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骁震惊地看着她。
“我就要等!”端慧公主蹭掉眼泪,抬头,看着头顶的男人,她突然有了决定,眼眸明亮地道:“我这就去找父皇,让父皇马上安排咱们的婚事,表哥,我要嫁给你,在你出征之前嫁给你,你不想我守活寡,就早点回来!”
端慧公主却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表妹,你,你这是何苦,我不值得你等。”闭上眼睛,郭骁第一次对她说了实话。
郭骁追了上去,路上苦劝几次,端慧公主都不听,一直跑到了崇政殿外。端慧公主运气不错,宣德帝恰好空闲了些,听女儿与郭骁一块儿来了,宣德帝意外地从奏折中抬起头。
如果没有宋嘉宁,郭骁会娶表妹,会对表妹好,但,这世上,有她。
“皇上,公主冲动,臣未能及时劝止,请皇上恕罪。”进来了,郭骁先跪了下去。
一边哭一边说,用情至深,郭骁都微微动容,只是,他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姑娘,一个初遇时他忍不住想欺负的,后来又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姑娘,一个贪嘴好吃傻乎乎的姑娘,一个谨慎狐疑避着他的女人。
宣德帝刚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端慧公主也扑通跪在郭骁旁边,仰着脑袋,泪眼婆娑地道:“父皇,你若派表哥带兵,就先让我嫁给他!不然就别叫他离京!”
“不许你说!”端慧公主泪如泉涌,重新扑到郭骁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哽咽道:“不许你那么说,表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再劝我嫁旁人,我马上死给你看!”
宣德帝皱眉。
郭骁笑了笑,笑得有些宠溺,又有些苦涩,黑眸深深地看进端慧公主的眼底:“表妹,你我虽有婚约在身,但,万一我,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嫁个对你好的男人,一辈子……”
郭骁头疼无比,再次将罪责揽在自己头上:“皇上,公主年幼,皇上要怪就怪臣吧,若不是臣去探望姑母,公主也不会……”
“不会的,表哥一定会立功回来!”端慧公主焦急地道,不要他说不吉利的话。
“就算你不去,我也会求父皇!”端慧公主激动地道,然后继续求宣德帝成全她。
端慧公主哪好意思告诉他她在盼嫁呢,只提担心他上战场的事。郭骁肯定会出征,闻言叹口气,抬手想抓住端慧公主的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来,看着端慧公主颤动的眼睫道:“我来也是为了此事。表妹,我这一去,未必能全身而退,若……”
宣德帝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时也是头疼。自己当宝贝疼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哭着喊着求他将她嫁出去,天底下哪个父亲都不会高兴,但想想女儿的婚事已经推迟了一次,这次又要推迟,宣德帝就也没有底气责怪女儿的失仪了。
郭骁失笑:“又怎么了?”
宣德帝走过来,扶起女儿,试着哄道:“大战在即,此时成婚过于匆忙,朕不想朕的公主受委屈,端慧再等等,等平章立功回来了,朕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端慧公主嘟嘴,轻轻哼了声。
“我不要,我就要现在嫁给他。”端慧公主抱住父皇,呜呜地哭:“父皇,上次表哥命悬一线,差点没能回来,我害怕,万一,万一……父皇,求求你了,女儿不要风风光光,只想开开心心地嫁给表哥……”
“我先去给姑母请安?”郭骁看眼上房,问道。
“公主,臣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请公主不要再为难皇上。”郭骁苦口婆心地劝道。
端慧公主心跳加快,慌得低下头。
端慧公主不听:“我不信你!”
身后传来低沉的回答,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别有一番柔情。第一次听心上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端慧公主愣住了,随即情不自禁地甜了心扉,也暂且忘了刚刚从亲娘那儿受的委屈。理理鬓角,端慧公主慢吞吞转了回去,一抬头,撞进了那漆黑双深的眼睛。
表兄妹俩在他面前难分难舍的,宣德帝突然觉得好笑,到底都是孩子,尤其是女儿,太重男女情爱了,表哥没了,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宣德帝舍不得女儿哭,再想想当年郭骁拼命护驾的情形,确实当得起女儿的深情,宣德帝深深吸口气,摸着女儿脑袋,笑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这么盼嫁,朕就如你的愿。”
“看看你。”
“真的?”端慧公主不太敢相信,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
端慧公主吸吸鼻子,想到自己这样多半很难看,连忙转了过去,抽搭着问:“表哥怎么来了?”
“嗯,答应你了。”宣德帝捏了捏女儿挂着泪的小脸蛋。
院子里站着太监宫女,郭骁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已自发地低下脑袋,郭骁便没有躲闪,张开手臂,抱住了哭得满脸泪的表妹。端慧公主哭得都快发抽了,郭骁不懂她在哭什么,也不想懂,摸摸小姑娘脑袋,等端慧公主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松开手,低声提醒道:“叫人看见,不好。”
端慧公主大喜过望,兴奋地看向还跪在那里的表哥。
结果刚跑出来,就见院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端慧公主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要投向表哥怀里。
郭骁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浮现狂喜,当即磕头谢恩:“皇上厚爱,臣无以为报!”
母亲不管她,端慧公主抹把眼睛,低头往外跑,准备回自己那边再哭个痛快。
宣德帝扶起准女婿,用力地拍了拍他肩膀:“朕把女儿许配给你,你送座城池给朕做聘礼?”
端慧公主望着母亲愤怒离开,刚刚是因为担心表哥出事而哭,现在却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父皇不疼她了,母亲也不为她做主了,她堂堂公主,赐婚旨意都下来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耽误,想嫁都嫁不了,宋嘉宁都怀第二个孩子了!
“臣遵命!”郭骁朗声应道,壮志凌云。
“与其无理取闹,不如多为你表哥、父皇上几炷香,求菩萨保佑他们此战大捷。”丢下女儿,淑妃绷着脸去了内室。
郭骁与端慧公主的婚期,定在了正月二十。
皇上已经败了一次,大腿被辽国射了两只箭回来,奇耻大辱,必要倾全力而还之,侄子郭骁乃大周的猛将,皇上岂会不用?
其实两人赐婚旨意已下,该准备的公主嫁妆早就预备的差不多了,枢密院、兵部、户部紧锣密鼓地筹划讨伐辽国大事,礼部这边不用搀和,因此虽然从婚期定下到成婚之间的日子短了些,才两个月,但成亲当日,依然轰动京城,百姓们都兴奋地跑到街上看热闹。
“别晃了,你父皇决定的事,谁求都没有用。”淑妃突然发作,不悦地瞪着女儿,“朝廷北伐,正是用人之际,你表哥身为马军营的都虞侯,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既然是未来驸马,就更该为将士们做出表率,你以为娘去求了,你父皇就会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北伐大事?”
郭骁一身红袍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街道两侧,百姓们无不翘首以盼,惊艳地对驸马爷品头论足,再羡慕仪仗后面长长的嫁妆。郭骁的目光,偶尔从那些老少男女脸上扫过,正月微寒的风迎面吹来,郭骁目光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娘,你去求求父皇……”端慧公主开始晃母亲的胳膊。
他成亲了,毫不相干的百姓都比他欢喜,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因为,花轿里的不是她。
“闭嘴。”淑妃捂住女儿的小嘴儿,不许她胡说八道。
吹吹打打,仪仗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娘,你就不担心表哥吗?”端慧公主急哭了,趴在母亲怀里,越哭越厉害:“婚事耽搁也就罢了,若表哥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
郭骁是世子,是未来国公府的当家人,他的妻子便是宗妇,故宣德帝虽然赐了一座公主府给女儿,但端慧公主今后还是会住在郭家,婚事也在国公府办的。
淑妃被女儿纠缠的头疼,无奈放下手中的剪刀,不侍弄花草了,回到罗汉床上坐下,懒懒的靠着,烦躁地揉额头。
公主大婚,除了被幽禁南宫的前楚王一家,睿王、寿王、恭王都携家带口来喝喜酒了。
“娘,你帮我求求父皇吧,别让他派表哥出兵了。”长春宫,端慧公主追着淑妃,淑妃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非要母亲答应她才肯罢休。
男宾们在前院观礼,宋嘉宁几个王妃、朝廷命妇们在后院等着看新娘。
文臣们不愿北伐,端慧公主也不愿意再起兵戈,一来父皇忙起打仗就又要推迟她的婚嫁,二来表哥英武,父皇肯定还会派表哥出征,端慧公主已经经历过一次表哥险些战死沙场的煎熬了,再也不想表哥出事。
“你这是几个月了?”东暖阁里头,李木兰坐在宋嘉宁旁边,对着她微鼓的夹袄下摆问。天气尚冷,衣裳厚就显不出肚子到底有多大。
郭骁垂眸,心底却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雨后的野笋,慢慢占据了他整颗心。
宋嘉宁笑,朝她伸出右手,白白净净的小手,细嫩嫩新藕似的。
蜀人要反……
五个月……李木兰算了算,长眉一挑,笑道:“你慢点生,或许我能赶上你家老二洗三。”
荀昌儒虽然住在卫国公府,但他没有官职,白日里都会出门走动,一个谋士该知道的他都清楚,点点头,将他所了解的蜀地情况简单向郭骁解释了一遍,末了道:“蜀人艰难,官府继续逼下去,迟早要反,寿王殿下应该也是看透这点了。”
这次大周伐辽,李木兰与恭王都要出征。
郭骁颔首,其实宣德帝是否应该出兵,他并不太在乎,郭骁上心的是另一件事,低声道:“寿王似乎反对北伐,还提到了蜀地,先生可知蜀地与北伐有何关系?”寿王在中书省,他是武官,对战事外的大事并不是很了解。
提到这个,宋嘉宁就替她担心,李木兰却非常神往,唯一的不满,是宣德帝非要她与恭王一起领兵。自从去年春猎之后,李木兰也不知道恭王哪根筋搭错了,主动打发了那几个小妾,死皮赖脸往她屋里凑,害她不得不请人配了避孕的药,不然以恭王的贪欲,李木兰真怕自己也怀上。
荀昌儒摸摸胡子,半晌方道:“两国交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以眼下的形势,确实是我大周占胜算更多,但战场风云变幻,便是提前定了战策,领兵的将军也可能会随机应对,变数太大,没人能有十足把握。”
身为妻子,李木兰会给恭王生孩子,但那要在她上过战场之后。
郭骁直言道:“今日早朝,皇上已经决定北伐,最迟二月出兵,此战,先生有何高见?”
“四弟妹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世子叫老夫何事?”荀昌儒回礼,落座后,他看着对面的男人问。
妯娌俩聊得好好的,睿王妃突然插嘴道,玩笑般打趣了一句:“三弟妹比你小,这都怀第二个了,咱们女人,还是该把生儿育女放在前头。”
郭骁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带上荀昌儒同去剿匪,然后如荀昌儒所说,他确实顺顺利利地将匪徒一网打尽。郭骁是世子,生来倨傲,但对待真正有才学的贤士,郭骁也会礼遇,尤其是在他心有所图的情况下。
李木兰淡淡看了她一眼,直言道:“燕雀鸿鹄,各有所求,二嫂安心生儿,不劳您为我费心。”
而那人,正是荀昌儒。
睿王妃说的是生儿育女,李木兰却只提生儿,要说没有讽刺睿王妃生了两个女儿的意思,别说睿王妃,连宋嘉宁都不信。宋嘉宁佯装没听出来般,扭头端茶,木兰姐姐最不爱听旁人劝她遵守女德,睿王妃这可是自己撞上来的。
“先生坐。”郭骁起身,在下人面前冷峻威严的世子爷,对荀昌儒却颇为礼遇。年初郭骁曾奉命带兵去定州剿匪,路上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五旬老者对他口出狂言,声称只要郭骁按照他的计策行事,可不费一兵一卒降服那帮匪徒。
睿王妃气坏了,碍于脸面不好发作,怕被其他命妇笑话。睿王妃攥攥帕子,忽的瞧了眼宋嘉宁的肚子,浅笑道“我家老三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现在就盼着三弟妹给咱们添个小侄子了,也让皇上高兴高兴。”
一刻钟后,荀昌儒单独跨进了世子的书房,阿顺在外面守着。
笑话,这屋里又不是就她一人盼儿子,她倒要看看,宋嘉宁这胎还是女儿的话,记起李木兰这番讽刺,两人关系会不会继续好下去。
阿顺点头,去跨院请人。
面对睿王妃的挑拨,宋嘉宁没回应。
隔壁的卫国公府,天黑了,郭骁才从马军营回来,向长辈们请过安后,郭骁大步回了他的颐和轩,进了院子便吩咐阿顺:“去请荀先生。”
“你别在意,我只烦她。”李木兰靠过来,与宋嘉宁窃窃私语道。李木兰并不厌恶遵守三从四德的女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法,而且她是生在将军府,亲眼目睹祖父、叔父堂兄们练武才养出了豪情,若她生在普通的府邸,母亲自小严加管教,她可能与别的闺秀一样。
赵恒同样了解自己的父皇,沉默以对。
宋嘉宁温柔可亲,待人真诚,李木兰很喜欢这样的姐妹,可换成睿王妃那样多嘴多舌喜欢挑拨是非的,李木兰就看不顺眼了。
张崇叹道:“王爷,幽云十四州是皇上的心病,恰逢辽国内乱,皇上绝不会罢手,王爷已经劝过一次,接下来,还是静观其变吧。”龙椅上的那位自登基后便极为专断,肯听人劝的时候,通常都是对方所劝与他不谋而合。
“我知道。”宋嘉宁俏皮地朝她眨了下眼睛,“我只愿木兰姐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后半晌,阴沉沉的天终于飘下了雪花,赵恒回到王府,与两个幕僚谈论战事。
“肯定的。”李木兰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
赵恒看到了郭骁,年轻的武将跟在一群老将后面,背影挺拔。不过内忧外患在前,赵恒转瞬便按下了他与郭骁的恩怨,心事重重地走了。
“来了来了,驸马爷他们过来了!”
赵恒顿足,后面枢密院几个重臣经过他身边,默默行礼,再默默离开。
全福人在外面兴奋地张罗,暖阁中女眷们纷纷站了起来。
下了早朝,赵恒追上父皇,希望父皇再慎重考虑,辽国有内乱之危,大周同样有蜀地之患。然而宣德帝才听儿子开了个头,便沉着脸打断道:“北伐朕意已决,元休不必再说。”言罢大步朝崇政殿走去。
走出堂屋,宋嘉宁抬头,斜对面的走廊,新郎新娘分别抱着红绸一头,并肩转了过来。
有宋琦的前车之鉴,李鹤识趣地闭了嘴,没有反对。
郭骁一眼就看到了廊檐下的宋嘉宁,她穿了一件藕色夹袄,在一群贵妇人当中并不起眼,可无论她穿什么,每一次见面,郭骁都会最先找到她。见一次有多难?郭骁几乎记不起上次偶遇是什么时候,好像一转眼,她又怀上了。
宋琦是宰相,宰相态度坚决,宣德帝也不能无视,道理上压不住脚,过了几日,宣德帝便找出曾经御史弹劾宋琦但被他压下去的几张奏折,就此撤了宋琦的宰相,贬到地方当官了。撤了一个,宣德帝将原来的副相李鹤升为了宰相。
目光从她腹部掠过,郭骁垂下眼帘,捧着红绸的手却攥紧了。
宣德帝当然不愿意等下去,他已经五十多了,如果错过这次天赐良机,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夺回幽云十四州,没有机会洗刷上一次中箭惨败的耻辱,没有机会,超过兄长高祖皇帝的圣明。
下了走廊,新人们来到了宾客面前,宋嘉宁跟着李木兰避到一侧,面带笑容只看蒙着盖头的端慧公主。郭骁从她身边经过,却趁机毫不掩饰地看了她一眼,看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看她越来越妩媚的眉眼,那视线仿佛刚从火上烤过一样,灼热到宋嘉宁无法忽视。
十月底,宣德帝廷议发兵,刚说出口,就遭到了宰相宋琦的坚决反对。宋琦是宣德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乃宣德帝心腹,但宋琦也不是那等只会阿谀奉承的人,他认为辽国虽然内乱,但一旦大周出兵,辽国将迅速一致对外,先解除外患。而辽兵骁勇善战,大周难敌,与其冒然出兵劳师动众,不如等辽国与其他敌国斗得两败俱伤后,大周再趁势夺回幽云十四州。
她抿了下唇,然而始终都不曾抬眼,只看着那道穿着大红喜袍的魁梧身影,擦肩而过。
辽国的乱象,便是大周的机会。
进了新房,盖头挑起,端慧公主盛装打扮,明艳照人,有一点点女儿家的羞涩,但要大胆的多,光明正大地仰头看新郎。郭骁终于笑了,黑眸凝视端慧公主,幽幽眼底未褪的火,恰似新郎官对新娘的渴望。
宣德帝几番派人打探,最后证实辽帝确实在狩猎途中病逝,年仅二十八岁的萧太后勾结辽国宰相韩让,将十岁的皇长子推上了帝位,由萧太后摄政,韩让辅国。传闻萧太后与韩让之间有私情,为此辽国王族颇为不满,乃大乱之兆。
端慧公主这才感觉到了紧张,羞涩地低下头。
宣德帝在辽军手下吃过败仗,亲身领教过辽人的勇猛,宣德帝也不敢再轻易出兵,点点头,派人去边疆打探,半月之内,雄州连续送来三封八百里加急,都称消息属实。
要喝交杯酒了,郭骁坐到端慧公主身旁,面朝观礼的女眷。
郭伯言皱皱眉,迟疑道:“皇上,兹事体大,臣觉得,还是先打探清楚为好,然后再做定夺。”
不受控制的,也不想控制,郭骁再次朝她看去。
宣德帝要听的就是这个,视线移向郭伯言等人。
宋嘉宁却低着脑袋,柔声问跑过来看热闹的女儿:“舅母美不美啊?”
既然猜到了帝王想听什么,曹瑜便朗声道:“皇上,辽帝病逝,幼子年仅十岁,太后摄政,辽国此时必然起乱,无暇边疆,正是咱们收回幽云十四州的大好时机,臣恳请皇上出兵!”
昭昭笑着说美。
曹瑜抬头,对面的帝王虽然已经年过五旬,虽然因为楚王的事憔悴了大半年,但今日却神采飞扬,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端慧公主一直不怎么待见宋嘉宁母女,唯有此刻,真心地稀罕了娘俩一会会儿,红着脸偷瞄她的新郎官表哥。郭骁也在笑,但那笑意只流于表面,接过寓意吉祥的半边瓠瓜,待宫女倒了酒,他立即倒进口中,然而这酒一点劲儿都没有,还不如他体内的火烈。
臣子们看完了,宣德帝坐在龙椅上,先问枢密使曹瑜:“爱卿怎么看?”
尽了礼数,郭骁去前院陪客了。
枢密院、兵部六位大臣陆续赶至,人到齐了,宣德帝让王恩将奏折交给六人一一传阅。
天色一暗,宋嘉宁领着女儿先回自家王府了。
两个官员面面相觑,皇上可就端慧公主一个女儿,公主大婚不急,那什么事叫急?是辽国派兵了吗?可看皇上的样子,分明是遇到了高兴事……二人实在猜不透,无奈地走了。
赵恒几位王爷却还要应酬。端慧公主刁蛮任性,可毕竟是宫里唯一的公主,除了赵恒,睿王、恭王包括前楚王都对端慧公主疼爱有加,今日郭骁娶了他们的妹妹,睿王、恭王哪肯轻易饶了郭骁,不停地灌酒。
宣德帝却摆摆手,对着那封八百里加急道:“此事不急,先退下吧。”
赵恒无意凑热闹,坐在席位上自斟自饮。
二人走到中间,由钦天监官员高大人开口道:“皇上,公主婚期未定,您让下官挑选吉日,臣一共挑了五个吉日,请皇上过目。”说着就要将手中的大红帖子递上去。
“老三,今晚你只是大舅子,不是妹婿,快点过来灌他!”郭骁酒量太好,睿王有点招架不住了,瞥见那边老三神仙似的置身事外,睿王立即怂恿道,心底也期待看到老三被灌醉出丑的一面。
传旨太监走了,宣德帝重新落座,视线一扫,这才想起刚刚叫了两个官员进来,便心不在焉地问道:“何事?”
郭骁听了,放下刚刚喝空的酒碗,转向赵恒。
一口气,把枢密院、兵部的要员都点了。
不远处,郭伯言心头一跳,担心长子喝多了闯祸。
殿内,钦天监、礼部的两个官员虽然进来了,但遇到八百里加急,二人也只能低着脑袋暂且站到一旁,让皇上先处理更重要的事。宣德帝接过那封八百里加急,连续看了两三遍,眼睛越来越亮,兴奋地站起来,负手走了几圈,突然道:“传枢密使曹瑜、卫国公郭伯言……”
郭骁知道父亲在看他,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一边接过不知谁递来的酒碗,低头喝酒前,别有深意地朝寿王笑了笑,那是男人间的挑衅。赵恒看懂了,目睹郭骁喝完这一碗,赵恒端着自己的走过来,客气地对郭骁道:“恭喜。”
可他已经被父皇赶出来了,便是忧心国事,也没有理由进去旁听。
郭骁死死地盯着他。
赵恒震惊,雄州是北疆要塞,难道辽国又来滋扰了?
赵恒明白他的眼神,恭王等人却还当郭骁喝直了眼睛,起哄又倒了一碗。郭骁举碗与赵恒碰了下,然后仰头大口大口地喝,滴水不漏。赵恒却只意思意思抿了一口,郭骁喝完,见他这样,冷笑道:“王爷不是怕了吧?”
赵恒无奈,只得先行告退,刚走出大殿,外面突然传来雄州的八百里加急。
睿王带头笑。
天下并非只有蜀地一块儿地方,宣德帝每天都要操心很多,既然打心底没把儿子的奏折当回事,所以宣德帝直接就把这事撂下了,没给儿子继续与他辩论的机会,让王恩去带钦天监、礼部的两个官员进来。
赵恒也笑,歉然道:“昭昭不喜酒,故而少饮,见笑了。”
再看儿子居然建议他减免赋税、惩治贪官奸商为百姓分田地,宣德帝突地笑了出来,放下奏折,用看孩子的眼神看着他的老三:“你这主意倒是为蜀地百姓着想了,但蜀地有田地的官吏、豪绅凭白丢了田,其他州县的岂不人人自危?元休啊,田地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想大改,必然生乱。”
郭骁目光一寒,到底是昭昭不喜酒气,还是她?
宣德帝低头审视,见儿子居然说蜀地有百姓揭竿造反的隐患,宣德帝终于皱眉,儿子这话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今年蜀地大旱,才致使一些灾民四处流离,别的州县也有过这种事情,但第二年收成一好,百姓有饭吃了,自然也就不抱怨了。
“天色不早,我先告辞。”敬过新郎了,赵恒将酒碗交给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福公公,然后旁若无人地走了。郭伯言恭敬地去送客,郭骁皱眉,然而很快又被一众男客围到了中间,一碗接一碗地灌他。
赵恒递上奏折。
郭骁来者不拒,喝空一坛就派人去取新的,看得阿顺心惊肉跳。世子大婚,晚宴上少不了灌酒,国公爷提前嘱咐他往世子的酒坛里添点水,可世子不许,就要喝最烈的。照这样下去,世子还能洞房吗?
“朕看看。”宣德帝平静地道,自大周建国,蜀地那边的大乱小祸就没断过,因此儿子再来提一次,宣德帝并没有大惊之色。
酒气熏天,郭骁不知喝了多少坛子,看什么都是重影的,旁边有人过来,郭骁摇着脑袋伸手去接碗,手腕却被人攥住了。郭骁慢吞吞地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冷峻脸庞,只是却想不起这是谁了……
老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宣德帝听着很顺耳,就像刚当上父亲的男人,为儿子的小进步而高兴。
郭伯言一看便知,儿子已经喝醉了,连他都认不得,再喝下去,恐怕洞房都有心无力。
“父皇,六日前,儿臣去进香,归途遇灾民,惊闻蜀地乱,派人查访,确实属实,请父皇审阅。”当着王恩、起居官的面,赵恒断断续续地道,每个短句之间停顿地很明显,但单句话没有任何结巴,虽听着有点怪,却也无伤大雅。
“扶驸马去新房。”看眼趴在桌子上的睿王,郭伯言吩咐阿顺道。
宣德帝在与宰相宋琦议事,赵恒贵为王爷,也得在外面等着,不过宰相出来后,宣德帝便先召儿子进去了。
阿顺赶紧撑着主子走了。正月下旬,白日或许暖和点了,晚上寒风依然刺骨,吹得郭骁头脑稍微清醒了些。前面的房屋好像在晃,廊檐下的大红灯笼也在晃,晃来晃去,门口多了一道穿大红衣裳的身影。郭骁瞪直了眼睛,想要看清她。
散朝后,赵恒去了崇政殿,路上偶遇礼部、钦天监的两位官员。
“表哥,怎么喝成这样了?”端慧公主焦急地道,表兄表妹之间太熟悉了,端慧公主身上几乎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拘谨,匆匆迎上来,与阿顺一块儿扶郭骁。郭骁看不清,但他听得清,听见女人喊他表哥,他便记起来了,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他娶了表妹端慧公主。
但赵恒没有在早朝上陈述此事,吃了两次当着文武百官顶撞父皇的教训,赵恒也明白了,有些事,他只需要让父皇知道便可,私底下说了,父皇同意,他的目的就达到了,父皇不同意,父子俩单独分辨,再难看也只是发生在父子之间。
端慧公主,表妹……
当晚赵恒独宿前院,连夜写了一封奏折。
郭骁自嘲地笑笑,然后,闭上眼睛。
过了三日,张嵩、李叙分别递了一份名单给寿王,上面列了这几日他们查问过的蜀地灾民姓名与原籍,以及灾民诉说的当地疾苦主因,一共二十六户。这还是只是逃到京城附近的,蜀地与京城之间的州县,又有多少从蜀地逃出来的灾民?
他“醉死”了过去,阿顺与端慧公主联手将人扶到床上躺好,阿顺低头退下,端慧公主不用宫女帮忙,亲自照顾自己的表哥。倒了醒酒茶,端慧公主想劝郭骁先喝点,可任凭她喊她推,郭骁就是岿然不动,眼睛紧闭,呼吸绵长。
帝王心怀天下,却无法分身于天下,或是官员欺上瞒下,或是官员平庸治理不利,蜀地之况还是一年一年地严重起来,百姓难安,再遇上天灾,朝廷再不管,怕是要迟了。
端慧公主又推了几把,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的新郎官,被人灌酒灌得不省人事了。
一个灾民的话未必可信,赵恒派幕僚张嵩、李叙去暗中查问京城附近的蜀地灾民,中书省那边,他也翻看了一些陈年旧奏,确实发现有蜀地官员上奏过当地民情,请求皇上派官员去治理,父皇当年也很重视此事,挑选了一批官吏,然而……
端慧公主暗暗咬牙,将今日的男宾骂了一圈,不过,近距离地看着躺在她眼前的男人,她从小喜欢到大的男人,端慧公主因为心疼表哥而生的怒火便迅速地灭了,托着下巴撑在郭骁身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端详。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们娘俩的主子,就是下辈子,奴婢也忘不了王妃的大恩大德!”生计终于有了着落,吴三娘喜极而泣,砰砰砰地朝王妃磕头。一声一声的,宋嘉宁心跟着颤悠,忙叫双儿扶她起来。
“真好看。”端慧公主偷偷地道,眼眸明亮,里面闪动着妙龄少女甜蜜的春情。
她有陪嫁庄子,可以安排吴三娘母女去庄子上做事。
男人闭着眼,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宋嘉宁已为人母,又怀着孩子,哪听得了这话,怜惜地道:“好,你先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软软的什么印在了他脸上,郭骁眉头难以察觉地皱了下。
哭得肝肠寸断的。
端慧公主虽然很大胆,但在这方面她也只是个普通的新婚小姑娘,亲了一下便迅速退后,紧张地观察新郎,见他没醒,端慧公主庆幸地笑了,恋恋不舍地再看几眼,自去洗漱。回来后,端慧公主也不曾试图唤醒醉酒的新郎,帮他脱了沾了酒水的外袍,只剩中衣,然后拉起被子,她和衣躺到他怀里,抱着他睡了,笑容满足。
身后传来哭求,宋嘉宁转身,就见吴三娘不知何时爬到了门前,仰着头,泪流满面地求她:“王妃,阿茶才五岁,我不想她再跟着我颠沛流离了,若王妃不便收留民妇,那您收下阿茶吧,跟着我,她迟早会饿死……”
女子的发香体香,渐渐地在帐中飘散开,郭骁无声地睁开眼睛,对着头顶的喜帐,心如止水。
“王妃,求您收留民妇母女吧,民妇什么苦都能吃,不要月钱,只求能吃饱肚子……”
她在做什么?是不是靠在……
吴三娘的话涉及官府,宋嘉宁知道他又想到百姓民生了,忙点点头。
只是短短的半个念头,郭骁寒凉的心,便猛地腾起熊熊妒火,随即小心翼翼又毫不留情地,将依赖地靠着他的新娘推到了一旁,两人之间保持半臂距离。
“我有事,晚上不必等。”赵恒起身,离开之前,对宋嘉宁道。
这一晚,颐和轩的新房,异常平静,只有一对儿龙凤喜烛,不停地跳跃着。
赵恒脸色铁青,若这妇人所说属实,长此以往,蜀人绝不会死,因为狗急了还会跳墙,百姓被官府逼急了,会……反。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端慧公主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郭骁的身影。
说到这里,吴三娘都快哭抽了:“王爷,我们蜀人都过不下去了,您若不信,您派人去蜀地看看,在这样下去,蜀人早晚要死绝……”
“公主,驸马爷去前院练武了,没叫我们惊动您。”她的宫女笑着解释道。
幸好吴三娘低着脑袋,没瞧见,继续道:“人人都知蜀地富庶,高祖皇帝得了蜀国,派人将蜀国宝物尽皆送往京城,据说马车连续拉了十年才拉完……当地官兵也贪蜀人的钱,当时就四处抢掠……蜀人家底没了,只能种地种茶养蚕,没过多久,茶、丝都禁百姓私卖了,茶叶炒好了,蚕丝理好了,我们只能等官府来收,可官府给的钱越来越少,少到都不够我们种茶养蚕的本钱……百姓越来越穷,穷的没法只能卖地……地都成了官爷、地主的,加在我们身上的税却越来越多,收成不好,我们交的田税不如往年,官府就立新的税……我出嫁那年,家里老子去官府立文书,还要交嫁女税……”
不许宫女打扰她休息,这是一种体贴,端慧公主甜丝丝地低下头,只是,瞥见身旁空着的大红喜被,想到期待许久的洞房花烛却什么都没发生,端慧公主又隐隐地失望。她不是非要与表哥做那种事,可……
王爷无声动怒,福公公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连个亲亲都没有。
身为一个大周王爷,赵恒再有胸襟,也不爱听这话。
摸摸脸庞,端慧公主难以察觉地嘟了嘟嘴,不过想到两人刚成亲,距离表哥出征还有好几天,甚至今晚就要做真正的夫妻了,端慧公主那点不快便迅速消散,神清气爽地打扮起来。她是公主,妆容自与寻常新嫁娘不同,四个宫女围在一旁伺候,郭骁过来时,端慧公主刚好梳妆完毕。
赵恒立即反应过来,三十多年前,高祖皇帝刚刚称帝。大周初建,第一件大事便是统一中原,东南的吴越、西南的蜀国,全是那时收复的,而这民妇的意思是,蜀地在蜀国国君的治理下百姓富足,换成他们赵家子弟坐江山,蜀地就穷了?
“表哥……”端慧公主有点害羞,羞答答站在原地,美眸水盈盈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吴三娘抬头,对上美得跟仙女似的王妃,还那么温柔和善,吴三娘眼睛一酸,泪又下来了,低下脑袋,哽咽地道:“王爷说蜀地富庶,那,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郭骁目光却落到了端慧公主头上,珠钗首饰太多,全是名贵之物。端慧公主好打扮,郭骁知道,但郭骁也发现了,今日端慧公主打扮地比在宫里更招摇,分明是想耀武扬威。给谁看?自然是他的继母。
吴三娘擦擦眼泪,平静下来了,却又怔住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寿王爷的衣摆与黑靴,居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宋嘉宁看在眼中,猜到吴三娘过得苦,扫眼神色威严的王爷,宋嘉宁轻声安抚道:“你别急,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喧宾夺主了。”郭骁走过来,无奈地对端慧公主道。
“快说。”福公公催道。
端慧公主一脸困惑,什么喧宾夺主?
“民妇不敢,民妇不敢!”吴三娘白着脸保证道,眼泪都吓出来了。
郭骁看着她,然后摇摇头,抬手抽了一支金步摇下来,低声解释道:“表妹花容月貌,戴太多俗物,反而有损观感,旁人都看你头上的首饰去了,容易忽视你的……”后面的话,郭骁没说,只缓缓地打量端慧公主的五官。
吴三娘打个激灵,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哪里做错了,扑通先跪下,磕头求饶。赵恒眉头皱的更深,福公公赶紧喝止道:“行了,如实回答王爷的问题,胆敢有半分隐瞒……”
这是换着花样夸她美呢,端慧公主小脸登时转红,摸摸脑袋,扭头嗔怪身后的宫女们:“都怪你们乱出主意,我都说了,少戴几样就成。”
赵恒皱眉,福公公见了,轻声斥责吴三娘:“大胆。”
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四个宫女却恭声配合,将错揽在了自己头上。
吴三娘本来挺紧张的,听到这话,嘴角立即就浮起嘲讽的笑,嘲讽又悲哀。
端慧公主难为情地看眼郭骁,转身就去重新梳头了。
落座后,赵恒看眼吴三娘,沉声问:“蜀地富庶,为何离开?”
郭骁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停在梳妆台一侧,唇角微微上扬,黑眸定定地凝视镜中的新娘。郭骁脸庞冷峻,但他生的极好,就这么看着端慧公主,眼里便仿佛藏着脉脉深情,胆大如端慧公主,都被那双眼睛看得不敢抬头了。
赵恒有正事要问,叫乳母哄女儿,他朝宋嘉宁递个眼色,领吴三娘去堂屋问话。
两刻钟后,新婚夫妻朝太夫人的院子走去。
吴三娘局促地站起来,继续低着头。
“表哥头疼不疼?昨晚你都醉得不省人事了。”端慧公主关心地问,话里藏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起。”赵恒淡然道。
郭骁只当不知,简单回道:“还好,辛苦表妹照顾我了。”
低着头走到贵人们面前,吴三娘领着女儿恭敬地跪了下去。
端慧公主低头,红着脸道:“一点都不辛苦。”她就喜欢照顾他。
“民妇吴三娘拜见王爷,王爷救命之恩,民妇愿做牛做马报答。”
她声音低,但郭骁听见了,看眼端慧公主羞红的脸,回想昨晚表妹为他擦脸更衣的举动,郭骁动了动嘴唇,将提前预备好的话换了个说法,低声嘱咐道:“表妹,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母亲,但她是父亲明媒正娶娶回来的,父亲重她,现在你嫁过来了,可以不理她,切不可暗中刁难,免得惹父亲不快,给你脸色看。”
赵恒低头喂女儿吃石榴,宋嘉宁好奇地转向走廊,等了会儿,就见小太监领着那对儿母女过来了。娘俩都换了一身青色的细布衣裳,年轻妇人中等姿色,面容白皙却憔悴,瘦的快成皮包骨头了,旁边的小丫头梳了双丫髻,脸蛋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虽然也瘦的可怜,却是个秀气的女娃娃。
端慧公主确实不喜林氏、宋嘉宁母女,这么多年,端慧公主始终觉得林氏用美色迷惑了她的国公爷舅舅。若是郭骁冷声告诫她别招惹林氏,端慧公主肯定不爱听,但郭骁以担心她的名义说出这番话,端慧公主听着就顺耳了。
福公公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自去领人了。
“嗯,我知道了,表哥放心,我才不会跟她计较呢。”端慧公主不屑地道,一个改嫁的寡妇,也配她堂堂公主费心。
赵恒颔首。
郭骁轻轻摸了摸她脑袋。
“王爷,那母女拾掇好了。”福公公弯着腰道。
既然答应了,敬茶的时候,端慧公主就没有当众给林氏难堪,客气疏离地敬茶,没有一点儿媳妇对婆母的敬重。郭伯言皱了下眉,林氏面带微笑,她与端慧公主疏远,这关系彼此心知肚明,现在这样挺好的,端慧公主若摆出虚与委蛇那套,林氏还嫌应付起来累呢。
休整过后,一家三口坐在院中纳凉。
敬了茶,送了礼,郭骁便陪端慧公主进宫去了。宣德帝还在处理政事,中宫李皇后那边妃嫔们也没到齐,夫妻俩就先去了淑妃的长春宫。淑妃早就盼着了,小两口一进来,她便不着痕迹地观察,却见郭骁沉稳如旧,女儿,虽然面颊羞红,仪态步伐,却与出嫁前没什么不同。
回到王府时,红日已经偏西。
淑妃暗暗奇怪,她是过来人,按理说,今日女儿该表现出身子不适才对啊,新婚第一夜,就没有哪个新娘不遭罪的,四位王爷大婚后带着各自的王妃进宫,除了李木兰没事人一样,冯筝、宋嘉宁几个,眼底都有脂粉掩饰不住的淡青。
他神色偏冷,宋嘉宁却觉得,自家王爷是个大善人,对百姓真是太好了。
淑妃想跟女儿打听,可宫里就她们娘仨,没人帮她招待女婿,淑妃便找不到单独与女儿说话的机会。挠心挠肺的,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淑妃笑道:“走吧,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赵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领着女儿女婿去了中宫。
“王爷,先给她们点吃的吧?”宋嘉宁取出矮柜里备着的糕点食盒,怜惜地道。
这边李皇后当中而坐,妃嫔们坐在她左下首,宋嘉宁三个王妃坐在右边。昭昭靠在娘亲怀里,歪着脑袋看主位上的皇祖母,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清晰地透露出期待,期待皇祖母会叫她过去,像以前那样抱着她稀罕。
但福公公没问,只命那娘俩去车后跟着。
这么大的孩子,还不懂皇宫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身边有谁喜欢她。
福公公暗暗吃惊,灾民乞讨,王爷心善赏几两银子就是,为何……
李皇后注意到了小丫头渴望的眼神,心中十分复杂。升哥儿走后,她又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有昭昭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娃娃喜欢她,李皇后也很高兴,也想抱起小丫头好好稀罕稀罕,但今时不同往日,楚王一家被禁南宫,彻底失势,寿王口疾难愈,皇位更有可能,会落在二皇子睿王身上。
“带她们回府。”赵恒冷声道。
“康姐儿过来,给皇祖母抱抱。”狠心忽视昭昭,李皇后慈爱地对康姐儿道。
赵恒见了,捏捏她手,心里想的却是那妇人所说。蜀地富庶,每年地方官员上交的税收占全大周的三成,他一直以为那里百姓生活富足,怎么会穷困到连一次旱灾都熬不过去,被逼得远走他乡?
康姐儿与她不亲,本能地往母亲怀里缩,睿王妃偷偷看向对面的婆母吴贵妃。吴贵妃自然明白李皇后的心,对此吴贵妃只想冷笑,但储君之位一日未定,就还不到她给李皇后脸色看的时候,因此吴贵妃笑着鼓励亲孙女过去,算是接受了李皇后的亲近之意。
宋嘉宁面露同情。
祖母、母亲都叫她过去,康姐儿腼腆地答应了。
她呜呜地哭,女儿也跟着哭,要饭吃。
眼睁睁看着皇祖母将堂姐抱到腿上,昭昭迷茫地张开小嘴儿,仰头瞅娘亲。
妇人抱着女儿跪在地上,涕泪俱下地哭述:“民妇蜀地江原人,与丈夫种茶为生,今年开春蜀地大旱,茶田无收,民妇一家交不起租税,实在过不下去了,不得不背井离乡来京城讨生活。民妇丈夫进京前病死了,民妇仅剩的钱财被流民抢走,求官人赏些铜钱吧,求官人了……”
宋嘉宁柔柔地朝女儿笑,心里却为女儿难过。自从楚王被废,李皇后对她们娘俩的态度就淡了,宫里的人都有苦衷,宋嘉宁不怪李皇后世故,只心疼“莫名其妙”被皇祖母冷落的女儿。
福公公领命去打听。
“昭昭来,姑婆好久没抱我们昭昭了。”淑妃柔声唤道,自称姑婆,便是从国公府那边论亲戚了。
车帘始终垂着,赵恒握住王妃的手,吩咐福公公:“问她何处来。”
昭昭一听,立即松开娘亲,颠颠地跑向淑妃姑婆,高兴还有人想抱她。
赵恒见到她的小动作,命车夫停车,回想那妇人的口音,又让福公公将人带到近前。
女儿高兴了,宋嘉宁感激地看向淑妃,然而视线却被郭骁半路截住。如被火烫,宋嘉宁马上垂眸,心里默默安抚自己,过了今日,以后与郭骁应酬的场合就不多了。
这样可怜的人,身为母亲,不自觉地攥了攥帕子。
“嘉宁,走,你也去姑母那边坐坐,自你有喜,姑母有阵子没见你了。”给李皇后与众妃嫔瞧过驸马,散席前,淑妃抱着昭昭,亲昵地邀请宋嘉宁道。
路旁有对儿母女,母亲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衣衫褴褛,脸上布满脏污,如乞丐一样。女儿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瘦的吓人,更显得那双眼睛又圆又大,可怜巴巴地靠着母亲,眼睛乞求地望着马车。
宋嘉宁扫了眼郭骁与端慧公主的衣摆,知道二人还要去长春宫,宋嘉宁便笑着婉拒道:“公主新婚,姑母想必有许多话与公主、大哥说,我今日就不凑热闹了,改日再带昭昭进宫陪姑母说话。”说完唤女儿回来。
夫妻俩正温存,前面突然传来一道女人凄厉的哭求:“官人老爷,求您开开恩,救救我女儿吧,再不吃饭,她要饿死了……”话未说完,又传来侍卫赶人的声音,宋嘉宁震惊地坐正,听哭声是在她这侧,她挑开窗帘一角,望了出去。
昭昭轻易不出门,进宫一次可稀罕了,撒娇地靠在淑妃肩头,不肯听娘亲的话。
她近在眼前,神色温柔,赵恒低头,吻在了她唇角。
淑妃趁机再劝,劝了宋嘉宁过去,有昭昭吸引侄子女婿,她才有机会与女儿说贴己话。
“别弄脏了王爷的衣裳。”宋嘉宁叠起帕子,再垫在女儿嘴角与王爷胸前,小丫头睡觉喜欢流口水呢。
宋嘉宁还想坚持,淑妃却抱着昭昭先行一步。
安国寺的景色雅致,用过斋饭,赵恒抱着女儿,陪宋嘉宁在寺里逛了两刻钟,走走停停的,然后一家三口打道回府。路上昭昭睡着了,靠在父王宽阔的怀里,脸庞粉嘟嘟的。
宋嘉宁哪敢让女儿单独去长春宫,没办法,只好暂且忍耐与郭骁相处的不适,缓步跟在后面。她怀着身孕,走得慢,淑妃体贴地放慢脚步,才走出中宫,淑妃就没力气了,转身欲将昭昭交给郭骁抱。郭骁毫无准备,下意识看向宋嘉宁。
早上出发,慢悠悠走了一路,快到晌午寿王府的马车才抵达安国寺。
宋嘉宁抿唇,没等她开口,已经挨过一次板子的乳母快步赶了过去,恭敬地对淑妃道:“娘娘,还是交给奴婢吧?”
朝局瞬息万变,赵恒神清气爽地带着家中两个仙女出发秋游去了。王妃怀了身孕,赵恒上车前吩咐车夫慢走,跟车的福公公更是亲自盯着,一边时刻提醒车夫别超速,一边鹰隼似的留意路面,只要有拇指以上大小的石籽儿,他都会先给踢到一旁。
淑妃不悦,觉得这乳母是在管她。
帝王一句话,却在臣子们之间激了一波一波的涟漪,有那因为楚王失势而准备投向睿王的,现在也不急着站队了,决定再观望观望。
没理乳母,淑妃握住昭昭小手,笑着哄道:“昭昭想不想大舅舅啊?”
睿王的心却沉了一截,父皇对大哥的宠爱有目共睹,今日可以为了两个孙子召回大哥,哪天会不会记起大哥的好,又恢复大哥的爵位,然后……余光扫眼据说能说五个字了的老三,睿王心烦意乱,他才离储君之位近了点,还没坐上,那位子好像又被父皇拉了回去。
昭昭扭头,盯着对面陌生的大舅舅看了会儿,摇摇头,朝乳母伸手。
赵恒松了口气。
这下子淑妃没法再说什么了,乳母深深松了口气,接过小郡主,稳稳地退到王妃身旁。昭昭不肯给大舅舅抱,却一直好奇地望着大舅舅,水汪汪的杏眼,像极了宋嘉宁。正是因为太像,刚刚被昭昭拒绝的那瞬,郭骁脑海里便浮现出曾经被另一双杏眼躲避的一幕幕。
既然大臣们都表态了,宣德帝便改了旨意,召回楚王一家,以平民身份幽禁于南宫,然后点了两位先生给皇长孙、皇次孙,毕竟是因为孙子们才改的主意。
幸好,昭昭眼里还有好奇,不像她,一味地躲他。
接替赵溥为相的新任宰相宋琦也率领臣子们跪下请求,睿王心里虽不愿意,但也与恭王一块儿跪了下去,以示兄友弟恭。
郭骁僵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正常,见端慧公主被淑妃叫了过去,郭骁顺势放慢脚步,蓄意走到了宋嘉宁身旁。他是她名义上的兄长,是小郡主的舅舅,没人觉得不对,宋嘉宁虽然不自在,却找不到理由赶他,唯有不往他那边看。
此言一出,赵恒最先领悟了父皇的意思,当即跪下,再度请求父皇召回兄长一家。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兄长能回来,均州京城,都是被幽禁,自然京城起居饮食条件更好,若是侄子们有个头疼脑热,京城的郎中医术也胜过地方。
“祖母年纪大了,王妃若有空,多回家坐坐。”郭骁看着昭昭,平静地对她道,声音不高不低。
宣德帝没再说话,翌日早朝,却拿出几份堆积的请求他召回长子的奏折,然后对文武百官学了他昨日与孙女的一番谈话,悲哀地道:“元崇屡次违背朕命,一错再错,发配再远都是他咎由自取,朕绝无不舍,但升哥儿、成哥儿乃朕亲孙,昭华郡主年仅三岁尚且想念,朕非草木,岂会不念?”
宋嘉宁嗯了声,郭骁要出征了,他不在,她就可以放心回国公府了。
昭昭点头,真想哥哥们。
“为何看我?”郭骁突然伸手,笑着逗身后被乳母抱着的昭昭,想点点昭昭的胖脸蛋。
就在赵恒准备替女儿说话时,宣德帝突然摸摸孙女脑袋,意味不明地问道:“昭昭想哥哥了?”
宋嘉宁紧张地回头,还没看见女儿有没有被郭骁碰着,就听郭骁在她头顶,低低道:“安安,我没碰她。”紧接着,郭骁用更低的声音,在她耳侧道:“我只要你。”
宣德帝沉了脸,昭昭也会看长辈脸色了,害怕地朝父王看去。
低低的话语,轻得再离远半步都听不见,但传进宋嘉宁耳中,却如雷轰。
赵恒心一紧,立即看向父皇。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
宣德帝心都化了,但也没忘了在孙女耳边轻声念出升哥儿的名字。昭昭哪能料到皇祖父老狐狸的心思呢,一听哥哥的名字,立即往门口望,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小丫头眨眨眼睛,茫然地问皇祖父:“哥哥?”
端慧公主挽着淑妃手臂,微微歪着脑袋,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侧脸,嘴角含笑。
昭昭开心了,噘嘴亲了皇祖父一口。
宋嘉宁心底却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寒意,郭骁,郭骁到底想怎样?都成亲了,他不碰端慧公主,一天两天郭骁或许有借口,但时间长了,端慧公主肯定要怀疑,万一通过郭骁露出的蛛丝马迹算到她头上……
“皇祖父那儿也有,一会儿赏几盆给昭昭。”淑妃的花碰不得,宣德帝抱着孙女赏道。
“王妃是不是累了?”
昭昭听娘亲的话,乖乖缩回自己的小坏手,只看不摸。宋嘉宁欣慰地笑,赵恒也很满意女儿的懂事,宣德帝揶揄地扫了眼淑妃,记起曾经有次他无意踢翻了淑妃一盆菊花,淑妃心疼坏了,嗔了他好几日。
她脸色变化太明显,郭骁替她找了个借口,黑眸紧盯着她,想找到一丝丝触动。她已经嫁给寿王,为寿王生了一个女儿,可郭骁不在乎,自始至终心里只有她一个,想让她知道他都为此做了什么,而不是误会他真与表妹成了夫妻。
淑妃大方表示道:“没事,昭昭喜欢就多摘几朵。”
宋嘉宁没累,但在郭骁说出那种话后,她一眼都不想再看他,便皱眉点点头,直接朝驻足回望的淑妃道:“姑母,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昭昭仰头望娘亲。
“要不要请太医?”淑妃看眼她肚子,关切地道。
女儿太调皮了,王府的花不怕女儿糟蹋,这些可都是淑妃的心头宝。
宋嘉宁笑笑,一手扶着肚子道:“没事,就是许久没出门,走不动了。”
昭昭看上了一株黄石公,盘子大的鹅黄花朵,是小丫头最喜欢的颜色,拱着小身子要去地上看。宣德帝笑着蹲了下去,再放下孙女,昭昭张着小嘴儿要摸花,宋嘉宁见了,知道王爷不好开口,她柔声提醒道:“昭昭看花可以,别弄坏了娘娘的花。”
没事就好,淑妃想了想,轻声对郭骁道:“嘉宁怀着身孕,我不放心,平章替我去送送,看着嘉宁上了马车你再回来。”正好给她时间与女儿谈谈心。
宋嘉宁懂了,顺势看向女儿。
宋嘉宁一听,立即婉拒,清楚宫里的事瞒不住自家王爷,也知道王爷并不怎么喜欢郭骁,奈何淑妃坚持,郭骁又答应了,她便再也拒绝不了。
淑妃朝宣德帝扬扬下巴。
“走吧。”郭骁看着她道,今日应该是他出征前最后一次见她,郭骁想珍惜。
宋嘉宁继续嗯,察觉端慧公主看了她几眼,宋嘉宁出于礼节,好奇地问道:“公主与大哥的婚期,可定了?”
“大哥回去吧,真的不用你送。”宋嘉宁垂着眼帘,语气客气疏离。
淑妃点点头,拉起便宜侄女的小胖手,悠悠地感慨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安心养胎,给王爷生个胖儿子,其他的不用担心。”寿王有口疾,虽然与皇位无缘,但口疾也是寿王的护身符,不管哪个王爷登基,都不会特意去挤兑打压一个对帝位并没有威胁的兄弟。
乳母抱着昭昭,目光在王妃与驸马身上扫过,终于看明白了,原来这对儿继兄继妹关系不亲,怪不得那年王爷不高兴让驸马抱小郡主。乳母想到了这层,刘喜则走到宋嘉宁身边,淡笑着劝郭骁:“王妃有小的伺候,就不劳驸马大驾了。”
宋嘉宁羞涩地嗯了声。
郭骁冷眼看他,余光却见宋嘉宁不着痕迹地往刘喜身后躲了躲。郭骁抬眸,她侧对着他哄昭昭,黛眉轻蹙,脸色苍白,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可怜样。郭骁忽的想笑,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怕他避他,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任何动容?
淑妃瞅瞅宋嘉宁的肚子,轻声笑道:“嘉宁又怀了?”
郭骁不信,父亲能哄得继母心甘情愿为郭家生儿育女,他也一定可以。安安现在避他,是因为寿王还活着,一旦寿王出事,彻底消失,她早晚会发现他的好。
宣德帝单独抱着昭昭去看菊花了,赵恒不远不近地跟着。
念在她大着肚子,郭骁不想再逼她。
淑妃知道女儿的意思,其实她也有点急,先是皇叔后是楚王,女儿的婚事有点太好事多磨了,今晚皇上多半是要在她这边歇下的,夜里同床共枕了,她再打听打听吧,现在皇上忙着稀罕昭昭,哪有闲心理她。
“既如此,我便不送了,王妃慢走。”站到走廊一旁,郭骁无奈地道。
端慧公主在一旁瞧着,见父皇终于又雨过天晴了,她悄悄地朝母亲淑妃努了努嘴。四月里皇叔病逝,她与郭骁的婚事耽误了,可半年过去了,新的婚期迟迟都没定下来,端慧公主忍不住着急,好歹给她个准日子啊。
宋嘉宁只想离开,点点头便与乳母并肩往前走,郭骁站在原地,目送她从后面看依然纤细窈窕的身影,深邃的眼底藏着种种情绪,留恋又渴望。忽的,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似要回头,郭骁心跳加快,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孙女机灵可爱,宣德帝笑不拢嘴。
宋嘉宁确实回头了,短暂的犹豫后,大大方方地朝对面的高大男人笑了笑:“对了,昨日大哥大婚,我还没恭喜大哥,我嘴笨,不太会说话,就愿大哥与公主子孙满堂,白头偕老吧。”
宣德帝喜欢孙子,但对这个漂亮的孙女,宣德帝又是另一种疼爱,笑着朝孙女招手。昭昭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被宣德帝提到腿上抱着,宣德帝问她有没有想他,小丫头用力地点头,还抬手拍了拍胸口,意思是心里在想祖父,都是平时被大人们逗出来的套路。
他说他只想要她,现在宋嘉宁就给他回答,她不稀罕这种守身如玉,她只求郭骁好好对待真心喜欢他的端慧公主,从此两家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祖父!”穿了一件杏黄色夹袄的小丫头,甜甜地朝宣德帝喊道。
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宣德帝人在淑妃的长春宫,与淑妃、端慧公主一块儿赏菊呢,淑妃爱菊,暖阁里摆着的全是名品。昭昭跟着父王娘亲进来,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一盘盘菊花,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过了会儿才想起娘亲教的规矩,扭头找宣德帝。
郭骁眼里的光彩沉了下去,黑眸冷到极点,他把心给她,她却要他去碰表妹。
过了两日,夫妻俩如约带着昭昭进了宫。
郭骁死死地盯着那女人,恨不得看穿她无情的脸,看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谢父皇。”赵恒恭敬道,心里却想,这次旬假进宫,那只能月底再带她们娘俩去安国寺了。
宋嘉宁什么都没想,最后点点头,领着女儿走了,直到消失在走廊拐角,都没有再回头。
“后日旬假,带昭昭跟你媳妇来宫里坐坐。”收敛情绪,宣德帝笑着道。
长春宫,淑妃终于知道了女儿的洞房花烛夜是怎么过的,看着女儿羞红的脸蛋,淑妃心底的不安却再次浮了上来。女儿一直喜欢侄子,淑妃知道,但侄子对女儿的感情,如果不是侄子亲口提亲,淑妃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宣德帝气长子,但他真心喜欢两个虎头虎脑的孙子啊,那可是他目前仅有的两个孙子。第一次,宣德帝自己后悔了,后悔将长子一家发配太远,路途辛苦,长子夫妻不怕,孙子们……均州又是个穷地方。
这两年,淑妃常常琢磨这桩婚事,毕竟是亲侄子,淑妃还是选择相信侄子了,觉得侄子只是天生冷脸,显不出热络。可是,洞房花烛,夫妻俩居然什么都没做?男人都一样,禁不起撩拨,尤其是没开过荤的,就算当时侄子醉了,可半夜、早上呢?哪个男人会对娶进家门的心上人规规矩矩?
尽管如此,宣德帝依然高兴,至少老三口疾有了治愈的希望,而且还是因为另一桩喜事。老三媳妇有喜了……宣德帝忽然皱了下眉,他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两个孙子,还都被他亲口贬到均州去了,远隔千里,万一路上有个好歹……
淑妃不知道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她还是觉得,侄子不会欺骗她与女儿,但……
罕见地在宣德帝面前结巴了下。
“娘娘,驸马回来了。”宫女笑着禀报道。
赵恒苦笑,解释道:“不曾,那日王妃,诊出喜脉,儿臣一时……高兴,多说了一字。”
这么快?
宣德帝期待地看着儿子。
淑妃惊讶,意识到时间不多,淑妃抓紧嘱咐女儿:“昨晚耽误了,今晚可不能再睡过去。”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宣德帝激动地离座,绕过来亲手扶起儿子,握着儿子肩膀问:“元休口疾好了?”老三的口疾,一直都是他一块儿心病,只不过一直看不到希望,才不得不接受,若能治好,以老三的才干,定能为他分更多的忧。
“娘……”端慧公主扭过头,脸蛋红红的。
赵恒抬头,直视对面的帝王,又重复了一遍。
郭骁就在此时,走了进来,淑妃看看侄子,重新恢复了正常神色。
四个字听多了,忽然听老三说了这么流利的一句,宣德帝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再说一遍?”
在宫里坐了会儿,夫妻俩打道回府。郭骁新婚,得了三日假,平时忙碌,突然闲下来竟觉得无事可做,他想在前院看看书,端慧公主却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要参观丈夫的书房。书房乃男人办大事的地方,郭骁并不欢迎新婚妻子,尤其是,继妹的画像就藏在书房。
去年他便可一口气说五个字了,只是平时进宫上朝,赵恒一来习惯寡言少语,二来也是刻意隐瞒,因此宣德帝等人还都不知道他的变化。
“你想看书?”郭骁盯着端慧公主问,神色温和。
这点赵恒已经想通了,撩起衣摆跪下,低头道:“累父皇伤神,儿臣们有罪。”
端慧公主才不想看书呢,幽怨地望着他道:“表哥不陪我,我不看书还能做什么?”
老三求了那么久,他还是给个交代吧。
说着,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
宣德帝本就没怪儿子,见老三好像瘦了,回想这半年老大出事后,老三跟着忙前忙后处处操心,受的煎熬比他更多,宣德帝便有些心疼。示意身边伺候的人都先出去,宣德帝叹息道:“不是朕要赶他走,是他,不想再看见朕了。”
郭骁心里疲惫,嘴上却笑道:“要我陪你做什么?”
赵恒十八这日解的禁,先进宫向宣德帝请罪。
外面天寒,花园里万物尚未复苏,端慧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拉着郭骁要郭骁练剑给她看。
“赏,一人二两银!”握住她手,赵恒扬声道,俊美的脸庞再无一丝郁气。
郭骁只想她离开书房,好脾气地应了。
那温暖的喜意,春风般吹散了盘旋他心头多日的阴霾。
练剑下棋,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郭骁要沐浴,端慧公主紧张不安,早早钻进被窝,脸红心跳地等着去了。两刻钟后,郭骁穿着中衣走进内室,看见床上表妹娇小的身影,满目喜庆的红,郭骁却感受不到任何旖旎。
赵恒也喜,惊却更多,因为他这半个多月都在记挂被贬出京城的兄长,完全没有想过他的王妃会在此时诊出喜脉。赵恒侧身,看到她喜盈盈的杏眼,看见她恢复红润的脸,那么美,那么朝气蓬勃,为再次怀了他的骨肉而欢喜。
醉酒可以糊弄一次,但绝不是长久之计,坐到床上,看着屏息凝神一动不动躺着的小姑娘,郭骁抿唇,低声道:“表妹,我有话跟你说。”
她惊喜地看向身边的王爷。
那声音郑重冷静,像是要说什么大事而非甜言蜜语,端慧公主忘了刚刚的紧张,疑惑地转过来,满头青丝铺散,俏脸泛红,自幼娇生惯养,养成了京城罕见的绝色,可惜这样美的姑娘,在郭骁眼中,只是表妹。
宋嘉宁杏眼明亮,乔郎中医术高超,既然敢说她颇似喜脉,那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不掺杂任何欲望,郭骁轻轻地摸了摸端慧公主的头发,然后,在端慧公主痴迷的目光中,低低地叹道:“表妹,你对我情深义重,我都知道,如果我能回来,我会一辈子把你捧在手心,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与你一起生儿育女。”
乔郎中微微歪着脑袋,过了片刻,他松开手,看王妃一眼,然后领着双儿走到一旁,低声询问了几句,确定王妃月事迟了,乔郎中才折回来,笑着对两位主子道:“王爷,依老夫看,王妃的脉象颇似喜脉,但或许是时日太短,需再等几日才能确定。”
“表哥肯定会回来!”又提到战场,还是这样沉重的语气,端慧公主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扑到郭骁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道。
宋嘉宁紧张地盯着乔郎中。
郭骁苦笑,握着她肩膀问:“我也想,但刀剑无眼,谁也说不准,万一……”
宋嘉宁毕竟怀过一次孩子了,早上又得了九儿的提醒,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没敢说出来,怕自己猜错了。夫妻俩重新回到内室,宋嘉宁劝赵恒躺回去,赵恒却坚持扶着她而坐,劝来劝去,乔郎中来了,为宋嘉宁号脉。
“没有万一!”端慧公主哭了,泪眼模糊地去捂他的嘴,出嫁了她高兴,可小聚之后便是离别,端慧公主心酸极了。
赵恒立即吩咐福公公去叫乔郎中过来。
郭骁握住她手,将端慧公主脑袋扣到胸口,郭骁低头,下巴抵着她脑顶,缓缓地道:“表妹,你愿意为我守活寡,我却舍不得你委屈自己,我已经决定了,出征之前,我不会碰你,如此,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你都可以清清白白地改嫁……”
宋嘉宁没吐,捂着胸口站在书房外间,小手捂着衣襟,努力平复身体不适。
“你胡说什么!”端慧公主又害怕又愤怒,狠狠地推了郭骁一把,推完泪如泉涌,“我不许你这么说!”
宋嘉宁刚要敷衍过去,胃里突然一阵翻滚,怕冲撞王爷,宋嘉宁顾不得解释,即放下粥碗便捂着嘴朝外跑去。赵恒紧跟着跳下床,只穿中衣去追她。
吼完了,哭得更大声了,好像郭骁真的会死在战场一样。
“怎么了?”赵恒按住她手,正色问。
郭骁重新将人拉到怀里,不停地摩挲端慧公主的脊背,无声安抚。
赵恒靠坐着,很快就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儿,小脸越来越白,眉头也深深蹙了起来。
端慧公主哭了很久很久,哭着哭着,突然拽住郭骁腰带,要为他宽衣。郭骁及时攥住她手,任凭端慧公主如何说服,他都不肯要她,以不想耽误她为名:“表妹,你等等,等我回来,我补你一个洞房花烛。”
宋嘉宁坐了起来,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眼中恢复了精神,宋嘉宁越发镇定了,理理衣裳,叫福公公进来。王爷病了,饮食宜清淡,福公公端来一碗菜粥,里面放了御寒的姜。宋嘉宁不怎么爱吃姜,也不是特别抵触,但不知为什么,闻着那股随着热气散发的姜味儿,宋嘉宁总忍不住想吐。
端慧公主不想等,宁可守一辈子寡也要做他的女人。然而力气敌不过郭骁,端慧公主抽抽搭搭地假装先答应,等郭骁躺好,她人都扑上去了,还是被郭骁态度坚决地推了下来,拉起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赵恒嗯了声,慢慢松开她。
“表哥……”端慧公主哭着求道。
宋嘉宁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起来吧,我喂王爷喝点粥,一会儿再喝药。”
“听话。”郭骁抱紧被团,扣着她脑袋哄道,声音温柔,面冷如水。
宋嘉宁睁开眼睛,赵恒并未松手。
隔了两日,端慧公主心情复杂地进宫了,向淑妃说了表哥的决定。
“王爷,王妃,早饭备好了。”一片静谧,外间传来了福公公的请示。
淑妃无言以对。
宋嘉宁不安的心忽地就安定了下来,什么都没说,就静静地抱着他。
侄子的话,从情理上讲,确实说的过去,他不碰女儿,将来真的出了事,女儿以清白之身改嫁,与新驸马的感情会更融洽。但,淑妃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如果她是男人,能娶到心里喜欢的女人,肯定会急着洞房,哪里会因为不确定的事白白耽误?
她看到了王爷嘴角的浅笑,赵恒也看到了她杏眼中滚落的泪,乌黑水润的眸子,心里装着事的时候没怎么想,现在她来了,担忧心疼地望着他,赵恒突然想的厉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拉到床上,再紧紧地搂到怀里,埋进她浓密清凉的发中,深深呼吸。
“等着,下次平章进宫,娘帮你说说他,真是傻孩子。”摸摸女儿脑袋,淑妃无奈地道。
听出他话中的笑意,宋嘉宁错愕地抬起头。
端慧公主只能等消息了。
“你欲如何?”赵恒失笑地问。兄长发狂是因为憋着怨恨,他有恨,对陷害兄长之人的恨,但那恨还不足以压垮他,突然病倒,大概是前几日在浴桶里想心事,不知不觉泡了太久,加上最近一直没睡好,赶上了。
然而郭骁再次进宫,却是宣德帝正式决定了三路北伐大军的出征日子,明日郭骁便要随军出行。淑妃派人传召郭骁,郭骁匆匆过来,淑妃语重心长地劝说,郭骁同样义正言辞,坚持要等凯旋后再与表妹圆房。
宋嘉宁让福公公先准备早膳,屋里没有外人了,宋嘉宁才伏到男人肩膀,将泪水抹到他衣上,依赖靠着他宽阔的胸膛道:“王爷,我知道你难受,你不想跟我说,我不烦你,可你都憋出病了,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女婿坚持等,还是为了女儿着想,淑妃能说什么?只能放郭骁离开。
赵恒确实浑身无力,再看她眼泪随时可能会掉下来的样子,便笑了下,不动了。
郭骁回了国公府,先哄太夫人宽心,跟着去正院书房聆听父亲教诲。
“王爷别动。”宋嘉宁体谅他,他一个人在前院闷了半个多月,她都忍着没来烦他,但现在王爷将自己折腾病了,宋嘉宁就不想再由着他,按住男人肩膀,泪眼模糊地嘱咐道:“王爷病了,您好好躺着休息,病好了再起来。”
这次北伐,宣德帝派遣三路大军,共二十万人马,郭骁跟随枢密使曹瑜领兵东路,郭伯言奉命留守京城。父子俩不在一处,有上次郭骁命悬一线的惊险,郭伯言当然不放心儿子,再三叮咛,快二更天才谈完战事。
“无妨。”赵恒拍拍她手,尝试着要坐起来。
出了书房,郭伯言准备亲自送长子离开正院,快到门口,郭骁突然顿足,看着父亲道:“我想去看看茂哥儿。”
赵恒看着她含泪的眼睛,神智渐渐清醒,记起来了,他有个爱哭的小王妃。
兄弟感情好,郭伯言感慨道:“去吧,茂哥儿最舍不得你。”
才六个字,说到一半,轻柔的声音就掺杂了哭腔,杏眼里也浮上了盈盈的水色。
郭骁行礼,单独去厢房找茂哥儿了。
宋嘉宁松了口气,见床上男人悠悠地睁开了眼。宋嘉宁连忙走过去,坐到床边,紧紧地握住他手,想要埋怨他不爱惜身体,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记起他心里的苦,宋嘉宁就说不出口了,只心疼地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茂哥儿已经睡着了,守夜的小厮打开门,郭骁示意他在外面等着,他一人提着灯走了进去。走到床前,挑开帐子,就见男娃双手平伸、姿态粗犷地躺着,居然还有轻微的呼噜声,一看就是白天又疯玩了。
“王爷这是思虑过重,秋寒浸体,其实早有症状,只是王爷一直隐瞒,才显得来势汹汹。”松开王爷手腕,乔郎中起身,恭敬地朝王妃解释道,“王妃无需着急,老夫这就开药方,王爷饭后服用,最迟两日便可康复。”
郭骁笑着坐了下去,动作很重。
宋嘉宁大惊,立即带着双儿去了前院,就见福公公弯着腰守在床边,王府的乔郎中坐在椅子上正在为王爷号脉,而她的王爷,虚弱地闭着眼睛,脸庞红得不太正常。
茂哥儿皱皱眉,困倦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兄长,茂哥儿迷糊了会儿,确定兄长真的来了,茂哥儿立即坐了起来,扑过去抱住兄长,急着道:“大哥,我也要跟你去打仗!”
“王妃,王爷病了,您快过去瞧瞧吧!”小太监喘着气道。
郭骁低头,静静地端详眼前的弟弟,同父异母,但兄弟俩容貌都随了父亲,郭骁在弟弟脸上找不到继母或是她的影子。就是这个孩子,他亲眼看着他从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儿渐渐长大,长成两三岁蹒跚学步的小娃娃,长成六七岁嚷嚷着上房揭瓦的淘气包,然后跟着先生读书练武,终于懂点事了。
洗漱更衣,宋嘉宁刚收拾好,乳母将昭昭送了过来。用过早饭,宋嘉宁心不在焉地哄女儿,视线总忍不住往窗外飘,飘着飘着,忽见一个小太监形色匆匆地跑了过来。宋嘉宁脸色大变,先一步穿鞋下地。
看着茂哥儿,郭骁想起了很多事。
与月事迟到相比,宋嘉宁更挂念前院的丈夫,昨晚的梦,不太吉利。
继母刚嫁过来,舅母就提醒他世子之位的稳固问题,但郭骁从不担心幼弟能抢走他的什么,一来抢不走,二来,他与父亲,也绝不会将弟弟教成那样的人。转眼八年过去了,弟弟果然如他期待的一样,兄友弟恭。
换个时候,宋嘉宁肯定会往怀孕上想,但她从围场回来后,这半年的月事都不太规律,最长的一次竟然迟了十日,害她几次空欢喜,如今王爷心情不好,宋嘉宁更不敢冒然去请郎中,反正她不会累到,真怀孕了,不用请太医,再过一阵子也能确定了。
这是他的弟弟,是国公府长房的嫡次子,郭骁相信,他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伟男人。
八月王妃初一来的月事,今日已经是九月初六。
“大哥不在家的时候,茂哥儿要听话,用心读书,勤奋练武,不许再惹祖母、母亲生气。”抱着男娃,郭骁郑重地交代道。
宋嘉宁喃喃地唤着,忽的惊醒,房中一片昏暗,天未大亮,但院子里已经有丫鬟们轻声走动了。宋嘉宁出了一身汗,继续躺了会儿,等身子舒服点了,唤丫鬟们进来服侍。九儿铺床叠被,仔细翻看一番被褥,九儿压抑着兴奋,回头提醒主子:“王妃,您月事迟了五日了。”
茂哥儿抿嘴,大哥这么说,就是不肯带他出门了。
“王爷……”
“等茂哥儿长大了,大哥再带你出征。”捏捏男娃脸蛋,郭骁笑着承诺道。
一日就这么过去了,傍晚宋嘉宁哄了女儿睡觉,她回到上房,摸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想了会儿王爷,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晚宋嘉宁睡得不是很安稳,她梦见王爷孤零零地站在草原上,她想过去找他,可草原开始转动起来,任凭她如何奔跑,都靠近不了,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茂哥儿这才恢复精神,仰望着兄长道:“那大哥早点回来!”
宋嘉宁心疼他,但楚王离京,牵扯的事情太多,宋嘉宁不敢轻易去打扰。成亲这么久,宋嘉宁已经摸清了寿王的脾气,他是个心事重的王爷,但也是个顾家的男人,只要王爷想通了,他那么喜欢女儿,肯定会主动过来见她们娘俩的。
郭骁还是笑:“好。”
楚王,那可是王爷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他一定会回来,不论早晚。
宋嘉宁无需向福公公打听,都能想象王爷在前院的情形。
翌日大军出征,宣德帝带着文武大臣出城相送,赵恒与睿王分别跟在宣德帝左右,巡阅到马军营时,赵恒若有所觉,目光扫过禁军马军司指挥使刘守仁,落到了一旁的郭骁身上。郭骁一身银甲,见寿王看了过来,他唇角上扬,下巴微微抬起。
赵恒回府后便一个人进了书房,天黑了就在书房的内室歇下,天亮了便练字作画,不许任何人打扰,只有福公公进去送饭、伺候主子洗漱、打扫房间时,能见到王爷几眼,而自始至终,赵恒都抿着唇,不发一言。
无声挑衅。
本来楚王出事,寿王府的气氛就够压抑了,现在自家王爷也被禁足了,秋天还没过完,寿王府却好像提前迎来了冬日,处处都冷飕飕的。
赵恒端坐马背,手却攥了下缰绳。
楚王一家被禁卫看守着送出京城后,寿王赵恒因屡次奏请皇上召回兄长,被宣德帝怒斥了一顿,下令禁足一个月。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若是可以,他也想亲上战场,金戈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