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在海水中渲开来，染红了雪白的浪花。
鲨鱼背部的鱼皮太坚韧，在摸熟了这家伙的伎俩后，塞壬毫不留情地在它侧腹留下了五道血痕，受伤的虎鲨更暴躁，动作完全错乱，塞壬趁机袭击它的背鳍，这次就不是浅短的伤口了，五指插进去了一半，任凭痛极的虎鲨怎么折腾人鱼都能维持这个动作不被甩脱。
凶悍的海洋猎食者终于知道了恐惧。
相比虎鲨硬生生用撞，塞壬就灵活多了，从指尖到鱼尾都能随意弯出极巧的弧度，恰好避开珊瑚礁与障碍，如附骨之疽一样牢牢贴伏在虎鲨背上。
它开始拼命往外游，速度极快，这是想逃。因为鲜血会刺激许多鱼类的感官，包括它的同类，而它还只是一条没有成年的虎鲨，为了保命只能赶紧窜进被珊瑚礁环绕的天然海湖中，这些地方往往只有一个缺口，适合它养伤，遇到对手也能堵住入口来个伏击。
虎鲨只对移动的物体穷追不舍，这会儿脾性更是被惹出来了，好一阵横冲直撞，让夏意瞠目的是这家伙的牙齿无坚不摧，椅子那么大的巨蚌竟然被它凶悍地一击啃得贝壳表面出现明显裂纹，周围的珊瑚也片片散落。
塞壬可不想跟着它搭顺风车，中途松脱开手指，没看那条跑掉的虎鲨，而是游近夏意，想知道夏意有没有受伤。
这场攸关性命的搏斗就像一场激烈而矫健的舞蹈，这条还没有成年的虎鲨根本不是塞壬的对手，尽管它算鲨鱼中最凶悍的一种，反应也极迅速，可稍显庞大的体型从海面折腾到海底，头部余光始终都只能瞄到张扬的淡银色鱼尾，张嘴凶狠咬噬时却又扑了空。
塞壬的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夏意发现人鱼也是会冒汗的，只不过那些晶莹的水珠从额头与肩胛骨上渗出来后就立刻融化在海水里了。
人鱼与虎鲨贴得太紧了。
海水又恢复了平静，如果说这里的珊瑚像热带雨林，那么高耸的珊瑚礁就是陡崖峭壁，很多珊瑚竟然是荷叶的模样，甚至还有长得像灵芝的。
夏意一边往后游，一边牢牢地在身侧裹起水层。他凝结出来的十几道冰刃悬停在海水里，看着眼前激烈翻腾的海水，一时不知道怎么动手才能帮塞壬。
这时一群通体黄色斑纹，鱼尾有黑色眼睛状斑点的蝴蝶鱼游回来了。缝隙中也冒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眼睛，一只拳头大小的蚌试探地微微张开贝壳，恰好折射的光线刺得夏意一眯眼。
这条称霸海域的凶悍生物暴躁了，更加凶狠地撞击起来。
一颗圆滚滚的珠子镶嵌在蚌肉里。
人鱼的身长与这样一条鲨鱼比起来只有一半，灵活程度却让虎鲨不停地转圈也碰触不到分毫。
“塞壬？”夏意想起刚才那一幕，开始觉得后怕。
一条四米多长全身斑纹的虎鲨正在海水中翻腾，它大到恐怖的嘴乱咬，锋利的牙齿竟然将珊瑚礁都啃落下一小块，塞壬根本不与它正面接触，牢牢贴着它的背鳍，随着它激烈的动作迅速转向。
虎鲨太凶悍，这才是一条，要是一群会怎样？
夏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跟着潜下去。
原以为海怪在海洋中没有天敌，现在想来未必，就算有阿碧瑟那么大的体型，除非有咕噜噜那么坚硬的甲壳，不然总有顾不到的地方，虎鲨的牙齿连蚌壳都能啃裂，这一口下去不死也是重伤！
一道尖锐震醒夏意的声波回荡开来，夏意惊疑地看着塞壬猛地撑住珊瑚礁，身躯呈弧线坠入海水之中，刹那间惊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
感觉到夏意情绪异样，塞壬疑惑地拉开距离，仔细地打量夏意，没发现有伤口，塞壬才安慰说：“那条鲨鱼不敢再来了。”
塞壬恰好将目光调转，捕捉到海面的异样！
夏意不答话，只是盯着周围看。
一块三角形鱼鳍冒出水面，悄无声息地从远处划开水面游来——
大堡礁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热带海域，到处生机勃勃，细白的软沙下钻出几条小鱼，然后又窜走，可哪些石头哪些珊瑚是剧毒鱼类伪装的，这还真说不准。
无论什么人，看见养眼到这种程度的美景都会下意识放缓呼吸，着魔出神地盯着，恍然忘我。
他的不安表现得很明显，塞壬抚摸他的手臂，示意他跟着自己往珊瑚礁密集的地方游。
塞壬身侧是层层叠叠的珊瑚，有的枝丫粗壮很猎奇地伸出几条主干，还有的像堆卷成的千层酥，夏意眼尖地发现那块珊瑚礁下还有一只灰白色的巨蚌，恰好位置在露出海面的部位，这让人鱼布满淡银鳞片的鱼尾随着蚌壳滑浸在海水中，那景象简直是最美的奇幻插图。
大堡礁像迷宫，盘旋错杂，形似弯曲墙壁或柱子的珊瑚礁中间，偶尔还有巨大的叶状海藻扶摇漂着或垂落，如果要夏意顺着来路游回去一定会迷失方向。海底没有什么标志建筑物能做路标，就算有一个造型特别明显离奇的珊瑚群，可是东南西北同时能看到这个景观。
海风吹过来，几缕湿漉漉的头发微动，露出均匀对称的蝴蝶骨。
越看，夏意越不安。
塞壬似乎很享受温暖的阳光，往前游了一段，就直接攀上一块露出海面的珊瑚礁，他坐在那里仰头看着明蓝色没有云彩的天空，淡银色的鱼尾浸在海水中，头发散在肩上，悬着的那个玉白色小海螺紧紧贴着胸膛，手肘与腰际的鳍都已重新生出，象牙白的骨刺撑着薄纱似的鳍，还是半透明的。
善于伏击的大型鱼类有许多可以能躲避的地方，只需要伺机窜出，绝对防不胜防。
珊瑚礁夏意也算见得多了，可都在海底连绵起伏，偶尔有凸起的高高一块也是鹤立鸡群，绝对不是这样。那些珊瑚竟然离了海水，直接就在阳光下肆意地展现着躯体。
“你不喜欢这里？”
这里的水深实在有限，海域中障碍物又多，简直像珊瑚组成的热带雨林，甚至没法看到几米外的景象，海水虽然清澈蔚蓝如宝石，可是抵不住这些珊瑚礁长得逆天，有的已经露出了海面。
塞壬挨近夏意，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危险果然像夏意所想的那样陡然来临，他们正转过一道陡峭如山崖的珊瑚礁，夏意看见的不是五彩缤纷的海底风光，而是一张巨大的张开的嘴，雪白尖锐的牙就像三角形锯齿。
看着某章鱼窜逃的背影，夏意起初还同情已经到家门口还不能进去，可是抵达大堡礁他瞬间就抛弃了刚才那个念头。
夏意失声叫了起来，结果被海水呛住，他拼命拉住塞壬往后游，平静的海水瞬间汹涌，但仍然来不及，塞壬是面对夏意的，根本没看见后面的情况。
软体动物折腾不起，肉长得多不代表可以随便戳啊！
不过看到夏意的神情，察觉周围的水流的变化，人鱼紫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航母一直顺着洋流往东漂，阿碧瑟根本推不动这个大家伙，只好跟着航母继续往太平洋漂流，没有跟随塞壬与夏意的行程——为此大章鱼很开心，它再也不用苦恼一觉睡起来，触手上会多出好多洞眼的事了。
夏意立刻听见一段没有丝毫意义的激烈声波，震得他头晕眼花，异能也失控了，整个人往前一趴，恰好倒在塞壬身上，虽然恐惧，夏意还是勉强睁着眼睛想看清周围。
大堡礁是阿碧瑟的故乡。
结果看到了让他无法置信的一幕。
塞壬回答完才觉得不对，迷茫地看夏意，苦苦猜测夏意的问话到底是嫌海胆是小了不够吃呢，还是他刚才回答的那个意思，越小的戳阿碧瑟的效果才越好！
一条鲨鱼——这回是一条成年的虎鲨，足足有八米长，庞大的身躯整个侧翻，鱼鳍与身体诡异地抽搐着，慢慢往海面漂去。
“越小尖刺才越密。”
惊骇过度的夏意不停地呛咳，身上的水层随着异能失控溃散，塞壬冰凉的手臂直接揽住他的后背，人鱼身上的温度跟海水的温度是一样的，在热带稍微温热一点，但比起夏意的体温还是很低。
“这海胆小了。”按照阿碧瑟的体型，怎么着也要大点的才有效果。
呛咳慢慢停止，夏意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接触，潜意识微微侧头避开。
海怪的想法很简单，猜起来不怎么费劲。阿碧瑟的习惯动作就更明显，待久了发现这家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潜在海面下偷偷窥视，就像它当初跟踪塔拉萨女神号一样。
“它……它死了？”看着那条鲨鱼翻白的肚子，夏意不敢置信。
他发现自己最近跟塞壬越来越有默契了。
“次声波能杀死很多生物……”包括人类，只不过频率有差异。
章鱼的皮够厚，应该可以承受住！嗯，完全不用担心。等着吃冰镇海胆的夏意在揣测他的猜测是否错误。
这是人鱼与生俱来的本领，也是海怪在广阔海洋中没有天敌的真相，不然像陶玛斯那样懒洋洋地浮在海面上，没有背甲保护的肚子早就被袭击了。
章鱼觉得有东西本能反应当然就会触手一卷——
在海洋中不是越大越凶残的生物就越安全，电鳗、海蛇这都足够致命。
等等，吃完之后，塞壬不会将这些长满尖刺的壳放到阿碧瑟触手上吧！
“那之前……”为什么要跟小鲨鱼搏斗，不直接用次声波？
海胆这种东西不肯在有光的地方出现，夏意一直没遇上，再说这玩意看上去就如此难搞，没工具要怎么剥？
塞壬没说话，很快夏意就看出来了，死掉的不止那条倒霉的鲨鱼，许多漂亮的热带鱼也遭殃了，只不过它们体型小，卡在珊瑚丛里没漂起来。
不过这个夏意认识，在海鲜酒楼里也不算罕见。
不同生物致命的次声波频率并不一样，这条虎鲨太庞大，那种声波之下，稍微小的鱼扛不住这种冲击，直接丧命。
黑漆漆一团团的，长满了尖刺。好眼熟，像刺猬。
海怪没有生态环保意识，它们不随便用次声波的原因很简单。
他低头看见塞壬找来的食物时，生生一愣。
——杀光了附近的所有食物，以后没得吃怎么办？
夏意觉得现在的位置距离海面稍微远了点。在海洋中，海面就是天空，上上下下浮沉时只需追着阳光。
夏意模糊地想起，在遇到蜘蛛蟹的时候海怪们似乎说过，蜘蛛蟹很麻烦，因为它们不害怕次声波，蜘蛛蟹根本不是自然出现的种群。
“阿碧瑟呢？”
那么海怪呢？它们的本领是怎么来的？
“我们虽然看不出，可是别的鱼能，怕被吃当然要有剧毒。”塞壬不以为然，海洋中更多的生物不是用眼睛看，而是有奇异的器官来感应，甚至通过声波定位来捕猎。
大堡礁的夜晚五光十色，月光照在海面上，反射出许多艳丽的光芒。
这两种技能，不是有一种就够？反正长得这么奇怪注定游不快只能做伏击者。
构造各种峭壁陡崖与地形的是硬珊瑚，有各种奇怪形态。还有更多的软珊瑚，它们没有固定特异的形态，而是由无数的软小圆柱体组成，很像是放大了的洗浴球，顺着海水往一边倒伏，什么颜色都有。
“我不懂……”夏意忍不住回头看那丛“珊瑚”，“既然这些鱼伪装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有很强的毒性？”
象牙白的不稀奇，淡青色的远远看像是某种蔬菜，最窘的是还有粉红色，夏意试着按了一下，感觉比海藻还柔软，可以媲美席梦思。
算了，还是不说，让夏意误解也好，免得他不小心碰到。
软珊瑚的缝隙是许多海洋生物的藏身之地，它们在里面穿梭寻找较小的虾与浮游生物，夏意将手伸进去，能窜出来一堆受惊的小生物。
——抓石头鱼，是因为石头鱼味道好，不理这条鱼，是因为这家伙长得跟它的味道一样奇怪，不能当食物费力抓来干什么？玩？
照塞壬的说法，天色暗下来后能抓到许多食物。比如说海胆，这种浑身是刺的家伙不喜欢阳光，还有——
它是不是应该把真相告诉夏意呢？
“在那里。”
看着貌似认真的夏意，塞壬僵住。
夏意伸手一拉塞壬，才发现自己的情绪十分异常，不就是守在一处珊瑚礁上方半个小时终于看到晚餐出现了，也不用如此激动吧。
“石头鱼你都敢伸手抓，这条鱼你却没有。”
晚餐目标是龙虾。
“对，你怎么知道？”
不过找龙虾就盯着红色物体看的潜意识真糟糕！
“比石头鱼还厉害？”
等夏意发现那是龙虾时，触须从礁石缝隙里探出许久的龙虾已经确定没有危险而大咧咧爬出来了，夏意与塞壬的位置在它头顶上七八米的高处，正好看得清楚。
“嗯，这是毒鲉的一种，被它的刺戳中很麻烦……人类的话，我不知道，也许会死。”
身体扁平，脑袋与胸微微昂起，显得很庞大，还有很明显凸起的尖刺，像是利剑一样。它爬动的时候尾鳍拖在后面，两条长触须像京剧武将的冠，很神气地弯折到背后，眼睛跟螃蟹一样末端有眼柄，整个鼓出来竖着，三百六十度滴溜溜转。
“很厉害的毒？”
怎么看怎么是龙虾，只是这个颜色很怪。
夏意很肯定，因为最近他吃过的热带鱼很多，尽管末世前他觉得这种漂亮的生物应该是用来观赏的。
胸腹下面的几对足都是黑白交加，搞得它不是龙虾而像某种蜻蜓。通体黄绿色，壳有点半透明，这么一看又像是琥珀。
应该是越奇怪的鱼，越有毒！
这颜色也太猎奇了点。
听说过蘑菇越漂亮越有毒，不知道热带鱼还有这一说。
夏意默默地想，他的认识还停留在酒店养殖龙虾的菜单图片上，那个很昂贵，至于他吃过的就更上不了台面了，是夏天街边大排档到处都有的小龙虾，那是名字沾了龙虾的光，跟海里的这种没半点关系。
“以后看到这种鱼离远点，有毒！”
其实真正的龙虾什么颜色都有，白色蓝色绿色甚至五彩斑斓。
塞壬用鱼尾带起的海水将它拍到一边，也不去追，任由这条怪鱼晃荡回去继续乔装珊瑚。
塞壬趴在软珊瑚上，鱼尾轻轻地拍了下夏意的小腿，他没动，保持着双手撑颌的姿势看着那只足足有手肘长的大龙虾，夏意很诧异，也没顾得上小腿上的异样感觉，直接问：“这个不能吃？”
它的侧鳍十分美，一点也不丑怪，半透明就像展开的蕾丝花边。
“当然能。”
夏意被拽到后面才赫然看到一条极怪的鱼，粉紫的颜色，满身都是粗细不一的刺，大眼睛凶悍地瞪过来，扭过头慢吞吞游回去了。
夏意停滞了，要他迂回委婉地表示自己饿了还是很难。
不过似乎晚了一步，海藻后的一个小珊瑚猛地蹿起来，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塞壬已经用鱼尾狠狠拍了过去。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塞壬没有动的原因。
他已经听阿碧瑟念叨了一堆蓝环章鱼族群所栖息的海域无比危险，不但有海洋中毒性最可怕的箱水母，还有十几种剧毒海蛇，偏偏这些家伙还都是潜伏者，平常没事是不会被你看见的。
从周围的珊瑚礁洞穴里陆续爬出来好几只同样品种的龙虾，而且很快排成一个整齐的队伍，最大的在前面，一连串十多只龙虾顺着珊瑚礁底下的阴影开始往前爬，比幼儿园排坐都有秩序，绝对是从大到小列队的，没有谁站错队。
夏意顿时僵硬。
“想吃哪一只？”塞壬很认真地侧头问。
“别动！”这时塞壬带食物回来，惊得骤然喝止。
夏意想笑，而且真的忍不住了。
海藻后面是成堆的柳珊瑚，那种枝枝丫丫很纤细的东西，不像鹿角珊瑚那样炸开似的对称圆，经常一边高一边低，澳国海域的珊瑚比别处漂亮。
他这个表情让塞壬十分错愕，这很好笑吗？不对，这有什么值得笑的，完全不能理解。
咦，还真的是海藻，可是这么一拉，就显得海藻中间主茎挺诡异，竟然没动。
可是这个表情难得一见，塞壬都走神了。
夏意先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下海藻。
夏意正在看那队继续往前爬的龙虾。
只是平面图像换成立体，难度增加无数倍，而且许多动物都爱玩隐藏，爱装石头甚至爱装海藻的鱼比比皆是。这不，一丛紫红色海藻怎么看怎么不对，有点漂亮过头的感觉。
那架势可真是雄赳赳气昂昂，路上遇到海星直接踩过去，海参被踹到一边，龙虾们的足爪很锋利，那些软体动物纷纷蜷缩，被戳伤了……问题是还不止被戳一下，龙虾的队伍那叫一个整齐，一个接一个狠踩。
不过这很有趣，夏意从小最喜欢的就是从天花板、地板污渍的纹路里想象出各种图纹，所以在一堆乱七八糟线条里发现藏在其中的小动物、物品啥的他最拿手了。
小螃蟹惊慌失措得要窜回洞穴，大龙虾哪肯罢休，伸出鳌死死抓住，结果拽下来三条腿，立即送到嘴里啃得啪啪响，它也不屑继续挖洞穴逮，反正美味的小鱼多得是！这是一边行军一边大吃特吃，第一只大龙虾嘴里塞着的双鳌夹满了，就轮到第二只开吃，越后面，吃的东西就是被挑剩下的。
如果盯上三分钟就能看出石头鱼的藏匿之处，那不用解释肯定是火眼金睛。
队尾里那只最小体格的龙虾只有拳头大，估计要是抓走它，它前面的龙虾都发现不了！
因为想念那个味道，夏意一路都刻意在找寻石头鱼。可这个物种实在太会隐藏，身体又不大，随便往礁石底部一贴打死不动，想要发现无比困难。难怪阿碧瑟爱吃却从来找不到。
可这小的真可怜，前面的龙虾用腿蹬它，它也不敢乱动，只有前面都不要的食物，它才能勉强捞上一点填饱肚子。
对夏意与塞壬来说，太平洋热带季风洋流的逆向，使他们往南的行程根本不需费力，自然就偏向西南，很快就要抵达澳国最出名的大堡礁。
最前面的——嗯，也太大了，都有半米长，这能吃得完吗？
“洋流的方向逆了……”稍有见识的渔民与老人都神色严峻，“三个月之后，更大的灾难就会来临……”
“第三只好了！”
世界上所有秩序区域都同样混乱，有的措施没做好，连城区里面都有瘟疫蔓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太平洋上的一些岛国发现了新情况。
看来那个亘古的经典选择真是永不落伍（当你实在不知道选择哪个答案时，请选C）。
唉，戒了三四年戒不掉的烟瘾，现在彻底戒了吧。
塞壬这才从愣愣地看着夏意笑的状态中猛然回神，用鱼尾轻轻地拍了下夏意的小腿。
郝队长觉得喉咙有点发痒，真想来根烟，可这个愿望也是奢侈的。
人鱼的动作非常快，夏意还没条件反射避让，塞壬已经窜出去了，轻轻松松掠到龙虾队伍上空，直接一伸手，抓住还在努力啃食小鱼的第三只龙虾胸壳，锋利的指甲准确插进甲壳缝隙，迅速拎了起来。
说着抽身就走，也不想理会那个还在痛哭的异能者。郝队长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往年春季总是会有沙尘暴，现在能吃的东西都被搜刮光了，想必今年气候会更糟糕。
龙虾会游泳，但它们通常都是用爬的。
“整天只是叫嚣这个不好那个亏欠，末世之前你们这些人就是这德行。现在亲朋好友一个不缺活着的能有谁，站出来我看看！人死不能复生，都只会怨天尤人，我们整个国家就等着灭亡，整个人类就等着从地球消失吧！”
遭遇这突兀的意外当然要奋力挣扎，而且龙虾好斗，立刻身体后缩，螯往后猛然一砸，塞壬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浮，压力的骤然变化让龙虾挣扎得更加剧烈，海底猛然空缺掉一个的队伍，让第四只龙虾愣住后往上望，后面的队伍被迫停滞。
“这是瘟疫，就算从前那么好的医疗条件还会出现抢救无效的情况，国家不是神，医生也不是神，只能尽力去救每一个人，医生也不会分身术……”郝队长代那些累得快死的医护队不值。
很快所有龙虾都通过触须特有的交流明悟了，立刻爬过来围成一个圈，尾巴朝里，头与螯对外，准备迎敌。
“你……但是你不能让我们待在这里，我们没被传染，继续待下去没病的人也被有病的人传染上了！你们救人也是看人的，同样被送去救治的一群人，为什么有的人没死，我的二婶却死了？他们全跟我说了！”
塞壬在接近海面的地方又猛然下潜，人鱼的速度能去追逐旗鱼，当然十分可怕，海水明显被破开，激流卷得软珊瑚与海藻不正常地往两边倒伏。
“照你的意思，就应该放所有人进去，然后瘟疫流行，所有人都被传染你才甘心？”
龙虾们愤怒得蹬起来，螯钳乱挥，还有用脑袋撞的，它们脑袋上有极长的尖刺。可是还没等它们攻击，塞壬已经再次上浮了。
他吼的声音很大，末世之前的社会矛盾全部加诸其上，原来缩远的人群又骚乱起来。
这么两三次下来，塞壬手上的那只龙虾已经被折腾晕头转向，最后被砸在夏意身边的珊瑚礁上时触须都是耷拉着的，腰腹下的腿全部张开，趴着一动不动。
“你们这是为了大部分人放弃少部分！难道我们就该死？难道在末世原来是夏城户口的人就有免死通行证？”
龙虾的甲壳很硬，被它的刺戳到就是很深的一个血洞，所以海洋生物跟它们搏斗时很吃亏，但对塞壬来说，也就是费事点而已。
那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被异能者小队制服时，还脸红脖子粗地对着吼，郝队长这几天看多了这种人，很不耐烦：“喏，你说说，这里有多少人，夏城有多少人？”
夏意看着下方不远处的龙虾大队。
不知是曾经网络时代的“公知”培养了一群神逻辑，还是有心人在背后挑唆，暴动发展得十分迅速，愤怒的人觉得国家抛弃了自己，他们千辛万苦才到夏城却要他们在这里等死，暴动发展到第三天时，终于有异能者出现了。
——还是换个地方吧，那群龙虾已经愤怒地扑过来奋力往珊瑚礁攀爬。就算它们爬不上来，但是当着面吃人家同类，这不好吧！
暴动就这么开始了，这是所有人都不想面对的。
夏意还没来得及说，塞壬已经动手了，卸掉长着尖刺与触须的头，开始剥胸以下的甲壳，里面的肉白白嫩嫩，一些淡蓝色的液体从断口往外淌。
就算有军队发放的口粮，可没有人想等死！尤其当同来的一批人开始出现发病情况。
“这是？”
这里没有医疗器材，甚至连药品都是库存贮备的恐慌年代。
“血……”
夏城控制的有效辖区与几大军区范围内倒没出现瘟疫。可不断有各地民众涌进，疾病随着他们的进入而蔓延，只能按照抵达夏城的时间划分，七天内仍然健康的人就可以放行。
得到答案的夏意愣愣地看了半晌。
惊蛰过后，瘟疫开始流行，肆虐的蚊虫就使许多人病发，死亡。
好像以前看过一个科幻电影，还是同名科幻小说改编，说的是一个外星人，与人类没有任何外貌区别，唯一的特征就是皮肤白而且血液是蓝色。
云贵那边，可是出名的“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
没有人告诉他，地球上就有血液是蓝色，而且还是墨水一样淡蓝色的生物！
很多人就饿死在半路上，更多的人疯狂诅咒着为什么末世天灾开始时，辐射不多照死几个，飞机不多砸死几个人，为什么活着的人还是这么多，为什么所有食物都找不到了。于是他们开始后悔离开城市，西北虽有大片土地，可都是草原、荒漠还有高原，只能往西南走，山路十分艰险，侥幸挨到那里的人没有药物，身体虚弱根本适应不了那边潮湿闷热的气候。
夏意都有种冲动想找支钢笔来，看能不能当墨水使。
能吃的东西就不说了，草根树皮，能用来果腹的全部荡然无存，后面逃难的人要往北走艰难无比，找不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要吃熟的东西只有浮上海面，在海水中用水蒸气夏意暂时还没那种本领，所以顺理成章地脱离了那群愤怒的龙虾。
这不是一两天的灾难咬咬牙就熬过去了，末世没有尽头，所有金银珠宝股票存款的价值都化为乌有，迁徙的人群对植被的破坏也是毁灭级的。
比起海胆石头鱼，龙虾肉特别细嫩，现在再给夏意牡蛎，估计他都不愿多看一眼。
现在陆地上活着的人，可没夏意那么悠闲，还能思考关于人类与海怪的逻辑差异。
口味变得挑剔很不好……夏意开始苦恼以后要是独自一人时怎么办。
如果选择从巴拿马运河走，绝对能省下三分之二的路程。不过海怪就算懂得从那边抄近路，估计也不会给巴拿马官方航行税吧？运河管辖严格得很，有好几级水闸，想悄无声息地过去这难度颇高。
大堡礁是连绵很长的一带海域，越靠近陆地海水就越浅，夏意发现这里的海水太清，白天的时候他甚至能看清水下五六米的所有东西，这样很危险。
夏意默然算了下，沿着南极圈游到南美洲，然后进入大西洋，再迂回往上？
因为末世的缘故，海鸟已经很少见，但在大堡礁竟然看见了不少还在飞翔的海鸥，珊瑚礁露出水面后，珊瑚虫还在不断繁衍，慢慢就堆积成岛屿，除了最后露出海面的那些，别的已经氧化钙化，盖上了一层白沙，经年日久，有的上面还能长起植物。
“百慕大。”
除了没有柔软的床和被子，简直没有比这更好更美的享受。
“嗯？”
可惜这美丽的热带海域时刻都在上演危险惊怖的猎食。
塞壬一滞，答非所问：“其实南极也不算好，有个地方绝对不会有人，也许你会喜欢那里。”
夏意原来遐想鱼是自由自在游弋在海洋中的……现在明白了，除非是海怪，否则谁的生命都不是一场惬意的旅行。
夏意只对最后一句话合心意，他还是问了几天来的疑惑：“你在赶路？我睡着的时候你都带着我往前游？”
夏意正在出神，忽然觉得被拉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跟着塞壬潜入海中。
南太平洋岛屿没那么多，越靠近南极圈越不会有人。
他发现塞壬好像在找什么，有时还用手揭开垂落的巨大海藻，哪里地形陡峭就往哪边游。可晚餐不是吃过了吗？难道在找夜宵？
“往南一直游，穿过南太平洋到罗斯海，尤瑞比亚会在那里等我们，这是不会遇见人类的一条路。”
因为先前虎鲨带来的阴影，夏意在转弯时十分小心。
夏意默默扭头，问塞壬：“你到底要去哪里？”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绕过一侧珊瑚礁时，骤然看见一条两米多长的巨大鳗鱼，这家伙全身都是黄褐色纹路，跟虎鲨很像，看眼睛就十分凶猛，嘴更大，张开时都快成直角了。
那个，应该是无视吧。
不过这鳗鱼并没有扑上来，而是继续维持着张嘴的动作。
夏意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章鱼号啕：“塞壬，你终于看见我了？我以为你一直看不到我呢？”
有三四条小鱼在它的身上，还有口腔里绕来绕去。
“再往前就是阿碧瑟的故乡……”塞壬忽然很谨慎地叮嘱夏意，“最好不要离开我与阿碧瑟的周围，那里有种水母比涅柔斯还厉害。”
张着嘴不动诱骗小鱼游近再吞食的鱼类很多，但这家伙却是真的不动，任由那些小鱼在嘴里游。
难道鱼腹里这个通常是白色的泡泡能吃？好像从前看厨师杀鱼都是直接丢弃的。
塞壬的到来让这条大鳗鱼很是惊奇，随即它就凶恶地盯着夏意，直到发现夏意没游过来的意思，它才慢吞吞地将脑袋挪到边上。
人鱼根本不理它，将鱼鳔托在手上好像在等它晒干，这东西让夏意回想起塞壬曾经当着他的面，刨开一条像黄鱼的鱼鳔，然后让自己吞的事情来。
一群同样的小鱼从珊瑚礁后面游出来，很快就贴近了夏意。
“塞壬？”
近处看才发现它们长得奇怪，嘴唇竟然是三瓣的，跟兔子一样，而且只有上唇是黄色，简直让夏意哭笑不得，记得东瀛艺伎的照片就是口红只涂上唇。
塞壬想都不想，从鱼腹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鱼膘后，就将这条倒霉的石头鱼往前一抛。这条弧线划得极长，落到了不远处的航母上，而且顺着甲板滚到了某架战斗机下面，阿碧瑟一双眼睛瞪得险些要掉出来了。
这些小鱼的尾巴周围有一圈黑边，鱼尾却是浅蓝，尾鳍看上去像是小蝴蝶的翅膀。它们游近之后就绕着塞壬与夏意打转，集中在塞壬鱼尾的鳞片与手指旁，亲昵地贴上去。
回答对了！
夏意发现它们在啃自己手掌皮肤上的老茧，还有一些鱼贴近自己身体后就不断张合摩挲着小嘴，好像在啃食什么，那感觉痒痒的，又很舒服。
没肉吃，没汤喝，不会连骨头也不给啃吧？
塞壬用手指轻轻抚摸夏意的背，示意他放松。
大章鱼又悄悄把头冒出来，眼巴巴瞅着，直到最后一块鱼肉也被夏意吃完了，就直勾勾地看塞壬手里那个只剩石头皮肤的鱼壳。
“它们在干什么？”
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吞咽时，夏意觉得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肥嫩鲜美的鱼肉，还没细刺！可惜石头鱼就那么点大，尽管塞壬分给他一半，但实在不够吃。
“食物的残渣，细微的海藻依附物，还有缝隙里自己洗不到的一些污垢……”人鱼很享受地眯起眼睛，它一点也不在乎旁边有条狰狞的豹纹巨鳗，貌似那条鳗鱼也很舒服地闭着眼睛，根本没管周围的情况。
撤掉水蒸气，凝冰块降温。
“它也是？”
水团被它触手一抽在空中滴溜溜转，夏意有趣地发现，鱼肉好像熟得更快了，果然旋转烹饪是个好办法？
“哦，它身上是寄生虫。”
沸腾的水至少有一百度，由于不断补充淡水，外层的水蒸气蒸发时热度更明显，以前的蒸汽炉那温度至少几百，还好水团不大，不然阿碧瑟的触手就熟了。
塞壬发现夏意一直盯着鳗鱼张开的大嘴，于是好奇地问：“你也要刷牙？”
“烫死我了！！”
“啊？”
几乎是瞬间，阿碧瑟就惨叫一声猛地缩回触手按进海水里。
“按照你们人类的话，不就是这么说的？”
塞壬没动，嘴角诡异地弯了一下继续看热闹。
“……”
“咦，好香？”大章鱼猛地从他们身边冒出来，海水洒了塞壬与夏意满脸，它的触手以极快的速度卷向那个水团。
当然到最后，夏意也没去享受所谓刷牙服务，毕竟想到一条活生生的鱼在自己嘴里钻来钻去——呃，很纠结。
异能不停凝化出淡水补充进去，没一会儿，一股诱人的香味就飘出来。
很多鱼需要刷牙是因为它们没长手，夏意觉得用海藻稀疏的枝干来刷牙挺好的，反正淡水纯净水对他来说又不是啥资源，唯一有问题的只是牙膏而已。
其实这种烹饪方式除了没微波炉温度高，别的还有优势，至少煮的时候不用翻，水团自动翻，还不用过滤捞起倒掉第一次煮出来的水，因为全部蒸发掉了。
旁边享受按摩加刷牙服务的大鳗鱼叫豹纹海鳝，这种鳗鱼生性凶残，因为它出现在这里，珊瑚礁四周几乎没有其他生物敢靠近，而这条鳗鱼也不知道是看出了塞壬的厉害，还是刚享受完服务不想再次刷牙，并没有试图来袭击夏意。
夏意浮上海面，因为热带气温高，他控制的那个水团没多久就沸腾起来，将雪白的鱼肉丢进去，塞壬抓着那个像石头似的鱼壳，一边吃生的一边看海面上悬浮的小水团。
那群裂唇鱼退出口腔后还亲昵地用脑袋顶了一下这凶悍巨鳗的腮，它才心满意足地游走。
鉴于这条鱼长得太稀奇，还是用水蒸气弄熟吧。
挺好的不是吗，鱼类的美容清洁服务店是不用给钱的。
听塞壬这么说，夏意才迟疑地接过来。
夏意看着这群小鱼不停地在自己背上胳膊上游弋穿梭，服务态度绝对仔细，按摩清洁每一寸皮肤都不会漏下，它们嘴里的牙齿是平的，很小，啃动的时候就好像很小的孩子用细软的指甲轻轻嗑着肌肤，不痛不痒，却特别奇妙。
“它的肉没有鱼刺。”
夏意郁闷的只不过是——自己身上有这么脏吗？
塞壬阻止夏意后，直接将这家伙翻过来，露出圆鼓鼓的灰白色腹部，用指甲刨开。
唔，也许是角质层，就跟洗澡搓背似的，明明天天都洗得很认真，但还是能搓出不少污垢来，好处就是洗完之后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别靠近！它背上的刺有毒！”
也不知道是否错觉，反正塞壬微微弯起的鱼尾鳞片似乎更亮了。
海怪“能吃”的概念经常让他没话说，大概在海怪的脑子里，世界上的东西最简单的划分就是能吃的跟不能吃的。
裂唇鱼身体小而长，对大块鳞片缝隙里的海藻细微依附物最拿手，塞壬闭着眼睛靠在夏意的身上，神情极是惬意，手指摩挲着夏意的背。
“这能吃？”夏意坚决不相信。
人鱼手心那些细微的鳞片比较粗糙，简直就像是一块上好的搓澡布，所以到后来有两条小鱼专门沿着塞壬的手指游动，尾巴轻轻摇曳，显得无比欢快。
嘴的形状更有趣，是个半月牙，是上弦月所以好像在笑，要是下弦月那就是噘嘴了……这条也许是鱼的家伙全身像癞蛤蟆一样凹凸不平还有瘤子，这就是为什么远看会像砂岩。
这的确是一场新奇无比的体验，只是尴尬事情很快就来了，胸前被无差别待遇地轻轻啃一口，这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过关？海底清洁工可不懂！
竟然有眼睛长在背上的鱼！嘴长在身体的前方——夏意已经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头了，话说没长眼睛的地方能叫作头吗？
于是夏意狼狈地游到一边。
夏意很无语地发现他最初以为是头的地方压根就是这家伙的背！
这群小鱼也不追，有点茫然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聚拢绕着塞壬的头发钻来窜去。
被丢在礁石上时它还在拼命扭动，整个身体是椭圆形的。
恰好这个时候又游来几条颜色艳丽的鲷鱼，它们主动找好位置，张开鱼嘴跟腮等着享受，这片珊瑚礁的气氛显得特别有趣，好像这里没有什么弱肉强食的凶残场面，大家都很有默契排队光顾按摩店。
它就跟桌上放着的石头摆设差不多，还没一个砚台大。
比起塞壬与豹纹海鳝的庞大身体，几条小小的鲷鱼显然工程量比较小，没多长时间鲷鱼就畅快地甩着尾巴游走了，而那些后来游到的一群蝴蝶鱼，就遭遇了闭门羹。
它这个动作让夏意胸腹被鱼尾挠得一阵发痒，爬起来的时候还差点被海藻绊倒，所以根本没看清塞壬的动作，一抬头人鱼已经抓着那块石头回来了。
裂唇鱼填饱了肚子，当然就不会搭理后面来的顾客。
人鱼没回答，直接摆了下鱼尾，灵活地往前游。
看着它们成群结队慢悠悠地游回珊瑚礁里栖息，根本不看绕着珊瑚礁打转的蝴蝶鱼，夏意默默地想，多有趣，这还是个店大欺客的营生呢。
“那是鱼？”夏意很怀疑。
“你洗好了？”
“你不是在盯着它看？”塞壬很奇怪地抬起头，捋了下头发，霎时有几条小鱼从它指间忙不迭地窜出去，“这是阿碧瑟最喜欢吃的东西。但它总是找不到……这些玫瑰毒鲉很会躲藏。”
“嗯？”塞壬没听懂。
“什么？”声波总是有点好，下意识的念头能出来，不然夏意一定是默默在心中思索，没想明白前让他问出来，根本不可能。
“不……我是说，你好了？”夏意盯着塞壬看。
夏意吓了一跳，扭过头发现塞壬已经醒了，趴在他身边，鱼尾还不肯挪位置。
这些鱼干活的时候绝对细致到位，但吃饱了就随时撤，一点也不管别的鱼是不是舒服到一半就没下文了，简直比洗澡洗到一半满身泡沫就停水还要命！
“想吃吗？”
“差不多。”塞壬不知道夏意在想什么，鱼才没有洗澡洗一半的说法呢。
这家伙十分狡猾，它的位置很隐蔽，正好藏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下面，稍微大点的鱼是撞不到它的，如果不是一条小鱼被它吞了，估计游到旁边夏意也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它们很难找吗？”
长得完全跟石头一样，甚至还有石头遭受侵蚀而形成的一个个小窟窿。
在海底这么久没见过人鱼来找过这些小家伙。
夏意死死地盯着那块石头看了半天，就像小时候在一堆线条里找出隐藏的动物似的，好半晌才从周围同色的石头里将它的轮廓大致勾勒出来。
“不，很多，只要是你们人类活动不多的海域几乎都有。不过只有很少的两三种才肯接近大型鱼类，它们一般住在珊瑚礁里，有固定地盘。”
一块暗褐色上面有驳杂花纹的石头忽然塌陷出一个黑窟窿，猛地将一条小鱼卷了进去，另外一条受惊，尾鳍被撕碎大半，挣扎着用一种勉强保持平衡的怪异姿势惊恐窜离，那块海藻碎片在海水中漂漂落落再没鱼搭理。
呃，这竟然还是有门面的经营，不是流动摊点——夏意一边听一边腹诽，他发现这种给海底生活加标注的想法很有意思（那是吐槽吧！）。
突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这海里有多少鱼，它们忙得过来吗？”
眼前两条争抢海藻碎片的小鱼追逐着，很快脱离了族群，其实海藻有很多，根本没必要顽固地认定那一块，不过它们闹腾得很有趣，夏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们。
“一般不舒服才会来找它们。”
夏意刚开始很喜欢珊瑚礁，那里是海底最漂亮的地方，后来他就不敢随便靠近了，漂亮的地方总是暗藏杀机，热带珊瑚礁中，大型鱼类没有办法进来捕食，并不代表那里没有危险生物。单单有毒物种就无数，连看似规整漂亮的海星，也不是安静地躺在海沙上，而是蠕动着依附到死去的鱼类身上，慢慢吞噬它走过的地方的一切能吃的东西。
鱼可没有天天洗澡的好习惯，啊，不对，鱼活在海水里本来就是天天洗澡。
对付阿碧瑟最好的办法显然就是晾着它，在它面前吃美味的食物，折腾得它眼珠子直直瞪视才有趣。
“你不舒服？”夏意的逻辑一向比较诡异，他盯着塞壬看，有点毛骨悚然。
结果塞壬没理会它。
因为鱼类是会长寄生虫的，别说塞壬身上有没有，就是联想一下自己以后说不定也会……顿时不安。
海水温度越来越热，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已经越过赤道，具体方向是往南，也许是先到澳国，因为阿碧瑟前天吭吭哧哧地问塞壬，这是要回它老家吗？
“只是习惯，再说这很舒服，其他海怪想享受还没这个待遇，它们一来小鱼吓都吓跑了。”
塞壬好像很着急，一点不愿在路途中耽搁。
“那它们身上要是长了寄生虫怎么办？”
胳膊撑着礁石轻微挪动，夏意发现身体的不适竟然待在海里四五天就好多了，纯粹就是因为海流一刻不歇，有节奏的流动跟按摩似的，所以这些天夏意也没再离开水层，反正有塞壬与阿碧瑟在，不会遇到危险。只不过困倦时睡着醒来发现到了个陌生地方，夏意很不适应。
塞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转到这个话题了，疑惑道：“不会的。”
有的小鱼把他身上的衣服当作海藻，咬半天都没咬动，傻乎乎地不知道换地方，继续咬。
“为什么？”
夏意特别无语，因为他躺在成片的海藻上呢。
“有次声波。”
这些鱼太小了，它们那点接触，还没海水流动带来的感觉大。塞壬全无所觉，任凭两条小鱼咬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海藻碎片，争来夺去在它身边闹腾，更多的小鱼卖力地啃噬海藻，还都从边上开始吃，跟蚕宝宝似的。
哪种寄生虫能够耐得住海怪们反复使用这种杀伤性攻击？海怪们到处逛，全球漫游对浮游生物与别的鱼类的危害性不太大，可寄生虫是长在身上的，简直等于天天受次声波折磨，哪里还能活得下去？
小鱼似乎发现这只大章鱼再怎么移动，都不会跑到这块礁石上，于是安心地围着肥厚的海藻欢快啃食，滑溜溜的小身体拱来拱去，直接在塞壬散开的头发里穿梭，有一条好奇地用脑袋触电似的碰一下塞壬的脸，然后窜出去看动静。
夏意没啥表情，不过传到思绪里的声波却如释重负。
果然不远处的海面上好大一片阴影，阿碧瑟躲在航母底下乘凉顺带呼呼大睡。圆滚滚的身体一鼓一鼓，顺海流跟航母一起往外漂。
“那么——”
一条长长的触腕垂落在礁石边，夏意侧头往旁边看。
“你就跟我多说话。”塞壬你这是得寸进尺。
一些浅粉色的小鱼游过来啃海藻。
夏意听了当即就卡住，他很纠结，好像所有期望的事情最后都离奇地脱轨了。
塞壬侧躺在他身边，鱼尾直接搭在夏意腰上。他们躺在一块凸出的珊瑚礁上，背部垫着成片的大叶海藻，附近散落着海葵还有贝壳，一看就是被强行扫掉扔下去的，一些黑漆漆的海参蠕动着想爬回来，可动作太慢，爬了半天还在攀岩。
最初他坠海是想自杀，没死就算了，反正这是好事不用计较。可是期望默默地活在世界上某个无人角落里的愿望好像越来越渺茫。
夏意稍微动了一下，才发现身体被死死压住了。
发生那件事后，夏意一直坚决打算离开，但茫茫海洋总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危机，包括别的人类带来的……现在就连夏意自己，也不能硬声气地叫塞壬去找别的人鱼陪。
海水透彻度很高，海面往下都是亮晃晃的，夏意是被照醒的，他仰面躺着，在海里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是倒栽葱也不稀奇，现在这个模样倒像是躺在游泳池底。
——根本就没有别的人鱼。
所以夏意睡意蒙眬地睁开眼睛时，还以为在梦中。
提到的话，岂非让塞壬难受，所谓没有同伴没有选择，只能孤独地活着。
逐渐清晰，是海浪，梦里的海域上下都通透明亮。
塞壬又跟他不一样！
现在的梦境却是一望无际的蓝色。
对了，他们是绝不一样的……
有时候会在角落里看见一个脏兮兮的花皮球，迷雾里偶尔也会出现熟悉的人，但出现得快，消失得更快。
夏意浮出海面，这夜的月亮很圆，它将引发潮汐淹没大多数的珊瑚礁，在退潮时会留下很多贝壳与小鱼小虾，不知道陆地上的人类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海怪做梦会梦见什么，夏意的梦里以前总有一层白茫茫的迷雾，或是怎么也数不清几何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