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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场面一时间极为尴尬,阮珊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挤出一个笑容:“伯母好,我是……”

这种情况——她除了一套内衣之外身上别无他物,头发胡乱地披散着站在桌子椅子上贴墙纸——这样的情况用来闺房嬉戏或许别有情趣,可出现在第一次见面的男朋友的妈妈面前,简直只能用成何体统来形容。

“行了,先穿件衣服吧,”邵母并未给她进行自我介绍的机会,嫌弃地瞥了一眼,打断了她的话,随后又捅了捅身旁的宫蕊:“小蕊,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我只不过一年没回国,你看看邵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你回国前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看好他的吗?”

很多种想象——她要如何穿着才算恰当,要如何称呼,要如何表现得大方得体,如何做才不会让邵然妈妈觉得自己配不上邵然——都在心里做过盘算和假设,反正是没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宫蕊是怎么回答的,阮珊并没有听见,她已经咬着嘴唇走进了邵然的卧室里,走进去之后才想起自己的外套脱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再走出去已经不合适,她只得打开卧室里的衣柜,硬着头皮从里面拿出一件男式的秋款长毛衣外套套在身上。做着这些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所幸手机还在卧室里,她忙拿起来给邵然发了一条求救信息。鼓起勇气从卧室走出去的过程中偷瞄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神色颓然,因刚才咬得太过用力,嘴边已有一圈齿痕。

在当初和邵然定情的青海湖的天空下,听他讲述当年父母的种种恩怨情仇时,阮珊是在心底为有朝一日和林霞的见面做过想象的。

平日里阮珊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愚笨的女生,有时甚至还会觉得自己伶牙俐齿,然而此时此刻,她站在邵母的面前别说是说话了,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

年轻女孩阮珊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去年病房里与她打过照面的宫蕊,而那个有些年长的女人,定然就是邵然那个在美国的母亲了。

邵母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坐在沙发上和宫蕊声音高亢地聊着天,仿似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是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个略微有些年长的女人。

已是秋天,邵然喘着粗气推开房门的时候,阮珊露在外面的两条长腿已经由于长时间一动不动站着而凉得几乎没有什么知觉了。

尚且沉浸在刚才情绪中的阮珊被这一连串问话弄得慌了神,匆匆忙忙地从桌子椅子上爬下来,这才看向眼前站着的两个女人。

看着他走进来的时候,阮珊的眼泪几乎都快要流下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控制好情绪,邵母和宫蕊也都转过脸去,宫蕊忙迎上前去接过他脱下的西装:“阿邵,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身后的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推开的,阮珊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大声的叫嚷声:“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邵然呢?”

邵然看了看阮珊,她的身上裹着的是他的羊毛开衫,歪歪扭扭宽宽大大的样子,脸也红通通的,好像下一秒眼泪就要流下来一样,整个人窘迫极了。

她带着些许茫然的情绪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抬起头时看到一面墙的墙角处的壁纸一角卷了起来,吸了吸鼻子便在客厅里拉动着桌子椅子叠在一起往上面爬,伸直手臂去拨弄那里的壁纸。

“阮珊,”邵然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先进去换衣服。”

还是秋日,她却已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到头顶都升腾起来,带着逼人的意味。

阮珊点点头,走上前几步拿起自己扔在柜子上的衣服,继而转身向卧室走去。还换什么衣服呢,她的心里极懊恼,今日本来也只是想来随便看看,从衣柜里随便拉出来的一套烟灰色的运动服,和永远穿着得体的香奈儿套装的宫蕊站在一起,活脱脱像是一个笑话。

是一张医院的手术通知单,阮珊弯下腰去捡起来,盯着上面的字眼足足有三分钟都没有缓过神来。白纸黑字上的“宫蕊”、“流产”等几个字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而手术单的右下角上签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邵然。

尽管邵然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阮珊还是听得到外面的对话。

这周的阮珊在转来转去几圈实在觉得无聊之后,便又走到了邵然的书房去随意地翻书看。他以前学的是金融,书架上摆的大多也都是一些金融类书籍,阮珊很快便觉得无趣,准备离开书架时目光却被一本黑色的硬皮笔记本吸引,随手拿出来刚一翻开,便有一张轻飘飘的纸落了下来。

“妈,您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并非是有什么事情,她只是在他那偌大的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上几圈,随意地翻翻书架上的书,在那张大床上打个滚,又或是把邵然的衣柜打开,把里面的衣服都抱出来再一件一件地挂进去。更多时候她什么也不干,就那样开着电脑音响随便循环放着老歌,只穿着一套内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陷入爱情而不自知的样子像极了《重庆森林》里的王菲。

“我怎么没跟你说了,我上个月不是跟你说过我这个月回国看看吗?”邵母的声音高亢,“再说了,你这房子可是我给你买的,我给你买的就是我的,我来自己家还用提前打招呼吗?”

从邵然的手里拿过钥匙之后,阮珊其实偷偷来过许多次。

“好了好了,妈,您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即便邵然这个周末是例行加班,阮珊也照样吃过早饭就慢悠悠地坐着公交车去了邵然家。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跟你爸一个德行,都不让人省心,我让你跟我在美国你不乐意,非要回国,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什么下三烂的女人都往家里带……”

“去去,谁稀罕。”宋斐斐笑着把她推了过去。

“妈,”邵然打断了她的话,“她叫阮珊……”

“嘿嘿,”阮珊从自己的座位上探过头来靠在宋斐斐的肩膀上,“下周周末我不去,从身体到灵魂,整个人都是你的。”

“我对这样没教养的女孩的名字没有兴趣,”邵母厉声道,“你等会儿赶紧把她打发走,小蕊还在这儿呢,你让小蕊怎么想你。话说回来,我这次回国,就是想着把你和小蕊的事情定下来。”

“好啦好啦,我自己去做头发好了吧。”

阮珊在卧室里早已换好了衣服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出来,她坐在床沿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玻璃杯,听到邵母这句话时忽然打了个冷战,手里的玻璃杯摔到地上变成碎片。

“哪有每周都去?已经两周没有过去了。”阮珊为自己辩驳道。

“阿阮,”听到声响的邵然慌忙推门进来,他看了看地上的玻璃杯碎片,轻声问道,“没事吧?”

“每周都去,腻歪不腻歪啊。”宋斐斐撇了撇嘴。

“没事。”阮珊的声音低低的,她的目光是涣散着的,没有投到邵然的身上,就这样愣神了两秒钟之后,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一小块一小块地捡到垃圾桶里,而后站起身来从邵然的身旁走过。

“明天啊?”阮珊转了转眼睛,“不去,明天我要去找邵然。”

她径直走到外面的客厅,弯下腰去向坐在沙发上的邵母鞠了个躬:“让您见笑了,我这就走。”

“嗯,好,我这两天就写一个。”宋斐斐接着往手上涂指甲油,涂好之后转过头去喊阮珊:“明天去不去做头发?我想把头发重新染个颜色。”

她拎起茶几上的包向门廊走去,邵然在后面喊了她两声她都没有回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也看不出悲喜。

“也是,”蒋可瑶吸了吸鼻子,“你要是不愿意和沈梦竞争,回头写个报告说你退出,我交给班委会就可以了。”

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她拔腿开始跑起来,没有等电梯,迈开两条腿在楼梯之间穿梭着,身后依稀传来的还有邵然的“阮珊,等一等”,和邵母高亢的“你去追她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的叫喊声。

宋斐斐甩了甩手,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沈梦平日里节衣缩食连买一双袜子都要思忖一会儿的样子,摆了摆手:“我不要我不要,你给她吧,沈梦比我需要用钱。”

跑下楼后的阮珊整个人几近虚脱,伸出手擦汗的时候才摸到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

“国家奖学金每个班不是只有一个名额吗,去年她的综合评审最高,今年你和她并列,班委会还要开会研究一下决定给谁。我觉得可能会给你吧,沈梦去年已经拿过一次,平时在班里也不大说话……”

她深呼吸了两口,而后继续往外跑。跑出小区之后又往前跑了老远,才站在街道上伸手去拦出租车。

“沈梦呢?前两年的国家奖学金不都给了她吗?”宋斐斐想了想问道,“什么叫我这次也有可能拿?”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或许也就是这种状况,平日里车辆繁多的马路上今日却空荡荡的,偶尔驶过去的几辆出租车里面还都有人,阮珊整个人几近崩溃,大脑里除了想快点离开这里之外就没有别的想法。

“还好啦,阮珊也是十来名,也不差。”蒋可瑶说道。

有一辆车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缓缓放慢了速度,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探出头来:“阮珊?”

“切,你平时抱着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态度,学校里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动员你入党你也不入,肯定是拖后腿的那一个啊。”宋斐斐笑着说道。

好似溺水的人看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一样,阮珊没有拒绝许嘉伦载她一程的邀请,他给她从里面推开车门,阮珊弯腰坐了进去。

“真的啊?”阮珊替她高兴,想了想自己的成绩吐了吐舌头,“我的综合评审多少名?没有拖大家的后腿吧。”

大抵是看出了她情绪的不对劲,阮珊没有说话,许嘉伦也没有多问。她把头歪在副驾驶座的车窗上看着秋日里外面变换着的风景,许嘉伦把刚才车里的摇滚乐关掉,换上了安静舒缓的老歌,偶尔转过头去,看一看阮珊的侧脸。

新学期伊始,班级里又开始了每年一次的综合评审,根据平时成绩和其他课外表现评选奖学金。阮珊寝室里只有蒋可瑶一人是班委会的组成人员,开完会之后她回到寝室跟阮珊和宋斐斐宣布:“宋斐斐,你这次竟然也有可能拿到国家奖学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