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论并不突兀，按照一般自然界生物行为模式的解读，在没有天敌与灾难的情况下，同类或者说是同样能力的猎食者就是最大的敌人，必须要厮杀搏斗划定地盘，然后由胜利者在属于自己的地盘内提出所有同类都需要遵守的规则，严重者为此付出代价也不稀奇。
目前还存在，还拥有健全研究机构的组织在同一时刻得出的结论是——海怪在自相残杀。
社会形态决定上层建筑，人类与动物其实差别不大。
亚洲、欧洲，整个世界，有强大异能者的地方都发生了小规模的异动，甚至有一个普通人趁着一个异能者翻滚在地的时候，抱起一块石头活活砸死了他。
“这场争斗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混乱景象不止发生在夏城地下基地。
“那些岛屿国家才需要担心……”
林教授那边早就得到了消息，毕竟始终有一个异能者在值班，那么大的反应想不注意也难，那家伙也是先满地打滚，后来就撞椅子，被救醒之后还傻乎乎地呢喃反问自己是不是死了……直到被林教授一本书彻底砸清醒。
“海怪不单是长得庞大，它们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能力！我国的海岸线又太长。”
“林教授，通知林……”郝队长用手捶着额头，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之前海怪的声波根本就不是这样，难道有类似精神异能袭击的海怪？
“那是夸大其词，能引发海啸的海妖？童话故事吗？”
这番动静把所有人都吓住了，他们七手八脚地跑过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能解释的，不代表它不存在，在人类发现次声波以前，在全球研究机构发现海怪是用次声波来沟通的事实之前，您相信隔着整个太平洋，哦不，是无论对方待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里，都能不借助任何机械与联网地随意聊天？”
郝队长恨不得拿头去撞水泥地，还好他忍住了，但另外两个异能者却没有这种本事，已经一头撞到柜子上将自己砸晕。
“那不一样！”
——那种没有任何内容只有可怕意识的声波又来了。
“没有不一样，很久以前的话本小说里，千里传音也是不可思议的妙闻，是神仙才有的能耐……然而末世之前，我们只需要发射个卫星，再构建个网络平台，付点电话费网费就能办到了。所以也许未来某一天，异能也不再神秘，每个人都会有，也知道怎么掌控……”
郝队长挣扎半天都没从地上爬起。
命运从不给予人启迪，人类自己，总在一些跟真相背道而驰的扭曲结论里明悟至理，这才是人世间最有趣也最无奈的事情。
“队长，你做噩梦了吗？是不是有怪物要吃掉你？”那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听不到次声波的异能者笑着调侃，“你的异能发作起来，可比梦游糟糕多了！”
激烈的次声波突兀断绝，仿佛从噩梦中醒来的异能者躺在地上，谁也不肯爬起来。
这声音将住在周围听不见次声波的异能者都吵醒了，纷纷打开房门，发现郝队长狼狈地从楼梯口放置的垃圾箱里滚出来，全身脏兮兮的，脸色煞白，一副快死的表情。
——这种日子真是够了！
一个痛得滚到地上去的异能者勉强一抬头，顿时大骇：“队长？队长你在哪里？！”
海浪的起伏开始变缓。
这是没有辐射的安全区域，空间不太大，连异能者也是上下铺，两个人住在一间房。
穿透乌云缝隙的月亮仍是明晃晃的，根本不是暴风雨。
夏城地下基地。
海岛上的幸存者更加坚信这样的异象全是海怪折腾出的，他们在胸口画十字，就算没有效果，也好过抱着脑袋缩在椰子树下发抖。
比起皮糙肉厚还不将遍体鳞伤当回事的海怪，夏意的声波对同是人类的异能者影响更大，因为脑部结构是一样的，所以在他异能失控后几乎昏聩的强烈意识里，所有听到声波的人潜意识都像是被重重捶了一击，倒霉得无以复加。
上帝，刚才没有被海浪卷走真是一个奇迹！
冷汗滚落，神经元遭受声波影响，每个人都不可遏止地颤抖着。
“那只大章鱼不在了……”月光下的海面再没有出现那恐怖的触手。
“谁能将我直接敲晕？”
“它藏在海水中，它将我们当成了食物！！”
“这什么玩意，比上次被打断三根骨头腿上挨两枪都要命！”
“可是留在这座岛上，这里什么吃的也没有……我们逃的时候太匆忙……”
末世前职业普通没有危险经历的异能者最先晕过去，而感官稍微迟钝的老人，还有雇佣军特警等危险职业的异能者还能死死咬牙忍住，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从前受伤最严重的那次，一时咒骂声不绝。
食物与饮水都留在航母上了。
那是一种脑域崩溃、超出理智控制的剧痛。
航空母舰正常配置是将近五千人，而航母的正常食物储存能提供这些人至少九十天的消耗。现在他们只有十几个人，航母上除了当初被撤退大队带走的食物之外还能让他们吃很久。那都是军需战备口粮，使用的是特殊包装，不用担心它会变质，不需要。
这道声波触动了神经元里的痛觉中枢，刹那间惊醒过来的异能者们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痛得满地打滚。
现在坐困孤岛。
深更半夜，一道次声波骤然在脑海里出现，没有内容，只有一个无比强烈的意识。
“然后呢？我们要抢回航母？”
这真是个糟糕的夜晚。
“杰森，你别开玩笑了！航母是议员心里的宝贝，就算成为废铁也要拖回来，可现在对我们来说能有什么用？！除了上面的食物，对，那足够我们吃很久，但是淡水快没有了，只要不下雨，我们就完了！”
阿碧瑟用另外一只触手摸摸海豚惊慌下胡乱撕咬的脑袋。
“我们在这个海岛上一样糟糕！航母上至少有食物！”
“乖，别动，不吃你，我是带你逃命，太可怕了！”
争吵没有丝毫结论，之前他们不放弃航母是因为它足够安全，遇到再大的风浪都不怕，也不担心鲨鱼的袭击，可是却招惹来了一只海怪……
大章鱼不理会海怪们的追问，身体一被海水包裹，它立刻连滚带爬拼命地往深海游去，半路上看到傻乎乎窜出海面试图逃生的海豚，不由分说，触手一卷就将小家伙裹走了。
“还是等等……我们，等天亮！”
海怪们纷纷问，吃东西差点噎死，睡觉吓醒的感觉可真糟糕。
人在恐惧时，黑暗是最大的敌人。
“出了什么事？好可怕的声波！”
夏意的意识再次因为疼痛从无尽黑暗中苏醒。
航母硬是被拍得微微向下一沉，被合金链条锁紧的F22战斗机也跟着微微滑动了一下。
他拼命抓紧冰冷的金属机架，逐渐又因为剧痛抽搐着陷入昏厥，手指什么时候松开都不知道。
所有海水汹涌倒卷，就像一大桶水当头砸下。
他知道自己的异能失控了，偶尔浇灌来的巨浪，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糟糕，会被空气呛死！大章鱼惊恐地挪动身躯与触手，却无能为力。
一种近乎濒死的黑暗，同时他听见了塞壬的声音，低低呼唤他的名字，像是潮水，瞬息就意识淹没。
同时一阵尖锐刺耳的次声波，惊得阿碧瑟一个倒仰，趴在那里痛苦地扭触手。
是歌声，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优美的歌声，柔和轻缓得像是能触碰灵魂，人鱼的杀戮之音，正缓缓地转向平静。
不是它搁浅，是海水飞了！
夏意什么都看不见，连听觉也没有了，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与这个逐渐消失的歌声……他昏睡之前还能听见空灵优美的歌声轻轻吟唱。
阿碧瑟身边的海水沸腾般地蹿起来，将它抛在海底，失去浮力与赖以生存的海水，大章鱼傻了，看着光秃秃的海底和一群本来藏身海底沙子中的鱼蹦跶不停，再傻傻仰头。
有这么一种说法，人鱼的歌声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即使会引向死亡。
看着骇人的海浪，对航母的影响实在很小，也不过是略微左右摇晃下，夏意都没感觉到，只是本能抓牢了手中的金属机架，一种几乎要撕裂一切的痛楚袭来，将他的意识吞没。
夏意的呼吸逐渐平稳，塞壬慢慢松开手，神情似茫然，又似懊悔。
海面上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漩涡出现在海水中，阿碧瑟被冲得滚了好几个圈。
它刚才……差一点就杀了夏意。
这种充满了杀意的暴虐声波让夏意头痛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甲板上到处都是海水留下的痕迹，塞壬用鱼尾挪动身躯，慢慢俯身，安静地趴在夏意身边，听着他平稳安定的心跳声。
没等他说完，就被塞壬打断：“我没有同类，就算遇到，我也会杀死它们，撕裂它们的鱼尾，让它们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月光下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你应该找同类……”
夏意梦见了过去。
这……这就是人鱼用歌声杀戮人类的方法？
疗养院的墙壁花纹漂亮多变，仔细观察的话能在里面找到所有的几何图形，各种新奇又颜色绚丽的玩具摆放在桌上，但没几个孩子去拿。孩子们都各自坐在那里沉默着，说话很轻柔的女人拿着一个皮球，让他们互相传递。
整个人飘飘荡荡似的，十分恍惚。
孩子们动作僵硬，没有表情，呆板地侧过身，将皮球塞给旁边的孩子。
夏意愈发眩晕，脑中尖锐刺痛，身体的一切感觉都在抽离。
那根本就不像做游戏，好像是丢掉什么讨厌的包袱或者送走了打断自己思绪的意外一样。有的孩子甚至怔怔地捧着球老半天不动，要在不断劝慰与催促下，才会有下一个动作。
精神波激烈地颤抖起来。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只有潜意识还牢牢地记着，当时他抓着那个花皮球，根本没办法递出去，因为右边的那个男孩在玩拼图，不断将几百块的拼图打散再还原，球落到地上，他也不看一眼。
这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他必须要跟塞壬解释！他离开海里后，不会对任何人提到海怪的事情。塞壬要找的是同类，绝对不是……
而左边刚才递球的女孩正死死盯着墙壁看，旁边的大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夏意知道，这是他们经常独自玩的游戏，模拟一个小人，在那变形复杂的花纹中间穿梭走迷宫，反复碰壁，再次退回原点重新开始。
所以，这些怪物——
正常人都觉得这种娱乐枯燥无比，可这些小孩就是这样，天花板上的污迹，还有地砖的缝隙，都是他们幻想的天堂。
那部怪物袭击游轮的电影，正是用触手从管道里探出。
因为他们只喜欢一个人待着。
夏意条件反射地颤抖，因为惊骇睁大眼睛，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才所有的推论与回忆都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欢快的童谣，优美的小夜曲，疗养院里除了休息时间都有音乐。
章鱼理所当然地说，不过等半天也没等到夏意的声音，不觉好奇：“夏意？”
夏意的梦里只有三样东西是清晰的：如同迷宫纹路一般的墙壁，记不得是什么但一定有的音乐声，最后就是那个孤零零滚落到地上的皮球。
“当然是通风管道，将触手塞进去……”
“阿意，学会主动把自己的理由说出来。人是很奇怪的存在，通常情况下不爱听实话，还喜欢多想，要去猜他们的想法。”模糊的声音属于专门照顾他的看护人员，“如果猜错了……也没关系，一定要把觉得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完全封闭的冷库，不翼而飞的鲜奶……那大约是末世危机发生的时候，最无法理喻的一件事了，如果真的是大章鱼偷喝的，那么阿碧瑟与塞壬真的很早就盯上了那艘游轮？
梦境又模糊起来，最后变成了广阔的海洋。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夏意的细节记忆是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出错的。
海水是碧色的，翻涌起的浪花完全雪白，一群海燕箭一般地扎入水中叼起一条鱼，然后奋力游上海面，扑腾着重新飞起来。
“塔拉萨女神号……我跳下来的那艘船上的牛奶，你是怎么喝到的？”
它们属于蓝天，属于自由，没有任何拘束地穿梭于暴风雨之间，肆意而张扬。
“啊，那个很不错！”阿碧瑟将自己稍稍浮出海面，大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航母，“不知道这艘船上有没有？”
浪花中间，有淡银色鱼尾没入海里，下一瞬间，那矫健呈完美弧度的身躯就跃出了水面，手指紧紧抓着一只海燕，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人鱼的眼睛，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易地禁锢了海燕的挣扎，将它捧到面前，仔细抚摸着湿透的翎羽。
“白色的水，在冷库里……它周围很冷很凉。”
那目光，就像注视难得的珍宝，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倒是远处一直努力装自己不存在的章鱼忍不住开口问：“什么是牛奶？”
碧蓝的海水开始变得深冷，可怕又阴暗，海浪中出现了不少凶悍的鱼类，它们一边追逐鱼群，一边袭击入水捕鱼的海燕。
这问题出现得太突兀，塞壬完全没反应过来。
为生存与食物拼搏的冒险过后，海燕群就远远飞走了，遗忘了同来不同归的伙伴，甚至没有理会某只还活着的海燕发出的哀鸣，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在族群中出现过一样。
夏意骤然睁开眼睛：“阿碧瑟喜欢喝牛奶？”
被人鱼抓住的那只海燕饿极了，也十分恐慌。
是的，那时候就看见银色的鱼尾，不过当时以为那是条很大的鱼。
这时一条鲜活的鱼被递到了海燕嘴边，就在它努力吞咽食物的时候，那条美丽的人鱼一边抚摸着它的翎羽，一边凶狠地折断了它翅膀上的脆骨。
不带任何偏见去想，它真的是一艘奢侈享受的豪华游轮。摒弃背后的喧闹与舞会，站在扶栏边看着碧海蓝天，失去方向的海鸟飞旋着，最后筋疲力尽坠落进海里，瞬间雪白的浪花翻出——
席卷而来的剧痛让夏意眼前一晕，梦境中的视觉忽然变成了那只海燕。
夏意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至少会想一下遗憾的事情，或者后悔这么稀里糊涂地死掉……可是竟然没有，首先出现在意识里的是塔拉萨女神号。
他也终于看清楚了人鱼的脸，是塞壬的眼睛，塞壬的模样，还有那如同魔咒一般的低喃：“不要离开我……”
塞壬的手指从夏意的脊背滑到心脏的位置。
夏意骤然惊醒。
航母距离海面实在太高，他拼尽全力使用异能，额头开始一抽一抽地发痛，仍然只有些许浪花能抛溅到甲板上。
睁开眼睛，还是一片漆黑，随之而来的是严重眩晕。
夏意想挣扎也动不了。
一个熟悉的气息挨过来，抹去他额上的冷汗。
——大约野性的生物都是这样吧，人类以为跟它们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它们就会突然将你一口吞下。
夏意觉得头很重，呼出来的气也很燥热，全身滚烫。
不管人类还是人鱼，想要同伴，当然应该找同类，这个思路有错误吗？
那一阵精神冲击，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意识虽然清醒，但是根本无法控制，哪怕一根手指。
可这并没用，夏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喘息间，有黏糊糊像果冻一样的东西被塞入夏意口中，喉咙干哑得像是有火在烧，夏意不由自主地就吞了下去。
无论待在多么融洽的环境里，即使环境不排斥他，夏意的思考也永远只局限于自己——他第一眼就被人鱼的模样误导，觉得那些海怪很有趣。
“咳咳咳。”夏意不适地想用手按住脖子，但无法抬起。
如果这不是性格，而是小毛病的话，大约可以说这个人任性顽固、不知变通，当主宰性格并影响思考逻辑的话，简直就是灾难。
他终于想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夏意的世界非常简单，只分为愿意去面对的事情，与他不愿意去接触的事情。
惊骇地睁开眼睛，疑惑自己为何没被人鱼杀死时，看见塞壬趴在旁边，眼神里充满焦急。
夏意想不明白，自己都没有再挣扎，为什么塞壬还是磨磨蹭蹭。
海豚在远处海面一个完美的空中七百二十度旋转入水。
他见过人鱼捕猎，无论是速度多快的旗鱼还是凶悍的鲨鱼，攻击与闪避的速度都没有塞壬快，体型差异不是问题，人鱼会准确地击断猎物的脊椎让它瞬间死亡，这样鱼腹最鲜美的肉就不会因为挣扎拍打出现瘀血。
身后的甲板边忽然冒出一条黄褐色套着蓝色圆圈的触手，卷着一个装满海水的大桶，然后没头没脑地往这边一浇。
那种越来越危险的气息，连夏意也能清晰地辨别出来。
一头一脸海水的夏意感到身上的伤口阵阵刺痛。
塞壬烦躁不安，残余的理智也岌岌可危。
可也因为海水，燥热的感觉稍微减轻了。
淡淡的血腥气息弥漫在周围。
人鱼轻轻甩尾，它不能离开海水太久，而因为它突兀地发狂，夏意已经昏迷一天了，就靠阿碧瑟倒海水湿润身体。
塞壬重复，尽管理智在告诫这样做是错误的，传承记忆里有很多人鱼因为做出过激的事情，但是反而失去得更快。
章鱼根本没把这看作苦差事。
“你觉得它比我更好……”
它玩得很开心，触手滑下去很快又冒出来，继续“哗啦”倒过来一桶水。
“为什么要杀它？”怎么问题又回到那小家伙身上了？
夏意不想与塞壬说话，他又闭上了眼睛，刚才噩梦的最后一幕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不会杀你……我要吃了那只海豚……”
“夏意？”
零零碎碎地受活罪，他宁可被阿碧瑟一口吞掉。
不是次声波，人鱼的声音有些哑，但十分悦耳，喊出来的名字也不像从前那么生疏。
次声波果然是有好处的，至少在声音无效的时候能够及时派上用处：“那就直接一点，用你的手指，对准我的咽喉……”
又是冰凉的触感，夏意死死咬着牙，不肯张嘴。
夏意努力调匀呼吸，偏头挣了一下。
手臂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夏意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还是黏糊糊果冻一样的东西被塞进来，人鱼强迫似的让他将那团东西吞下去。
塞壬如同魔咒一般喃喃。
夏意侧头一看，发现刚才撞到手的竟然是一条鱼。
“你不能背弃我……”
这条鱼很大，差不多有一米长，模样看上去像是黄鱼放大版，鱼鳃拼命地一张一合，本来早该断气，可是阿碧瑟不断地往这边倒海水，现在蹦跶劲是没了，可鱼尾还能弹动一下。
无论凶兽是什么模样，它们终究是循着本能，在残酷的海洋里生存的凶兽。
塞壬一手将那条鱼按住，锋利的指甲插进鱼鳃，直接拽开来，沿着腮下将鱼腹剖开，动作迅捷得鲜血根本还没来得及渗出，塞壬取出一个比手掌还大的金黄色椭圆形物体，极有光泽，看起来像是一个形状奇异的气球。
夏意闻到海风里鲜血的腥气。
从鱼的肚子里摸出来，大约是鱼鳔。
“你要吃了我？”
果然一戳就破，塞壬撕扯着取下了一块金黄色软泥一样的东西，在阿碧瑟浇过来的海水中洗了一下，先放进自己嘴里咀嚼，然后就再撕一块塞给夏意。
塞壬一惊，它感到来自夏意精神能量里那恐惧与疑惑的激烈情绪都消失了。
夏意本能地试图避让。
因为致命处被拿捏，身体无法动弹也不能低头，睁开眼只有漆黑的天空，夏意急促的呼吸声居然逐渐平稳下来。
他不能动，但是异能还在。
汗水滴在夏意的脸上，塞壬神情诡异又似在挣扎的神情。
甲板上残余的海水往这边流来，但没有形成水罩就溃散了，夏意额头痛得好像有锤子在敲，根本没法控制异能。
不能发出歌声，不能吞噬夏意的精神，它不想杀死这个人类！只是现在不想！在没确定人类背弃自己，没确定希望失去之前，绝对不能！
夏意感到塞壬的强烈不安，不是语言，是一种诉说着懊悔与不安的情绪。
塞壬死死地按住夏意，他在跟自己的本能做斗争。
夏意沉默，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的痛恨，或者畏惧惊怕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希望所有事情都能彻底结束的漠然。
——他平缓的精神波动，终于出现了被负面情绪笼罩的迹象，就好像一层黑色的烟雾，迅速地弥漫开来。但这只会更刺激人鱼的性情，这些都是人鱼的食物。
“不……”塞壬手臂微微颤抖。
夏意开始惊惶起来，他感到自己的挣扎无济于事，如果塞壬想要杀死自己。
夏意总猜不透别人在想什么，也不能准确揣测别人的好意或恶意，他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也好、厌恶也罢，统统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现在却发现，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做不到。
“放开！”
塞壬已经没有同类了……
他面对的不是一条人鱼，而是一只海中凶兽。
那些海怪说，很久没看见别的人鱼……
人鱼尖锐的指甲顺着夏意的脊背一路下滑，指甲过于锋利，一条血线很快从皮肤里渗透出来，隐约痛感让夏意终于清醒过来。
他起初顽固地认为塞壬会去找寻同类的想法还真是一厢情愿，人鱼并非善良美好的生物，就像野兽一样，得到手的猎物，它们是不肯松开的。
这简直就是救命的海水，夏意勉强清醒，眼前还是发黑，他觉得塞壬的反常是因为离开海水太久。
夏意憎恶自己为什么没有将话说明白。
夏意在差点窒息的时候，海浪倒卷而上，抛飞起来准确地浇到了夏意与塞壬的身上。
就像那个噩梦，他真正希望与羡慕的是海燕自由自在的生活。
激烈的海浪开始拍打着航母的船体，但对这个庞然大物来说不算什么，躺在飞行甲板上连震动都感觉不到。
人鱼能与鲨鱼搏斗，能在海洋之中随意游弋，海怪们也是各自分散，想说话的时候就能互相聊天，不想搭理的时候完全可以沉默。夏意喜欢与向往的，也许仅仅是这种生活，和象征这种生活的美丽生物。
“哗啦！”
然而还是错了。
意识猛地从昏沉里惊醒过来，夏意慌乱地看着塞壬的眼睛，不像从前的紫色，深邃得近乎幽紫，样子看上去非常不对。
人鱼虽然没有天敌，但也没有同类，是一只孤独的野兽。
塞壬的眼神——
一旦有人触及了它的孤独，给了它机会，它就会变得焦躁凶戾。
也许应该去找一间船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休息。不过塞壬怎么办？人鱼能够长期离开海水吗？
如果再让它产生误会——
夏意昏沉地往后仰了下脖子，试图让自己清醒。
人鱼不是那些被人类养着的宠物，面对遗弃，或者可能“离开”自己的人类时，只会蹲在原地无所适从。
“也许……是。”
“我不会再这样……你不会走的，对吗？”塞壬小心翼翼地问。
那只海豚？海豚都热衷亲近人类，人类也喜欢它们，这是很明显的。
夏意不答。
好像楼下那只可爱的小猫，高傲任性，人类将它当宠物养，可它高兴才会搭理主人，不高兴就直接给个背影，或者躺着爱答不理，谁惯着谁，谁玩谁这都是个问题。
他少有地思考起人鱼为何会这样暴戾的原因。
人类看见喜欢的生物时，主观的臆想会觉得很有趣，可以解闷值得喜欢。
是野兽的本性，还是塞壬曾经遭遇过这样的背弃？
人类并不是生存在这个星球上的主宰者，末世足够能给所有人这个教训。
发生了这样的事，夏意想走是肯定的，可是能去哪里呢？他还在海上，以人鱼在水中的速度，完全会一路跟过来……还有海怪，他根本甩脱不掉。
自由自在没有烦恼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彼得潘也不存在。
夏意疲惫地闭起眼睛。
当然，童话永远都是小孩子看的。
塞壬犹豫了一下，慢慢挪远，准备等待夏意熟睡到没有意识后，再喂他吃点东西。
夏意从荒岛上第一眼看见塞壬的时候，就被人鱼的存在震撼了。他没有防备地去接近，纯粹因为那根深蒂固的概念，人鱼不是童话故事里那样美好善良的生物？
航母已经不在原先的搁浅位置。
塞壬的声音在夏意听来好像十分遥远，可熟悉的气息就在鼻尖。
经过昨晚的海浪撞击，它生生往前挪了一大半，只有小部分还被卡在礁石缝隙中，章鱼游过来玩耍个够后，再游到不远处的深水区换个气。
“你更喜欢它？”
“塞壬，要继续去抓黄唇鱼吗？”
夏意近在咫尺，只感觉到额角一阵抽痛，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明明白天都睡够了怎么还会觉得昏沉。
“不用了……”
塞壬满心杀意，声波已趋向异常。
夏意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还有一整条黄唇鱼的鱼鳔没用，应该没问题。
“你知道？”
“哧，它的味道可好了，就是数量太少。”阿碧瑟用触手挠了下脑门，不难猜测之前被挖出鱼鳔的黄唇鱼到底进了谁的肚子。
夏意的回答让塞壬一顿，眼瞳中的紫色更深，它只要低头，就能准确地噬咬到夏意的后颈，这个位置不会致命，但能牢牢地控制住夏意的动作，而且往下一尺，就是脊椎。那里才是致命的要害。
“塞壬，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不饿？”
“这很明显。”
“不饿……”
“它在等你，把你当作它的同伴——”
塞壬一直守着夏意，发现夏意高烧不退就喊阿碧瑟来浇水，忧虑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去吃东西。
夏意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章鱼的个头太大了，所以它的动作也被看得一清二楚，导致海岛上那一群米国士兵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史前怪物不断用桶舀起海水往航母甲板上浇。
“它认得回去的路！它比你想的要聪明得多，但它没走，甚至在看见阿碧瑟出现的时候，虽然逃了，但还是在附近徘徊，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想弄沉船？
那时塞壬恼得徒手掰碎了一只螃蟹。
真是聪明还是愚笨？航母的飞行甲板绝对平滑，就算遭遇大风浪，海水也顺着甲板从两侧流出去，完全不受影响。
这被绑架后成功逃跑的路程还真是有趣精彩啊！
这只海怪竟然都能聪明地用航母上他们丢弃的木桶舀水倒灌，怎么就没搞懂这是在做无用功，还不如它用整个身体压上去来得快？
小海豚看见夏意，连要逃命这种危急事情都没管，乐颠颠地就游过去救人，等夏意惊醒之后，干脆就自来熟地蹭来蹭去，顺带牵引着夏意往远处游。
朝阳初起，城市阴暗的角落里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一个身上衣服还算完整的男人跛着脚，艰难地拖动身躯，黑暗处有几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我在距离你不远的地方放开它之后，它掉头就跑，就在我准备去抓它第二次的时候……”
袭击这样一个跛子不算难，但问题在于怎么样快速带着抢到的食物跑走，而不被其他怀有恶意的人二次袭击。
海豚群很齐心，就是遇到鲨鱼也会抱团抵抗驱逐，塞壬能拖来这只小海豚，是人鱼的速度太快，那些海豚追不上。
所以必须等，等一个忍不住的人先扑上去……
塞壬终于明白问题到底在哪里，神情不快：“对，是我将它从海豚群里拖来的，那个时候它以为我在捕猎，要吃了它所以挣扎闹腾不休……”
机会很快就来了。
好吧，的确是这样，他应该往海怪直线条的思维方式上想：“小海豚还没成年，孤零零的，又找不到回去的路，以后怎么办？”
最先出头的是一个双眼血红的男人，手里拿着的凶器只是一个泥瓦匠的铲子，很小，末世之前最常见是路边摊贩用来做铁板炒饭的工具，但现在尖端被磨得很锋利，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夏意顿住。
这凶悍的一击还没到，白色的霜气就裹住了铁铲，严严实实顺着铲柄延伸，冻得袭击的人惨叫一声，本能松脱开手，随后又重重滑倒在地，摔了个鼻青脸肿，奋力要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脚下都是冰。
“……阿碧瑟不敢，它还想要船。”
异能者！！
“你不将它送回去，阿碧瑟吃了它怎么办？”
那个人惊惶得连声求饶。
塞壬一怔：“什么？”
“你有亲人？”
夏意看着又挨过来的塞壬，稍稍侧头，避开那湿漉漉的淡银色长发，试图继续自己刚才的问题。
“有……不，都死了……”
“你……不打算将它送回去？”
“那就好！”跛子低下头，“我叫周亮，我想你不是笨蛋，明白跟着我不会饿死，我活得越好，你也就越有希望……”
就像斐查兹，那里拒绝几乎所有生命，可游弋在其中才会发现这是极安静极美的地方——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而自己拥有整个世界。
这种天上砸下来的馅饼，在末世里谁会拒绝？拒绝就是死！
塞壬没有见过同类，也没近距离接触过人类，不能从表情上判断出夏意在想什么，尤其夏意很少说话，也很少会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他的精神波动十分平缓，仿佛沉寂的深海，漆黑一片，看似什么都不存在，其实拥有无数东西。
差不多的景象不断在世界各地上演，那些强大异能者都在物色选择追随者，而且坚决不要普通异能者，至于原因，始作俑者夏意自己还昏迷高烧着呢！
人类经常口不对心地说着敷衍的话，表面完美地接纳一样东西，实际上恨不得立刻丢弃。
在靠近福州的海域，安莉低声对李绍说：“上岸之后，除了队伍里的那两个退役军人出身的保镖，其他人都甩开，我们非常不安全，万一再次遭遇声波袭击，必须要有人能够在我们无法使用异能战斗的时候保护我们！”
按照人鱼世代的传承记忆，人类是奇怪的种族，很顽固，而且总会计较一些在人鱼看来完全不重要的事情；人类也总是在烦恼，会为了莫名理由背弃它们，还坚信自己是正确的。这也是一种善变，比暴风雨还要莫测。
“可是到陆地上后这些人活得下去吗？”
塞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承认：“对。”
“李绍，你婆婆妈妈！我们已经从塞班岛，从太平洋上将他们带回了祖国！还要做什么？”
“那只海豚……是你找来的吗？”
李绍被教训得不敢吭气，转着的念头已经变成了——追随者？这个词怎么听都像是YY小说里的，魔法师肯定要有一两个保镖嘛，懂！
夜空乌云笼罩，只有很小的一个空隙能露出月光，它吝啬地洒在一片区域，阿碧瑟游过去后，就只剩下不断起伏的海浪。
他偷偷看安莉，身材真好，就是太凶悍，当一下臆想对象还是可以的。
塞壬忽然变得愉快起来，指甲拽紧夏意湿透的衣领，将他拽得靠近自己，两人近在咫尺。
二十多岁还没谈过恋爱的李绍吧唧了下嘴，他不会讨女孩喜欢，不过以前有夏意做对比，夏意连跟人说话都不会。
不过——夏意盯着这些东西不放的理由是因为自己？
海堤上有许多抄着钢管与西瓜刀的彪形大汉，神情不善地看他们的救生筏。
塞壬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堆冰冷的钢铁，人类的审美观真是奇怪。
在他们还没围上来前，李绍捡了个空罐头盒狠狠砸出去，罐头盒违背常理地飚出很远，就是准头太差，把海边的一根广告牌砸出好大一个窟窿，霎时海堤上一片死寂。
漂亮的银色，机翼简洁，正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猛禽。
随即有人过去一看，铁皮罐头整个都嵌进去了。
以前是摸不到，现在看到了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夏意忽然定定地看着F22战斗机：“它们跟你很像！”
救生筏到了海堤边，那些拿着粗陋武器的大汉缓缓退开。
“也不是……”
两个月的末世生存，已经让这些人的观念发生了转变，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冲得最前不是能得到好处，而是死得最快，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在背后捅你一刀。
“你喜欢这个？”
跟其他海滨城市一样，这伙人守着海边的地盘为非作歹很久，也招惹过异能者，他们明白李绍这种人是怎么回事，没转身逃命是硬撑着一口气，不舍得将这个宝地让出去。
原谅海怪都不能理解天上有什么值得去的，只有一团团的云。海洋要好多了，有很多食物，只要游来游去的都能吃。
安莉、李绍根本不会跟他们抢。
塞壬茫然地看了眼黑漆漆的天。
李绍宁愿去抓老鼠，也不肯再吃鱼啊贝壳之类的玩意。
“……可以飞上天空。”夏意想了半天，只能这么回答。
“之前把海鲜标到几百几千的家伙都应该拖到末世！让他们尝个够，生猛海鲜！”李绍嘀咕着，他后面一个从塞班岛上逃回来的导游忍不住翻白眼。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傻瓜，那是因为你没吃到好的！
夏意着魔般地过去摸，手感实在太好，不愧是一架就价值两亿多美元，等同于十三吨黄金，再不逆天就没道理了。
这个观点要是被海怪知道，绝对会赞同，顺便鄙夷李绍，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的地方当然在海底，好好的东西又烧又烤又炸，还加一些呛死人的作料是闹哪样？
“F22……”
黄唇鱼只有华国东南沿海一带有，肉质极美，尤其是它的鱼鳔。
“你在看什么？”
唔，有个说法，黄唇鱼鳔，世界上最美味的八种食物之一。
夏意走到塞壬身边坐下来，这里视野极好，远处海岛与在海水中徘徊来磨蹭去的大章鱼都能看得很清楚，而从远处望却很难发现飞行甲板上的他们，因为战斗机都比他们显眼。
啃着鱼肉的阿碧瑟眼巴巴地盯着航母。
鱼尾轻轻拍了一下地面，塞壬用手肘将自己撑起来，但也只能是坐着，它对站着发呆的夏意很不满。
人鱼很多习惯都跟其他海怪不一样。
塞壬对眼前的冰冷机械毫无兴趣，它不理解为什么阿碧瑟跟夏意都喜欢这样的船。
两条人鱼互相厮杀之后，伤势过重、血流不止会引来鲨鱼和其他猎食者，这时候险胜或两败俱伤的人鱼筋疲力尽，甚至无法使用次声波。所以人鱼会随身携带一枚海螺，在里面放上被太阳晒干的黄唇鱼鱼鳔，然后用海藻泥将海螺的口封死。
唔，这种想住哪里，以后就住哪间舱房的感觉太不真实了。
遇到重伤过度流血不止的情况时，人鱼就将鱼鳔挖出来吞下去。那是止血的，也能恢复精力，至少能让人鱼从鲨鱼的围杀中逃走。
绝对比塔拉萨女神号游轮大，飞行甲板以下的船舱，从高度预计至少会有十层。
塞壬带着的那枚海螺本来也是这个用处，可太长时间没有遇到同类，海藻泥有湿气，海螺里的鱼鳔长久不用会腐坏，扔了好几次后塞壬索性没有再补充。
不，至少这艘失去动力的航母还可以住人。
还好这里距离黄唇鱼的栖息水域不算太远，临时去找也来得及。
末世以来一直在海上，对文明崩溃感觉很少的夏意终于意识到，这已经是个可以随便乱捡东西、谁捡到就是谁的混乱时代，航母飞机之类的东西只是一堆废铁。
塞壬觉得挺遗憾，夏意在发烧，完全尝不到味道。
据说这就是世界最尖端级的战斗机，现在一字排开在夏意面前，除了启动不了，想怎么摸就怎么摸，乱敲瞎打，甚至爬进去对着精密的仪器表盘随便按都没事。
阿碧瑟扒着航母不放，触手上面挂着大桶：“塞壬，我能不玩了吗？”
他站在航母的甲板上，一种由衷的渺小感，眼前是一排F22战斗机，银色流线型外壳，精巧冰凉，却又张弛着难以言喻的力度与美感。
不停地浇水简直要了章鱼命。
全世界唯一没有这个烦恼的异能者就是夏意。
“……那就将这艘船推到海水里。”
距离上次大面积次声波回荡……好吧，距离上次海怪群聊也只刚刚过了一小时。上帝知道一个小时之后是不是又要来扰民！
不远处的海岛上有人类，这件事让塞壬非常介意。它不想让夏意接触到别的人类。
这该死的次声波，又只出现一次就再没声息。
章鱼的触手骤然从一排F22战斗机上滑下去，装死潜进海里。开什么玩笑，它又不是尤瑞比亚，蠢得就剩下力气。
“所有的高科技成果……现在都报废了……”
夏意半夜醒来时，发现烧退了，异能也恢复了。
“撒旦怎么不剥了那些该死的海怪，也带你们下地狱！你们这些家伙整天就知道要经费，末世之后要物资，研究出个什么来了，连这个都做不到？”
塞壬不敢接近，只能看着夏意凝出大量淡水将身体从上到下仔细冲了一遍，盐渍干掉后凝在伤口上难受。
“能够完全吸收次声波的材料，在地球上……还，还不存在！”
夏意努力了很久才从甲板上爬起来，两腿发软，踉跄走了两步差点摔倒。
“我不管你们到底研究海怪什么，又有什么见鬼的意义！！”欧盟的一个异能者队长死命地摇晃着研究所的所长，“给我尽快研制出屏蔽次声波的头盔！”
航母实在太大，通往船舱的路途远得像折磨。
特么还不知道这些海怪是准备说一句，还是长时间聊天。
夏意听到身后一声响，感到自己的脚被拉了一把，本来就没力气的夏意直接摔倒，跌在塞壬身边。
夏城四个能听见次声波的异能者排三班倒，随时随地都有一个人负责给那些科学院的老教授们记录次声波内容，这个班值得不算太累，随便睡没关系，因为次声波响起的时候必然会惊醒。可倒霉的问题也在这里，不值班的异能者照样醒。
夏意蓦然察觉到不对，紧紧盯着自己手臂边的——那是腿吧，虽然外侧生满了淡银色鳞片，足踝也太细，根本不能支撑走路，但千真万确是……
这样下去，迟早要得精神衰弱！
眼前的人鱼应该有淡银色鱼尾，尾鳍是华美的扇状，现在手肘与腰部的薄纱状鱼鳍仍然在，上半身毫无变化，只是从腰腹开始变成了修长的双腿，除了覆盖的鳞片与看着不太正常的足踝外，与人类完全没有区别。
羡慕那些有异能但不够强、完全听不到次声波的人了！
手臂支撑在地上，塞壬没办法站起来，它也不会走路，玉白色的海螺紧紧贴在胸膛上，随之一起剧烈起伏。
那好歹是两只鞋子啊，每天等扔完也就罢了，可是这些该死的海怪，完全不分昼夜，一点迹象都没有。说聊天就聊天，你们都是不睡觉的吗？
“我……可以变为人类。”
这简直是折磨，听说过楼上住的人扔鞋子的故事没有？
不是。
夏城地下基地，异能者们猛地被这段声波震得跳起来。
夏意默然，不是从鱼尾化为腿，就能变成人类的，但是这个道理，塞壬似乎不懂。
“塞壬，你把夏意带坏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们之间的冲突，也并非因为塞壬不是人类、天际响起隐约的雷声。
以后？什么叫以后，三天也是以后，很多年也是以后。
由于没有阻碍，航母的位置又非常高，远远就能看见一团漆黑的乌云笼罩着远处天空，海浪翻腾暴雨如注，还有电闪雷鸣夹杂其中。浓云的推进非常快，扑面而来的狂风近在咫尺。
可在阿碧瑟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阿碧瑟已经跑了，这边的海水对它来说还不够深，万一被雷劈中才叫倒霉。
“……以后把船还给你。”夏意不知道怎么向海怪解释，他的异能还没有强悍到可以让航母移动。
夏意的左脚被塞壬紧紧拽着，虽然没有多余的动作，可气氛十分僵硬，谁都没有说话。
被海浪冲走的章鱼一头扎进海底。
没过一会儿，暴雨倾盆而下，海浪开始在自然威力下拍打航母舰身，这场风暴虽然来势汹汹，但在甲板上感觉到的摇晃程度还没坐公交车的颠簸大，水顺着脸庞脖颈往下滚，夏意眼前的世界很快一片模糊。
“夏意，你也骗我——”
暴雨的声音不间歇地在耳边响着，逐渐十分遥远。
没了异能支持，水墙骤然崩溃，猛然向四面八方扑去，海岛的椰子树都被撞得东倒西歪，惊涛骇浪吓得躲在海岛上的人都在不断念叨上帝。
他摇晃了一下，直接往后倒去。
阿碧瑟的触手摩挲着船体不肯离去。
塞壬见势不妙，将他一把接住，还好夏意身上并不烫，看来只是疲倦。
十分钟后，因为塞壬死拽着自己的手臂不放，夏意只好踩在阿碧瑟的脑门上，艰难地带着一条紧勒住自己的人鱼爬上了航母的飞行甲板。
雨下得实在太大，甲板上很快汇聚了浅浅的积水，这对塞壬来说很有利，修长的双腿开始并拢，没一会儿就恢复成鱼尾拍开了水花，往夏意之前走的方向挪移。
夏意刚说完，就看见阿碧瑟迫不及待地冲过来了。
航母的指挥塔与F22战斗机上都有避雷设施，夏意要是醒着就知道没有危险，可问题是塞壬不知道。它很想抱着夏意跃入海中，又担心夏意不肯。
“过来帮忙，把船还给你！”
这短短的一段路塞壬至少用了二十分钟，对于船只的构造，人鱼大致有点了解，因为海底的沉船就是它们的乐园，无论是传说还是事实，人鱼都爱坐在沉船的桅杆上凝望海面，等待着路过的船只被暴风雨吞没。
章鱼装作没听见。
强烈的风暴，带来电闪雷鸣的云层里有杂乱的次声波。
“阿碧瑟。”
忧虑地看了一眼漆黑的云层，塞壬知道暴风雨还要持续很久，强度也不小，以前这是它喜欢的天气，意味着海面稍微小点的船只都会被风暴倾覆。
那叫不太远？！
好不容易挪到靠近船舱的梯子前，塞壬却怔住。
塞壬仔细回忆了下刚才的声波位置，然后说：“不太远，印度洋。”
为了防止海水倒灌，船舱通往甲板有一扇很牢固的门，现在因为系统失灵，门半开着，但还有几级需要跨过去的台阶。
夏意不想回答的，但还是没忍住：“它在哪儿？”
在沉船之中只需要用游的，爬梯子这种动作人鱼就是变出腿也不会。
“其实你可以站在陶玛斯背上。”
忽然航母整个颤了下。
夏意只有放弃，或许他应该研究的是怎么把航母从搁浅的状态重新抬起来。
狂风夹着暴雨的势头更强，海浪重重撞击船体，这个威力对钢铁造物没有损害，但是对礁石就不一样了。
形成一道二十米的水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本来就被航母撞歪后才卡住船底的那些礁石，遭遇第二次海浪连续不断搅动袭击，有一小块松脱了，航母的重量非常大，紧跟着就微微一倾斜，借着浮力与海浪的威力整个脱离了礁石群。
夏意抓住舷梯后发现太滑，攀登时是该仰角，全靠手上力气他根本站不住。
塞壬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前一翻。
海平面在五分钟内无声无息上涨了将近二十米，同时周围的海水大量减少，阿碧瑟只能被迫跟着海浪一起迁徙。
高度有限，它落地的时候无法调整位置，只能借势甩尾弹起。
无奈之下，夏意只好用老办法。
紧紧抱住夏意的塞壬先是背部撞到了那扇半开的门——实在太硬，塞壬痛得往下滑的时候，勉强维持了垫在下面的位置落到旋转楼梯下的地板上，期间手肘与鱼尾撞到阶梯十多次。
好不容易找到的舷梯还距离海面十多米高，奥运跳高冠军也不能在没助跑、没支撑杆的情况下跳到那上面。
人鱼突出来骨刺支撑的薄鳍断裂，鱼尾上也掉了很多鳞片。
章鱼随便伸出触手就能搭上甲板，夏意却游了半天。
背部第二次撞击创伤，是自身加上夏意的重量造成的，塞壬半晌才缓缓喘了口气，有鲜红色的血痕从唇边流溢出来。
这艘全长超过三百米的航母，靠近指挥塔的那边呈菱形，有两个成“人”字的飞行甲板，大得足够阿碧瑟在甲板上打滚！
在海中搏斗的时候有浮力，所以无论是庞大的鲨鱼还是人鱼都很灵活。
再逼真高清的电影，也没有身临其境来得震撼。
深海出来的生物，首先必须习惯那种恐怖的压力，抹香鲸与大王乌贼在深海千米处死斗的时候，每一下拍击都不亚于粉身碎骨的撞击。它们已经习惯了深海，骨骼的密度，以及内脏都有一层盛有水的膜来缓冲保护。
夏意对那些显示军事威力的机械与船舰的图片印象深刻，他不能算军事发烧友，但是喜欢电影。他见过《珍珠港》里的那艘小鹰级航空母舰。
所以这点伤对塞壬来说，并不算什么。要是换了夏意，估计已经没命。
“……”
六个小时后，暴风雨停了。
不过塞壬还是用一句话就完败了阿碧瑟：“你是人类吗？”
海岛上的米军士兵湿淋淋地从藏身的石头后面爬出，如此极端的天气站在树下就是挨雷劈，他们当然不会这么蠢。
夏意发现这条章鱼很聪明，它竟然知道什么叫牛排，还知道要用刀切！这么会狡辩！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准备再来制定个B计划什么的，可是往海面上一望——上帝，航母呢？
——人类端上桌子的食物不会跑！
与他们有同样疑惑的是慢悠悠吃饱喝足跑回来的大章鱼。
“牙齿是长在嘴里的，这个不是——”阿碧瑟收回触手将鱼全部吞下去，似乎生怕夏意反对塞壬的意见，来找它讨要，“这个只是用来切断的……就是人类说的那种切牛排的刀，怎么是牙齿呢？跟尤瑞比亚腕足上的倒钩一样，只是不让食物跑掉的刀！”
在海水中没看见船底，冒出海面一看，再盯着远处的海岛当坐标望一眼——没走错方向啊！
“你触手吸盘里的是什么？也只有没长眼睛的涅柔斯才会被你骗！”
“船呢？”
“我还没塞到嘴里……再说我没长牙！”
阿碧瑟觉得自己又被骗了，愤怒地挥动着触手往前游，它的个头太大，选择的方向又是正对海岛，把那些米国大兵吓得不轻，纷纷高喊卧倒。
“你把啃了一半的东西给夏意？”
他们往湿漉漉的沙滩上一趴，忽然想到不对，没有障碍物还不是送死？赶紧又原地蹿起来躲回石头后面，所有人都惊恐地盯着越来越庞大的章鱼，那小山一样的脑袋，长满吸盘和可怕触手，只要对着海岛这么席地一扫，估计连椰子树带石头都要被它扫到海里去。
阿碧瑟委屈地将触手伸到夏意面前，它的触手很长，上面还有几条半米不到的鱼在挣扎抽搐。夏意觉得很稀奇，不过他还没看清楚，塞壬直接就将这些鱼连触手一起拍到了阿碧瑟的脑袋上。
因为海水深度，章鱼没办法靠岛屿太近，但架不住它触手长啊！
“没在哭……我在排出身体里多余的盐分……”
所有人都看到章鱼那恐怖的大眼睛阴森森地朝它们瞪过来！
塞壬恰好也在这个时候游过去，一拳捶在章鱼的脑门上：“再说一遍！”
尖叫还没来得及响，大章鱼已经维持它冲过来的速度与海岛擦过去游远了。
海水骤然倒卷过去，将大章鱼整个往海里拍下去一截。
人？太小，没注意……
夏意有些冒冷汗，人鱼的速度很快，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但这种小打小闹对人类还是有致命威胁的……好吧，其实对他没有。
“塞壬——夏意——”
“谁说我在哭？”阿碧瑟恼怒，几条触手直接就抽了过来。
这次听到阿碧瑟号叫的海怪们全部不吭声，维持着睡着或吃东西的动作等待后续。
其实真相——塞壬说：“你不要一边哭，还一边吃！”
可是，竟然没下文！
空出来的一条触手，正愤怒地捶打着海面，激起极高的浪花，这让幸存者觉得这个怪物饿了，却又因为没吃到他们而愤怒，顿时他们连海边都不敢多待，飞快地向海岛中心跑去。
难道阿碧瑟又被糊弄了，海怪们带着恶意揣度着，幸灾乐祸。
这怪物的触手向四面张开，每一条触手都能轻松卷起十几条鱼往嘴里塞。
可怜的章鱼持续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丝毫回应，其他海怪也不回答它，这让阿碧瑟莫名地惊慌起来：“不好了，塞壬与夏意跟那艘船一起神秘失踪了！”
月光不算太亮，却能清晰地看见搁浅的航母，还有那只恐怖的全身蓝色圆圈说没毒都不会有人信的史前大章鱼。
皇带鱼险些被正在啃的比目鱼噎死，长长的身躯在深海翻滚，撞飞了几条鮟鱇鱼，好不容易缓过来，随即就跟所有海怪一起默契十足地吼。
现在，这十几个人疯狂游到海岛上，全身湿透被海风一吹瑟瑟发抖。
“伏尔库斯？”
这里真的还是地球吗？
“不，不是我……”大西洋百慕大传来的声波弱弱的，忒委屈，“阿碧瑟，船不在我这里，塞壬已经好久没来看过我了，至于夏意，我连它是什么都没见过，真的不是我！”
章鱼阿碧瑟的悍然出现，击溃了他们最后的神经与信念。
“夏意是人鱼嘛！”
航母与护卫舰一起熄火，所有人都找不出原因，没有通讯信号联络不到救援，连耐心等待的机会都没有，第二天甲板上就躺满了同僚的尸体——他们一直在太平洋上航行，没有去大西洋！绝对不是进了百慕大！！
“不对，他是人类！”尤瑞比亚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是一天天过去，在航母失事的两个月后他们终于绝望了，这个世界抛弃了他们，大海茫茫连个活的人都看不到。
“咦？”
没抢到救生艇，跟航母一起被遗弃的米军士兵本来还很笃定，国会议员也好政府也罢，绝对不允许象征国家武力与财富的航母就这么被丢弃。
“够了，别听那条蠢鱿鱼的，它搞不清楚，人类跟人鱼长得很像！”
“我很蠢吗？”南极罗斯海，寒海巨鱿问帝王蟹。
“不对，人类跟人鱼的差别很大。人鱼是有鱼尾的！”伏尔库斯很认真地加入讨论。
“阿碧瑟，你蠢得像尤瑞比亚！”北太平洋，霞水母涅柔斯。
全球漫游热火朝天，海怪们可不懂等对方说完话后再发言，它们不是打电话，它们的状态倒更像是Q群聊天，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反正该出现在脑子里的次声波是一句不少，不明白的话翻回去想，经常出现的现况就是各自说各自，然后忽然分开，突然再没规律地串，前面一句跟这个说，后面一句又换了个对象。
“阿碧瑟，你竟然会被骗？塞壬好厉害啊！”大西洋百慕大，伏尔库斯。
总之简直就灾难般地刷屏，呃不，是刷脑。
“船就是用来弄沉的！”马里亚纳海沟，皇带鱼刻托。
夏意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揉着痛得不行的额头，他还没有完全清醒。
远在印度洋的陶玛斯从海藻丛里抬起头，一边咀嚼美食一边从喉咙里喷出一口气，接上全球漫游：“笨蛋！”
出乎意料最先爆发的不是塞壬，而是大章鱼。
于是章鱼呆住，连海豚从它触手中间跃出去逃走了都没发现，阿碧瑟大眼睛看着航母，伤心无比地开始号啕：“塞壬骗我，你骗了我的船！”
“够了，甭管夏意是什么！现在夏意不见了，塞壬也不见了，跟我的船一起失踪了！你们帮我找啊！”
航母搁浅的地方水深还不到二十米，阿碧瑟根本过不去。
“我跟尤瑞比亚在南极。”帝王蟹首先发言。
“你以为那艘船还是你的吗？”塞壬瞄大章鱼。
“北极。”霞水母咕哝了一声。
“可是它看上去很好吃，我用那艘船跟你换！”
“斐查兹上方。”皇带鱼鄙视水母与螃蟹，距离远算什么，难道深度就不算了吗，它从这里到海面还有一万米呢。
阿碧瑟看着惊慌失措、拼命蹦跳的海豚兴味十足，在它落水前准确地用触手再次围成一个牢笼，还挑衅似的用触手碰碰它的身体，吓得小海豚横冲直撞。
“百慕大，你知道我不能动。”伏尔库斯这边表示隔了整整一个半球有没有。
“那是夏意的。”
唯一比较近，正在印度洋徘徊的海龟陶玛斯长长吐了口气，慢吞吞地说：“我老了，游得慢。”
阿碧瑟的触手已经圈住了那只海豚，疑惑地扭头：“为什么？”
阿碧瑟觉得搁浅就是这个滋味，空气憋在腹腔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对了，就好像被一条蓝鲸迎面拍上一样，头晕眼花兼想吐血。
“不准吃！！”
“我要吃了你们！！”
“海豚啊——可好吃了！”
夏意想笑，海怪果然是……很有趣的生物。
章鱼用触手卷起十来条鱼，左右开弓，吃得可带劲了，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动静，惊喜地往那边游。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趴在塞壬的胸口，头皮一麻，忙不迭地就要站起来，塞壬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
夏意只好沉默。
夏意踉跄着推开最近的门，这是一间很普通的舱房。
当时它看见游轮上掉下来什么东西，就游过去捡到了！
航母上下有十层甲板，军官士兵住的地方在下面，重要机枢也在下面。这只是一间值班室，空荡荡的。旁边的衣帽架上挂着一件衣服，桌子上有个翻倒的杯子。
“你也是我捡到的，在海里。”塞壬很认真地说。
夏意只能退出来，他发现塞壬躺着不动的模样很奇怪。
“什么拖？我是捡到的！捡的！”远处大章鱼抗议。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了过去。
他的思绪太过激烈，直接就变成次声波传了出来。
塞壬闭着眼睛，同样是淡银色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夏意准备走开的时候忽然看到塞壬胳膊上的鱼鳍：支撑薄鳍的骨刺全部折断了，身边还有一些散落的鳞片发着微光。
果然是他想多了，海怪的心思都很单纯，所谓喜欢就是喜欢有趣的东西，而表现喜欢的方式就是偷偷摸摸跟很久，再趁机将喜欢的东西拖回家。
“塞壬？”
夏意哑然。
人鱼睁开了眼睛，紫色瞳孔里没有什么痛苦的情绪，只是看着夏意。
湿漉漉的淡银色长发紧紧贴着脸颊，人鱼紫色眼睛纯粹又专注：“……就像阿碧瑟喜欢跟着这种船。”
夏意往上面的楼梯看，发现好几块鳞片，还有撕裂的薄鳍零星分布在阶梯上，联想到自己昏厥前明明还在甲板上，醒来突兀进到船舱内的事情，夏意明白了。
“你一直跟着我？”
他弯腰想把塞壬抱起来，但是人鱼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夏意。
人鱼不说话，只做出无害的神情。
这种撞击对塞壬的损伤不算严重，但问题是不能移动。因为它有至少两根骨头移位了，不小心的话还是很麻烦。
“塞壬？”
夏意注意到塞壬的腰腹之下又变回鱼尾，不过就算是腿，之前看到的足踝也完全不像能支撑身体站起来的样子。那么塞壬怎么从甲板那边到楼梯前的呢？
人鱼的手心手背上有细小的鳞片十分粗糙，磨砺着夏意的皮肤，隐隐作痛。
那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苍白中间有薄薄一层膜的手指骨节分明，触感冰凉，无声无息地搭在夏意肩上，吓得后者骤然转身。
这种忧虑被塞壬感觉到了，它看着夏意，要说什么，海怪纷杂的次声波又冒出来。
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激流已经拍到身侧，人鱼出现在他身后。
“阿碧瑟，不要紧张，也许他们决定去岸上逛一逛。”陶玛斯慢吞吞地啃海藻。
翻起的浪花中，淡银色鱼尾一闪而没。
“什么，那以后没有塞壬我们要听谁的？先说好，刻托你绝对不行！”尤瑞比亚叫道。
阿碧瑟迅速收拢触手往远处逃，一边逃一边大喊：“塞壬，你太过分，这是我的，你不能抢！”
“为什么？”
“我整个趴上去也不行，夏意，你把它弄沉吧，很高很高的海浪，一定……嗷！”
眼看喧哗又起，大章鱼已经忍无可忍，声波都是咆哮情绪了：“你们这群笨蛋，就算他们都上岸了！可是我的船呢？船呢？！”
要是能的话，它在遇到航母的第一时间就干了，还喊什么塞壬。好东西就是要自己收着，分享什么的才不肯。
听到阿碧瑟的咆哮，夏意也很疑惑，对啊，他们现在跟航母在哪儿？为什么章鱼没找到？
阿碧瑟遗憾地用触手拍打着海面。
暴风雨已经停止，航母在海上漂流，平稳得感觉不到异样。
“不能……”
塞壬躺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淡银发丝上有点血迹，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手肘上的擦伤好像也不严重，鱼尾上鳞片脱落处也只是微微渗出一些血丝。
夏意终于忍不住问：“你能弄沉它？”
夏意没力气去挪动它，他饥肠辘辘，摇摇晃晃地顺着走廊往前一扇扇推开门。
“夏意，你要去哪里？你不觉得这个收藏品很棒吗？可惜塞壬说不让它沉……”
塞壬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表情，眼神黯然。
果然在末世，什么好东西都要随身携带。
——夏意往里面走，而不是外边，否则就算背部有伤，它也会追上去的。
夏意瞳孔收缩了一下，还好因为夜晚寒冷衣服都穿在身上，海岛上就留了两个空罐头盒与一件捡到的破衣服。
航母上的温度调节系统失效，那些士兵害怕出意外来不及逃命都挪到船舱口来住，在不远的房间里，夏意看到了被挪过来的十几副整齐的行军铺盖，地上还放着一个装满水的铁桶，底部有个钩子，可以固定死，防止风浪或者遭遇袭击时东西四处乱滚。
航母上心惊胆战的幸存者们看见不远处有海岛，忙不迭地顺着舷梯往下爬，到差不多的位置时，就头都不敢回地扎进海里拼命往前游，拼命祈祷那只章鱼还没有凶残到能上岸吃人的地步。
现在铁桶里的水少了一半，也不知道是泼洒出来还是蒸发了。
他难得敏锐地发现阿碧瑟话里的意思：塞壬还跟在他身边？！
如果这是住的地方，那么肯定有食物。
夏意早就不会被阿碧瑟的外表吓到。
夏意打量房间，这儿没有柜子也没有舷窗，他走到一个铺盖边，伸手往被褥下面一摸，果然有两个长方形扁盒。
“夏意！咦，塞壬呢？”大脑袋左转右转，眼睛还在海水中，只有大脑门与触手露出海面，“按照声波的来源位置，它明明应该在这边的啊！”
上面的英文显示一个是牛肉，一个是脱水蔬菜。
阿碧瑟从他身边冒出来，那一身蓝色同心圆的套圈竟然还能在夜色中发出微微的光芒，这景象怎么看都十分可怖，就像一只史前怪物准备吞吃人类。
夏意又翻了两床棉被，找到了一盒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
“哗啦！”
换了两个月前，这种食物夏意连看都不肯看一眼，现在简直若获至宝，海洋上最不缺的就是鱼，要是摸到沙丁鱼罐头和脱水干贝才叫倒胃口。
夏意看着海面上突兀多出来的这个人造岛屿，半晌都说不出话。
别说军用压缩饼干，夏意连KFC味精调出来的蔬菜汤都无比想念，连干巴巴的面包都只能幻想。
小海豚“哧溜”一声飞速逃走，快得简直像鱼雷。
食物在手，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也许米国大兵带着专门开罐头的小工具，或者是淘宝曾经铺天盖地卖的那种像刀片一样的多用军刀吧……夏意身上哪有锋利的东西？
在快靠近海岛的地方，航母庞大的身躯开始发生颠簸，这是碰触到了礁石，如刀一般长而尖锐的船底深深戳进海底，翻起的混浊泥沙使海水一片混浊，成功搁浅。
异能凝化出来的冰刃可凿不开军用罐头。
夏意仰着头，瞠目结舌地看着足足有八十多米高的航母横冲过来。他当然不敢阻拦，只能仓皇地与海豚游到旁边躲避。
军需战备口粮，高级点的包括锡纸，正确拆开后能自动加热，罐头片可以当成炊具，也可以当餐具替代碗，真心没几个人研究米国战备口粮究竟怎么下嘴，这玩意是海军陆战队学的基本课程。
海怪可不知道航母上那些人在想什么，待在水深三十多米的地方，阿碧瑟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触手。这是刚好可以让它全身舒展又不会被空气呛死的高度，但航母顺着洋流的惯性还在向前漂浮，直直撞向了那座海岛。
夏意本来还想拿走一床棉被，可是那气味实在难闻。末世之后在海上漂流的人有口水喝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洗澡。
——没错，顺着海浪就是漂到这座海岛附近，李绍、安莉他们都是这么来的。
他去刚开始进的房间里拿了衣帽架上的军装。
章鱼圆鼓鼓的大脑门紧紧挨着船体，拖不动航母，但海怪有意识地将航空母舰推到一股洋流之中，借助海水运动挪移方向。
抖干净灰尘后，发现衣服太大，正好勉强裹一下，要是继续发烧，在找不到药的情况下受冻，足够要命了。
从遇到这只海怪开始，整整十多个小时，海怪就像要把航母当家似的，不停地换着触手搭在上面，有一次还试图缠绕指挥塔。
他走回塞壬身边，将罐头放在地上，然后费力地想办法拆压缩饼干的包装。
比科幻电影里的还夸张！！
这可不是超市买的那种，真空包装上没有豁口。
哪里来的怪物？
就在夏意一头汗时，冰凉的手指伸过来拽住了包装袋。
可能是太舒服了，触手从大到小分布的吸盘也张开了，里面几圈的利齿可怖至极。
人鱼的手指多一个骨节，动作极其灵活，夏意还没看清就闻到了一股香，压缩饼干的袋子已经破开了一道口子。
足足十多米长的触手带着海水“哗啦”一声砸在航母的飞行甲板上，把那一排战斗机当成挠痒痒的按摩器，翻来翻去。
塞壬将罐头也摸起来，举到眼前很好奇地左看右看，还晃了一下。
谁也不敢跳海逃命！这十几个米国海军差点吓死。
大概里面有东西，这是塞壬的初步判断。
——谁能想到海里会冒出一只海怪，一只巨型章鱼啊！！
军需口粮上面只有凹下去的英文字母，没图片，这不是商品不需要宣传，能分得清就可以了——不过就算有图片，塞壬这一辈子大约从来没见过牛这种生物……还是不认得。
只要距离岸边不远，游上去也算是个生还希望。
“这是什么？”
航母吨位大吃水深，希望能搁浅在十多米的浅海区。
“吃的东西。”夏意明白跟塞壬这一类的海怪说话，千万不能复杂。
下雨的时候就更精彩，可以收集一堆碗啊盆啊放到飞行甲板上，洗澡都够了，吃的东西航母上的贮备很足，暂时不用忧心。麻烦的地方只不过在于他们无法控制航母，只能任由它在海上漂流。
这点很好，复杂的解释夏意根本不会。
每天就靠着喝原先盥洗室水管里的水过活，因为太阳能，水还是热的。
“直接吞？”塞壬惊疑，这东西这么硬，估计它的牙都咬不动，人类是怎么吃的？
幸存的人分歧，军队哗变，最后剩下的人逃了，只有十多个人因为没抢到救生艇困守在航母上。
“不是……”人类也不会直接吃罐头盒的。
许多士兵正好在甲板上，直接就死了。
夏意将压缩饼干的包装全部撕开，露出方方正正很像砖头——从颜色看更像是木头的一块硬邦邦饼干。
末世来临后，航母战斗机起飞与降落的电磁弹射系统，与别的操作系统一起瘫痪了，连乘飞机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掰半天才从边角上得了一小块碎的，准备塞进嘴里时，夏意忽然想到塞壬也饿了很久。
太危险了，还没等接近，声呐装置就发现海怪的踪迹，而且鱼雷导弹都不是吃素的，海怪虽然强悍，但是没能力去对抗十枚以上导弹爆炸的威力。它们不会去主动干涉人类的战争，也不会随便掀翻船只，而人类嘛，想活捉海怪当然不会拿导弹轰。
于是塞壬表情复杂地看着夏意将那块有奇怪气味的东西递到自己嘴边。
一艘航母往往还要跟着一个舰队，必须有巡洋舰、护航舰、驱逐舰、潜水艇跟随保护，浩浩荡荡——这就是章鱼阿碧瑟喜欢航母好久，但塞壬一直不许它去玩的理由！
——应该是吃的，但是这味道，不太像吃的呀！
航母的缺陷也很明显，它目标太大，容易遇到袭击。
塞壬的犹豫让夏意有点纳闷。
这年头一架轰炸机扔个炸弹还得远赴重洋飞个十几小时，半路上就会被军事卫星或者雷达发现，地对空导弹等着你了！
之前的经历简直是噩梦，夏意根本不想回忆，他曾经喜欢这条人鱼，或者说这种生物。骤然而起的冲突让他感到思维一片混乱，身处海上，又是末世，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想到的就是离开塞壬，找个地方继续安静地等死。
它最重大的意义就是让战斗机可以直接在船上起飞，这种巨大移动堡垒支持的是离开本土作战或者远洋海战，可以大摇大摆地跑到别人家门口耀武扬威而不担心补给问题。
如果不是塞壬看起来情况不对，夏意早就走到其中一个房间休息了。
航空母舰在某种意义上就跟魔幻小说里的移动要塞差不多。
抚摸着脖颈上愈合成红线的伤口，夏意有些眩晕，他现在不敢揣度塞壬的心思，或许人鱼饿狠了真的会吃掉他，毕竟他无法想象的事情都发生过了。
虽然末世的东西都是随便找，谁捡到就是谁的，但是阿碧瑟你也不能捡一艘航母回来啊！
“这是人类吃的东西……需要咬碎……”夏意想半天，最后只能简略地说。
知道那一侧整齐的凸起是什么吗？是被拴得很牢固的飞机！
塞壬慢慢咬住，然后神情怪异。
知道那扁平、庞大呈菱形的东西是什么吗，是飞行甲板！
人类的食物真是很神奇，很硬很粗，太小不好着力，很难咀嚼。
夏意呆滞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怪物”，他逐渐看清眼前到底是什么，感情缺乏的夏意都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为什么这种不鲜美不细嫩，跟海岛蜥蜴肉那样干巴巴的东西能叫作食物呢？
“夏意？夏意？！你不在吗？”
塞壬不敢吐出来，因为夏意在看着它，看夏意的表情，好像吃得很满足——人类的口味真是太诡异了。
几条触手一起从海里冒出来，神经质似的敲打那个庞大的“身躯”。
脱水蔬菜的长方形扁盒被打开后，塞壬更看不懂了。
“嗨，我捡到的收藏品不错吧，塞壬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一团团颜色各异的薄片是什么？
——就在夏意要扭头游走时。
夏意小心地将它们全部倒在盖子上，然后用淡水装满罐体，开始泡那些薄片，水被控制后很快沸腾起来，这种罐头材料本身传导性也好，没过一会儿，蔬菜汤的香味就弥漫开来。
算了，还是逃吧！
夏意用冰裹住外面的罐头盒，等汤稍微冷一点，喝掉一半，然后凑过去试图喂塞壬。
要是塞壬在旁边至少还能问。
看塞壬明显吃得很慢的动作，夏意觉得它会噎到。毕竟没吃过压缩饼干的正常人都会被堵半天才缓过气。
就算是陶玛斯也没这么大，这差不多都有六七个陶玛斯了——竟然还有触手，月光下一条长长的触手破水而出，又耷拉下来放在“身体”上，像是在摸肚子。扁平呈菱形的身躯上还有整齐微微的凸起，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塞壬没办法拒绝。
这……这到底是什么？
这味道吧，闻起来比刚才吃的东西好点，但还是很奇怪。塞壬是带着一种肯定会吐出来的心情咽下去的。
这夜月光不是很亮，只能勉强看得见海平面那边无比庞大的黑影。
闭上眼睛，塞壬下定决心要赶紧好起来，人类的食物真是够了！
安抚地摸了小家伙一下，夏意决定迅速浮出海面看个究竟，如果真是怪物就赶紧去岸上！反正海豚是哺乳动物，待在陆地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夏意没力气走更远的路，他靠着走道的金属墙壁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海豚窜回来紧紧挨着夏意不放。
塞壬动也不动地看着，它开始时很恐惧，害怕夏意离开，更害怕夏意跟它传承记忆里的人类一样，装作无事，用欺瞒的手段哄骗它，最后带着许多人来抓捕人鱼。
那像一个史前怪物，身体狭长庞大呈倒三角形，破开海面游弋的时候不怎么摆动，隔远看十分恐怖。
——它不该与夏意起冲突，塞壬有些懊恼。
夏意茫然地朝那边望。
但它发现夏意醒来后，做这些事情时情绪既不是痛恨，也不是高兴，可以说没有情绪，就好像斐查兹海渊，看起来深沉、冰冷，其实接近之后才知道其实什么都没有。
半夜里火堆熄灭，生生冻醒的夏意只能爬起来跳进海里，以后的生活还是昼伏夜出吧。晚上在海里找点吃的，白天太阳暖烘烘的时候睡觉——等等，远处海面漆黑一片的巨大阴影是什么？
很久以前，人鱼经常为了一个背弃自己的人类，屠杀一片海域所有路过的船只，也有人鱼追踪到港口，制造了极端恐怖的鬼怪传说，让繁华的港口在一夜之间如同死域横尸遍地。次声波能够破坏很多东西，在蒙昧的时代里，它们就是发怒的神灵，不得到所谓的祭品不会罢休。
水的形态是三种，如果能直接产生高温水蒸气熏蒸食物，就可以节省燃烧物。不过夏意试了很久都控制不好，只能沮丧地去睡觉。
只要能留住夏意，塞壬什么都能做出来。
异能控制能直接凝化成冰，为什么不能直接制造水蒸气呢？
但是夏意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它感到不知所措。
他计划在这座岛屿停留半个月，没火堆燃烧物可以去海底找那些颜色过分鲜艳不敢吃的海藻，随便就能捞一堆，白天暴晒变干，然后试着燃烧看看。
是否这样不对？
次声波可以传递很远，夏意根本没想到塞壬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是否先辈因为这样，才失去了一切？
夏城的林教授，跟世界上其他幸存的海怪研究科学家在兴奋地做结论——塞壬可能是地球上仅此一只的海妖，夏意是一条人鱼（你们离真相到底是差多远……）。这个叫夏意的人鱼，在海怪之中人缘相当不错，附加一只叫咕噜噜的海怪脾气很暴躁，寒海巨鱿其实很蠢……信息量很大啊！
人鱼没有善恶概念，因为语言不通，人类也无法教给它们这些。
至于李绍与安莉，大约都在拼命回忆，强烈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曾经认识夏意。
夏意根本就不在乎死，他的反应在听到死亡歌声时，表现得很明显，真正窒息夺命的黑暗笼罩时，他平静得连歌声都对他无用了。
夏意忽然觉得好冷，嗯，肯定是太阳快下山了，他去找衣服穿上。
塞壬的懊悔，很快就转向“只是用错了方法”的结论上，它闭上眼睛思索：有了，将夏意带到伏尔库斯那边去。
这些真的是优点吗？
百慕大，魔藻之海。
“啊，我是说他吃得比你还少，本领很厉害，还不像咕噜噜那样暴躁，也不像尤瑞比亚那样蠢，最重要的是不跟我们抢着打架，还给过我收藏品……”
人类无法从那里逃脱。
“阿碧瑟，你再说一遍！！”
夏意是被一片喧哗声吵醒的。
章鱼阿碧瑟慢吞吞地说：“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过同类，我说太好了，是因为夏意很好啊，我很喜欢他……”
一群人说话的声音，隔得有点远听不懂在说什么，但千真万确是激动嚷嚷的声音。
“什么太好了？我从来没吃过同类！！”塞壬怒不可遏。
难道又有一群人恰好乘着船从海上漂过来？
夏意被剩下的贝肉汤呛到。
这声音太嘈杂，恐怕不是十几二十个，至少有上百人。
“咦？不是同类，太好了，那就是说你们不会忽然吃掉对方？”
夏意抬头一看，发现塞壬靠在阶梯边往上望，它的头发一半散在脖颈前面，能很清晰地看到光洁的脊背上有两三块青色瘀痕，恰好就是肩胛骨下方突出的位置，想来就是之前的摔伤。
“你胡说什么？”塞壬恼了，万一夏意误会那它可就永远没希望了，只能赶紧辩解，“他又不是我的同类！”
淡银色的鳞片已经没有光泽，紧紧贴着鱼尾，原先呈现珍珠色的皮肤也因为缺水而变得苍白，大约不习惯头发干成这样散落着，塞壬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垂到眼前的发丝。
“唉？夏意还活着？”阿碧瑟傻傻地问。
人鱼的眼睛很漂亮，是一种朦胧的紫色，夏意当初就是被这双眼睛忽悠得以为童话靠谱。
不肯让夏意去陆地，阿碧瑟一直说喜欢的大船倒是可以考虑。
不过那是最初，现在夏意从塞壬的眼睛里看到的就不是那种属于野性生物的纯粹与美好，而是一种没有情绪的冰冷，那种感觉非常像盯着河边迁徙羚羊群的狮子，目光在抛溅混浊的水花里梭扫着，根本不在乎那些看上去声势浩大疯狂奔跑的生物，因为那不过只是食物……
“别弄沉，夏意喜欢陆地！”塞壬通过一整天的观察，得出以上结论。
夏意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联想惊悚到了。
海妖果然跟神话中一样，喜欢坐在沉船的船头凝望海面……等等，那不是人鱼的爱好吗？
塞壬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夏意醒了，它不习惯地稍微挪动，伸手揽住夏意的肩，这个动作让夏意很不适应，本能地往旁边让的时候踹到空罐头盒，好大一声响，夏意僵住。
就算海怪在传说里都是倾覆船只吞吃人类的怪物，但这样商量把沉船放到哪处海底更好的讨论……
航母太大，外面那些人连甲板都没爬上来，当然听不到这边的动静，这就好像一群人围着足球场外叫嚣，能听见里面某一处易拉罐滚动的声音岂非怪了？
所有异能者都哆嗦了一下。
不过这个小插曲让塞壬发现夏意似乎比自己更不愿意看见那些人上船！
这个话题真凶残！
塞壬疑惑地看夏意，想问夏意那些人从哪里来，围着一艘船嚷嚷半天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人类，陆地，离开……唔，这是很忌讳、很触动神经的话题。
“塞壬，这是一艘船哟，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喜欢沉船，你说我们把它沉到哪里去好呢？”
阿碧瑟到现在都没追上来，暴风雨过后航母继续顺着海流漂，现在究竟在哪里，塞壬都说不出来，它只能从那些人类的情绪里判断。
海怪能忙什么呀！它们只有两件事可以做，就是吃饭、睡觉。
很兴奋很激动，不纯粹的负面情绪人鱼不感兴趣，它慢慢靠近夏意，并且挡在他前面。
阿碧瑟的确很郁闷，它确定所有海怪都听见了，但没谁搭理它。
夏意焦躁不定的情绪稍稍平稳，塞壬并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安抚性多强，其实它是想确定夏意还在它身边。
很远的太平洋中，体型庞大的霞水母猛地收缩触手，像是一张硕大的网罩住了下方水域，美滋滋地吃着东西，一边嘀咕：“就是不理你！”
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最后挨到一起。
现在这样其实挺好，不在眼前才值得怀念与珍惜。
这时夏意听到了一个清晰高亢的呼喝声，声音十分粗犷，跟之前杂乱无章的嚷嚷不同，一喊周围就逐渐安静，明显是个说话好使的头领人物。
夏意看着海面出神，错过的就是错过了，他不会试图找塞壬。
“他说什么？”塞壬见夏意听得很认真。
夏意没再多想，那些性格有趣的海怪以后也都是回忆吧，就算遇到了也就随便听几句话而已。
“不知道。”
“不管不管，现在这是我的了！”这声音欢脱得差点不像是阿碧瑟！
航母几乎有两个半足球场大，这大嗓门可能用了粗制的扩音桶，听不全完整的句子，只有声音间或出现好几个熟悉的单词。
全球听到这段次声波的异能者都有不祥预感，包括夏意。
像是地名，而且听起来像英语。
“涅柔斯！陶玛斯！快来看看，这是我回来时捡到的，我一直就想要这个，可塞壬说这是人类的东西不能乱碰……唉？怎么这上面还有人！”
似乎在证明夏意不是错觉，喊话的人偃旗息鼓，没几秒后换了一个人，说的还是挺标准的米国腔——看过许多外国译制片的夏意大概听出了内容。
这好像是阿碧瑟？
原来这艘航母出现得太诡异，孤单漂来。
夜晚寒冷，夏意不愿将火灭掉，吃得差不多就站起来准备去找这一晚上的火堆消耗，正挑拣着干燥点的枝叶时，忽然听到了一个欢腾的声音：“我回来了，我捡到了好东西哟！”
岛屿出海捕鱼的人很激动，以为是米国来救援他们，可费了半天劲都没发现航母上有任何动静，现在争论要不要上来看个究竟。
夏意费了半天力气总算将螃蟹的壳撬开，钳子与腿上的肉都白嫩可口。这海岛上的植物有限，全拔了当柴火使也撑不了一星期，如果火堆日夜不歇消耗就更快。
说话的大概就是个米国人，口口声声说这是美利坚的财富，可能也遭遇了意外，但按照国际救援条例，你们不能如何如何的一长串套话。
贝肉汤腥气很重，但有汤喝实在幸福。
这个“你们”的称呼是夏意自己补上去的，原话是一个国家的名字，可惜夏意没听说过，只模糊捕捉到一个发音。
冰水澎一遍降温，然后开吃。
由于米国是地地道道的世界警察，太平洋周边很多岛国都跟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关系”，夏意只好从这个发音开始回忆脑子里的南海地图，一个个过滤。
前两遍水倒掉，第三遍贝肉汤新鲜出炉，螃蟹也正好熟透了。
印尼不像，菲律国也不是。
没办法，夏意只能控制罐头里沸腾的水聚拢成球，然后将螃蟹罩起来浮到火堆上继续烤（这是桑拿蟹一定是），将贝壳里的肉挖出来，重新给铁皮罐头装满水然后塞进去煮。
偏偏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片不满的高呼，有一个声音特别尖锐也最有特点。
铁皮罐头太小，螃蟹一蹦就出来了，连滚带爬地在火堆边上继续逃命。
日语？不是吧，一夜暴风雨外加两天一夜的漂流能将航母从南海吹到东瀛海？
奋斗十多分钟后，小火苗终于蹿了起来，期间夏意无数次将试图逃跑的螃蟹抓回来，给铁皮罐头装上淡水，放在火上烧，铁皮传热快很快水就沸腾起来，没做过饭的夏意直接将这只螃蟹丢进滚水里——似乎有点残忍，不过为了换伙食，夏意还是笃定地继续蹲在火堆边。
夏意晕头转向，外面的动静更大了，他愈发不安。
钻木取火这么凶残的技能夏意搞不定的，他用冰勉强凝结出一面中心突出的聚光镜，或者说是放大镜，先前那些人搭得挺好的烤架与没用完的植物正好凑下面，对着太阳晃半天，总算在冰彻底化掉前，让干燥的植物上冒出了一个小火星子。
先不说他要怎么办，单是塞壬的模样就能引来大麻烦。
什么，他不是火属性异能者不能生火？
塞壬也在犹豫，如果是充斥负面情绪的人类，它很轻松地就能解决问题顺带吃上一餐，可这些人正处于奇怪的亢奋中，控制次声波共振的话是能将人全部杀死，可夏意在身边呢。
海岛不大，除了十几棵椰子树外只有一些茂密的低矮植物，椰子悬得很高，而且这不是椰子成熟的季节，夏意到岸上来最大目的其实是吃熟食。
夏意认真思考往哪里躲不会被发现。
——其实只是用来装雨水的一只容器啊，夏意你想太多了。
航母虽大，但除了机枢仪器室，或者床底下柜子里，别的真找不到啥安全藏身之地，这样匆促地躲躲藏藏，就算没被发现，之后呢？
太奇怪了，逃难的人在末世还随身携带保险套，貌似还是用过的……这个想法让夏意瞬间就不想去海里了！
他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这些人上来！
乍看还以为是水母，挨近一望，夏意半天才反应过来，霎时黑线满头。
从岛屿上划着船往这边赶的人刹那间看见了惊悚的一幕，那艘没有任何动静漂在海面上的航母，忽然就被一个大浪拍得往前一动。
这铁皮罐头跟之前遗留在沙滩上的一样，字迹英文，夏意只能勉强看懂这是一盒牛肉罐头，产地米国，好像是军需物资，至于别的……英语一般水平要看懂食品说明书比较麻烦。夏意还没纳闷完，就看到海浪冲上来一个透明而小小的东西。
海水不但没随着甲板往两侧流泻，反而积蓄在航母周围，没几分钟这艘航空母舰甲板以下就像浸泡到了竖直的海水里，像一面巨大的水墙越堆积越高，所有爬到一半或者扒着船体不放的人都被涌起的海浪掀了出去。
夏意不知道海豚欢快的原因是塞壬离开了，海豚以为自己战胜了可怕强大的敌人，它迫不及待要来找夏意分享顺带聚餐呢。
浪花抛飞的雾气中，航母的船体若隐若现，只有一个高高的指挥塔看得到。
不错，连去海里找吃的都免了，夏意很给面子地抱住海豚的大脑袋摸摸，再凝出一个水球给它自娱自乐去。
“幽灵船，这是幽灵船——”
由于海岛附近不算太浅，六七米左右，海豚很敏捷地将三四个贝壳，一条鱼，甚至一只怪模怪样不知道啥品种的螃蟹都丢上来，最后在海水里转了个圆圈，傻呵呵地冲着夏意笑。
尽管末世以来看到的异象多不胜数，但这样恐怖离奇的景象还是超出了很多人的心理承受值，他们再没有看见米国航母的庆幸欢悦了，一些之前没想到的问题都浮出来——航母的护卫舰群呢？为什么甲板上没有一个人？
夏意愣住，海豚欢快地把罐子扔上岸，再接二连三地下潜上浮，不停地咬住东西扔上沙滩。
人们越想越怕。
结果他脚刚踩进水里，海豚就冒出头来嘴里还咬着一个空的铁皮罐子。
这比海浪还铺天盖地的恐惧情绪，让塞壬的眸色变暗。它搭住夏意肩背上的手指突兀地挪动了下，然后悄悄收紧，极力遏制着某种冲动。
夏意无语地伸手揉了半天，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准备去海里赶紧找点吃的。
这是绝对的禁忌！！
在海里是没这种烦恼的，海水是一刻不停运动着的，全悬浮水床附加按摩效果。
在人类身边时，去吞噬别的人类精神波。就算能做得不着痕迹，也不能冒险。所有人鱼都没那么傻。
眼睛一睁开，夏意发现太阳都挂西边了，他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很窘地发现，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没变，后背跟后脑勺都睡麻了，一阵阵的不舒服。
可这感觉太诱惑了，塞壬正忍得难受，骤然感觉到一股海水当头浇下来。
夏意这一觉睡得特别熟，海风悠悠地吹，树荫不错，太阳也将周围的沙子晒得暖烘烘的，最重要的是睡的一直是一个姿势啊，不会莫名其妙地醒来发现自己是倒仰，或者像失重太空人以一个离奇的角度悬浮着。
海水从阶梯上方形成一道水幕，鱼尾淋到海水，条件反射地轻轻拍了下水面。
——上岸后想挪动只能用爬的人鱼你伤不起！还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来过的人鱼更伤不起！！
夏意控制着海浪不断上涨，源源不断增高水墙的厚度，让甲板上蓄满有三层阶梯高的海水才能倒灌进来。
靠近沙滩的海水微微一涌，塞壬从水面上冒出来，纠结地目测了下自己身处的位置到椰树下的距离。
要将通道全部灌满没可能，这才是第二层甲板，下面还有很多层房间，没等航母沉下去夏意的异能就先耗尽了。
一夜没合眼的夏意很快就睡熟了。
“离开这里！”夏意明白待在航母上简直就是靶子。想远离人群，就不要继续留下。
太阳逐渐升高照得沙子发烫，夏意不敢让衣服暴晒，那样会彻底报废，只能迅速将裤子衬衫收起来跑到椰树下，看看周围也没出现什么昆虫，于是将捡来的衣服往地上一铺，舒舒服服地躺上去，衬衫裤子直接盖在身上，手臂一压不怕风吹走还正好晾衣服，一举两得。
塞壬抓住夏意的手，阻止了他试图拖自己出去的吃力动作，人鱼在像瀑布一样流泻下来的水幕中一甩尾，硬生生往上跃了好几级。
继续挥霍淡水，还洗了头发的夏意顺手摸了下海豚的大脑袋，用海水将它卷回去。
为了平衡，它并没有带夏意一起，毕竟爬楼梯有困难的是人鱼，不是人类。
——那个绑架它、让它离开海豚族群的海怪又来了！！
就这样慢腾腾挪到甲板上，看见所有的F22战斗机腹部都泡到海水里。
小海豚惊恐地直冲向夏意，差点搁浅在沙滩上。
因为浮力，战斗机悲剧地开始互相轻微碰擦，这些高端的战斗机之前经历过一次海浪反常倾覆性的拍击，其中两架在末世后有人急于逃命挂上了灌满航空汽油的油箱，又一直没卸除下来，于是忽然轰隆一声，整架战斗机都爆炸了。
透过水幕看着海面的夏意一怔。刚才似乎看见淡银色的影子一闪……不像鱼尾，应该不是塞壬。（那是塞壬的头发啊）
航空汽油性能好，又是近乎透明的白色，刹那间整座甲板上都起了一片烈焰。
人鱼想都没想，顺手将不断挣扎的海豚扔了出去，顺着激起的浪花就迅速下潜游走了。
夏意瞳孔一缩，海水疯狂地卷过来，可是这个举动失误了，不但没有浇灭，反而火焰与四溢的油也跟着窜过来。
夏意稍微转身，正好面对塞壬的方向。
塞壬见势不妙，将夏意紧紧抓住，趁着涨高的海水，箭一般往前游去。
夏意可以调整水流出现的高度与速度，这种凭空出现的淋蓬头效果不错，洗澡果然是很舒服的事。
人鱼的速度非常快，但第二架飞机的爆炸气浪更快。
是啊，末世前总是喊着减肥就是减不了，喝水都胖，到了末世看看谁不瘦？
夏意眼前一黑，纵然有塞壬为他挡住了大半，还是呛出一口血。好在这种冲力让塞壬的速度更快，深海生物最不在乎的就是压力。
夏意自在地站在靠近海边的沙滩上，凝出大量的淡水从头到脚浇了个够，滚落的水珠折射着光线，原先有些苍白的皮肤因为这些日子而晒得微微黝黑，他肩膀很宽，不算特别健硕，现在更是因为饮食没规律也没有蔬菜水果，更是瘦了不少。
塞壬随着海浪直接就从几十米高的水墙边缘跃下，由于夏意控制着海浪，所以航母上的所有海水跟着他们一起走了，水墙骤然崩溃。
不上岸还好，一上岸，衣服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各种难受只能脱。
远远看去碧蓝海水汹涌，中间腾飞滚滚烈焰，火焰还随着海水的波动往四面八方弥漫。
那毕竟不是适合人类待的环境。
一场如同海啸般的浩劫过后，侥幸没卷进去送命的人满头满脸都是水，瞠目结舌地看着那艘死寂的航母。
就是想换，也没有那个条件，夏意不知道他曾经喝了塞壬的血，人鱼的血肉不像传说里那样能令人长生不老，但是海洋生物轻微毒素与细菌是可以免疫的，再加上异能者本身基因转变抵抗力增加。否则他这么长时间待在海里，就算水异能不会泡出皮肤病，也会得眼科病和别的毛病。
火焰全部随着海浪落进了海中，现在上面只有两架焦黑的飞机残骸在冒烟，航母静悄悄地在海面上继续漂着。
不过现在是无人的海岛，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可这次没有一个人敢试图接近。
夏意之所以坚持要穿衣服，大约在他性格里总是有不安全感。
夏意已经脱离险境，塞壬放开他的手臂，他们仰头看去，海水在激烈晃动，各种鱼惊慌下窜。
海洋生物会将自己身体藏起来，那不是羞耻之心，而是为了隐蔽潜伏，为了捕猎与躲避猎食者，就好比乔装成某块礁石的鱼。
油是浮着的，火焰顺着航空汽油弥漫，肆意地在他们上方的海水里燃烧，那景象瑰丽无比。
有的人鱼也穿衣服，用的是海藻与贝壳，人鱼总是喜欢效仿，人类喜欢什么，就尽量装成那个样子……但海怪没有穿衣服这种概念，如果硬要说是有，伏尔库斯算不算？那家伙全身几乎都裹满了马尾藻。
激烈燃烧让海水热度久久不退，有的鱼没有逃出去，直接就在海水里翻滚得半熟了。
人类都是穿衣服的，这是常识。
航空汽油与石油不一样，没有颜色，也几乎没有异味，燃烧尽了火焰自然消失，不过待在逐渐被烧得滚烫的海水里煎熬纯属自虐。
塞壬悄悄浮出海面。
夏意不等塞壬拉住他，自己就寻了个方向往远处游。
夏意起初还看它几眼，后来就没管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是好的，所以海中悄无声息地来了一道银色的影子，猛地用手臂狠狠勒住了海豚，这小家伙惊惶挣扎的动静夏意根本没注意。
这里应该还是热带海域，光看那绚美的珊瑚礁与岩石就知道。
海豚被遗留在海中，委屈地扑腾。
没有地图做指示，夏意只能靠猜测，带着小海豚的时候他一直是逆着洋流往下游的，因为温带海域的鱼群汇聚总有季节性，夜晚又特别冷。
尽管总用水层裹着身体，但衣服腐蚀得太快了，衬衫腋窝下已经破掉，袖子半挂不挂地垂在那里，幸好当初拿了两件，套在里面的那件勉强还可以看。但牛仔裤彻底发白，材质都被泡走了形，夏意好不容易才脱下来，他很怀疑是否真的能再次穿上，最里面的短裤……好吧，已经彻底报废成破布了。
攀上那座海岛时，夏意相信自己到了南海，而且距离陆地很近，要不然怎么能看到一群漂流的人——安莉他们最后回到陆地是在福州，夏意的方向偏了，他以为自己一直在往南走，其实是东南……
还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先凝出淡水冲走盐渍，不敢用力搓揉，就搭在那些人留下的树枝搭成的简易烧烤架上，找了几块石头压住然后晾晒。
太阳虽然挂在天上，四面八方依次推测，可惜总还有角度的问题。
夏意控制着水异能忙活了一阵，全在洗洗刷刷。
那个海岛其实在菲律宾海，跟他要去的南海隔着一整个菲律宾群岛呢。
夏意在地上捡到了一件被撕破的衣服，虽然有股难闻的味道，但实在缺衣服，至于空罐头盒，洗干净也可以装东西。
现在更是一头雾水，不知身处何地。
沙滩上是之前那些人留下的空牛肉罐头与食物真空包装盒，一片狼藉。一只小虾奋力地穿梭过这些垃圾，扑进了海水中。
塞壬闷不吭声地跟在夏意身后。
夏意如此想着，硬生生熬了一晚上没敢合眼，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又往那个海岛上游去，远远就看到橡皮筏不在原地，这让他很高兴，没过多久就上了沙滩。
夏意坚持穿着衣服泡在海水里，不是忌讳赤身露体而是为了安全考虑，要是遇到鲨鱼或撞到尖锐岩石，怎么着牛仔裤也能挡一下。
这奇怪的小家伙，难道看到什么了？还是这附近有危险？
再说正常人都有坚持穿衣服的习惯，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毕竟是文明社会里成长的，跟夏意有没有自闭症一点关系也没有。
从昨天开始，海豚就显得特别焦躁，虽然时不时跃出水面，但没那么多花样了，看着也不活脱，很惊恐地在四周游来游去，好像在躲什么又像在找东西。
可人嘛，在恶劣的条件下总是要屈从现实的。
海风很柔和，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空荡荡的，远处时不时有大鱼的水花翻起。
现在夏意身上只有当初在航母上捡到一件米国海军陆战队的军装，还只是上衣。这衣服本来应该是贴身的，可是西方人体型比较彪悍，穿在夏意身上长出一截，拖到腿上了，不过也正好利用，肩的位置宽出太多，在海水中舒展开来时显得夏意的背影无比陌生。
所以到晚上，他更愿意游到海面上呼吸新鲜空气。
这片海域有种怪异的感觉。
夏意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以后会不会得散光，海水总是波动的，他抓鱼总抓不到跟这个也有关系，目测视线与实际距离很要命，如果不是异能估计夏意只能捡贝壳。
目测水深不小，从头顶到脚下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颜色斑斓的鱼群在四周游弋，往下看是成群的珊瑚，还都是那种枝丫粗长的鹿角珊瑚，高低不平地随着海底地形延伸。
一到晚上，月光再亮也照不到海底来，到处都影影绰绰。
说起这个也很有趣，有的珊瑚看起来特别纤细，枝丫伸展的也秀气，像梅树一样稀疏，这一类颜色都很鲜艳，多半是红色，据说这是柳珊瑚。
夏意猜得没错，安莉、李绍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回到祖国，当然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毕竟抢来的物资也有限。夏意性格孤僻，父母也不在了，安莉、李绍不同，亲人朋友都还在原来住的城市里生死不知呢！
有的珊瑚就像炸开来的花，又短又密。那枝丫粗得可以当棒槌抡，颜色多半是深暗灰白，这就是鹿角珊瑚。特定有一种而另外一种完全没有的情况，也不是很稀奇，夏意就完全没在意。
这岛不大，没有淡水，漂流的人不可能长期在那里逗留。
塞壬跟在他后面，没敢游得太近……鱼尾不经意地摆动了一下，掠过一丛珊瑚时，猛然顿住绕着珊瑚礁看了很久。
夏意已经游远了，他没发现海岛上有异能者，更不知道安莉、李绍在那里，他只是不愿看见别的人，他准备在这附近随便找个平坦点的海底休息一下，明天傍晚再来这座海岛看看。
这时恰好有一群紫罗兰色的花鮨鱼游过，夏意回头看见俯头拨弄着珊瑚的人鱼。
“不，我觉得他盯着我们……呼，他走了！”安莉喃喃说完，整个人虚脱般地松懈下来。
淡银色的长发在海水中散开，一条脱队的花鮨鱼好奇地绕着塞壬转了一圈，结果没看清楚前面，一头扎进了漂浮的海藻叶里，晕头转向地甩尾挣扎。
自从听得见海怪的声波后，李绍对这些怪物的恐惧程度直线下降，喏，大章鱼遇到了，巨型水母也看到过，长得像蛟龙的大海蛇与能伪装成岛屿的海龟……除非从海中走来一只需要奥特曼才能打倒的哥斯拉，否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水流在淡银色鱼尾周围遇到阻力激起小小波澜，薄纱状的尾鳍，腰部与手腕上的鱼鳍只有在海水中才完全舒展开，半透明流溢淡银光华，像在诉说这种生物的魅力，野性狂放又美丽。
拿着船桨在沙滩上挖来挖去找食物的李绍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四仰八叉，爬起来后李绍悻悻地嘀咕：“我还觉得是夏哥呢！”
假如塞壬身边还有一条人鱼，他们相拥，手臂顺着对方矫健的身体曲线抚到腰上，鱼尾纠缠在一起，那大约是自然界中最具感官欣赏的一幕吧。
“会不会是海怪？”许其慎忽然说。
“夏意！快避开！”
海岛不大，海面也很平静，这让安莉觉得不安。
夏意走神走得离谱，当他听见塞壬声波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海水的冲力已经带着他翻出去好远。
许其慎就是那个风属性的异能者，李绍经常嘀咕那家伙是透明属性，要不就是背景属性的，不到关键时刻不吭声……当天晚上李绍就稀里糊涂掉进海里N次，可见人家属性是腹黑，需要贴上有害标签尽可能远离。
差点呛水的夏意勉强定神，发现整个肩都被塞壬紧紧揽住，没等挣脱的意念出现在脑海里，夏意就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骇住。
安莉神色凝重，她这个本领是塞班岛上锻炼出来的，可能是精神波影响异能，比如李绍与许其慎的存在感就特别强，隔着二十米都能发现他们。但其他异能者就差多了，不挨近十米内也感觉不到。
那是一个巨大的影子，几乎跟阿碧瑟差不多。
“他说得没错，我感觉到有一个异能者在附近……”
身体像一个庞大的扁球，一点也不光滑，粗糙的跟礁石表面一样，全身都是黄褐色交错的条纹，它的模样极其怪异，脑袋与身体前半段占了身体的五分之四，而后半截包括尾巴在内的躯体对比起来十分纤细，就好像两个完全不同阶段的生物硬拼接成的，巨大的身体还微微佝偻着，好像一只虾。
有危险？这下所有人精神一凛，注视着海面。
从海藻与珊瑚堆里爬出来后，这家伙身体上的颜色竟然也随之消退，开始变得与海水同色。约莫是瞧见了这边，它的脑袋侧过来一望。
那两个年纪很轻的男女一抖，然后男的斟酌着小声说：“我们就是在海洋公园认识的……因为喜欢海豚，所以相关的电影跟纪录片看了好多，海豚跃出水面是为了换气跟爱干净，用海水冲身体，如果没有同伴与天敌，它不会这么活跃！”
夏意惊骇得说不出话。
“你怎么知道？”船长锐利地问。
就像东洋鬼故事里的裂口女，这家伙嘴大得几乎绕了整个脑袋上一圈，而且合不拢，细密的牙齿向内弯曲，硬是把扁平的脑袋整个撑了起来，显得异常狰狞。
倒是有一对本来是去塞班岛度蜜月的小夫妻怯生生地说：“那只海豚，不太对……”
头顶上垂下来一条像触手一样长长的东西。
“随他们去，死一个人还能节约物资消耗。”安莉淡淡地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打架的人像是按了停止键，都没精打采地散了。
它迟缓地扭了下身躯后，显现出了腹部下面的胸鳍——这哪里还是鱼鳍，根本就像一只巨大的青蛙手掌，很清晰地能分辨出来五指与蹼，在礁石上竟然像跳鞍马的运动员一样奋力一撑，整个身躯就漂浮起来。
“安姐？”
被它这一折腾，鹿角珊瑚中间碎了小小的一块，难怪这里全是鹿角珊瑚，细小的柳珊瑚根本承受不了它的重量，又趴又踹地早碎完了。
安莉却只盯着海面看。
夏意见过的海怪很多了，可章鱼阿碧瑟、海龟陶玛斯，哪怕是皇带鱼刻托，它们也只不过是体型庞大，原来是啥物种还是很好辨认的，眼前这是什么？
海滩上几个人打成一团场面十分混乱，其余的幸存者惊惶又茫然，忍不住看将他们带离塞班岛，强大得甚至能从米国大兵那边抢军需的异能者。
怪物一双混浊的大眼睛死死盯过来。
“怎么样？老子以前就看你不顺眼，什么总导游，不就是旅行社老板的裙带关系吗，狗屁都不懂，我们一干人都给你装孙子，好处都先给你，乱七八糟的指挥我们都受着！现在还装大头蒜，吃的东西都抢最好的，老子忍你很久了！”
它好像认出了塞壬，慢吞吞地扭过身体重新落回礁石上，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势缓缓爬远，没错，就是爬，用应该是胸鳍的“手掌”。它好像不肯像鱼那样游动——夏意诡异地想到了韩国拍过的一部电影。
“呸，别做梦了！你昨天前一直梦想着一觉睡醒来自己就有异能，现在又期望海豚来带路，白日梦可以醒醒了！”
那只汉江怪物看上去也没这么恐怖。
椰子树下的一个幸存者看见远处翻起的浪花，兴奋地说：“快看，那只海豚一直跟着我们呢，是要给我们引路吗？”
“那是什么？”
这真糟糕。
“不知道。”
心心念念的海岛终于出现在海面上，在夕照的光辉里简直就像电脑合成的美好图片，夏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了海岛边那一排亮黄色的橡皮筏。
夏意不可置信地看塞壬：“连你都不知道？”
在漫长的生命里，谁会遇到谁，又怎么说得清？
“我应该……知道吗？”塞壬松开手臂，继续研究那丛珊瑚，闪电般伸手抓住了一条刚才吓得窜进岩缝现在才钻出来的花鮨鱼，它可一点没感受到这条鱼的美丽，嫌恶得丢弃了，因为这种热带鱼肉质很不合它的胃口。
不是荒岛上第一眼看到时的惊怔，而是从塔拉萨女神号上坠海即将窒息时模糊看见的淡银色影子。
“它看见你就游走了。”夏意说不出来那感觉，不过他能从那怪物混浊的眼睛里看出一种怪异的情绪，这让他脱口而出，“它认识你，否则它是不肯离开这里的。”
海豚并不在身边，大概又跑到附近疯玩了。只不过，为什么又忽然梦见塞壬呢？
夏意的恐惧不止因为怪物的狰狞外形，而是被当作食物盯上后潜意识的毛骨悚然。如果没有塞壬在旁边，他确定自己现在已经被吞了。
察觉到夏意精神波动略微起伏，塞壬立刻抬头迅速游走，海底珊瑚礁很多，轻易就销匿了踪迹，夏意惊醒时恍惚地看看周围。
“它在马里亚纳海沟出现过，刻托与阿碧瑟跟它打过一架，它才没敢进斐查兹。”
它骤然一抖尾巴，飞速地逃开，紧接着人鱼悄无声息出现在海水里，靠近熟睡的夏意。
“这也是海怪？”
海豚是用回声定位的，物体大小和位置不用眼睛看都能完整出现在脑中，而它现在感觉到的——
“……不，我们不承认，所有因为人类造成的家伙，都不是……就像蜘蛛蟹。”
在海水里转圈的小海豚忽然感觉到不对。
塞壬的声波带着一种奇怪的厌恶，夏意敏锐地捕捉到了。
夏意稀里糊涂地想着，又想不清楚，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核污染？”夏意毛骨悚然，这是多可怕的变异才能造成这样的畸形。
海洋茫茫，也许以后总有一天会再遇到。
“什么是核污染？”
但人鱼不在眼前，甚至可能早就远在不知名的深海自由游弋，只不过走前给他找了这么一只活脱的小家伙陪伴……
塞壬没能理解夏意的疑惑，它带着夏意游开：“我知道这片海域是哪里了，这是马绍尔群岛，海怪不去的地方很少，比如东瀛海深处，又像这里……因为这些地方的食物吃了会让我们觉得有点不舒服，夏意你不饿的话，我们先走。”
如果塞壬就在眼前，夏意察觉到这点后只会恨不能退出去更远，能够这样深刻影响他的情绪，让夏意极度不安。
“但我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异样。”
人总是想忘记某些事时，反而记得更牢。
有人居住，也有很多美丽的鱼，除了那只怪物外，根本没啥核污染的迹象。
夏意不敢吃那些颜色艳丽的热带鱼或小虾，只能默默抓了一把类似裙带菜的海藻换口味。
“也许吧，陶玛斯说这里不能来是五十年前，现在我也没觉得这里的海水有什么异样……”淡银色鱼尾轻轻拍了下海水，塞壬放缓速度，周围还是极美的热带海域风光。
可旗鱼一般长三四米，这种生物可是相当不好惹！
忽然夏意听见一阵低沉而可怕的声音：“怎么了？”
夏意牢牢记得塞壬带回来的旗鱼那种肉白多筋，纤维粗糙，味似牛肉的那种鲜美。
鱼群骤然分散，四下逃窜。
不是鱼就是贝壳，已经吃腻了。
“它在找交配对象。”塞壬不以为意地回答。
看见海豚轻快干脆地啃螃蟹，螃蟹的钳子与肢节不断地从它嘴边往下掉的时候，夏意忍不住羡慕它的好牙，贝壳都是完全不用砸开的。夏意只能默默地回忆吃螃蟹的小工具，就算成功用冰凝化出来，对着一只活的螃蟹，还是很有难度。
夏意还是不愿与人鱼太过接近，拉开了一段距离后，听了那声音很久：“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求偶。”
它爱缠着夏意，不过吃东西的习惯不错，爱分享，有它打头阵，夏意跟着找食物根本没危险。
倒像哀号。
海豚吃小型鱼类，偏好乌贼螃蟹贝壳，正好与夏意的喜好相似。
“因为它找不到……”
他完全不知道，安莉早就认定夏意不是人了……所以自始至终，纠结的也就只有他一个。
鱼是最早的脊椎生物，除非天生品种所限，不然很多鱼只要有充足的食物与好的水质环境，就可以无限制地长下去直到死为止，别的脊椎生物明显不行。
好吧，低智商行动派李绍表示，夏意过得不错，也不会因为维生素或者别的问题死掉，不用操心那就不想了吧。以上默念一百次自我催眠。
单单是淡水鱼里的青鱼鲶鱼，如果不及时把它们逮上餐桌，给它们慢慢长的机会，它们完全可以用米做单位衡量。
李绍一想到自己跟他同桌子吃饭，还经常蹭吃蹭喝，更经常跑前跑后给他拎行李拿东西，就各种崩溃。
钓上来一米长的野生大鱼，值得惊讶的不是那条鱼能长这么大，而应该膜拜鱼竿的材质。
如果不是末世，夏意就一直伪装成一个“人”？
末世之后，因为城市里找不到吃的，许多从前学校或办公大楼前的水池人工河都被挖掘开，水被放走，泥浆里竟然有不少东西，最典型的就是小龙虾，鳝鱼也有，明明当初只放了十几条最差的观赏锦鲤进去而已，因为长期不管，锦鲤的鳞片颜色竟然各异，每条都有手臂粗细，着实乐坏了不少人。
李绍严重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够，到底这一切是噩梦，是幻觉，还是他从来没有认识过他曾经跟过的那个“夏哥”？就算大家都觉得夏意怪，也没想过非人类的可能！
许多人在河堤两侧乱挖螃蟹与黑鱼巢穴，翻找冬眠的青蛙与蛇，造成的破坏现在看不出来，等到夏天丰水期……好吧，有人觉得自己活不到那时候，找到果腹的东西才是关键。
船就这么点大，谈话也没办法避着人，天知道他第一次在那古怪出现的次声波里听到夏意的名字，惊得傻愣半天，半个多月前又稀里糊涂听到是人鱼同类这么劲爆的话题。
眼见着能耕种的季节到了，大批人往乡野逃命，就算有人想种植作物自给自足，也没有安全的地方。
那件事憋在他跟安莉的心里，一次也没谈论过。
第一场春雷到了，惊蛰，无数冬眠的生物都开始往外爬。
凝望着空无一物的海面，李绍特别茫然。
在河堤不死心找吃的人骤然响起惊呼，他们被蛇咬了。
缺点就是水喝到嘴里总是有股橡胶味，还有奇怪的草莓甜橙香气。算了，朝不保夕的末世有吃有喝就不错了，还计较这些？
冬眠初醒的蛇毒性最剧烈，也最饥饿……
那啥套套防水性特别好，还不容易破，现在储存雨水全部用它，用手指绷开后接满雨水，立刻将口扎紧放在抢来的军需箱里。
李绍远远地看着那边，拍着胸口后怕，刚才安莉不准他们上去，他还想不通。
当下无话各奔东西，安莉、李绍与那个风系异能者，还有船长将所有橡皮筏绑到一起，虽然坐不满可毕竟是战利品，照船长的说法，米国军需就是不一样，连吃的罐头都特别添加了维生素，口味也不差，军官的军需配置居然有套套与成人杂志（这是真的），米国大兵哪里是来当军人的，简直是享受的。
果然，异能再强大也没用，要是被毒蛇咬一口，这年头连个板蓝根罗红霉素都找不到，去哪里搞解毒血清，轻则被咬中的胳膊与小腿瘀血坏死，严重的还不一命呜呼？
唯一让安莉、李绍觉得意外的是，娜林在他们要离开时，突兀地说她要留下，塞班岛很大，上面有淡水，也能找到吃的东西，她不想再冒漂流的风险。
李绍的家，安莉的家，包括那个船长以及从塞班岛带来的两个原先做保镖的大汉，家乡完全不在一个地方，天南海北的连顺路都不算，可大家又不想分开，末世的危机并不是他们上岸就结束，相反才刚刚开始，人多的地方才更危险。
最后安莉唯一的收获就是聚拢了塞班岛来度假旅游或做导游的华国人，抢了米国大兵的一部分军需，包括这些橡皮艇，然后成功撤退转移。
“要不我们去夏城？”
安莉这边虽有四个强大的异能者，但异能者也是人，也会被砖头砸死，会被手榴弹炸死的！
首都应该不会乱，几大军区应该也没乱，幸存的亲人估计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直接去那里可能会遇到。
他们没成功夺下塞班岛，因为那上面原先的米军驻兵也出现了异能者，虽然没有安莉强大，可是人家有防御工事，人家是专业当兵的——尽管米国大兵战斗力是个问题，出名的没火力支援就坚决不上的典型，可是生死存亡，没有那些政治家那些国会议员可以咒骂，明白只有靠自己才能在这个小岛上生存时，那可是豁出老命来打。
安莉犹豫，这时河边忽然传来凄厉的惨叫，伸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在水里翻滚着，好像拼命要游回岸，江水里冒着血花，看起来十分可怖。
夏意并不知道，那逐渐划远的橡皮艇上，有安莉也有李绍，这些人的经历传奇程度，也相当有看头。
“这河里有怪物？”李绍赶紧问旁边的人。
人鱼的食谱里没有海豚，但塞壬现在很想咬一口泄愤，难吃也没关系！
“没听说过……”
夏意还摸它的脑门跟背脊安慰……安慰什么呀！！这样见异思迁的家伙！
换了从前，或许有见义勇为的人去救，可眼下形势不明谁敢动手？天知道河里有什么东西！
这只海豚明明就是又呆又蠢，根本不知道好歹，看到那边人多又傻乎乎地跑过去炫耀，那些人类不搭理它，这家伙才回来找夏意！
水花混浊，那个人一直惨叫挣扎，可是没死，李绍逐渐感到奇怪。
——它怎么会觉得海豚亲近人类，不用休息，胆子大甚至敢跟鲨鱼斗所以很好？
他们原先打算游过河，最近的一座桥末世来临时被从天坠落的飞机砸断，往前绕相当远，还是搞清楚河里的情况比较好。
夏意被它折腾这么多天早就无可奈何了，伸手摸它的大脑门，不然这小家伙就会一直用脑袋顶来顶去，如果它会说话，大约就是“来嘛来嘛，别想那么多”，夏意不得已才敷衍它几下，全然不知远处默默跟着的塞壬恼得手指重重握紧，尖锐的指甲还划伤了它自己。
李绍瞄好位置，飞速奔下河堤，伸手就把那个离岸边没多远的人拽了起来。
海豚卖力地跳了半天，那边一点不捧场，只能闷闷地游回来找安慰。
他有异能，单手就把人从河水里提出，看得周围人一阵哗然，当然最惊骇的还是看清了河里袭击人的怪物，竟然只是一条鱼。
夏意望着橡皮艇底，思索着之前听见的第一句话，虽然喊得模糊，不过那的确是中文，这么说起来的话，是末世灾难发生后滞留在海上的人？
手掌大小，通体红褐色，死死咬着那个倒霉家伙的大腿不放，可能咬破了血管，一条腿的裤子全部被染红了。
船上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十分沉闷，都不吭声奋力继续划桨。这种看见希望，瞬间又发现那是错误的感觉……
李绍将人放到岸上，按住那条鱼的头一使力。
“一只离群的海豚？”
“天啊，这牙齿！”
虽然一群海豚远看都长一个样，但蹦来蹦去始终都是一只，没第二只同时窜出，这对了解海洋知道这种生物习性的人来说，就是天大破绽。
鱼嘴里还死死咬着一大块肉，牙齿尖锐锋利，细密非常。
海豚是群居动物，生性又好动，绝对不存在看见同伴蹦跶自己却缩着不动的道理。
船长过来了，他年纪本来就不轻，几个月的海上漂流让他看上去苍老异常，他蹲下来拨弄几下鱼头，很肯定地对安莉说：“食人鲳。”
海豚看见这么多人，当然很兴奋地绕着蹦了好几个来回，就差成功误导“这是近海”的临门一脚时，船上有人觉得不妙了：“不对，只有一只！”
“等等，那不是南美洲亚马孙河的鱼吗，这可是华国！”
夏意目测海面投下的阴影，发现这些橡皮艇都很大而且似乎非常牢固，不太像曾经在电视上见过的那种紧急救生艇。
“你不知道，以前有些人喜欢把这东西当作观赏鱼养，还挺贵，后来……也许出了什么变故，被弃养或者窜到管道里，最后到了城市的河流中。”船长摇头说，“反正养这玩意的人不少，而且食人鲳单个一条并不凶猛，在鱼缸里攻击性也不强。”
橡皮艇都是黄色，显眼，而且鲨鱼不喜欢这种颜色。
“胡说，难道跑到野外就凶悍？”李绍破口大骂，“有钱人什么德行！连这玩意都养，从南美进口走私的吧，当然贵！”
装备很齐全每条船都有船桨，尽管大小不一，这样成规模的队伍至少也有一百人，这可是相当了不起的。
“食人鲳习性特殊，只有成群结队时才敢攻击大很多的猎物，那就是灾难了。”船长看了看混浊的河水，又发现那个呻吟哀叫的倒霉家伙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才松口气，“只有一条，估计是食人鲳饿狠了或这个人身上有伤口，否则独个的食人鲳很少主动袭击人，末世之前我们很少听到这种新闻，但并不表示有的地方没有，现在……不饿狠的食人鲳估计很少了，只能希望一片区域里没有三条以上，否则它们繁殖起来……”
这里靠近热带，海水透彻度不错能够清晰地看到二十几条橡皮艇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在海面上漂过。
“该死！”安莉也咒骂了一声。
没这么做的原因是这么多天以来，夏意已经知道那些看似美丽，长满各种海藻、海绵的珊瑚礁其实危机四伏，说不准哪一丛艳丽的海藻就是一条长相怪异的鱼伪装成的，而礁石与珊瑚的缝隙里也有不少家伙在等送上门来的美餐，这些突袭者牙齿都很锋利，攻击前全无预兆，逃得慢绝对会被扯下一块肉。
她脚上早已不是高跟鞋，而是从塞班岛上抢来的米国军靴，还有海军陆战队的衣服，透气性强又结实，这装扮忒打眼，一行人还都是这不普通的模样，让许多蓬头垢面的人远远避开，敌意地打量着他们。
他恨不得将自己藏到珊瑚礁后。
“以后看见河水，不要接近！”
那些人要是冷漠地盯着他，只是看而没有动，这不就是等着夏意如同他们预测的那样挣扎求救最后溺死吗？就算曾经做演员，夏意也没想过要在现实中折腾自己。
安莉想着又补充一句：“路上看见有竹竿木棍什么的，李绍你多拿点，出了城市后，走在最前面的人先用竹竿探下路……跟盲人一样的用法，敲敲路面，谁知道一根枯枝是不是蛇，踩上去被咬多冤！”
当然也许船上的人根本不会伸出援手，食物有限或船上的空间有限，夏意觉得那并不难理解，他感情匮乏也不会痛恨这么做的人，只是觉得后面的事情很麻烦。
这倒是，千辛万苦从太平洋上漂回国，要是丧命蛇吻，还不如像娜林那样留在塞班岛不走呢。
如果他漂在海里的模样被看见了，别人要将他救上船，那他要怎么办？装自杀再跳海？
李绍没有管那个躺在地上哀号的男子。
夏意不愿意遇到人。
他救人是因为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怪物，也确实有点不忍。可救了之后，他就没有能力再做什么，留下食物？他们自己食物都不够……带他一起走？且不说这人能否站起来，就说他有没有妻儿老小都是问题。
人鱼除非在歌唱的时候否则都避着人类，不会轻易露出水面看着船只。就像猎豹也不喜欢在兔子面前暴露自己，潜伏是猎食者的天性，哪怕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时代的残酷性，已经突显无疑。
他这个动作与反应，倒是跟人鱼很像。
那条食人鲳迅速被一群人拥上来争夺分尸了。
夏意骤然一凛，迅速往下潜去。
安莉担心这条鱼吃过落河的尸体带有疫病，才弃之不顾，而其他快饿死的人才顾不上这么多，巴掌大的鱼，甚至让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没有谁理会地上躺着的倒霉家伙。
“真的？太好了！”
顷刻，连破碎的鱼头都被人抢走。
“快看，有海豚啊，是海豚！！”一个嘶哑的声音，模糊地从海面上传来，欣喜若狂，“海豚只在近海与浅海水域嬉戏，我们距离陆地不远了！”
曾经玩弄并改变了地域物种结构的人类，正在遭遇这些悲剧。
呃，不过这样说来小家伙挺悲催的，因为它没得玩只能拿自个儿玩……
马绍尔群岛也是一样。
就好像这只不安生的小海豚，全天无重复地跃出海面高难度跳水，附带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似乎也是喜好？
这是太平洋中脊的一个国家，靠近赤道，在地图上不算太起眼，也就芝麻大小的几个黑点，可实际上真到了这里才发现，它的领土加领海面积，比韩国大多了！
海怪们早就说过，“收藏品”啊，拥有自主思维的生命总是有个爱好的。
大大小小，不管能不能住人，只要是岛都算上的话，足足有一千两百多。
海怪以为夏意是塞壬的同类，而夏意忽然想到，人会养热带鱼，跟塞壬看着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呢？
末世前这里通用英语，货币使用美元，连民众都能加入米国军队。整个经济体系与现代化商品都要依赖米国进口，所以现在这里境况凄惨，没有通讯，船也不能用，他们与世隔绝，只能学先辈那样在岛屿上捕猎与捉鱼，最要命的是这个国家没有军队，只有米国驻军，现在军队怎么可能将食物供应给民众？
夏意希望塞壬已经离开了，荒岛上第一次看见人鱼时，对方递过来食物的手，他并没有拒绝。那时候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以为人鱼不是人类，就可以随意接近？
“长官！接到消息，有一艘我国的航母，被发现漂流在海上！”
有时夏意盯着远处翻起的雪白浪花，疑心塞壬就在那里。
“快去！”这个少校一下跳起来，他原先不是驻地的最高首脑，但不都死完了嘛，正常死还是不正常死，到国会里也讲不清楚，希望国会那玩意还存在。
可到底走还是没走，夏意说不准，他追不上海豚更别说人鱼，如果塞壬有心想不让他发现，就真的能销声匿迹。
航母啊！就算没有食物，上面的被褥脸盆日常物品，哪怕牙刷都是好的。
自从海豚颠颠地跑来后，竟然就真看不到塞壬出现在眼前。
就算要在这群岛附近做旧航海史上的总督，也没人想过原始人的生活！
夏意皱眉，他已经很刻意地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塞壬，显然效果不大。
不用下令这些苦惨了的米国士兵纷纷跳下海，往航母的方向游去，本来迟疑不敢接近的人群也疯了似的推着船，抡桨想要跟着抢东西。
想到那只身躯庞大，但在海怪堆里总是显得可怜兮兮的霞水母，夏意就忍不住推断，果然单凭力气比攻击的话，重量级选手才最强悍吗？好像也不对，塞壬就不是照样很——
食物这里不算太匮乏，这边鱼很多，淡水岛屿上也有，所有人需要的是生活物品，是衣服，是牙膏毛巾，说不定还能抢到药！！
不过这些水母都挺小，夏意前几天看到一只七八米大的水母，触手下竟然也有几条牧鱼游来游去，小鱼还游出去故意吸引一条比目鱼撞上蜇刺，比目鱼立刻成了水母的美餐——原来涅柔斯的习惯不是个性化，而是种族爱好。
海面上简直乱成了一锅粥，鱼群也纷纷下避散开，夏意正好靠在一块鼓出的珊瑚礁后面，猛地跟一只傻呆呆的小鱼打了个对眼。
在浅海会发光的生物不多，水母是其中之一，它们遍布各个大洋，深层浅层水域都能找到不同的品种，像是悬浮的彩灯，张张合合地游弋在海水中。
这小家伙只有小拇指长，通体淡金透浅微荧光，身体笔直，背鳍是漂亮的三角形，两侧鱼鳍对称，那线条好看又精致，最巧的是它在珊瑚间隙里待着一动不动，凑得是如此之近，几乎就在夏意眼前，小鱼腮部轻轻鼓动着，然后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过来。
夏意看到一群群像蘑菇一样往上鼓动的水母，竟然觉得亲切。
这眼睛忒大，还是一种特别美层次分明的蓝色，由深到浅均匀分布，玻璃蓝，深蓝与蓝紫色蓝绿色统统可以找到。
越往南海水的温度越高，珊瑚礁也逐渐增多起来，里面生活着各种色彩绚丽千奇百怪的鱼类，它们一点也不惧怕人类，还绕着夏意打转，不过都被小海豚窜来跳去的水花打散了。
夏意当即就走神了，这眼睛若非不灵动，倒是比人鱼的还漂亮。
——是的，人类，这世界上有一种生物是两个大脑交替工作，完全不用睡觉，就是海豚。
一声可怕而凄楚的惨号声闷闷传来。
最离奇的就是，几天下来好像就没看见海豚睡觉，精力能旺盛到这种地步吗？
小鱼受惊窜了出去，夏意遗憾地看着这精致漂亮的小鱼跑了，热带鱼虽然绚丽，可看多了都一样，巴掌大小，身上有亮丽的条纹，了不起的就是鱼鳍特别出奇好看，这种小家伙比较少见。
夏意实在没办法，当它不存在吧，小家伙又一刻不得安生。
“这是……”
夏意卷起一股海浪，将海豚掀远点，结果它以为夏意在跟自己玩，在海浪中上蹿下跳试图用尾巴拍自己的脑门，开心得很，玩够了又颠颠地过来用脑袋顶夏意的腰，就差没直接来个扑倒了。
夏意还没问完，塞壬已经不快地截断他：“虾虎鱼，它们胆子小又笨，养不了……你喜欢的话，海洋里到处都有，只是它们都躲在缝隙与珊瑚礁里。”
想要推开吧，圆溜溜的大眼睛就无辜地看着你，转眼又凑过来。
人鱼竭力将表情维持在这没什么稀罕的定格上。
夏意快受不了这小家伙的黏糊亲热劲。
该死的，这条小鱼有什么好看，还盯得那么专注。
海洋之中，只有这种生物天性爱亲近人类，还没有危险性。
夏意没注意到，默默地想着那句胆子小又笨——手指大的小鱼，头颅还只有身体的七分之一，你说能有多少脑容量，忒不容易了，水母还没长大脑呢，说这样的小鱼笨这简直是歧视！
而且完全是个自来熟，跟夏意甚是亲热，脑袋到处乱蹭，尾鳍还会像模像样换方向拍夏意的肩，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远处某条人鱼死死盯着它，恨不得砸晕丢远可又不能！这海豚就是塞壬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
夏意的思绪被更大的惨号声打断了。
一般海洋生物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捕猎上，休息的时候只会静静待在那里，但海豚绝不是，可能它们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玩耍上，吃东西也要玩，游动赶路的时候还在玩。
仰头上望，海水里已有鲜红的东西一缕缕弥漫，那个怪物可怖地穿梭着。限于体型它游得不快，但力气异常大，已经有三四条木船往下沉。
无趣死板只能欣赏珊瑚礁与海藻的生活似乎一下就活跃起来，这只小海豚片刻不得歇，不是去欺负乌贼就是乱咬螃蟹，还换花样跃出水面换气，让夏意都忍不住默默给它算跳水动作的种类。
木船支离破碎，一些木板中间还有黑影，等缓缓沉下距离这里稍近后，夏意倒吸口冷气。那是人类残缺的肢体，切口凹凸不平，血淋淋恐怖极了。
这可不是人类训练的，海豚天生就有这种技能。
“它在吃人！！”
看见夏意潜入水中海豚立刻跟过来，海豚光滑呈流线型的身体很轻易地弯成一道拱弧，窜出海面完成一个难度挺高的后仰式落水动作，让从来没去过海洋公园看海豚表演的夏意一时有些瞠目，至少从外表没看出这小家伙如此活泼好动，还会高技术跳水动作，按照国际跳水完成分，也绝对是满分，竟然入水的水花压得极小，干脆利落至极。
“可能吧……不过没追逐食物，应该只是在护卫领地。”
夏意僵硬了一下，海豚用脑袋继续蹭他，那模样长得就像在笑，在海水里冒出个头傻呵呵地看着夏意。
距离这里十多米高的海面上一片沸腾，塞壬的眼睛比夏意好，看到很多人的腿在海水里扑腾着，应该是奋力往海岛游，不断有船被怪物粗鲁地掀翻。
夏意不解地四望，忽然在不远处一个更小的礁岛拍起的雪白浪花里，依稀看见有银色鱼尾一晃而过。
“护卫领地？”
只是这附近都没见过海豚，这小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习性……它在求偶，趴在靠近海面的一处突起的珊瑚礁上，可能被某个人类踩了一脚……这家伙痛恨人类，是人类让它变成这样。”
救落水的人是这种海豚的天性，甚至看到潜水员它们也会乐颠颠地游过去亲近一番。
夏意看见十几条稍大的鱼游过来撕咬尸体，他有些不忍地扭过头。
礁岛就是海面上突出的一块岩石而已，夏意坐在上面都悬，更别说整个人爬上去，根本没那个空间。
一根手指头在争抢中落下来恰好掉到珊瑚礁上。
长长的嘴，圆滚滚的脑袋，讨喜的大眼睛溜溜转，腹部还透着一层浅粉色，很认真地又用脑袋顶了他一下，好像很努力地想将夏意推到岸上去。
夏意惊悚地游开，却看见旁边一只亮黄色的海星，迟缓地移动爬上去，然后整个将那截手指裹住，身体还缓缓蠕动。
夏意惊慌低头，结果看见的却是一只海豚。
它这是在吃？！
还好为防万一，露出海面的身体也裹了水层，不然脸上肯定要刮出血痕。
对了，海星跟珊瑚一样，其实是动物，而且是食肉动物……
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夏意忽然感觉包裹身体的水层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以为是在做梦，只是稍稍挪开，结果最后一次让他的脸狠狠蹭了下礁岛的地面，一下惊醒！
塞壬瞥了那看起来很漂亮，完全是标准可爱五角星的东西一眼，人鱼是海洋之中绝对的食物链上层，对于这种吃吃小贝壳与食物残渣的种类很看不上。
这天晚上，夏意找到了一个礁岛，可惜太小只能半趴在那里睡——在海中待久了的好处就是无论啥姿势都能睡得着！
海水里的腥气越来越重。
北边的岛屿早就不找了，多出来的衬衫也穿在身上，酸梅粉再吃一天就没了。
这种景象，夏意反胃得没法多看一眼，塞壬带着他迅速游远。
他的人生轨迹，本来就是简单地活着，孤独地死去。
中途他们与几条兴奋的鲨鱼擦过，夏意勉强镇定，想让海浪卷走那只怪物，可是怪物低沉愤怒的呼唤不断响彻耳边，比那些惨叫声更可怕，怪物巨大的头颅狠狠一撞，甚至将一条赶来袭击的鲨鱼击飞。
快到中午还没看到塞壬的身影，夏意舒一口气的同时也默默将人鱼的模样重新想了一遍：印象很深刻，作为记忆的话很美好，这就够了。人活着几十年，最后临死时能有多少值得细细回想的事呢？
当海面上所有的木船都破碎后，这个怪物将一半身体露出海面，发出了一声难听而恐怖的怒号。
他还是照常上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周的水层。
夏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在第六天的时候，一觉醒来猛地没见着那熟悉的淡银色身影，让夏意有点疑惑。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塞壬让他趴伏在自己的背上，带着他游了很久，夏意这点重量对塞壬来说不算什么，深海之下的压力恐怖到可以摧毁钢筋。
塞壬这种死不吭声，不讨好也不放弃，无处不在，偏偏又若即若离的架势，换了别人大约早就忍不住要咆哮了。可惜夏意就是能继续沉默，半点不为所动。
夏意睁开眼睛后并没有动。
生吞活剥鱼虾甚至撕扯开乌贼，人鱼的动作准确有力，从容不迫，这对塞壬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而那种欺骗性或者可以说是符合人类审美观的外表，又给了人鱼妖异野性的美丽。
他眼前全是海水被血晕染的惨状，他不知道那个怪物后来怎么样了，是停止袭击还是干脆爬上岸去继续攻击人类，它腰腹下面的脚蹼看上去完全能进化成两栖动物……希望它不要一个心血来潮远渡重洋跑去华国……
塞壬直接将这家伙当晚餐了。
夏意已经想起了马绍尔群岛。
随后他在礁石周围寻觅海螺的时候，被受惊小乌贼喷了一脸墨汁，驱散海水推开那团漆黑，夏意晕头转向地一看，那条喷完墨汁倒退着飞速逃跑的乌贼猛地被一只手拽住，然后——
圈内曾经有个影评人，就喜欢一些立意古怪的电影，戏谑地说过虽然哥斯拉是编造出来的怪物，但有没有出现的可能性呢？答案是有，还配了一张照片。
夏意只是看了一眼，换了跟鲸相反的方向。
那张照片灰蒙蒙的，上面有一行小字：1946年至1968年，米国在马绍尔群岛有超过60次的核子试爆。
性情温顺的鲸也不恼，喷出几道水柱后就慢慢潜回海中，继续游弋。须鲸的侧面密密麻麻吸附了一排贝壳，大牡蛎很多。
——大约就是那个怪物的来历。
那矫健而富有魅力的身影，直接借力俯撑在须鲸的背上，跟在陆地上不同，人鱼淡银色的长发是飘起的，比高像素游戏奇幻壁纸还要令人目眩神迷。
“海怪为什么没杀死它？”
几条鲨鱼仓皇窜逃远了，淡银色的光泽在它们后面一闪而过，于雪白的浪花里若隐若现。
塞壬感觉到夏意醒了，又突兀地听到这种问话，身躯往下一沉就很轻松地让夏意离开了它的肩背：“为什么要杀它？”
这边海域的透明度不错，很少能看见垃圾也没有人类留下的痕迹，海面上翻出偌大的水花，须鲸墨蓝几乎漆黑的背脊像庞然大物，遮蔽了所有光线。
“这个怪物……不是跟蜘蛛蟹一样？”庞大的体型与狰狞牙齿就能证明它食量不小。
夏意孤独地活了二十多年，所拥有的不多，绝对损失不起。
“它不能繁殖。”
——自己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自己，想要的越多，只会失去更多！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这家伙是马绍尔群岛附近的一种鱼，与深海鮟鱇鱼是同种，头部与鱼尾的比例极度不协调。
夏意这次明悟退开，就会严密地守着界限，不会再给塞壬靠近的机会。
海怪们遇到这家伙，都直接将它赶走，在自然界许多强悍生物都有领域概念，需要一场搏斗驱赶入侵者，但更多的时候其实是打不起来的，动物并不愚笨，单单从外表分析就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胜算，从而避免去白白送死。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很被动，误以为塞壬是很好的陪伴者，全没想过塞壬是怎么看他的。
这只怪物虽凶悍有力，但只有在求偶这件事上异常暴躁。
塞壬的不接近，只能让夏意稍松一口气。
遇到塞壬或别的海怪，它会自觉退让，海怪们都是懒货，最多嫌弃这家伙吃得太多，将它驱赶走不抢自己的食物就可以了。
海洋这么大，也没道理不许人鱼往这边游。
“不能繁殖……意思是它对你们没有威胁？”
夏意什么也没说，更没解释就断然表示了不愿继续待在一起的意思，离奇的是塞壬竟然也没问，更没试图挨近夏意，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恰好在惹怒夏意的临界点上。
“难道不是？”
看见塞壬游走，他没什么反应，因为这尾淡银色的人鱼很快又会出现在不远处。
那怪物看上去一点也不好吃，费那个劲做什么？
——夏意感觉这比人类好理解。
不为吃的，为了玩乐杀戮这种事只有人类才会做。
原来人鱼也是情绪化的生物啊。
阿碧瑟就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船捞很多条鱼，应该是拿来吃的，可是为什么要吃的人自己不动手，需要别人帮他们捞呢？人类以自己的逻辑推测海怪，觉得不可理解，海怪用它们的方式思考人类，也觉得更匪夷所思。
夏意发愣地看着塞壬让寄居蟹与海葵“劳燕分飞”，默默转过头。
夏意不说话，塞壬只能默默从夏意的情绪波动里猜出一个大概——因为那些人类遇袭，死在夏意面前？
那只缺了个钳子、又天生没长甲壳的寄居蟹凄惨无比地狼狈逃窜，都没来得及看“同居”的海葵残骸一眼。它能活着找到一个空壳重新住下来找到新伙伴的可能性很小，没壳也没有海葵携带的伪装功能，不但很难捕食，也很容易被乌贼海龟啃掉。
“你认识那些人？”
呃，寄居蟹钻进壳里面很久了，严丝合缝宛然一体，所以塞壬拽断了一只钳子都没将那可怜的家伙扯出来，于是直接掰碎了那块坚硬的海螺。
“啊……不认识。”
塞壬侧趴着，闪电般伸出手抓起那个海螺壳，然后很“凶残”地徒手将有毒的海葵直接扯个七零八落乱丢，再掐住寄居蟹乱挥的钳子将它往外扯……
“那你为什么要为他们的死憎恶那家伙？”塞壬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为什么不能让培养自己的人类知道人鱼的歌声可以夺走人命呢？为什么一旦看到了这种事人类就会因此远离？
夏意在吃那块小得可怜、好不容易才捞到的牡蛎时，忽然看到塞壬游到不远处，鱼尾在海水中轻轻翻转，浮力可以使人鱼很轻易地以各种姿势停驻。
人鱼这个种族自相残杀，章鱼鱿鱼更是干脆同族吞噬。海洋中任何一个生物被杀死，都是物竞天择的过程，没有谁会去怨恨。
在海底捡牡蛎的时候，夏意还差点被一丛海葵蜇到。幸好及时游开不然身上还要再挨一下，因为那海葵是趴在空海螺壳上，壳里还有一只寄居蟹呢，那钳子可不是吃素的。
“它在吃人……让它变成这样的虽然是人类，可绝对不是这些人。”当年的科学家也好，米国军队也罢，早死光了！
夏意完全不知道这些，他用冰瞬间冻住鱼肉再撤离，骨头与鱼肉很容易就分离，而且这样也可以防止寄生虫，不过他识别鱼类的本领实在有限，这几天吃的小鱼不是腥气过重，就是肉质粗糙难以入口。
要是跟沿海那些被蜘蛛蟹吃掉的人说，都是人类的错，倾倒核废料才造就了这种怪物。道理是这样，可绝对不是这么论的。
鱼破开肚腹，丢弃里面的鱼鳃内脏……鲜红色在海水中晕开眨眼就不见痕迹，善于嗅捉的肉食性鱼类已经开始往这边游，这个气息对它们来说就是美餐的呼唤。
怪物是东瀛海来的，核废料是苏国倾倒的，这关华国什么事！
所有事情都是在海面上完成的。
“你说的这个，它不能分辨。”
塞壬看着夏意用水流卷起小鱼，然后凝化出冰刃与冰锥，很费力地将鱼切成块状，再塞进一个水球做清洗……那是淡水，跟海水不一样，好像人类只喝那个。
塞壬看着夏意：“陶玛斯说，三百年前，在大西洋，有很多轮船每天都从船舱里往下扔死人……它偷看过，上船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被驱赶上去的，横越大西洋，最后活着的很少，有时还有活着的人被绑紧手脚扔到海里。陶玛斯说人类很复杂，语言不同，皮肤颜色不一样就有一个大划分，然后住的地方不一样，习惯不一样，又要再仔细分……奇怪的是，你们拒绝承认划分之外的人类是同类，就像两三百年前的大西洋，船上扔下的尸体都是黑色皮肤的人。”
在海怪的认识里人类都是弱小生物，一只梭子蟹或者龙虾都能伤害到他们，就算夏意拥有奇妙的能力，塞壬仍然不以为夏意可以对付一条鲨鱼，而这种海洋猎食者，海水中有一点血腥味都能促使它们兴奋地循来。
塞壬说得太抽象，夏意不得不跟着回忆半天，才勉强得出结论：大概说的是殖民主义时期的黑奴贸易，闷热的船舱塞满掳掠来的黑人，每天只给很少的食物与水，能活着下船的人很少。
淡银色鱼尾从眼前划过，夏意知道塞壬追上来了，他并没有回头，海水是天然的屏障，他将身周水层的厚度密度增加，那些游来窜去的小鱼像撞到一堵墙，晕乎乎地肚皮朝上翻过去。
“今天死去的那些人明明跟你长得不一样，你为什么会受影响？”塞壬追问。
塞壬就一直这样跟了夏意四五天。
夏意发现这个问题没法解释，不但语言上不能，就是自己也搞不懂。
海洋无比广阔，倘若方向不对，十天半个月也休想看到一片陆地。
比如印尼海啸，东瀛地震，从人道主义立场上，幸灾乐祸也好视若无物也罢，都是很不道德的。但是——至少夏意确定自己在听说印尼海啸时脑子里瞬间冒出的是印尼反华游行被砸毁的华人商铺，烧掉的楼房这些照片，他冷漠地想，哦，海啸了。
他一个人，并不是无法活下去。
后来他劝说自己思路归正，毕竟印尼还有观光客，也有华裔居住在那里，这种灾难是全人类的，是无法抗拒的悲剧。如果在这种时候，还要互相漠视，也许人类就要灭绝了。
会养鱼的人不怕麻烦，并不介意无法碰触到宠物，可同样的，宠物也不会给生活带来什么麻烦，只要给一个角落，鱼儿自然会在鱼缸里静静游弋，甚至不关心主人是否在旁边，只要有食物就够了——夏意脸色骤然变了，也不说话，直接用海水隔开塞壬的手臂，换了方向往远处游。
“看见别的人死去，尤其是这样恐怖的死法，我会觉得恐惧，然后是愤怒，这样的怪物……”夏意忽然说不下去。
如果对人鱼来说，人类不是用来吃的，那就只有逗弄来玩？
吃人跟袭击人的动物，是最不可饶恕必须要被判定处死的，但这个判定是怎么来的？人类自己？
海怪误会他是人鱼，但是塞壬知道他不是！
对地球来说，人类也只是寄居其上的一种生物。
夏意骤然抓住塞壬的手臂。
人类生存，对地球的破坏程度有目共睹。
“肯定是啊！”
夏意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一切都在冲击他的世界观，让他疑惑茫然。
“咦，新的人鱼？”
海水里黑漆漆一片，珊瑚礁下方某些藻类跟鱼类散发出生物光。
“告诉你一个秘密，塞壬找到同伴啦！”
海洋并不是静谧的，有些生物喜欢夜晚出来活动。
这时，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声波：“对了，塞壬呢？”
“去尤瑞比亚那里吧。”塞壬用手指捋开夏意额头上沾到的海藻，将一只漂落的海葵打落到一边，神情认真而专注，“那里虽然冷，可是没有人。”
夏意觉得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南极的海水温度，其实跟深海差不多，特别是这个季节，南极还笼罩在永恒的光明里，一直到六月极昼现象才会消失。
好吧，重大发现，竟然还有不能吃东西的海怪！！
夏意没有反对，他觉得自己要到一个看不到任何人的地方，将所有事情好好想清楚。
这是什么爱好，玩弄过路的船只与人类，图什么——完全不知道伏尔库斯待的马尾藻海就是百慕大三角区的夏意，很直白地问了，塞壬回答得也直接，直接得夏意完全听不懂：“当然不会吃人！伏尔库斯跟我们都不一样，它没办法吃东西。”
不过，好像还有一件怪事。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伏尔库斯？真就单单是要玩？
“塞壬，这里是马绍尔群岛？”
“……”对这个评价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夏意。
夏意不可思议，他们应该是暴风雨后顺着洋流漂过来的，那怎么会到马绍尔群岛呢，都快接近国际日期变更线了，热带洋流不分南北半球，都是从美洲大陆往亚洲吹，就算误入赤道逆流，那也应该漂到所罗门群岛——夏意对于图片与细节的记忆力非凡，尤其是那种经常会看到的图片，例如世界地图。
“不，都不吃！”人鱼这次很果断地回答，“因为在海里很难遇到。”
这次塞壬很神奇地明白了夏意在说什么，默契得简直不像他俩一贯的相处：“是，洋流的方向不对。”
“像蜘蛛蟹一样的吃人？”夏意追问。
塞壬并不觉得这件事奇怪。
塞壬一惊，盯着夏意没有回答。
“最近几十年每隔一段时间，海水流动的方向就会反过来。阿碧瑟总是顺着这股洋流去找伏尔库斯，逆向的事它算得最清楚，从前大概十多年一次，后来就六七年，甚至两三年一回。”
夏意被它们窜得眼睛都有些晕，恰好听见阿碧瑟这段对话，凝重地问：“海怪吃人吗？”
这指的是——厄尔尼诺？
北上海域，暖流与寒流交汇处，无数小鱼穿梭在海水中，忽而聚拢又散开。
“伏尔库斯到底是什么？”总是听到提起百慕大的那只海怪。
章鱼捞住路过的一条小鱼直接塞进嘴里，慢吞吞地说：“你慢慢玩，我还有很长时间才能到。”
“它是……”
“等等，我看见一艘船，哇，好多年没人敢划着小船到这边来了！糟糕，已经被海藻缠住……太笨了！”
“哈哈哈，我找到船了，塞壬不在，夏意也不在，船是我的了！”
“不知道，塞壬和陶玛斯是这么说的……”
夏意与塞壬同时看对方。
“为什么？”
——这样都能被阿碧瑟找回来？
“呃……以后可能也不会有了。”
大章鱼兴奋地拖着、推着船，触手缠绕上指挥塔，如果它是人都要放声唱小调了，失而复得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阿碧瑟，为什么没有飞机、轮船从我这边过呢，都好多天了。”
“阿碧瑟。”
某处海面上晒太阳的海龟哼唧了一声，全球漫游就是这点不好，没办法在背后说坏话。当然同时收听的还有无数异能者这件事，海怪们不知道。
“我知道你们是羡慕我，哈哈哈，我的船……等等！”
“怎么会，上次是陶玛斯一定要去开曼海沟吃东西。”
大章鱼一下子反应过来，眼珠滴溜溜地转：“塞壬？你……你跟夏意都还在？没有上岸？没有抛弃我们？太不好了！”
“真的？阿碧瑟，这次你可千万不要走偏到加勒比海去！”
夏意轻轻敲了下额头，因为他疑心自己听错了。
对海怪来说，路程很遥远，它们不能走巴拿马海峡，必须要绕过南美洲的尖角。
怎么是太“不”好？
目前还在太平洋上的巨型章鱼，用它其中两只触手托着一个锈迹斑斑、通体绿色、两米多高的大铜瓶，另外一只触手堵住瓶口，开心地“带着礼物”游在海水里。
阿碧瑟怒气冲冲：“我警告你们，船是我的，就算你们还活着，船也是我的！”
“伏尔库斯，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太平洋的海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