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不用想,太夫人绝不会同意。
看着悲戚呜咽的美貌女人,郭伯言为难地摸了摸下巴。他真的想要林氏,如果林氏尚未出嫁,便是平民百姓,他也愿意明媒正娶,给她脸面,可,林氏是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就算他答应,太夫人呢?
注定办不成的事,郭伯言干脆不考虑,上前扶起悲泣不已的美人,抱住她腰。见林氏竟然没有抗拒,郭伯言口干舌燥,一边压抑心猿意马一边柔声哄道:“不是我不想娶你,是,我也有为难之处,但晚晚放心,只要你跟了我……”
郭伯言懂了,林氏,是想做他的正室夫人。
林氏却趁他不备猛地推开他,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刀抵住脖子,决绝地朝郭伯言道:“国公爷真想要我,便等我回京,您三媒六聘风风光光接我们娘俩进门,不然我活着也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姨娘,任人欺辱……”
林氏哽咽质问,泪如雨下:“既然国公爷没有婚配,既然国公爷真心喜欢我,为何还要我做妾?就因为我是寡妇,您便看不起我,用姨娘的名分轻贱我?我虽没有国公爷尊贵,可我也是京城正经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读过四书五经,恪守三从四德……”
郭伯言紧紧盯着她的剪刀,脸色难看极了。
郭伯言心中一惊。
林氏扬首与他对峙,手上用力,刀尖儿轻易刺破那细嫩的脖颈肌肤,刺眼的血珠登时滚了出来。
林氏听了,很想讽刺一句,讽刺他喜欢一个女人的方式便是逼良为妾,但林氏不想触怒郭伯言,那样对她无益。收敛所有憎恨与恐惧,林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美丽清澈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郭伯言目光一寒,冷声斥道:“寻死觅活吓唬谁?若我不在乎,你死了,于我何损?”
他喜欢她的纤弱,喜欢她的美貌,他不介意她是寡妇不介意帮她照顾女儿,他只想要她。
林氏泪落,怅然道:“是啊,不过一条贱命,死就死了,可我想赌,赌您的真心,倘若您舍不得我死,我也心甘情愿跟您了,连人带心,都给您。”
郭伯言马上道:“后者。”
郭伯言怒极而笑,笑着笑着,忽地转身,如急流猛退,衣袖带风。
林氏没有立即回答,她扭头,看放在地上的那盏灯笼,许久许久,她才喃喃自语般地问:“在国公爷眼里,我是什么样的?是歌姬一样可以任意欺辱的平民寡妇,还是您真心喜欢,愿意怜爱保护的苦命女子?”
林氏视线模糊,剪刀仍旧抵在脖子上。
“你欲如何?”郭伯言反问,知道林氏是在跟他讲条件。
郭伯言行至门口,突然顿住,头也不回道:“明日我派人过来,送你们母女回京。”
林氏还是笑,盈盈水眸直接对上了郭伯言那双幽深的眼睛:“国公爷这话,您自己信吗?”
郭伯言离开后,派来一个叫窦义的侍卫,五官周正,沉静稳重,负责保护林氏母女上京。
郭伯言也是父亲,沉默片刻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绝不让嘉宁受委屈。”
林氏心寒。
细柔平缓的陈述,却掷地有声,那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维护。
昨晚她要求做国公夫人,其实有两个目的。她由衷希望郭伯言恼她痴心妄想,一气之下厌烦了她,不再纠缠她们母女,但显然,郭伯言对她的觊觎超过了一个国公爷的理智。
林氏自嘲地笑:“国公爷真会说笑,便是嘉宁乃您所出,一个妾室生的女儿,怎么可能与府上嫡出的姑娘一样?更何况她是一个寡妇带进府的,是外姓女。国公爷,现在我们娘俩虽然过得清贫,可嘉宁是正正经经的宋家嫡出姑娘,不必看人脸色。真如您的安排,我当姨娘,平日无需四处走动,只要国公爷宠我就够了,没什么可顾忌的,但我不能害了我的女儿,不能害她被人轻贱嘲弄。”
第一条路已经被堵住了,现在,林氏将摆脱郭伯言的希望寄托在了卫国公府太夫人身上。别说堂堂国公爷,便是普通的芝麻小官,有几个会娶寡妇当继室的?郭伯言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太夫人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挠。
郭伯言颔首:“我会抬你做姨娘,只要你一心服侍我,明年我便把嘉宁记在我名下,让她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四姑娘,与其他姐妹平起平坐。”
抱着这种念头,林氏没有告诉女儿真相,只说要回娘家。
林氏垂着眼帘,低声问:“国公爷果真愿意给我名分?”
在河上漂了一个多月,四月底,客船终于抵达通州码头。
“想清楚了?”郭伯言低声问,一步一步朝林氏走去。
外面日头毒,林氏戴好帷帽,帮女儿也戴上,娘俩手牵手下了船。
这样的美人,当一个寡妇,岂不是明珠蒙尘?
“妹妹!”有人扬声唤道,惊喜的妇人声音。
白日宽敞明亮的厅堂,此时被昏暗笼罩,显得隐晦闭塞。小小的灯笼只照亮一片地方,而在那片昏黄柔和的光晕中,一个女子垂眸静坐,她微微低着头,清丽脸庞白润如珠,她佯装镇定却实则紧张地并拢双手置于膝盖,十指纤纤,嫩若柔夷。
林氏闻言抬头,就见远处兄长与嫂子柳氏正快步往这边走来。
“吱嘎”一声,门被人推开,转瞬又关上。
“妹妹,你们可算到了,我跟你大哥从收到你那封信后就开始盼,都盼了一个月了。”来到跟前,柳氏兴奋地道,瞧瞧林氏,她夸了一通,夸完摸摸宋嘉宁的小脑袋,继续夸宋嘉宁:“嘉宁越长越好看了,要是再瘦点,肯定比你娘还美。”
万籁俱寂,院中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林氏抿唇,悄悄攥了攥手。
宋嘉宁腼腆地笑了。
街上传来一更梆子声,林氏轻轻地呼口气,食指在眼角按了片刻,她抬腿进屋,虚掩房门,然后吹灭所有烛火,只留一盏昏黄的灯笼放在脚旁。夜色越来越深,她垂眸坐于当中的太师椅上,静静等待那头狼。
旁边林正道看着美貌依旧的妹妹与娇憨可人的外甥女,久别重逢的欢喜渐渐被担忧压了下去。三月底,与妹妹的家书同时抵达林家的,还有一位卫国公身边的小厮,那小厮说了,国公爷看上了妹妹,叫他们夫妻好好伺候着,不许有任何怠慢,还告诫他们管严嘴,在国公爷回京之前,不得传出去半个字。
林氏阖眸,眼泪落了下来。郭伯言救了她,可没等她感激,他便化成另一头狼。
妹妹与卫国公不清不楚,林正道担心极了,妻子柳氏却高兴地不得了,觉得这是好事。
白日,那人派手下送来一封信,叫她晚上留门。
离开码头,林正道骑马,林氏姑嫂俩带着宋嘉宁上了马车。
林氏站在堂屋前,身后是一片黑暗,前面堂屋虽然点着灯,对她而言,却比黑夜更让人绝望。
柳氏很想知道小姑子是怎么认识卫国公的,但有些事不能当着孩子的面问。
暮色笼罩,下人们都回房安歇了,满院凄冷。
回了林宅后,柳氏撺掇一双儿女:“你们俩带嘉宁去逛逛花园,不许欺负嘉宁。”
夜幕降临,林氏将女儿送到耳房,看着女儿睡熟了,她才轻叹一声,放轻脚步离开女儿闺房。
“我才不会欺负表妹。”表姐哼了一声,牵着宋嘉宁的小手走了。
林氏摸摸女儿脑袋:“嘉宁别怕,不管去哪儿,都有娘在呢,娘不会让你受委屈。”
林氏被兄嫂请到上房堂屋,安排心腹之人在外面守着,他们讨论正事。
“娘,咱们现在怎么办?”宋嘉宁靠到母亲怀里,惴惴不安。
柳氏小声问林氏:“你跟卫国公……”
街坊们走了,林氏眼角的哀婉慢慢变为忧愁,二房这横祸来的太突然,真的是意外,还是那人安排的?如果是后者,其心思手段,绝非她与女儿能承受的。
林氏带女回京,兄嫂便是她的靠山,遂把她与郭伯言相遇的情形说了。
“谢谢婶子,我好好想想。”林氏满面哀容地道。
林正道心疼妹妹,叹道:“怪哥哥没本事,护不了你。”
街坊们都来宋家看热闹,有怜惜林氏的,好心劝她:“嘉宁她娘,你还年轻,何必把下半辈子都搭在这里?听婶子一句劝,带嘉宁回京吧,找个老实人嫁了,也是个依靠。”
林氏一点都不怪兄长,一个小有家财的商贾,就算在官场有点人脉,又如何斗得过卫国公?
宋家二房撞死了人,全家押入大牢。
柳氏瞅瞅他们兄妹,道:“现在说那些都没用,不是我想攀龙附凤,可国公爷费了那么多力气,显然对妹妹势在必得。要我说啊,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安安心心嫁过去,国公爷愿意娶妹妹做继室,足见他对妹妹动了点真心,相处久了,未必不是好姻缘。”
郭伯言扫向窗外,只盼夜色早至,他好去收林氏的“谢礼”。
林正道没那么乐观:“就怕国公爷劝服不了太夫人,又丢不下妹妹,逼迫妹妹去做妾。”
接下来……
柳氏心想,一个寡妇能给国公爷做妾也不吃亏了,但这话她没说。
郭伯言颔首,这都是小事,区区两个刁民,他并未放在眼里,送林氏的一份薄礼罢了。
安顿好了小姑子与外甥女,柳氏派人留心卫国公府的消息,从四月开始盼,一直盼到八月底,总算盼来了郭伯言回京!
就在宋嘉宁母女震惊无比时,县城一家宅院,魏进正在向郭伯言复命:“国公爷放心,那老爷子是寿终正寝的,他儿子白白得了一笔银子,绝不敢四处乱说,真传出去,官府定会治他的讹诈罪。”
皇宫,崇政殿。
林氏半晌没能言语,宋嘉宁呆呆地站在母亲身边,彻底傻了,怎么会这样?
郭伯言肃容立于御案前,低声向宣德帝回禀他这一年在江南各省的巡抚所获:“灵安县知县杜大富鱼肉百姓强占良田,臣命人当众宣读其罪状,百姓们高呼皇上万岁,更有老者热泪盈眶,感念皇上爱民之心……”
林氏大惊,虽说已经决定与二房断绝关系,但在外人看来,两房还是一家,她立即命门房去县衙打听情况。没过多久,门房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判了判了,二爷、二夫人一人打一百板子,大少爷大姑娘一人领二十,牢狱三年……”
宣德帝微眯着眼睛靠在龙椅上,神态平和,仿佛睡着了,食指却一下一下地叩击膝盖。
一个时辰后,有人匆匆跑到宋家,向林氏报信儿:“不好了不好了,你小叔一家撞死了一个老太爷,被人家拽到衙门去了,现在知县大人正审案呢!”
二十五年前,天下纷争,兄长高祖率军起义,并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南征北伐,一统中原。兄长雄韬伟略战功赫赫,乃万民敬仰的武神,可惜天妒英才,兄长还没来得及好好治理他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便突发恶疾而亡。
翻着的马车中,突然传来少年悲痛的哭声,一听说死人了,胡氏吓得两腿战战,宋二爷伸手去扶媳妇,结果他也腿软,夫妻俩一起倒地上了。
他登基后,外有边疆蛮夷蠢蠢欲动,内有繁重朝政亟待解决,还要提防一些别有居心的老臣。老臣们都是兄长带起来的,表面上好像都对他忠心耿耿,内里不定怎么想的,宣德帝便在登基之初,开始提拔人才为他所用,郭伯言便是这批能臣中的佼佼者。
“爷爷,爷爷您不能死啊!”
郭伯言只小他七岁,早在他当王爷时便跟着他做事,武能安邦文能治天下,宣德帝十分器重,而郭伯言也没有让他失望,他这个皇上当了七年,郭伯言也在外面为他奔波了七年,为他镇压叛乱为他惩治贪官恶吏,难得才回趟家。
胡氏一家四口白着脸下了车。
“好了,看你风尘仆仆的,先回府吧,太夫人肯定望眼欲穿了。”宣德帝笑着道。
急于打听情况,第二天一大早,胡氏一家四口又回娘家探亲了,宋二爷不想去,胡氏担心丈夫趁她不在家去大房勾搭,硬是拉着人一起走了。胡氏心急,不停催促车夫,车夫手中鞭子嗖嗖地甩,骡子跑得飞快,不成想与迎面一辆马车撞上了,骡车安然无恙,那马车却被撞翻了,栽进了路边沟渠!
郭伯言躬身道:“谢皇上恩典。”
胡氏暗暗思忖,莫非弟弟没逮着机会?
宣德帝摆摆手。
宋嘉宁配合地点头,娘亲教过她,岛上的事不能告诉别人。
郭伯言倒退着离开大殿,一路行至宫门,郭伯言立即翻身上马,疾驰回府。
胡氏低头看宋嘉宁。
国公府老老少少全部都来正院的正和堂等着了。太夫人身穿一件深紫色菊花纹缂丝褙子坐于主座,不停地扬首朝外面张望。太夫人两侧,左侧并排坐着二夫人、三夫人,郭家三位姑娘娴静地站在长辈们身后,至于几位公子,则芝兰玉树般站在太夫人右下首。
林氏浅笑:“挺好看的。”
“来了来了,国公爷回府了!”
宋宅,胡氏在娘家吃完晌午饭便回来了,一直留意门口的动静,听说林氏母女回来了,她若无其事地去迎接,隔得老远便开始打量林氏,却发现林氏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胡氏心里犯疑,殷勤道:“嫂子回来了,岛上桃花开得可好?”
前院传来管事洪亮惊喜的声音,太夫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当先朝外走去。
宋家,她注定是待不成了。
“娘,儿子不孝,让您挂念了!”
林氏脸色越来越白,多年来,胡氏与她面和心不和,八成是她递消息给的胡壮。如今胡壮悄无声息地没了,时间一长,胡氏肯定会怀疑到她头上。无缘无故胡氏还要联合弟弟害她,一旦将她视为杀害胡壮的凶手,胡氏岂会轻易干休?
看到母亲,郭伯言几个箭步赶了过来,扑通跪在太夫人面前,黑眸难掩思念地望着老母。太夫人看着又黑了一圈的儿子,哽咽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渴了吧?先去里面喝口茶。”
弟妹胡氏……
“好。”郭伯言站直身体,双手扶着母亲,目光首先转向子侄。
回去路上,林氏将懵懂的女儿搂到怀里,只有这样,她才有劝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若不是想着女儿,早在郭伯言明着暗着威胁她乖乖给他当妾室的时候,她便寻死自尽了。愁完郭伯言,林氏又想到了胡壮,胡壮住在邻县,他怎么那么巧地也来了桃花岛?
“父亲。”郭骁唇角上扬,恭敬喊道。十六岁的世子爷,身似青竹,面如冠玉,这是与父亲久别重逢才笑了笑,不然平时与严父一样,也是不苟言笑的淡漠性子,眉眼冷峻,在国公府上下都极有威严。
林氏满心苦涩,可她不想女儿担心,低低嗯了声。
他喊完了,二房的郭符、郭恕兄弟再齐声唤“伯父”,哥俩是双生子,今年十五。
魏进领命而去,两个时辰后,带回来三条豆绿色的褙子,秋月挑出一条最像林氏所穿的,扶林氏去桃花深处换衣。换好了,郭伯言并未再纠缠林氏,回岸船上,他甚至守礼地待在船篷之外,只在林氏下船前,幽幽在她身侧道:“来日再叙。”
郭伯言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都长高了,明早去练武场,我试试你们哥仨的身手。”
郭伯言神色不变,黑眸盯着林氏纤细的身影,他志在必得:“你先回城,买件样式相仿的褙子。”
郭骁神色从容,郭符、郭恕互视一眼,露出几分心虚。
魏进默默绕到主子身边,悄声回禀劝服结果。
郭伯言再看向几个小姑娘。
林氏紧紧地将女儿搂到怀里。
大姑娘庭芳是他的亲生女儿,十四了,如花似玉的年纪,貌美端庄,因为郭伯言住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庭芳对这位父亲又敬又畏,父女之间多了一层隔阂似的,从不敢表现地太亲近,柔柔唤声“父亲”,再浅浅行礼。
“娘……”就在此时,郭伯言放开了宋嘉宁,终于获得自由,宋嘉宁着急地往这边跑。
“庭芳长成大姑娘了。”郭伯言心情复杂地道,女儿一大就要嫁人,他不舍。
林氏抿唇。
庭芳羞涩低头。
魏进该说的都说了,见那边宋嘉宁醒了,他叹口气,最后对林氏道:“刚刚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夫人好好想想,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国公爷脾气不太好,您现在答应了,他肯定怜惜夫人,可您要等触怒国公爷后再害怕反悔,国公爷未必领情啊。”
二姑娘郭兰芳、三姑娘郭云芳也过来行礼。
林氏蹙眉而立,听见了,就是不给任何答复。
郭伯言挨个夸了一遍,再接过三夫人怀里两岁的小侄子尚哥儿抱抱,一大家子挪到厅堂,你一句我一句地共叙天伦。续完旧,太夫人心疼儿子,叫他先回屋休息休息,晚上再为他接风洗尘。
“夫人姿色出众,令千金长大后必定也是倾城之貌,常言道,怀璧其罪,夫人能保证日后不再出现今日这种意外?自古红颜薄命,那都是因为没有人撑腰……”
郭伯言便领着一双子女先走了,路上问问儿子功课,关心关心女儿身体,这才独自进了他的临云堂。连日赶路,郭伯言一身是汗,喝口凉茶便命丫鬟们备水。
“国公夫人福薄,早早就去了,我们国公爷一直没有续娶,府里也没有姨娘,只要夫人愿意,您便是我们国公爷后院的独一份,到时候还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再说了,这不光光对夫人好,对令千金也好啊,有国公爷撑腰,将来您想为她挑个什么样的姑爷不成?”
沐浴过后,郭伯言换身衣袍,去找太夫人商量娶林氏过门。
另一侧,魏进也正在好言好语地劝说林氏:“夫人,卫国公府您听说过吧?高祖皇帝带兵打天下时,我们老国公爷正是高祖身边最得力的猛将,是咱们大周的开国功臣,高祖皇帝一登基,第一个封的就是我们老国公。当今皇上继位后,继续重用我家国公爷,还封国公爷的妹妹为淑妃,若按私交讲,皇上得喊我们国公爷一声大舅子。”
太夫人气得拍案:“我不同意。”让一个寡妇当国公府的女主人,简直笑话。
卫国公是什么官?宋嘉宁不懂。
郭伯言装可怜:“娘,这么多年儿子就看上林氏了,您知道我的脾气,只要有一个在那儿吊着我,我便看不上别的庸脂俗粉。娘真想儿子下半辈子孤零零的,身边一个嘘寒问暖的女人都没有?”
郭伯言笑:“我是皇上派到这边的巡抚,也是京城的卫国公。”
太夫人微微动容。
宋嘉宁瞅瞅远处的母亲,懵懂问:“你是谁啊?”
郭伯言再接再厉:“是,林氏身份低,配不上咱们家,但娘你想过没有,我娶个寡妇当夫人,同僚们可能会背地里笑话两句,皇上呢?皇上最不喜权臣互结姻亲,五年前吏部尚书李文塘与兵部尚书刘朔结了儿女亲家,没过多久,刘朔便被皇上调到雍州当节度使了,这事您肯定记得吧?”
郭伯言低声解释:“有坏人想欺负你娘,我将他赶跑了,现在你娘要报答我,我叫随从与她商量谢礼事宜。”
太夫人明白儿子的意思,道:“给皇上当差,谨慎是好事,但也不用那么委屈自己……”
宋嘉宁满腹疑虑,到底发生了什么?
“儿子一点都不委屈。”郭伯言插嘴,黑眸诚恳地望着母亲:“娘,我真喜欢她,那天在船上,她脸都没露,我光听声音心都酥了……”
宋嘉宁疼得吸了口气,终于记起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棍,立即四处张望寻找母亲的身影,先看到昏倒在地的秋月,视线转了半圈,惊见母亲披着一袭男人长袍站在几十步外,背对这边,母亲身旁,是来时同船的另一个男人。
太夫人挑眉,郭伯言乖乖闭嘴。
“别动。”按住女娃,郭伯言握着宋嘉宁小手,让她自己感受后脑的包。
太夫人知道这个儿子不是胡闹的,林氏必然有过人之处,沉默半晌,犯愁道:“你不怕沦为笑柄,我也懒得管你,可你想过平章没?平章年少冲动,正是好面子的年纪,你给他找个寡妇后娘,他在外面受气,回来还不是撒在林氏身上?到时候你向着谁?”
宋嘉宁这才发现她居然横着坐在男人腿上,想也不想就要站起来。
郭伯言沉思片刻,低低道:“娘放心,我会跟平章说清楚。”
“你被坏人打了,后脑勺有包,我帮你消肿。”郭伯言席地而坐,一手扶着宋嘉宁肩膀,一手继续轻轻地帮她揉后脑勺的小包。
翌日,郭伯言命人把自己的一双子女叫到正和堂。
宋嘉宁迷茫地眨眼睛。
郭骁住得近,先到。
她下意识去推那只坏手,然而小手才伸到一半,突然被人攥住。宋嘉宁彻底醒了,往后看,看到一堵宽阔胸膛,身穿白色中衣。她愣愣地仰头,对上一张冷脸,正是今日同船的那个男人。
郭伯言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正盘算婚期定在何日最合适,听到儿子的脚步声,他端着茶碗抬眸。儿子十六了,比年初他离京前长高了一截,脑顶都到他下巴了,修长挺拔,青竹般俊秀,五官略显青涩,但假以时日,必能长成他这样的雄武英雄。
宋嘉宁好疼,后脑勺被人揉来揉去,揉地她疼……
“父亲,您找我?”郭骁抬脚进来,恭声问道,冷峻的眉眼与郭伯言如出一辙。
林氏闻言,如坠深渊。
这样气度不俗、文武双全的儿子,郭伯言没有一处不满意,笑着指指左侧的椅子:“坐。”
郭伯言笑了,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本国公不缺钱,只缺一房小妾。”
父子俩聊了几句,大姑娘庭芳到了,头戴玉簪,穿一条莲青色的褙子,娴静淡雅。十四岁的姑娘,面如桃花眼似麋鹿,楚楚可人,与兄长相比,她容貌更肖早亡的国公夫人谭氏。郭伯言恍惚了一下,好像透过女儿看到了豆蔻年华的亡妻,再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郭伯言突然对一双子女生出些许愧疚。
百转千回,林氏垂眸,颤抖着道:“我有五百两家私,想尽数献与恩人。”
这几年他一直在为皇上效命,各地奔波,一年四季在家住的日子屈指可数,儿子还好,他带出去历练了两年,父子朝夕相处,儿子有什么事都会向他请教。轮到女儿,父女感情生分地很,除了几句日常寒暄,便没什么话可说。
林氏没听出来,她只害怕,男人的手还握着她肩膀,心思不言而喻,而他当着她的面展示凶狠,真不是另一种威胁吗?
但愧疚又如何?林氏他还是要娶的,唯一能做的,是以后多关心关心这两个孩子。
“在想什么?”将她的各种情绪尽收眼底,郭伯言低声问,低沉的话语带着三分愉悦。
喝口茶水,郭伯言放下茶碗,平静地解释道:“我这次去江南,得遇一女子……为父深思熟虑,决定迎娶她过门,你们俩意下如何?”
林氏浑身颤抖,她不在乎胡壮的生死,但,此人竟能视人命为草芥,必是凶残狠辣之辈。
郭骁抿了下唇。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竟能把睿智英武的父亲蛊惑到这种地步,私底下必是用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如此祸害,真嫁进自家,国公府还有安宁之日吗?
她偷眼去看,就见魏进三两步走到胡壮身边,大手提起胡壮,悄然朝岛屿深处而去。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是续娶的事,郭骁只能寄希望与祖母:“父亲,祖母知道吗?”
林氏心跳一滞,收拾是什么意思?
郭伯言颔首:“你祖母已经答应了。”
林氏稍微松了口气,眼泪却越来越多,惶然之际,忽闻恩人道:“那个收拾了,干净点。”
郭骁脸色微变,到底才十六,还做不到城府深藏,更何况这么大的事。父亲续娶,原本属于亡母的国公夫人之名就落到了旁的女人身上,对方还是一个令人质疑品行的寡妇,郭骁十分不满。
魏进放下一大一小,低声回禀道:“被打昏了,应该没有大碍。”
突然要多一位继母,庭芳心里何尝好受?但她更敏感,担心兄长心直口快触怒父亲,她率先起身,笑着缓和气氛道:“父亲操劳多年,祖母一直劝您早点给我们娶位母亲回来,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父亲放心,我与哥哥会好好孝顺母亲的。”
郭伯言并未松手,只看了一眼魏进。
郭伯言投桃报李,正色道:“该孝顺的地方孝顺,若她行事有差错,你们大可直接提出来,不用顾忌为父。”心里却笃定林氏会是个好母亲,绝不会欺负原配留下来的子女。
男人掌心火热,透过衣衫清晰地传了过来,再感受男人肆无忌惮的审视,林氏心中一惊。余光中见男人手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秋月走了过来,林氏急了,哭着求恩人:“我家有薄产,只要恩人开口,我悉数奉上,求您让我先看看我女儿……”
女儿表态了,郭伯言看向儿子。
“如何谢?”郭伯言扶她坐起,他单膝蹲在她面前,黑眸犀利地看着她眼,双手紧握她肩头。
事情已成定局,郭骁离座道:“恭喜父亲,父亲放心,儿子会严于律己,绝不让母亲费心。”
林氏看到一丝希望,闭着眼睛呜咽道谢:“官人救命之恩,我必当重谢……”
郭伯言满意地点头,笑道:“我也会叮嘱你们母亲,让她好好照看你们。对了,嘉宁也会搬过来,她刚十岁,从小在江南长大,没见过世面,你们当兄长姐姐的,出门做客多提醒她点,别让外人看咱们国公府的笑话。”
这个动作,说明他没有色心,至少现在没有。
庭芳柔顺地应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他的长随魏进,郭伯言迅速脱下长袍,俯身替林氏裹上。
跟子女通过气了,郭伯言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兄妹俩将人送到门口,往回走时,庭芳微微低着头,黛眉蹙着,满腹心事。她有个手帕之交,也是年幼丧母,父亲续娶,新夫人表面对原配留下来的女儿好,实则偏心极了,好东西都先给自己的孩子。
郭伯言静默不动,幽深目光一寸寸在林氏身上游移,她发丝下露出的泪脸,她徒劳遮挡的美人肩,她蜷缩起来的莲花一样的身子,以及她悲切无助的哭声,无一不在挑战他的理智。他听见了,她丈夫死了三年,她是一个寡妇。
庭芳不在意吃穿用度,但父亲待她本就不亲近,林氏进门后,父亲眼里会不会更没有她了?
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既让人想要保护她,又最容易激起男人的火。
“妹妹放心,一切有我,谁也别想让你受委屈。”郭骁拍拍妹妹肩膀,低声保证道。
林氏身上的褙子已经烂了,单薄双肩露在外面,如碧绿草地中的两朵玉兰。她抱胸埋首蜷缩成一团,一头凌乱青丝挡住脸庞,只有绝望后怕的哭声呜呜地传了出来,边哭边试图拉拢破碎的衣裳遮住肩膀。
初六这日,卫国公府请的媒人喜气洋洋地来林家提亲了。
解决了混账,郭伯言低头。
左邻右舍瞠目结舌,堂堂国公爷,皇上面前的红人,要娶一个二十七岁的寡妇?
胡壮裤子都脱一半了,刚要扯林氏的,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他惊骇后望,郭伯言一拳打在他脸上,曾经率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男人,全力打出的一拳甚至带着虎啸,打得胡壮当场昏死过去,被郭伯言随手甩到一旁。
街坊们难以置信,得到消息的宋嘉宁更是震惊地掉了手里的桂花糕:“谁来提亲?”
林氏哭声更高。
表姐兴奋道:“卫国公,走,我娘在前面招待媒人呢,咱们听墙角去。”
“好嫂子,你就给了我吧,我宋大哥死了三年了,你真的不想?”胡壮一手捂着林氏嘴,一手急不可耐地解裤带,还试图亲林氏脖子。林氏拼命躲闪,未料一扭头,竟瞥见一道高大身影,风驰电掣般朝这边而来!
宋嘉宁是乖孩子,大人不让她做的事她绝不会干,但她太急于知道确切消息了,便跟着表姐躲到前院厅房窗下,竖着耳朵偷听。
时间紧迫,没走多远,胡壮便捂着林氏嘴将她压在地上。林氏帷帽早已落在半路,脸色惨白,一边摇头挣扎一边哭,混乱间意外扯掉了胡壮脸上的黑巾。胡壮常去宋家,林氏自然认得他,恐惧中立即腾起愤怒,挣得也更用力,口中呜呜出声。
“国公爷说了,让林姑娘放宽心,他会接小小姐一块儿过去,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娇养……”
蒙面男正是得了亲姐姐消息尾随而至的胡壮,他惦记林氏惦记了三年多,如今终于盼到机会,胡壮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计划是否周密,路边宋嘉宁两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他都不管,只想要了林氏!
媒人说完,里面传来柳氏爽朗的笑声。
蒙面男却丢了长棍扑过来,一手抱住林氏,一手捂住林氏嘴,火急火燎地往桃花深处走。林氏拼命挣扎,奈何她一个常年幽居的年轻妇人,折根花枝都费力,又怎掰得开男人那双手,无论手打还是脚踢,都没有用。
姑母要做国公夫人了,表姐与有荣焉,低头一瞧,却见表妹苦着小脸,都快哭了。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也有危险,只想确认女儿的安危。
“表妹不高兴?”表姐疑惑问。
花枝偏高,林氏不得不踮脚,就在她努力折花枝的时候,路边突然传来一丝动静,好像有猛虎跳出!林氏大惊,一扭头,惊见一蒙面男人手持棍棒以雷霆之势连续敲在秋月与女儿头上,眼看女儿小小的身子倒下去,林氏心神俱裂,当即便朝女儿扑去:“安安……”
宋嘉宁脑海里一片混沌,卫国公,她有点怕他。
“娘给安安摘一朵。”桃花如霞,林氏摸摸女儿脑袋,她亲自过去摘花。一共十来步的路,宋嘉宁、秋月站在路边等。
浑浑噩噩的,宋嘉宁丢下表姐,跑着去找母亲。
走着走着,宋嘉宁眼睛一亮:“娘,你看,那朵一半红一半白,好漂亮。”
林氏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正给女儿缝制冬衣,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暂停针线,望向门口。
她们来得早,岛上人还不多,林氏牵着女儿沿着主路走,尽量不往偏僻的地方去。
“娘,国公爷派人来提亲了!”宋嘉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焦急地道。
船靠岸了,林氏故意选了与郭伯言相反的方向去赏花。
林氏手中的针险些掉落,太夫人居然同意了?
郭伯言再心动,也不会染指他人之妻。
她神情恍惚,看见跑进来的女儿才勉强镇定下来。
可惜,她已为人妇。
此时已成定局,她再也改变不了,那就认了,重要的事,不能让年幼的女儿担心。
浮生偷得半日闲,他这个巡抚再有半年便要回京,今日突来游兴出来走走,未料偶遇佳人。生在权贵之家,郭伯言少年期间便见过不少美人,但只凭一抹纤影、一声“官人”便让他心痒难耐的,这妇人还是第一个。
放下针线,林氏将女儿带到怀里,一边给女儿擦额头的汗一边轻声问:“安安不喜欢国公爷吗?”
娘俩一起往外走,宋嘉宁还小,显不出身段,林氏迎风而行,裙摆翩飞,不盈一握的纤腰顿显无疑,那么纤细柔弱,叫人忍不住担心下一刻她就会被风吹到湖里去。船里两个男人都被她的曼妙身影吸引,尤其是郭伯言,体内似有一团火撩了起来。
宋嘉宁怔住,母亲怎么这么平静?难道……
宋嘉宁乖乖点头。
女儿傻乎乎的,林氏温柔笑:“想什么呢?”
林氏担心女儿再乱看,牵着宋嘉宁手站了起来:“咱们去外面看鱼。”
宋嘉宁在想卫国公。卫国公仪表堂堂,又对母亲有救命之恩,母亲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微微颔首,郭伯言继续赏景。
既然母亲愿意,她就不管了。
郭伯言喉头滚动了下,其实单看妇人身边女娃的容貌,他便知道,此女必是绝色。
郭伯言与林氏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十,虽然有点匆忙,但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准备了。
貌美的女人声音未必好听,可林氏嗓音清润细柔,突然在这四面敞亮的湖中小船中散播出来,便如秀丽江南春景中的一声黄莺轻啼,说不出来的婉转空灵,恰逢乌篷船行到湖中央,风更大了,吹得林氏面前的帽纱翘起一角,露出女人白皙精致的下巴。
郭伯言还有一事要与太夫人商量:“娘,林氏柔弱,骨子里却是烈性子,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她不会从我。她让我明媒正娶,图的是将来嘉宁在咱们家受了委屈,她能名正言顺地为女儿撑腰,聘礼多少她不会在意,但族谱的事……”
林氏一边挡住女儿,一边低声赔罪:“小女顽劣,不敬之处还请官人海涵。”
太夫人皱眉道:“你想她一进门,就把那孩子记上族谱?”
他冷冰冰的,宋嘉宁吓了一跳,缩着肩膀往母亲身后躲。
郭伯言道:“是。儿子既然娶她,便想夫妻同心内宅和睦,没必要因为一个小丫头给她添堵,再者嘉宁乖巧懂事,儿子不想她受委屈,这样,迎妆那日先把嘉宁接过来,在您这儿住两晚,等新妇敬完茶,趁大家都在,让嘉宁也认遍亲。”
小丫头憨憨傻傻地盯着他,郭伯言莫名,肃容问:“为何看我?”
太夫人喝了口茶。儿子的话有道理,人都娶进来了,能过到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她这个母亲,既要提防林氏耍心眼,也得先给林氏吃颗定心丸,免得林氏因女儿生怨。
那边郭伯言久经沙场,五感何其敏锐,察觉有人看他,他无声偏转视线,最先看的是对面头戴帷帽的女人,确定窥视不是来自帷帽之下,他才注意到女人旁边呆坐的娇小女童。十来岁的女娃,穿着桃红褙子,脸颊白里透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的漂亮。
“好,就按你说的办。”
春光明媚,船夫将乌篷竹帘卷起来了,黑衣男人临窗而坐,正眺望窗外之景。湖风迎面吹来,男人侧脸冷峻棱角分明,修长脖颈中间喉结明显,喉结旁边,有道细长的伤痕,年头已久,不细看可能分辨不出来。
第二日,媒人将国公府的意思转述给了林家。
林氏另一侧,十岁的宋嘉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物,忍不住盯着瞧。
林氏不在乎聘礼多少,但郭家竟然愿意让女儿上郭家的族谱,让女儿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四姑娘,林氏意外极了。
秋月只好忍着。
柳氏诚心劝道:“国公爷待你够真心了,妹妹既然许嫁,往后就一心一意跟着国公爷过吧。”
林氏戴着帷帽,透过帽纱飞快扫了两人一眼,微不可查地朝秋月摇摇头。
林氏明白,低头道:“我有分寸。”
秋月面露愤愤之色,用眼神询问主子,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她立即去找船夫理论。
要想女儿过得好,她就必须在郭伯言那儿做个温柔贤淑的好妻子。
船夫为难了,刚要解释这船已经被人包下,落后的男子突然丢了一物过来,船夫本能地接住,低头一瞧,好家伙,竟是一个小元宝。船夫咧着嘴把元宝踹到怀里,人没动,竖耳听船里面的动静,如果三个女人不闹,他便默默撑船走了,赚两份钱。
大婚前一日,男方会派人来迎妆,把新娘子的嫁妆抬到夫家。
看得出神,竟没注意对方何时下的马,等船夫反应过来,冷脸男人已经大步上了船。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天还黑着,林氏却立即醒了,扭头看看,旁边女儿睡得正香。女儿睡相不好,一只胳膊伸了出来,林氏侧身,轻轻地把女儿的小胳膊塞回被窝。林氏睡得浅,因为即将搬到陌生的国公府,宋嘉宁这几晚睡得也不好,母亲一动,她也醒了,含糊不清地唤道:“娘……”
船夫看过去,呆了。换上来的这位,三十出头的年纪,穿黑色圆领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白玉玉佩,眉如青峰眼似寒星,比戏台上的将军还威严。
林氏笑,柔声问:“这么早就醒了?”今天是女儿第一次离开她身边,肯定也紧张吧?
那声音中气十足,船夫抬头,两匹黑头大马已经近在眼前,领头一人穿一身灰袍,浓眉大眼,生的十分周正,有种习武之人的气势。见他没有撑船,浓眉男人便放慢速度,让后面的人排在他前面。
掀开被子,林氏钻进女儿被窝,抱住女儿热乎乎的小身子,一边轻拍一边道:“安安别怕,到了那边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乖乖听话,太夫人一定会喜欢你,后天早上安安就又能见到娘了。”
主仆三人坐好了,船夫刚要出发,岸上忽然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喊道:“等等!”
“娘,你喜欢国公爷吗?”宋嘉宁埋在母亲怀里,小声地问。母亲答应提亲时,宋嘉宁以为母亲喜欢上了高大威武的郭伯言,可这三个月观察下来,宋嘉宁总觉得母亲过得并不开心,前一刻还在对她笑,等她一转身,母亲的笑容就会消失,仿佛之前的笑都是装出来的,是笑给她看的。
船夫笑着收起银子,殷勤地搭放船板。
“喜欢啊。”林氏蹭蹭女儿软软的头发,“到了那边,安安也要把国公爷当父亲孝敬,知道吗?”
秋月直接摸出一个五钱的银角子,递给船夫:“我家夫人包船了。”
宋嘉宁想象郭伯言冷峻的脸庞,总觉得难以叫出口。
“包船五钱,等十人客满再发船的话,每人五十文。”船夫道。
娘俩互相依偎,林氏叮嘱了女儿许多许多,天亮了,她亲手照顾女儿洗漱打扮。到了饭桌上,看着女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影响的大快朵颐的娇憨模样,林氏摇摇头,好笑道:“娘过去之前,丫鬟们给你夹多少安安就吃多少,饿了回房吃糕点,千万别让旁人看出你没吃饱。”
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太湖边上,晴空万里烟波浩渺,离岸最近的小岛便是桃花岛,每逢春日岛上桃花如霞,在本地颇负盛名。岸边停着一条乌篷船,专门做接送百姓登岛赏花的生意。下车后,丫鬟秋月去问价。
她怕女儿吃得太多,郭家误会女儿贪国公府的饭菜,没教养。
摸摸女儿脑袋,林氏重新坐正了。
宋嘉宁乖乖点头。
触景生情,林氏突然有点想京城的家。丈夫去世时,兄长过来吊唁,曾悄悄问她想不想改嫁。林氏不想,而且她也不想给兄嫂添麻烦,真要改嫁,她就得先回娘家。
吉时已到,国公府迎妆的人来了,林氏不好露面,柳氏牵着外甥女的小胖手,一路送上马车,放下帘子前,再三嘱咐外甥女要听话。宋嘉宁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双大眼睛恋恋不舍望着舅舅家的宅子。舅舅舅母对她特别好,她在舅舅家无忧无虑,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走。
林氏靠过来,仰头,便见一行大雁结队而行,一路向北去了。
“嘉宁别急,后儿个就能见到你娘啦。”全福人慈爱地道,挺喜欢这个漂亮娇憨的小姑娘。
“娘,你看天上!”宋嘉宁趴在窗边观景,突然兴奋地叫母亲。
宋嘉宁嗯了声,局促地低下头,默默地攥手指。
江南春光好,普通一条官路两侧也都有景可赏,波光粼粼的水田,随风摇曳的绿柳,时常还会有三两株桃树、梅树映入眼帘,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鸟雀啁啾,静谧安详,宛如一幅隽永的江南画卷。
马车走了约莫三刻钟,终于停了,随车丫鬟挑起帘子,宋嘉宁往外一瞥,是国公府正门。
骡车走得又稳又慢,不过林氏携女春游,本就是为了放松,因此并不着急。
宋嘉宁特别紧张,正慌着,车外突然转过来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看到她,男人微微一笑:“嘉宁来了?”
没了林氏,丈夫安分了,林氏带来的丰厚陪嫁,也会变成她的。
剑眉星目,卓尔不群,正是郭伯言。
胡氏底下有个弟弟,叫胡壮,二十出头的年纪,整日游手好闲不误正业,尚未成家。胡氏知道弟弟早就惦记林氏的美貌了,便将弟弟叫到一旁,窃窃私语了一番。荒郊野外的,即便林氏宁死不屈,只要弟弟手脚干净,将人弄死,官府就查不到他们头上。
宋嘉宁呆住了,没想到准继父居然会来接她,愣愣的,看见男人朝她伸手,宋嘉宁无意识地把小手放了上去。郭伯言握住这只小胖手,稍微用力,便把新女儿拉了出来,轻轻抱起,再放到地上。
心里恨,胡氏表面不显,一家四口赶骡车去隔壁县城探亲。
“劳烦您了。”宋嘉宁莫名脸红,蚊呐似的道谢。
胡氏目送娘俩,一回头,就见丈夫宋二爷伸着脖子往外望呢,恨不得要跟去一样。胡氏气得咬牙,狠狠拍了丈夫一下,心底却恨上了林氏。狐媚子,克了自己的男人不说,又勾得小叔子魂不守舍。
她声音低,郭伯言没听见,摸摸女儿小脑袋,扶着她肩膀往前面转,朗声道:“那是你大哥。”
林氏点点头,领着女儿走了。
宋嘉宁心里一突,鬼使神差地想起舅舅家丫鬟们的闲言碎语,说原配夫人的子女,肯定都不喜欢继母生的孩子,何况世子爷多尊贵,她只是一个举人的女儿,母族还是商家出身的寡妇。
胡氏微微惊讶,随即道:“是该去看看,嫂子天天闷在屋中,出去透透气,对你身体也好。那你们快去吧,这会儿码头登船的人还不多,再晚点就得挤了。”说着殷勤地让出地方,让娘俩先行。
因为这个念头,宋嘉宁不敢看郭骁。
林氏低头看女儿,浅笑道:“天气不错,我带安安去桃花岛逛逛。”
郭骁却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宋嘉宁肉乎乎的脸蛋上。阳光从一侧照过来,她脸上肌肤白嫩地仿佛能掐出水儿,吹弹可破,父亲让她唤他,她呆呆地僵着身子不肯转过来,长长的睫毛垂着,粉嫩嘴唇局促地抿着,一身小家子气,勾着叫人去欺负她。
胡氏今年二十五,比林氏小两岁,肤色偏黑,脸也有点长,最多算是中等姿色。扫眼宋嘉宁娘俩,她笑眯眯地道:“娇娇外祖母过五十五大寿,我们去祝寿,嫂子呢?”
唯一的长处,便是那张脸,比家里几个亲妹妹都好看。
戴上帷帽,林氏牵着女儿的小胖手,带着丫鬟秋月往外走,到了前院,迎面撞见小叔一家四口,好像也要外出。林氏便暂时取下帷帽,好奇地问弟妹胡氏:“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
余光挪到父亲的衣摆上,郭骁忽然明白父亲为何那么喜欢一个寡妇了,女儿长成这样,他那位继母,必然也是倾城之色。
春日,林氏的病基本康复了,按照先前答应的,陪女儿出门玩。
“父亲,嘉宁可能认生了,咱们先进去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继妹的招呼,郭骁淡笑着对父亲道,“嘉宁”两个字喊得自然亲近。
宋嘉宁瞄眼母亲纤细的柳腰,误会母亲怕吃多了长肉,这才自己吃了。
在郭伯言眼中,林氏美丽怯弱,宋嘉宁憨傻胆小,知道小丫头认生了,他轻轻拍拍女娃肩膀,用更柔和的语气道:“走,为父先带你去见太夫人,太夫人是长辈,见了面嘉宁要懂事,知道吗?”
林氏摇头笑:“安安吃吧,娘饱了。”
宋嘉宁点头,见郭伯言抬脚,她主动跟在郭伯言右手边,远离郭骁。
宋嘉宁高兴地不得了,夹起最后一个汤包孝敬母亲:“娘再吃一个。”
郭骁察觉到了继妹对他的躲避,却还是走到宋嘉宁右侧,落后两步跟着。
林氏这三年食欲都不佳,但今天不知是被女儿大快朵颐的姿态感染,又或是刚刚想通了,决意养好身体再妥帖照顾女儿,她胃口居然也上来了,平常只吃几口的面,今早全都吃了。
于是从正门到畅心园的路上,宋嘉宁便时不时感受到两道凉飕飕的目光,蛇一样地盯着她,吓得她注意力全放在警惕郭骁身上,都没听到继父的声音。郭伯言问了几次没得到回应,低头,看见新女儿紧绷苍白的小脸,他突然有点发愁。这孩子太胆小,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改日得跟林氏商量商量,请个教养嬷嬷过来,姑娘家娇憨可以,但也要大大方方的。
早饭很简单,娘俩一人一碗三虾面,中间摆一碟四个肉馅儿汤包。这都是宋嘉宁喜欢吃的,光闻着饭香便直冒口水,立即在红木圆凳上坐好,先夹起一个汤包,蘸蘸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畅心园东暖阁,太夫人坐在暖榻上,大姑娘庭芳在一旁陪着。因为林氏还没过门,今个儿只是大房这边的先认识认识新来的家人,并没有请其他两房。
林氏照顾女儿洗脸,再牵着女儿去外面用饭。
门帘挑动,郭伯言先进,随手帮身后的小姑娘挑着帘子,状似随意却体贴的小举动,看得庭芳心里微微一酸,父亲都没给她挑过门帘。不过,当她的视线挪到宋嘉宁身上,看着宋嘉宁肉嘟嘟的脸蛋,留意到宋嘉宁紧张乱动的小胖手,庭芳暗暗松了口气,妹妹看起来好小,很容易相处呢。
宋嘉宁开心极了。
“嘉宁见过太夫人,见过大姑娘。”宋嘉宁认生归认生,行礼寒暄还是会的。
“好,安安养好病,娘就带你去。”她马上哄道。
太夫人年纪大了,本能地喜欢小孩子,特别是漂亮懂事的,虽然对林氏母女存着疑虑,但在娘俩真正犯错之前,太夫人并不想以恶意揣度,现在宋嘉宁表现地乖巧,她便笑着招手,唤道:“过来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林氏看着病中的女儿,突然特别愧疚。她一直觉得自己命苦,父母先后辞世,她远嫁江南,恩爱日子没过几年,丈夫也不幸病逝。过去的三年,她整日沉浸在悲苦中,却忘了女儿比她更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父亲,娘亲还不陪她。
郭伯言闻言,神色一松。
宋嘉宁嘟嘴,可怜巴巴地道:“我想跟娘在一起。”
宋嘉宁听太夫人居然自称祖母,和善地仿佛邻家老太太,便没那么紧张了,乖乖走过去。
寡妇门前是非多,丈夫过世后,林氏一来没有游玩的心情,二来担心招惹闲言蜚语,便一直幽居后宅,鲜少出门,此时本能地道:“叫二叔二婶带你去好不好?”
太夫人拉起宋嘉宁的小手,认认真真端详了一番,一边点头一边赞许地夸道:“嘉宁长得真漂亮,把你三个姐姐都比下去了,这小脸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娘,桃花岛上的桃花快开了,到时候你带我去吧?”宋嘉宁小声撒娇。
宋嘉宁害羞地低头。
在宋嘉宁心里,母亲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嘉宁啊,进了国公府的门,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管我叫祖母,庭芳是你大姐姐,别认生。”夸完容貌,太夫人慈爱地道。
宋嘉宁吧,她也觉得女子瘦了好看,小腰盈盈一握,长裙窄腰,跟仙女似的,但她更喜欢吃,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宋嘉宁饿了几次肚子后,果断舍弃纤腰而选了美食。而且宋嘉宁慢慢发现,同样是瘦,有的人干瘪地像竹竿,还有一种,就是母亲这样的,身姿婀娜,款款走来,如弱柳扶风。
宋嘉宁点头,先喊她一声祖母,再偷偷瞄了瞄旁边的绯衣姑娘,见对方笑盈盈地看着她,亲切温柔,宋嘉宁勇气足了,羞涩一笑,甜甜唤道:“大姐姐。”一双杏眼清澈如水,怎么看都不像是坏妹妹。
当娘的稀罕女儿,宋嘉宁也巴巴地看着母亲。自小到大,宋嘉宁身边的女子,上至四五十岁的妇人,下至五六岁的女娃,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瘦点,像宋嘉宁这样走路脸上肉会微微颤的,一出门就会被人嘲笑,七嘴八舌喊她宋胖胖。
庭芳越看越喜欢,拉起宋嘉宁小手,笑道:“嘉宁妹妹。”
歪坐到床边,林氏爱怜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胖脸。
姐妹俩这就算看对眼了。
女儿是早产,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的,她好怕养不活,就起了“安安”这个小名,大名配个“宁”字,希望女儿一世安宁。大抵名字管了用,周岁的时候,女儿已经长得白白胖胖了,别人家的孩子得哄着吃饭,长辈捧着碗四处追,女儿倒好,吃完一碗还抱着碗舍不得松手,要再吃点。
郭骁在一旁瞧着,心中颇为无奈。宋嘉宁表现出来的单纯是真是假他还无法确定,但亲妹妹才见人家一面就开开心心地认了姐妹,一点心机都没有,这种性子,他作为兄长,怎么放得下心?
林氏飞快将帕子塞回袖中,摆出笑脸走到床边,一边挂帐子一边柔声道:“安安醒了?”
郭伯言挺放心的,朝太夫人道:“前院还有事,儿子先走了,嘉宁就劳烦娘了。”
压抑的咳声,惊醒了酣睡的宋嘉宁,她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唤道:“娘?”
太夫人摆手:“去吧去吧,这边不用你操心。”
喉头犯痒,林氏连忙绕到女儿床前的花鸟屏风后,掩唇轻咳,心中无限悲楚。女儿这几日总是做噩梦,她当娘的,本该陪女儿睡,但她不敢,怕把病气过给女儿。
郭伯言颔首,离开前顺便带走了儿子。
清晨林氏过来探望女儿,就见女儿睡得小脸红润,精致娇憨,漂亮是漂亮,就是嘴角,又在流口水。林氏又怜爱又困惑,她与丈夫都不重食欲,女儿的小馋嘴是从哪学来的?
冷漠的继兄一走,宋嘉宁顿时轻松多了,新祖母、新姐姐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丫鬟端上来好吃的糕点,太夫人劝她吃,她就矜持地吃一块儿,尝过味道,哪怕再喜欢也绝不多拿,牢牢记着母亲的叮嘱。
宋嘉宁重新睡着了,梦到一桌好吃的。
一日相处下来,太夫人非常确定,新孙女性子挺纯的。太夫人喜欢这样的小姑娘,特意命身边一个大丫鬟照顾宋嘉宁的起居。庭芳也很欢迎新妹妹,第二天国公府迎亲待客,庭芳知道今日宋嘉宁只能一个人在屋里待着,清晨还特意赶过来,柔声安慰了宋嘉宁一番。
她得想办法转移母亲的心思,嗯,等天气暖和桃花开了,她一定要央母亲带她去太湖边上,太湖啊,她好久没去了,还记得太湖边上有杨柳依依,有桃花朵朵,有漂亮鲜嫩的白鱼、壳薄味鲜的白虾……
宋嘉宁心里暖和了一点,只是庭芳一走,身边就剩一个不熟的丫鬟,再听着前院传来的热闹,宋嘉宁突然特别想自己的娘亲,直到这一刻,宋嘉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卫国公郭伯言,把她的美娘抢走了,以后娘亲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宋嘉宁不想母亲死,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天越来越黑,吃完晚饭早早钻进被窝的宋嘉宁,心情格外复杂。
父亲三年前病逝,那时她太小,勉强记事,爹爹刚走,她伤心了好久,但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爹爹的身影与面孔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她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忘了,母亲却没忘,动不动就会掉眼泪,饭菜吃的也不多,弄得人越来越瘦,相思成疾。
郭伯言却痛快极了,与宾客们拼了一轮酒,意思意思过了,他果断装醉,趁机离开了闹哄哄的厅堂,大步朝后院新房走去,健步如飞。院子里守着两个丫鬟,郭伯言看都没看,连同里面迎出来的两个,一块儿撵走,“啪”地关了堂屋门。
娘亲的病……
迫不及待的男人,跨进内室时,步伐临时变慢,面无表情地看向床上。他新娶进门的新娘就坐在那里,穿着大红色窄袖小衫儿,下面系着一条大红色的裙子。衣裳那么红,里面裹着的新娘却白净净的,二十七岁的脸蛋与十四五岁的看不出差别,一样的嫩,哪个豆蔻少女也比不上的美。
她刚刚又做梦,梦见娘亲死了。
压抑了快一年的火,腾腾而起。
这几晚她都睡不好,不是梦到自己吃荔枝噎死了,就是梦见自己被坏人抢走。母亲担心她,特意命九儿打地铺睡在地上陪她,屋里也必须留着一盏灯,昏黄灯光透过纱帐照进来,宋嘉宁一动不动地呆呆躺着,皱着眉头发愁。
郭伯言不徐不缓地走过去,再慢慢坐到林氏旁边,目视前方道:“睡吧,帮我更衣。”
宋嘉宁哭醒了。
林氏平静地转身,目光只看男人下巴之下,然后抬起一双素手,并不生疏地为男人宽衣。为何不生疏,因为她曾经嫁过人,嫁过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书生。这一刻,林氏整个人好像硬生生分成了两部分,她知道自己人在何处,双手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但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装满了另一个男人,满满地都是与他的回忆。
正月时节,天还冷着,屋里燃着炭火,暖色的纱帐中,忽然传来小姑娘轻轻的啜泣。
郭伯言微微偏头,看见她被大红衣裳衬托得更加苍白的脸,白得像被雨水打过的玉兰花瓣,柔弱可怜,但也正是这分柔弱,越发让人想要狠狠地欺负她。喉头滚动,郭伯言突然抓住林氏双手,一转身便将她压了下去。
“娘,你别死……”
林氏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履行妻子该尽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