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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等你不来,我们只好搓跷脚麻将。”金频说道,头也不抬。

“我等你三天,要是,要不是等不到你电话,我去找你母亲!”许铮消失在楼梯转弯处,等这栋楼重新归于宁静后,她才拧开房门。

爱妮走进厨房拿来冰饮料,他们都不要,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没有忘记放冰块,她坐回桌边,一小口一小口地仔细啜饮,“这样的高温天也不让人家进来坐坐喝一口水。”金频又说,仍然不抬头,邻居母子也埋头麻将,或者说,他们是故意不看她两眼两腮通红的脸。

许铮一把扯她,“爱妮,我是来找你结婚的,绿卡房子都挣来了,这么多年就是为挣这么些东西,爱妮,因为你不能吃苦!”许铮!爱妮站在门口捂住自己的嘴,又一次泪如雨下。

“现在的小青年都想得开,高温天坐出租,包里带着矿泉水,不存在热和干的问题。”邻居老妇说道。他们都笑了。爱妮木木地跟着笑,刚刚的一幕突然像梦。爱妮坐在沙发上,而不是像平常倚在床上边看电视边等晚归的丈夫。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副牌,有时,她将它们铺开来,她独个玩通关游戏,也是为自己作未来的预测。但,从内心她并不信任这一类游戏,更何况碰上乱麻塞心的这一刻,所以不时地停下手里的摆动,沉入冥想。

这一次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她想起等在房间的朋友和邻居,她接过他递来的手帕,仔细抹去脸上的泪痕,“许铮,你回来得不是时候,我……需要时间……调整过来……”眼前浮现濒临死亡的理发师,顿时烦躁起来,她快速地说道,“太突然了,真的是突然,过些日子再见面,我会给你电话……”转身欲进房。

她知道许铮今天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些年他经历过的艰辛,他目前的决心。

“爱妮,你想象不出,根本想象不出我是怎么过来的……”许铮也在淌泪。他们之间互相流过许多泪,“开头两年那么苦……呵,不要再谈那些日子……后来,刚有一点钱,便想给你买第三国的护照,可是,我被人骗了,护照是假的!知道吗,那些铜钿是怎么来的?”许铮的一双双眼皮很深很女性的眼睛被泪水湿润更见不到一丝一毫的男子气,但他在她面前从来不用为自己的脆弱而羞愧,他轻轻叹一口气,手掌压一下眼睛,“是开夜行货车赚来的,开了整整一年长途车,夜晚一个人在公路上,爱妮,这种滋味,这滋味连回想都不要想,就是这样的辛苦铜钿被骗走,我垮下来,生了一场大病……”她捂住他的嘴,泪水浸湿她的手,他又一次抱住她。

他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了解至深的男人之一,她晓得他是个认真的执著的男孩,算起来他也该有三十四了,她仍把他看成稚嫩的男孩。他要是执意娶她,真的会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她双手捧住脸,好像还没有过面临如此严峻的选择。许铮刚去的头两年给过她一封长信,要她离婚嫁给他,她为此感动过好久,她把这种许诺当作内心的财富,常常偷偷地拿出来向自己展示一番,这多少安慰了她的愈益空泛的人生。如今模糊的前景却要当作现实来实现,她的心徒然地悬在半空。她变换坐姿,胳膊腿伸直,平摊在沙发上,觉得不舒服,又缩成一团蜷在沙发里,如此这般的翻腾……要是丈夫这时候回家,她会把一切向他坦陈,他们之间终究会有一个重要的话题讨论!可是房门外是漫无边际的寂静。

房门启开一条缝又被轻轻合拢,那动静,两人已听而不闻。麻将搭子们正等爱妮回房。

她瞥见扔在沙发角上折叠成长条从信箱拿出后忘了展开的晚报,她展开报纸,在“社会新闻”版面读到这么一则新闻:一位大学青年讲师,因慢性肝炎长年住隔离病房而无法与未婚妻完婚,终因不堪忍受疾病生涯,逃出医院上普陀山跳山自杀。爱妮的心像铅砣下坠,她想起她的阿华,按照两个月游三国的时间程序,他现在应该离开了新加坡去马来西亚,阿华将在香港结束他最后的日子……为什么偏偏在向阿华动真情的时候他患了绝症?为什么偏偏在为阿华绝望的时候来了许铮?人生总是这样阴差阳错吗?爱妮扑在沙发耳上放声哀哭。

“你走!你走!为什么现在来找我?”爱妮咬着下唇眼睛里都是恨意,脸颊上的泪水却像小溪流淌不止。爱妮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为什么来烦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像……像死掉一样!生日连张卡都……都想不到寄……?”爱妮咽下了唾沫喘息片刻,再说出话来便有几分平静,“你回上海就想到我了?许铮,人到底不是东西,拿得起放得下……”有些下半夜,从梦中醒来,因为思念许铮而把自己的脸压在枕上,压住伤心的哭泣,那些日子从来不和丈夫吵,却认真起过离婚的念头。

如果这时丈夫回家,她会扑进他的怀里,他是她永远的躲避风浪的港湾。

“跟我走,我是来找你结婚的,跟我结婚,爱妮!”他的嘴唇在她怀里嚅动,声音像被包裹在棉花里,又闷又远……但是爱妮将他推开了,用力过猛,他没有防备而踉跄地跌下几格。

她哭了很久,没有等到任何安慰,到底累了,只能自动刹车,去浴间为自己洗脸又冲了澡,上床时已完全安静下来,打开电视,接近子夜,只有教育台的陈年故事片在缅怀过往。

许铮退到楼梯下面两格,抬起脸捕捉爱妮的目光,他看到她闪烁的泪花。许铮冲动地抱住她,他的脸埋在她的胸口,在美国孤独的时候,他曾经幻想的便是这一刻,她的怀抱是他温暖的归宿。

志秉开门进来,她正沉浸在老片子里,甚至没有朝他看一眼。

门外站着许铮。爱妮顺手关上门走到楼梯口,她的手放在楼梯扶手脸朝着楼梯暗处,“你走吧许铮,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的声调冰冷,好像来自另一个女人。许铮受惊地睁大眼睛望住她的背影,仍然是他熟悉的长发,像起伏有致温婉拂过平缓山坡的流水,也像一件精心雕琢质地优良的手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