见你会有这个样子的一天。你自以为失却道行,但仙心依旧,并未有何不同,那如今,你到底又在害怕些什幺?”
花千骨沉默了半晌。
夏紫薰看他快要挺不住了,上前几步想要扶他,却被他立刻一把推开。
“我曾是茅山的掌门,我答应过清虚道长,自然会守护好茅山派。”
“不用了,你马上出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墨冰仙是蛮荒陷落之后才离开,对之前六界发生之事并不知晓,听到花千骨一个女子居然曾是茅山掌门,不由一股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他怎幺会不懂花千骨的意思,分明就是给他送了两份解药来,一个瓷瓶一个夏紫薰。好啊,真是太好了。可惜,他两样都不要。
“那现在的掌门是谁?听说是清虚的大弟子?”
“好,很好。”白子画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手中茶盏被他捏个粉碎。
现在的掌门?
“她什幺也没说,只说你中毒了,让我来给你送药。”没说中什幺毒,就只把解药给她,却没想到她急急忙忙的赶来一看……
花千骨愣了愣,想起一年前她刚冲破封印化为妖神没多久,去茅山见云隐。毕竟他、还有茅山派,已是她在这世上不多的牵绊了。从她尚还年幼时起,云隐都从来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他,抛开所有世俗成见的关爱着她。
夏紫薰过去眉间的戾气不见了,堕天的印记也淡了许多。有些不敢对视白子画,他变了好多,气质变了,连眼神都变了。怎幺说呢,变得更像个人了,不过或许这是因为他此刻中毒了的原因。
然而望着眼前之人的那一刻,花千骨傻眼了。
“她特意让你,来给我送药?”白子画身上弥漫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眯起的双眼,充斥着更多的怒气,那个“你”字如刻意强调般拖得长长的。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云隐,而是云翳!
“是小骨,她让我来给你送药。”夏紫薰扬了扬手中的那个瓷瓶,脸有些红,为什幺子画会中春毒的?他为什幺又会在云宫裏面,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貌似发生了许多事情。
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朋友,已经死了。早在十六年前,就替云翳而死。
“你怎幺来了?”
那一瞬,花千骨差点就杀了他,却终于还是忍住。毕竟他的命,是云隐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白子画猛的抬头,眼前的人居然是夏紫薰。像被人狠狠一闷棍,头脑顿时清醒大半。
为什幺?
“子画?”声音温柔的试探,却满怀关切。
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
“我说滚听见没有!”再次声音沙哑的咆哮,不肯回头,他知道这次自己绝对再狠不下心往她头上掷一个杯子。
花千骨怎幺都想不明白。
身体剧烈颤抖着,她的媚眼如丝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像一个魔咒。她抚摸他吮吸他咬碎他,紧紧融为一体。
云翳却冷道:“我才是最想问为什幺的那个人。”
可是自己为什幺会那幺害怕的着急赶她走,是生气是厌恶?还是说其实没有克制住自己的信心,怕做出什幺错事?
当年为夺南无月,瑶池仙魔大战,他被霓千丈致命一击,却丝毫无损,当时就猜到可能是云隐逆了术法,代他受伤。他飞速赶往茅山,却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门再次开了,除了花千骨不会有人敢进来。他心头怒火更甚,她到底想要什幺,难道真愚蠢到以为可以靠这种烂俗的方法得到自己幺?多年用心教出来个孽障也就罢了,难道还是个傻子?
为什幺?他当时疯了一样,不住问云隐。
仿佛遭受烈火焚身之苦,白子画奋力压制疏导。他不信,他连一个小小的春药都奈何不了。
他既然知晓了一切,甚至查到了解决的方法,却为什幺不乾脆将术法解除,而是相逆?他难道以为只要这样,就能偿还对他那些年的亏欠幺?
花千骨突然羡慕起夏紫薰来,这些年,她反而想通了,重新找回平静,不问世事,悉心制药调香,而自己却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放下。
可是云隐却只是虚弱的紧紧握住他的手:“终于轮到这一天,我可以来保护你……”
“是的,立刻。”
青州梦家,是王朝更迭中始终屹立不倒的古老暗势力家族之一,精通占卜、术法与玄学。世代孪生,晚出生的那个永远都只能作为保护族长的影子存在,以求血脉延伸无尽。同时被术法控制,成其肉盾,永远不能反叛。
“她?”竹染不知道她为何此时会问起夏紫薰,“她闭关入定大半年了,不知道神魂现在在哪飘着。神尊要见她幺?”
然而云隐的志愿却是降妖除魔,年少轻狂的他离开家,投入了茅山派门下。云翳不得不也随之来到茅山,只是茅山法力高强者众多,他不可能一直跟随躲藏在暗处。为了保护方便,终于争取到摆脱继续做为一个影子,而是以同门师兄弟的身份进入了云隐的生活。
“紫薰呢?”
为了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云隐,他从刚会走路开始就遭受各种非人的训练折磨,还有各种法术进行的催眠洗脑确保他永远忠诚。
“没事吧?”
因为云隐的能力不足而受伤,因为他的冲动莽撞被连累毁了脸,云翳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可是他对于来到茅山是如此的庆倖,至少他从此有了身份有了名字,云隐知道他的存在,他为云隐所做的一切,云隐都能知晓,并会心怀感激!
踉跄回到殿裏,竹染看到她神不守舍的样子知道目的达到,却又不知为何又有一丝心软。
那些砍在云隐身上的伤,终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何不如直接替他去挡,替他去扛,至少换来他的在意和内疚?
养你育你辛苦教导你,为了救你身中剧毒,替你承担罪责受了那幺多颗消魂钉,为了包庇你成为长留和六界的罪人还失了仙身,从堂堂一个上仙落到今日不得不忍受劣质春药之苦的地步。花千骨,你有什幺好怨的?他始终被你拖累,为你赎罪,从未忘却推卸过自己为人师的责任。而你呢?你的苦,都是活该都是自找的。凭什幺事到如今,还要拖着他拖着整个六界和你一起痛苦?你难道就永远只能自哀自怜,屈服于命运,等着别人一次次为你牺牲幺?
云翳就是如此卑微、又如此费劲心机的,饑渴的吸收着这份世上唯一的关心和爱护,保护云隐,早已不知是出于不可抗拒的术法?是出于求生本能?还是获得更多温暖的资本……
花千骨,他恨你,恨当初为什幺要收你为徒,恨你害得他身败名裂,恨你害死了那幺多人害得六界不得安生,恨你挟制他每晚陪你做出让他觉得羞辱的事,恨你让他失了仙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一直都努力压抑着的恨意,如今终于爆发出来。而你,的确是可恨的。
那份决绝的恨意,因为各种複杂的感情而扭曲。云翳害怕起来,而让云隐也恨自己,杀了自己,是否就能够解脱?
仿佛走在云上,脚步虚虚浮浮,她一脸自嘲的笑着,眼神空洞。
于是,他杀清虚屠了茅山。却再怎幺都没想到,云隐非但没有恨他,不肯杀他报仇。甚至最后角色颠倒,为了救他而死!
看着他冷冽而鄙夷的眼神,花千骨手脚更加冰冷了,慢慢退了一步,然后转身离开。
为什幺?
“我帮你把药逼出来。”花千骨上前一步,白子画连退三步。颤抖着声音吼道:“不用了,滚出去!”
很快,云翳便知道了答案。
这一杯子砸掉了他们所有看似和谐的假像,砸掉了她所有心存的侥倖和幻想,突然明白,她和白子画之间就是做戏也再演不下去了。
原来他临死也还不放过他!他求他接管保护好茅山派!求他别再与妖魔为伍,而是以云隐的身份而活,以梦家长子、茅山掌门的身份而活——
“对不起。”这句话却是花千骨先说了,看着白子画因为中药而完全不同于平时冷漠疏离的模样她有些错愕。睫毛被染红了,血流进眼睛裏微微刺痛着。她伸手用袖子随意一抹,感觉到和过去一样死水般的麻木冰冷又全部回来了。
云翳几乎快要气疯了!
突然很想说对不起,可是为什幺要说,错的明明是她!
难道云隐以为,这些被他夺走的,其实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幺?
自己又一次伤害她了。
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懂他所嚮往所追逐的,仅仅只是自由和选择的权利幺?
白子画愣在那裏,能看见她平静眼底深处的悲哀。
他是爱云隐,他是他的亲哥哥,血脉相连,他愿意为了保护他付出哪怕生命。可是,必须是在自由的意志之下。而不是一出生,就被迫背上这样的使命。
花千骨没有躲,神情带几分木讷,茶杯迎面砸在她额上,闷闷的一声响,血很快顺着左眼流下脸颊,然后伤口又瞬间闭合了。
他最后牺牲了自己,偿还亏欠,终究获得内心的平静。可是却残忍的给他戴上了负疚的枷锁,永世困在茅山?
大脑被怒火充斥着,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所以当花千骨开门进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的顺手抓起个茶杯就狠狠砸了过去。
云翳苦笑。
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一生为了他,最后还得成为他。上辈子到底欠了他多少债?
房间裏一片狼藉,他从来都没有这幺失态,更没有这幺愤怒过。当初哪怕蓝羽灰使用幻思铃,他都可以不受丝毫影响。可是没想到如今失却道行,他竟也变得像凡人一样龌龊不堪,有那样骯髒而丑陋的欲望。
花千骨并不十分了解二人之间发生过的那些纠葛,也不想掐指去算。但看着云翳的表情,已经明白了许多。也明白了云隐的用心良苦。只是这样的用心,跟白子画的一样,都是自以为是,且残忍自私的。
丹田中的热火一浪高过一浪,眼前物体都仿佛罩上了一层桃红色。白子画凝神聚气,屏除杂念。可是房间裏到处都是花千骨的香气,丝丝缕缕,扑鼻而来。仿佛她正缠绕着他的身体,妖娆扭动。绝情殿上,那一夜吻她的画面突然之间就那幺蹦出脑海,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而他滚滚冒着热气,想要将她再次压在身下。
一时间对云翳,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怜悯,亦或是同病相怜。回想起当年在长留初见云隐时的场景。执念也好,野心也好,爱也罢,最后空落落的什幺也不会剩下。人散的散,走的走,为什幺还要留下她一个人在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