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被拐的吗?
看着夫妻俩憔悴的脸和说起女儿被拐走时已经哭不出来的眼神,项西有些心疼。
父母也曾经这么着急吗?
等着采血的时候他见到了一对夫妻,也是警察带着来采血的,他们的女儿丢了,一直找不到,想来试试。
现在还会想着自己吗?
“没事,我能等,不差这几天了。”项西摸摸眼角的痣,他不能说已经等了十来年,但从馒头说想回家那会儿开始,他就对自己的家有了一份模糊的期待,只是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而已。
愣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不是被拐的呢,邻居们都说是平叔捡回来的,虽然这也是平叔自己说出来的,但……
“鉴定中心我联系过了,今天你跟我过去一趟采个血样,不过这个比对时间也得十来天,你也得再等等。”李警官说。
如果真是捡的,那自己应该就是被扔掉的孩子,身上带着块挺值钱的玉坠子,盼着捡到的人冲这坠子能对这个孩子好一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就比对不到了吧?
把表格填好之后的事就简单多了,李警官看了他填好的表和拿来的证明,说没什么问题了,录入电脑之后给他开了个单子,他只用等着最后的通知就可以。
等待的时间有点儿长,但采血的时间不长,过程也很简单,就是要让签名的时候项西有点儿郁闷,趴在桌上一笔一画地写了半天才把名字给写好了。
“我拍照技术也就这样了,”程博衍看着照片,“不过还是挺帅的,看着像是跟我混的人。”
“你交来的表格上的字不是你写的吧?”李警官看着他的签名笑了。
现在拍一张照片应该不会再这样了,他让程博衍拿相机在家里给他拍了几张正脸大头照看了看,还挺好看的。
“嗯,”项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让我朋友帮我写的,我怕我的字写得太差你们看不明白。”
结果照片拍得还不怎么样,一脸不耐烦好像下一秒就要蹦出来揍人似的。
“有时间可以练练字嘛,”李警官说,“好了,可以走了,这边比对有结果了我们会通知你的。”
其实这假证他就没用过几次,没什么可用的地方,他当初去办这个证,也只是为了找乐子,想看看自己如果有张身份证会是什么样的。
跟着李警官往外走的时候,项西轻声问:“李警官,如果我父母是……遗弃,那就比对不上了吧?”
之前那张花了三百做的假身份证他拿出来好好地看了看,然后把它用剪刀剪碎了扔进了垃圾桶。
“是的,不过也有例外的,我们以前也碰到过回头想找回孩子的,”李警官拍拍他的肩,“你不要对这事有什么负担,不管能不能找到父母,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挺帅的一个小伙子,有朋友,有自己的生活,能找到家人最好,如果找不到,你也得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对不对?”
项西现在虽然心里不太踏实,但却并不难受,跟以前的不踏实比起来,这种不踏实带着希望和隐隐的兴奋,无论找到父母有没有可能,但总归自己马上就是个要有身份证的人了。
“嗯。”项西点点头,冲李警官笑了笑。
“不会的,”程博衍看着他,“你在这儿,我就不会有什么失不失望的。”
办完这些事,项西去了医院,一是要汇报一下进展,二是想看看程博衍,三是想把胳膊上的板子拿掉了。
“不,”项西轻声说,“我还是要去炫个富的,一点儿希望也想试试,不行还有采血样呢,都试试,我跟你说这个就是……就是觉得,怎么说呢,我是怕你跟着我失望,所以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他没给程博衍打电话,就想着给他个惊喜,自己去挂了号,坐在诊室门口等着。
程博衍没出声,想了一会儿才说:“具体他是怎么弄丢他弟弟的,我们也不知道,你是说……不想试一下了?”
等了快一个小时,正有点儿担心自己会轮不到程博衍的诊室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好!
项西抬起眼睛看着程博衍:“胡海要把几个月的弟弟弄丢,不太可能吧?大冬天的,家里会让他带着几个月的小毛毛出门吗?”
他很开心地蹦了起来,进了程博衍的诊室。
项西也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他们说,我是几个月的时候被平叔捡回来的,是冬天……这么说的话……”
程博衍正背对着门站在饮水机前,估计是抽空喝水,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看着程博衍仰着脖子把一杯水都灌下去了才说了一句:“程大夫,我来复查。”
“嗯,应该是会这样,怎么了?”程博衍喝了口水。
程博衍明显一愣,猛地回过头:“你怎么来了?”
“是吗?”项西托着下巴笑了笑,过了一会儿笑容又淡了下去,垂下眼皮叹了口气:“知道吗,下午居委会开证明的时候,先去跟原来我那些邻居了解了一下情况。”
“我来复查啊,不是你说让我这两天有空来的吗,”项西把病历和挂号的小条放到他桌上,“我不是走后门啊,我可是挂了号的。”
“项西,”程博衍把他手里的餐牌递给了服务员,“这个做不了,家里东西不齐,要做好吃了也不容易的,你师兄也未必做得出。”
“早上的事办得怎么样?”程博衍坐回桌边,拿了检查单一边写一边问,“材料齐了吗?”
“比萨怎么做?”项西看着比萨的图,一下又来了精神。
“嗯,还采血了,”项西笑着说,“接下去就是等通知了,等比对结果的通知和办身份证的通知。”
项西翻着餐牌完成了认字工作之后,还是选了牛肉,程博衍给他点了个套餐,又要了个比萨。
“挺快啊,”程博衍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现在什么感觉?”
“迭,迷迭香。”程博衍很无奈地回答。
“就想快点儿把这个夹板拿掉享受一下两条胳膊的人生。”项西说。
“我就说说,告诉你我认识这几个字,还有迷什么香烤羊……这字怎么念?”项西指着餐牌问他。
“去拍个片我看看你骨头恢复的情况,”程博衍把检查单递给他,“带钱了吗?”
“要不你去茶室让胡海给你做菜得了。”程博衍说。
“带了,一个大款出门哪能没带钱,”项西拍拍口袋,“死沉死沉的一大包呢。”
“牛啊,牛排不就是牛吗?”项西翻翻餐牌,“哎,这服务员一不盯着我,我就能认识字了,法国香草烤羊腿……哎,还有羊腿呢?”
“去拍片。”程博衍笑着说。
“猪牛羊鱼,你就告诉我你想吃哪种,我帮你点。”程博衍笑着说。
拍的片子得四十分钟才能拿到,现在马上到午饭时间,得下午才能拿了。
“哎哟,”项西小声说,“这都什么,我不会点。”
项西坐在诊室门口等着程博衍休息了一块儿去吃饭,盯着他一直看。
“好的,二位请慢慢看。”服务员弯了弯腰走开了。
其实理论上没什么好看的,这人他天天来回看着,连眉毛是什么走势,左边睫毛靠眼角那边有根特别长的他都清清楚楚……可还是想看。
“一会儿点餐叫你吧。”程博衍对服务员说。
中午这拨病人都看完之后,程博衍出了诊室,冲他一招手,他立马蹦起来,俩人飞快地穿过走廊,从后门出去吃东西。
项西没吃过西餐,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他全不知道,就看个菜名还得在英文里找中文,找出来的中文因为有个服务员在一边杵着,他顿时就不认识了。
“买几个包子啃了得了。”程博衍说。
服务员给他们倒了两杯水之后,把餐牌放在他俩面前,然后站在一边等他们点餐。
“你又赶时间?”项西叹了口气。
程博衍要了二楼回廊上的一个小桌,正好能看到湖水,挺舒服。
“不赶,”程博衍从兜里摸出个小盒子,“咱要去穿绳子啊,你明天不是要去炫富了吗,现在去穿上。”
项西觉得这里还挺适合喂食的,想象一下,他挂着条胳膊坐着,只管张嘴,程博衍在对面切食喂他,这场面人多了还真扛不住。
项西笑了起来:“你说咱俩是不是挺傻?”
程博衍带着他去了一个在湖边角落里的小西餐厅,人不太多,很清静。
“我被传染了也没办法,”程博衍带着他进了隔着一条街的一家饰品店,“我看他们这儿有卖那种小玉珠子,肯定也能帮穿绳子。”
“我帮你切,”程博衍笑着,“我喂你。”
店里的小姑娘正闲着,说是可以帮穿,二十块。
“别气人行吗?”项西看着他,“不能您手好了就带着我这个还挂着板的人去吃非得两只手才能吃上的东西啊。”
“一根绳子二十块?”项西很吃惊,“我能买条麻绳了。”
“想吃什么?”程博衍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儿想笑,伸手在他脑袋上抓了抓,“牛扒?你上回不是想吃吗?今天带你去吃吧。”
“一根绳子当然不用二十块,”小姑娘很拽地揪下一根红绳放在他面前,“你只要绳子我白送你也行啊,拿去吧。”
“去吃饭吧,我饿了。”项西把明天要交上去的东西都撂在一起放进了文件夹,想想又把放在桌上的文件夹放到了枕头下边。
“帮我打这样的结行吧?”程博衍指了指旁边挂着的几根,都有很漂亮的绳结和扣。
把表格全部填好,又检查了两遍,没有遗漏和错误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程博衍伸了个懒腰:“哎——我写论文都没这么认真。”
“行的,都是打这样的,你的是玉坠吗?”小姑娘问。
项西下巴颏顶着桌子傻笑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在乐什么。
“嗯,这样的。”程博衍拿出盒子,把坠子拿了出来。
“你有身份证了,我就能带你出去玩了,”程博衍说,“可惜啊,不能落我这儿算个父子……”
“哎哟,”小姑娘拿到手上就感叹了一句,又对着光看了看,“这是好东西啊,这水头、雕工,买来得小十万了吧?”
“你激动什么啊?”项西笑了起来。
项西在一边愣了愣:这么值钱?
“能,我也挺激动的,”程博衍说,“我还怕我写字会哆嗦呢。”
脖子上吊着十万块钱还用根短绳子挂着炫富!这还敢出门吗!
“我好激动啊,”他小声说,“你能明白我这种感觉吧?”
“快弄吧,赶时间呢。”程博衍笑笑。
项西看着一点点被填满的表格,感觉像是自己的人生也一点点地被改写过来,留下了正确的那一页。
“很快的,”小姑娘很麻利地开始穿绳打结,“你说,这么好的玉,你们还心疼那二十块,人家这么好的玉都包金用链子了,谁用绳子啊……”
项西盯着程博衍的笔尖,程博衍的字很好看,但平时写得挺草的,只有给他写留言条的时候才会一笔一画地写,现在更是写得特别工整。
绳子很快就弄好了,小姑娘给打了个伸缩结,可长可短,交还给他们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平时戴着注意点儿,绳子要是磨损了要记得换啊。”
程博衍开始对着样本上的内容跟他商量着往里填内容,名字、性别、出生地、籍贯、现居地、基本情况……
“谢谢。”程博衍把坠子放回盒子里。
项西嘿嘿嘿笑了半天,把下巴搁到桌沿上:“那你写吧,我看着。”
俩人走出饰品店之后,项西小声说:“这么值钱?”
“一会儿带你出去吃,”程博衍拿起表格,“我做不出来还买不起了吗……”
“不知道,我不清楚价,反正是块好玉这是肯定的,”程博衍也小声说,“怎么了?吓得不会正常说话了?”
“也不是啊,我这不是刚学了这俩吗,”项西笑了,“那你想吃什么?”
“我不敢大声了啊,”项西继续小声说,“这万一让人听见了过来给抢了怎么办?”
“不吃,”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我们以后是不是要按胡海的菜谱来吃饭啊?”
“哎哟,是啊,太可怕了,”程博衍也继续压着嗓子,“我好怕啊,我不敢拿着了,你自己拿着吧。”
“你想吃什么?”项西拖了个小墩子坐在他对面,“我给你做,炒小鱼?杂豆糊糊?”
“你神经病啊?”项西让他这调调逗乐了。
“我去屋里写,茶几这么低,我撅得难受。”程博衍拿了东西进了卧室,坐到了小桌前,打开了台灯。
“你自己拿啊,我吃包子都不敢去了,”程博衍还压着嗓子,“万一老板给咱俩下点儿毒把宝贝抢了怎么……”
“快填。”一看他出来,项西就站了起来,把沙发让了出来。
“没完了啊?”项西笑着说。
程博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项西已经把要填的表格和笔放在了茶几正中间,旁边还有一份样本。
“哎,我累一上午了,轻松一下嘛,”程博衍伸了个懒腰,“你要没事下午陪我吧?瞅瞅你我能舒服点儿。”
没治了。
“没问题。”项西嘿嘿笑了几声。
这老流氓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连声调都没变,就好像说一会儿吃什么一样流利自然,一气呵成。
吃完包子回到医院,程博衍去了趟厕所,回到诊室时,外面已经又有不少人在等着了,项西看着他进去还没坐实,就已经有病人跟了进去。
项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直接把浴室门给关上了。
项西看着程博衍一抬头对着病人脸上已经换上了惯常的温和笑容,有点佩服这人下了班还能笑得出来,还能有心情逗乐。
“用起来方便。”程博衍一边洗头一边说。
要没这份工作压着,程博衍成天不定什么神经病样呢……
“干吗,你有病啊?”项西瞪着他。
项西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小时,去放射科拿回了自己的片子,边走边看,现在能认字了,但看这些医学术语还有点儿费劲,不过看了一路也差不多猜到了意思,大致就是他的骨头长势喜人,让大夫看着办。
“有就有呗,”程博衍很不在意地说,“最好留条大点儿的疤。”
趁着前一个病人出来,项西赶紧进了诊室:“程大夫,片子拿来了,你给看看吧。”
“……真丑,”项西看着程博衍掌心里的疤,很心疼,程博衍的手挺好看的,现在有了这疤,他觉得特别不舒服,“以后还有疤怎么办啊?”
程博衍笑笑,拿过片子对着灯看了两眼:“嗯,恢复得不错,可以拆了,不过最近还是要避免太剧烈的动作。”
“现在当然有疤啊,”程博衍打开了门,把手伸出来手掌对着他,“看吧。”
“哦,”项西一听就松了口气,晃了晃胳膊,“那我可以自由了吧?”
“留疤了吗?”项西问,“我看看。”
“嗯,自由了,”程博衍拿过他的病历写着,“飞出去吧。”
“我以为你明天才能想起来问呢,”程博衍在里头笑了,“拆了。”
没了夹板的项西还真觉得有点儿想飞的意思,坐在门口椅子上把手表换到了左手,时不时就想抬抬胳膊过瘾。
收拾完他又坐回了沙发上,对着表格和证明来回瞅着,好半天才突然想起来什么,跳起来跑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你手拆线了?”
不过这种畅快的感觉不仅仅是去掉了夹板带来的。
再这么下去,估计要被培训成小洁癖了。
他盯着程博衍又看了一小时之后,打了个手势说去别的地儿转转,程博衍点了点头,他溜达着出了医院。
程博衍洗澡的工夫,项西去换了件衣服,又把地板上他刚穿着鞋踩过的地方擦干净了,其实踩完也看不出被踩过,但项西还是按照程博衍的标准给擦了。
医院门口是条挺繁华的街,不少商场和小店,都是档次很高的那种。
程博衍笑笑:“也没想让你自己写,你写的话我得先写一遍让你照着抄吧。”
他溜达着进了一家商场,在一楼的各种手表专柜前转悠着。
“你得帮我填呢,”项西说,“我字写不利索,而且这东西吧,我想写得漂亮点儿,毕竟意义不同啊。”
许主任送的这块表,是个字母牌子,虽然看不懂,但他还是强行把字母顺序都记下来了,没转几步就看到了专柜,趴到柜台上开始研究。
“嗯,你非得问,”程博衍换了鞋,“我先洗个澡,一会儿我仔细看看那些表格。”
“先生是挑表还是维护?”专柜小姑娘马上问。
项西看着他皱了皱眉:“挺恶心的。”
维护?项西突然有种挺得意的感觉,自己也有块可以维护的表了……
“……没摸屎,”程博衍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又说了一句,“今天来个急诊,醉驾出车祸的,断了骨头,我正检查呢,吐我一手……我手还想着明天拆线呢,折腾半天今天消完毒直接拆了。”
“我看看,”项西低头瞅着各种漂亮的表,“三十岁的……老男人戴哪种合适啊?”
“不至于吧,摸一下就要换衣服啊?”项西觉得程博衍的洁癖症状似乎加重了,“你手摸屎了吗?”
“三十岁不老吧,”小姑娘笑了,指指另一个柜台,“您可以看看这边的,这边的成熟一些。”
“我摸你了,蹭了一身,”程博衍说,“去换一件。”
程博衍那句要一千以上的表并不是个当真的要求,就算是真的,也不是让他现在就去买,项西很清楚,不过还是想看看。
“嗯?”项西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我刚换的,进门才换的。”
一千多他现在还是有的。
“现在办事都还挺快的,而且你这个属于特殊情况,大概会特事特办。”程博衍在他背上揉了揉,感觉他情绪缓一些了才松开他回到门边一边搓手一边说,“去换件衣服。”
项西对程博衍有很多无法表达的感情,喜欢、爱、感动、感激,各种各种,他说过,说过很多次,但说出来却总还是远远不够,当然买东西也还是远远不够。
“我说完了,”项西嘿嘿嘿地笑着,“我觉得我这个事办得特别顺利,我还想着可能会给我拖来拖去,得来回跑很多次才能拿到一个章呢。”
到底怎么才是个够他不知道,就这么一点点攒吧。
项西说得很快,情绪也很激动,程博衍都怕他咬着舌头,赶紧拉过他,在他背上拍着:“慢点儿说,慢点儿说,我都来不及听了。”
他挑了几款一千多的让小姑娘给他拿出来看了,都很漂亮,他仔细对比着,小姑娘很认真地给他介绍着。
“主要就是要居委会这个证明,”项西伸手在证明上敲了两下,“就这个,别的是表格,填好了还要交上去,明天我还要去,交齐这些东西就等着了,他们把户口给我落在福利院,这样就可以用这个户口办身份证了,李警官明天还要带我去采血,说是如果我父母也采集了样本,就能对得上……”
一个小时之后,他放下表:“我清楚了,谢谢你啊,我改天来买。”
“齐了吗?”他问。
他感觉小姑娘可能会抽他脸,折腾一小时只换了句改天。
程博衍没有管鞋柜上的消毒液,也没脱鞋,直接走到了茶几边,低头看了看上面放着的这些证明。
“可以的,”小姑娘却依然笑着,“这几款都不错的,你可以考虑对比一下。”
“看!这里!这些!”项西又蹦回茶几边,“这是我的证明!我的材料!项西的!证明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的东西!看到章了没?红的!”
项西回到医院,看时间程博衍差不多该下班了,不过诊室门口还等着二三十个人,他看了一眼,没有伤了的需要费事处理的,程博衍他们几个大夫应该差不多能按时下班。
“哎哟,”程博衍正伸手去按消毒液,被他这一喊,一坨消毒液挤在了鞋柜上,“看什么?”
他冲往外看出来的程博衍龇牙笑了笑。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才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蹦到了门边,指着茶几上的纸冲程博衍喊:“快看!”
手表他没急着买,是因为颜色挑不过来,本来他觉得黑色不错,程博衍穿黑色外套或者黑色T恤的时候都很帅。
一直到程博衍进门,他都没有动过。
但他又觉得像程博衍这种徒有一个沉稳外表的人来说,没准会喜欢别的什么蓝色、绿色的,他想侧面打听一下再决定要什么颜色的。
回到家的时候程博衍还没有到,项西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把材料和表格一页页地排列在茶几上,然后端正地坐着,看着一茶几的纸。
不过等程博衍下了班,他俩去超市买了菜回到家,他也没找着合适的话题问程博衍喜欢什么颜色。
只有程博衍能体会他这样的心情,只有程博衍知道这些证明,这些红章,这些薄薄的纸片和表格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到家程博衍又忙着查菜谱要做点儿新菜,他也还是没找着机会问。
程博衍。
“买了鱼才临时学做鱼啊,”项西看着电脑有点儿发愁,“这做出来能吃吗?”
不,还是有人能理解他的。
“我连你煮出来吃黑一嘴的砂锅饭都吃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程博衍说,“清蒸吧,挺简单的,还健康。”
这种感觉他却没办法表达出来,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不知道他这几天以来的心情,期待、兴奋、不安,想大喊几声,想吼几嗓子。
“哦,”项西看着图片,“这个葱的颜色真好看啊,绿绿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关自己的东西上有这么个红章,感觉挺神奇的,马上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的强烈兴奋感充斥在他身体里。
“嗯。”程博衍应了一声。
“谢谢。”项西看着手里的证明,上面鲜红的章很耀眼。
“这个……”项西想再找个别的颜色出来,对着一盘鱼居然无从开口,“辣椒的颜色也好漂亮啊,红红的。”
“小伙子,”主任拍拍他的肩,“祝你以后工作生活都顺利。”
“嗯,”程博衍记下了菜谱起身进了厨房,“你自己玩会儿。”
办事员走到他侧后方拍下了主任和他一块儿捏着那张证明的照片。
“……哦。”项西只得放弃。
项西想了想:“拍后脑勺吧。”
程博衍本来想做几个大菜,买了鱼和鸡,但最后只做了条鱼,还有一碗土豆泥。
“这也算是我们的工作成果,比较有意义,记录一下,”办事员说,“不拍你的脸,也不会公布你的姓名,可以吗?”
鱼有点儿熟过头了,肉有点儿抽抽,土豆泥还是维持了正常水准。
“干吗?”项西转过头看着她。
“慢慢来吧。”程博衍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项西。
主任把打印好的证明盖了章交到他手上,旁边年轻些的办事员拿出了一个相机:“可以拍一下照片吗?”
“鱼还挺好吃的,如果你舍得多放点儿盐的话,”项西边吃边说,“我明天去茶室……”
梁川平一直都说是捡来的。
“学你的茶炫你的富,”程博衍打断了他的话,“做菜不用你取经。”
回来的时候总病,梁川平差点儿想又给扔了。
“哦。”项西说。
具体哪年还真记不清了,肯定是冬天,还裹着厚的包被呢。
项西虽然答应了,但第二天去茶室的时候他还是琢磨着要向胡海问问,起码弄明白蒸鱼怎么才能又熟了肉又不抽抽。
抱回来的时候很小,是个小毛毛,最多几个月。
程博衍和他对食物的要求都不算高,但程博衍现在突然要做出好菜的兴趣比他还要浓厚,他怎么也得出点儿力。
从哪儿抱回来的谁也不知道。
不过到了茶室楼下,看到楼上开着的窗户时,他猛地把要问怎么蒸鱼的事一瞬间就忘了。
是抱回来的。
脖子上的伸缩绳子被收短了,正好在领口隐约地能看到一点儿。
主任倒还算利索,直接找了几个邻居问了,项西这也是第一次听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旁证。
胡海会看到吗?
项西很无奈地同意了,刚才还跟假瞎子说了不会再回去了,扭头不到两个小时又回来了。
看到了会有反应吗?
“当然啊,”主任说,“你这个事派出所跟我说了,但毕竟不是个小事,还是要了解清楚,本来这个得两三天我了解清楚了情况才能开这个证明的,毕竟你什么材料都没有呢,现在我们对流浪和被拐人员有政策,我们会尽快让你拿到证明……”
会不会看不见?
项西愣了愣,挺不情愿地跟着她站了起来:“我也得去?”
看不见的话自己要不要假装好热啊,把衣服脱了?
主任说的了解,除了询问和查以前的记录,还要带着项西再回大洼里找老居民问问话。
要不要假装踉跄一下把坠子晃出来?
主任拿出了一个记录本,开始详细询问项西的情况:“他当时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居委会应该还去问过的,我查了是有记录,不过当时我还没到这儿,所以还得再了解一下。”
或者还是直接再收短点儿?
平叔本来在这儿名气就不小,再加上现在涉毒在逃,那简直是一下成名人了。
项西站楼下脑子里跟滚筒洗衣机似的转着,还是衣服塞多了的那种,扑棱扑棱的。
“你是梁川平的那个孩子啊,”主任大妈说出这个名字时,另两个年轻些的都抬了头往项西这边看了过来,“我知道,你先坐吧。”
“怎么不上来?”窗口那儿突然探出个脑袋来。
居委会办公室里就三个女人,两个年轻些的办事员,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主任大妈。
“哦!”项西吓了一跳,看清是胡海,顿时紧张得汗都要下来了,赶紧低头跑上了楼梯。
居委会就在一片老旧房子里,是这片最干净整洁的地方了,一楼门口挂着牌子,倒是不难找。
上楼的时候陆老头儿还没过来,茶室里只有胡海在,他正坐窗边弹着琴,那沉迷的架势让项西觉得刚才跟他说话的人是个幻影。
现在他要成为一个有户口、有身份证的居民,才会想到去找。
“你师父还没吃完饭,”胡海听到他进屋,手上没停,边弹边说,“小孙女回来了,今天要晚半小时。”
居委会这种东西,是属于居民的。
“哦,没事。”项西进了屋,坐到茶桌旁,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确定了一下坠子的位置。
要问赵家窑这片的什么黑网吧、黑游戏室、小赌场在哪儿,项西门儿清,但这种正规的地方,他全都不知道,一来是本来存在感就低,二来这些地方他就是看到了也会跟没看到似的,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接触什么样的东西。
“你吃饭了吗?”胡海又拨了几下琴弦,停下了看着他。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具体居委会在什么地方,李警官虽然给了他地址,但还是得找找。
“吃了,”项西悄悄挺了挺胸口,“我吃了才来的。”
虽说现在天气已经凉了,但吃完两个小火锅,项西还是出了一身汗,出门的时候风一兜,他打了个喷嚏:“爽!”
“哦,我还说你要没吃我给你煮点儿面条呢,”胡海说,“那你自己玩会儿吧。”
“回家了啊?哎,挺好的,”老板说,“回家挺好,哪儿也不如家里。”
项西本来挺紧张,听了这话又觉得跟程博衍说的似的,稍微放松了一些。
“回家了。”项西说。
他坐了两分钟,站起来拖着凳子坐到了胡海身边,犹豫着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这个琴,难学吗?”
“你那个小兄弟呢?”老板给他们这桌拿了壶茶上来,“也一直没见着了。”
“出声不难。”胡海摸在琴弦上的手拿开了。
“嗯,出差了。”项西说。
项西伸手过去钩了钩,琴发出了一声响:“你学了很久了吧,上回说是师父让你学的?”
老板还认识他,见了他还挺意外的:“好久没见你来了啊,小展。”
“嗯,”胡海点点头,“十来年了吧。”
他跟馒头经常上这儿来吃,一个小火锅三十,算上送的青菜、豆腐,随便吃的米饭,他俩一人十五块能吃撑。
项西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该怎么说下去,胡海也不往他这边瞅。
赵家窑大饭店本名叫老四火锅店,二十平方米,一层,除开店里摆放的冰柜、堆着的啤酒箱子和各种杂物,能摆个七八桌。
胡海似乎对这种沉默很适应,并没有主动找话说,而且低头继续弹琴了,项西看着他的样子,有种想要一把扯出坠子凑到他眼前去的冲动。
“前面右转,到了就知道了。”项西笑着说。
就在抬手的那一下,他突然找到了个切入点。
“大饭店?”王哥有些奇怪地往两边看着,“一路进来没见有跟大饭店沾边的地方啊。”
“这个……你弹琴,”项西轻声说,“我听着总觉得有点儿……伤感。”
“我还要请他吃饭呢,”项西笑笑,“请你们在这儿吃一顿也就是凑合,你们不嫌弃就行,赵家窑大饭店,这儿最好的馆子了,就上那儿。”
“是吗?”胡海应了一声。
“别了,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孩请我们的客,”刘哥笑了,“让宋一知道不得挤对死我们。”
“是不是有些乐器本来出声就这样,”项西继续说,“就像唢呐,多热闹的乐器啊,但我听着总是像在哭,不知道为什么。”
“走,吃饭去,”项西说,“这顿我请。”
“心境不同吧,听的人,弹的人,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样。”胡海说。
项西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大洼里,上了等在街口的车。
“我现在心情很好啊,”项西看着他,“那就是你的心境了吧?”
“不来了,”项西挥挥手,“大师保重。”
胡海没有说话,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继续弹着琴没有停。
“以后还来吗?”假瞎子问。
“是因为弟弟吗,”项西靠到椅背上,问出了主题,“弟弟丢了,很难受,学了琴,琴声里就带着伤感了。”
“优越感,”项西说,“我就秀秀我的优越感。”
胡海的琴声终于停了下来,他按着琴弦,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也许吧。”
“有什么好看的,一帮将死之人,”假瞎子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一帮瞎子,看了有什么意思?”
“弟弟……”项西说得有些艰难,不仅仅因为正在揭开胡海的伤口,也因为他自己有些虚幻的期待,“丢的时候……多大啊?”
“说了就是看看。”项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还很小,”胡海在琴弦上轻轻摸了几下,“我弟身体不太好,出生的时候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平时我妈都不让我带他出去,那天偏偏就同意了……”
“这就走了?”假瞎子说,有些奇怪,“你来干吗的?”
项西没有说话,手放在兜里,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掐着自己的腿。
项西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太阳太强烈,他揉了揉眼睛:“我走了。”
胡海苦笑了一下,站起来趴到窗台边:“那天是他三岁生日。”
猫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但很快又眯缝上了,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模样。
胡海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项西感觉就像盛夏暴雨之前的响雷,猛地劈在了他身上,轰的一声。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喵地叫了一声。
他顿时僵在了椅子上,有些喘不上来气,闷得发慌。
像是怀孕了,胖了不少,懒洋洋地团在围墙顶上,半眯着眼在阳光里跟他对视着。
三岁生日。
他转过身往17号对面的围墙上看过去,意外地看到了那只猫。
胡海的弟弟丢的时候已经三岁了。
平叔那栋小楼一楼的墙上挂着的小蓝牌还在,写着大洼里17号,窗户上的窗帘拉开了,能看到里面,但项西没往里看。
三岁的孩子能走能说,不会再是被包被裹着的小毛毛。
“跑了也落不上什么好,”假瞎子在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也就是跟着她妈再找个下家……”
也不会像他这样完全没有一丝记忆……
项西猛地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二盘屋的天台,那是李慧曾经被踢下来的地方,现在也已经空了,天台沿上放着的几盆花全都枯死了,黄色的叶子和枝杈垂着。
不是的。
“也跑了,跟她妈一块儿跑的,火灾当晚跑的,”假瞎子推推眼镜,“要没出那事估计已经被打死了。”
不是胡海的弟弟。
“李慧呢?”项西没理他上一句话。
他不是胡海的弟弟。
“没人住,也没人管,都空着,”假瞎子说,“小展,你看着不一样了。”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算意外,他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可能而已,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胳膊累了就吊着。”项西说,又问了一句:“现在谁住那儿?”
但也许是对父母家人的期待太久,他对自己胸口炫富的玉坠子还没有出场就已经失去了出场的意义,一下有些接受不了。
“你平叔跑了,二盘也跑了,”假瞎子跟在他身后,“馒头也跑了……你胳膊怎么还吊着了?”
他甚至已经不需要再问问胡海,你认不认识我这块玉,或者你弟弟脸上有没有一颗泪痣。
“寻谁的仇,”项西慢慢往前走,“我跟这儿没仇。”
所有准备好的台词和迂回曲折的试探,都不需要了。
假瞎子往街口那边探了探头,看到了正抱着胳膊往这边瞅着的三人组,他缩了缩脖子:“寻仇来了?”
失望的感觉一下扑了过来,扑了满身,沉甸甸地压得项西坐都有些坐不住。
“看看,”项西说,“我路过。”
“你……”胡海趴在窗口上很长时间也没听到项西的声音,于是转过头,看到项西的时候他有些吃惊,“怎么了?”
“你怎么回来了?”假瞎子从屋里走出来,跨出门的时候还没忘了从旁边抓过瞎子眼镜戴上,“你还回来干吗啊!”
项西回过神来,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转过头:“大师,是我。”
没有眼泪。
“小展?”路过一扇开着的门时,项西听到了假瞎子的声音。
还好。
大洼里没什么变化,依然是脏乱差的外形,脏乱差的内里,连养的鸡都长得跟上几拨没什么区别。
大概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怎么美好。
项西往里走的时候有种自己带着小弟回来显摆的感觉。
“没什么,”项西垂下眼皮看着面前的琴,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已经三岁了啊。”
项西有点儿想笑,这三人组之前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看宋一那架势,估计这几个都是混过的,但相比赵家窑,他们几个要显得更牛些。
胡海坐回椅子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往前倾了倾,手伸到他领口边,在露出一小角的坠子上轻轻碰了一下:“新买的吗?”
王哥他们三个人也下了车,往街口一站。
“不是,”项西扯着嘴角笑了笑,把坠子拽了出来,“这个说是……我父母的,可能。”
车开到大洼里口那儿的时候,项西让王哥停了车:“我进去看看。”
“是个如意啊,”胡海看了看,“我听老头儿说过一点儿你的事。”
“嗯,”项西点点头,想想就笑了,“这得算我的地盘。”
“我……”项西看着他,“能看看你的那块吗?”
“哪个开发商拿得下这片地,一个个开口都是要把下半辈子的钱都咬够的,”王哥看看窗外,“小项,你是在这儿长大的?”
胡海没说话,直接把脖子上的玉坠拿了下来,放到了他手里:“这个是我妈给我的,我一直戴着,我弟……没有,也没有……你那样的痣。”
“这边也没人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片给开发了。”坐在后面的刘哥说。
看来胡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项西低头看着手里的玉坠。
“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路这么破。”他看着路边的那些小商店和小吃店,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跟门脸一样萎靡不振的老板。
就像程博衍说的,这块玉很漂亮,水头很好,看着跟自己的那块挺像的,但大小不一样,胡海这块要小一些,雕的也不是如意,是只圆滚滚的兔子。
项西第一次坐在车里从这些路和坑上经过,车时不时颠簸一下,他几次差点儿咬着舌头。
真的不是。
路很窄,大半只能过两辆车,地面上的坑坑洼洼在阳光里投下阴影,一眼看过去全是大大小小的黑。
胡海的弟弟没有玉,这两块玉除了都是好玉,再没有相似的地方。
白天强烈日光下的赵家窑看起来依然没什么生机,反倒是把密密麻麻像长在空中的灌木丛一样的电线看得清清楚楚的。
也没有痣。
赵家窑地盘不小,派出所在这片破败的边缘,王哥也没问他要怎么转,慢慢把车往里开了过去。
“你属兔啊?”项西问。
“没问题。”王哥马上说。
他抬眼看向胡海时,感觉眼角有些发痒,还没等低下头,一颗眼泪已经顺着脸滑了下去,滴在了手上。
车开出去之后,项西却没有指路,沉默地看着车窗外,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了一句:“要不,咱开车先随便转转吧。”
“嗯。”胡海站起来,在茶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了他。
“那你给我指路。”王哥笑笑。
项西抓过纸巾飞快地在自己眼睛上揉了揉,居然哭了?
“嗯,”项西想了想,“我带你们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这片……我熟。”
都没感觉想哭,只是失望而已,怎么眼泪就出来了?
给程博衍打完电话,项西上了车,王哥看了看时间:“现在居委会也下班了,先去吃点儿东西吧?下午再去?”
“我还以为……”项西抓着纸巾笑了笑,“你别觉得我好笑啊。”
“因为从那天起我看见光啊,”项西说,“那天开始就是迎着光走了。”
“没觉得,”胡海坐回琴凳上,低头开始轻轻地拨弄着琴弦,“我理解你这种心情,我不是你哥哥,你有些失望吧?”
“为什么?”程博衍问。
项西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笑着。
“先想着啊,还有生日,我可以估计个年份,具体日期我也想了,”项西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就你救我那天。”
“失望也是一种滋味,”胡海说,“会失望说明你还抱着希望,对不对,失望都没了才可怕。”
“你想填什么都行,程西也行,”程博衍笑着说,“这个可以慢慢想啊,又没让你现在就写吧?”
“你……”项西看着他,“你还会失望吗?”
“挺顺利的,人家把我的情况都记录了,表格也给我了,我下午就去居委会看看怎么开证明,”项西兴奋得牙都有点儿哆嗦了,“你说,要让我填名字的话,就叫项西吗?”
“会啊,”胡海笑笑,“你不是我弟弟,我也很失望的。”
“怎么样?”程博衍问。
这句话让本来刚把眼睛擦了想要缓口气的项西一下有些失控,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涌了出来。
电话是打给程博衍的,程博衍那边应该是在吃饭,接起电话的时候能听到他喝牛奶时的声音。
“我说错话了吗?”胡海停了弹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项西,你别哭。”
“我打个电话,”项西跟准备开车带他去居委会的王哥说,又嘿嘿嘿地笑了一会儿,“我得先打个电话。”
“我没事,”项西胳膊挡着眼睛站了起来,“我就是有点儿……委屈。”
他从派出所里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轻得发飘,还带着兴奋的小颤抖,手捏着文件夹捏得太紧,要把文件夹放下的时候手指差点儿分不开了。
他没等胡海再开口,转身进了小厨房,拧开了水龙头,趴在水池上狠狠地洗了洗脸。
项西待了两个小时,李警官又把他的详细情况都了解了,做了记录。
就是委屈。
“DNA数据库吧?”李警官说,“是可以的,你可以明天过来,我带你去鉴定中心采集血样,这个是免费的。”
为什么委屈,他不知道。
“嗯,李警官,我还想问问,”项西把桌上的表格和说明都收在了李警官给他的文件袋里,“我听张警官说,可以采个什么样……”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的事有这么大反应。
“把这些准备好了就行,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再问我,电话这上面有。”李警官指指电码号码。
胡海的琴声重新响了起来,他胳膊撑着水池沿听着。
“差不多懂了。”项西点点头。他听得半懂不懂的,不过这些内容都写在纸上了,他可以回去让程博衍再帮他看看。
胡海以前弹的曲子都很静很缓,有激昂和快节奏时,听着也像是在哭,只是哭得痛快和不痛快的区别而已,但这会儿弹的却不是平时听过的那些。
“清楚了吗?”李警官问。
居然还是项西能跟着哼的。
李警官给他讲解了一下表格应该怎么填,又给了他一个范本,最后拿了一张写着需要提供的材料的单子,把他要用到的都勾出来了。
项西听了两句就乐了,扯着衣服擦了擦脸走出了小厨房:“《步步高》啊?听着以为过年了……”
“资料都齐了之后很快的,十五个工作日可以办好,”李警官说,“来,我先给你说一下要准备的东西。”
“怎么样,”胡海说,“喜庆吗?”
“哦,”项西一听身份证就忍不住挑了挑眉毛,“那这个要多长时间?”
“嗯。”项西点点头。
“你情况特殊,需要居委会出个材料,证明你是被捡来的,没有父母,也不知道原籍,然后我们再具体处理,可以把你户口落在福利院的集体户口上,”李警官很耐心地给他解释,“这样你就可以办理身份证了。”
“一会儿别哭了,”胡海边弹边说,“你师父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什么材料?盖章?”项西很担心地问。
“放心,”项西笑着往茶桌边一坐,开始烧水,“我变脸快着呢,基本技能。”
“名字没有关系,登记的时候写你习惯用的名字就可以,”李警官看看他,“你要填一些表格,还有些证明材料需要你在街道盖章。”
陆老头儿在项西泡好茶的时候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项西还能认出来,这就是他第一次上门拜师的时候不让他进门的那个,陆老头儿的孙女。
“是的,但是以前不叫项西,”项西有些紧张地回答,“这个名字……”
“嗨,”小姑娘冲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蹦着走到了胡海身边坐下了,“海大师来首悠扬的,你前师父今儿骂我了,心情不好。”
“是叫项西对吧?”李警官问。
“我孙女,陆妙语,”陆老头儿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坐到了他对面,“不用管她,咱俩聊咱俩的。”
一个户籍科的警察进了接待室,因为张警官之前联系过,所以这个姓李的警察已经把需要用到的表格给他准备好了。
“好。”项西点点头。
被希望填满了。
这个陆妙语挺安静的,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闹腾,就一直坐在旁边听胡海弹琴,时不时过来拿杯茶喝着。
走进大门,在门口的接待室里跟一个警察说了自己的来意之后,这种空荡荡才又一点点地被填满了。
项西第二轮开始泡茶的时候,她转过了身,趴在椅背上看着,然后伸手:“赏一杯吧,大师。”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让他下车站在派出所门口时,有种无法形容的空。
“你怎么逮谁都叫大师?”项西递了一杯给她。
而最后他想要的那份光明,还要从这里开始。
“谁说的,”她笑着说,“我才没有,我叫大师的都是感觉像大师的,你挺像的。”
藏在他血液里的那些黑暗,从这里开始,他漫无目的、不肯妥协地活在这些黑暗里,又挣扎着逃开。
“谢谢,”项西说,“我当真了啊。”
赵家窑还是老样子,这地方他太熟悉,熟悉得他猛地看到窗外颓败的景象,有种深深的怅然。
“当真啊,就是夸你呢,”陆妙语喝了口茶,“你这一套玩下来特好看,有范儿,感觉可以出师了,是吧爷爷?”
车开进赵家窑范围里时,项西却又沉默了。
陆老头儿听着这话笑了半天,然后也喝了口茶,看着项西:“我看成。”
他挂了之后就催着开车的王哥快些,恨不得直接去了就让人抽他一管血。
“嗯?”项西愣了愣,“您不收学费也不能这么凑合事吧?我才来几回啊就想赶我走了?”
“好的好的好的,”项西一连串地说,“谢谢您!”
“谁赶你走了,”陆老头儿看了看杯子里的茶,“来点儿实践经验嘛。”
“嗯,不过如果你家人没有采样,就查不到,但是会保留你的样本,”张警官说,“总还是应该试试的。”
“什么意思?”项西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还能这样吗?”项西一下挺直了腰。
“下次跟我去茶庄坐坐怎么样?”陆老头儿说,“就云水凡心。”
“这个……我可以问问,”张警官说,“不过你可以去采个血,把样本录入失踪人口库对比一下,如果你父母在找你,也录入了样本,就可以找到。”
“我?”项西愣了,云水凡心算是相当高档的茶庄,去的人挺多,都对茶很有研究,陆老头儿这么一说,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坐旁边?”
这事他不抱什么希望,但却不愿意放弃哪怕一丁点儿的希望。
“你坐茶桌后头,”陆老头儿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平时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一说正事就这么迟钝?”
如果能从平叔那里求证当年他的话是不是真话,能让他确定自己该不该就这样去问胡海。
“我要出错了怎么办?搞砸了怎么办?”项西突然紧张起来了,在一帮懂茶的人的围观下自己坐那儿泡茶的场面,光想想就有点儿想摔壶了。
而且,这事程博衍也说了,不靠谱,他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追问,万一不是,反倒让胡海难受。
“你白干的,砸了就砸了。”陆老头儿说得很轻松。
昨天胡海说到弟弟的时候情绪很低落,话也基本没了,他不敢多问,就像不敢在程博衍跟前提到程博予一样,他怕问多了会让胡海难受。
“砸了扣你师父的钱,”胡海在一边说,“没事。”
“我就是……想知道,”项西声音更小了,“我到底是不是他捡来的,还是拐来的,我到底姓什么……”
“他就砸过,”陆妙语马上一回手指着胡海,“所以被逐出师门了,现在靠弹琴卖艺维生。”
“你是有什么想了解的吗?”张警官问。
项西听乐了,笑了半天。
“那……”项西犹豫着,“那……你们会问他,问他……捡到我的事吗?”
“你别捣乱,”陆老头儿冲她挥挥手,“我跟项西这儿说正经的呢。”
“可以,说不定到时还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张警官笑笑。
“那你俩说吧,”陆妙语转回身,继续听胡海弹琴。
“就,如果平叔抓到了,”项西小声说,“您能告诉我一声吗?”
陆老头儿还真是说正经的,他打算带着项西去云水凡心,时间留出一半给项西,让他感受一下。
“什么事?”张警官说。
项西听得有些胆战心惊的,要说现在泡茶什么的,他的确是已经很熟,但陆老头儿从来没指点过他的动作,都由着他怎么舒服怎么来,他对自己到底合不合格根本没底。
“正在路上呢,”项西说,“张警官,有个事……我想问问。”
陆老头儿倒是很有信心,手一挥:“忘了吗,茶本来就不是该一板一眼讲究形式的东西,人人都能喝,人人喝了都有不一样的感受,哪有什么标准?”
“记得今天去一趟。”张警官提醒他。
项西没说话。
张警官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差点儿吓得蹦起来。
“你让人觉出范儿来了,就行了,”陆老头儿说,“不已经有人觉得你有范儿了吗?”
坐在车上,项西一直紧张地搓着腿。
陆妙语背对着他们坐着,一听这话也没回头,只是举起了手:“是的。”
但今天很紧张。
项西没再挣扎,觉得要不就去试试,反正大不了就是砸锅,陆老头儿这么紧俏,请都请不到,人也未必会说什么。
去派出所,这事对于项西来说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那种害怕,虽然他并没有被抓进去过。
讲完茶项西下楼的时候,感觉有些累了。
“哦!”项西抹抹嘴跑进了卧室,刚进去又跑回了厨房,洗了洗手再重新跑进卧室,“这一趟趟得累死。”
程博衍的车已经停在了楼下的树影里,他正坐在驾驶室里低头玩手机。
“你该出门了,”程博衍打断他的话,“从这儿去赵家窑不近。”
项西站在车头前,这一晚上他的心情都很复杂,跟陆老头儿和陆妙语逗乐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嗯,下回我再做的时候不放糖,你自己想吃甜的就放,不想吃就淡的好了,”项西听到了他的肯定,这才进厨房拿了自己那碗吃了,“有空试试那个炒小鱼吧,我……”
现在突然看到程博衍,他才有了真切的实感,整个人都松了下来,疲惫,失落,说不上来的失望和依然存在的希望,想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的各种感觉让他有些想找个地方趴一下。
“挺好吃的,糖可以少放点儿。”程博衍说。这法子是胡海教的,要不是项西一大早折腾半天才做出来,而且主要是做给他吃,他真想说一点儿也不好吃,可难吃了,简直不能更难吃!
“哎,”他在车头上拍了一巴掌,“打劫。”
“怎么样?”项西盯着他喝了一口,“好吃吗?”
程博衍在车里抬起头,看清是他的时候笑了笑:“上车。”
项西今天做的杂豆粥很神奇地没有糊,大概是因为用了豆浆机,想糊也没法糊,杂豆粥做成了杂豆糊糊,还是甜糊糊,味道还……可以。
“你下来,”项西说,“我不想动。”
“我不至于。”项西乐了。
程博衍开了车门跳下车,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程博衍从浴室里探出头看着他:“我从来不会像你似的这么撒一地……你别上垃圾桶里捡啊!”
“一会儿再说,”项西搓搓手,“给我个拥抱吧。”
“你这洁癖这些年不定浪费了多少粮食呢。”项西又说。
“嗯。”程博衍没多问,伸手抱了抱他。
程博衍让他这一通说得无言以对,半天才转身进了浴室:“行行行,下回掉了就捡了放回去。”
“好多了。”项西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把程博衍身上熟悉而安心的柠檬味狠狠吸进身体里。
“当然放回去啊,掉外面地上都能捡起来吹吹放回去,你这地上干净得能下舌头,有什么不能放回去的,”项西说,“你吃的时候不是得煮吗,又不啃生豆子……”
这种被包裹着的安全感顿时让项西松弛了下来。
“你还想捡起来放回去啊?”程博衍说,“还好没让你收拾。”
上了车,项西就把车座放倒了,躺着闭上了眼睛。
程博衍只得去把豆子都收拾了,往垃圾桶里扔的时候,项西叹了口气:“浪费啊。”
车还没开到路口,程博衍听到了他很轻的鼾声,有些吃惊地转过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你不是说收拾吗?”项西回头冲他笑了笑。
程博衍把车里开着的音乐声音调小了,他能猜到今天晚上的炫富是什么结果,项西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不是让我洗漱吗?”程博衍叹了口气。
其实这并不意外,程博衍知道茫茫人海里兄弟两人能相遇的可能性实在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只是看到项西这个样子的时候,他突然有点儿后悔。
“那你收拾。”项西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豆浆机。
自己做事一向不太冲动,这次却会因为一个只闪了一眼的坠子就冲动成这样,拉着项西共赴一场空欢喜。
“现在就收拾,一会儿踩一脚再摔了!”程博衍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太冲动了。
“给你做个不难吃的杂豆粥,”项西守着机子,“你去洗漱吧,我会收拾的。”
回到家,项西一言不发地进了浴室洗澡,程博衍坐在客厅里,顺手拿了本书翻开,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干吗呢?”程博衍看着案台上和地上撒着的豆子,有些吃惊地问。
项西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顶着一脑袋水,也没擦,程博衍看着滴在地板上的水,没有说话。
第二天项西一早就起床了,程博衍被豆浆机的声音吵醒时,项西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项西坐到他身边,开了电视看着,几分钟之后说了一句:“胡海不是我哥,他弟弟丢的时候已经三岁了。”
想想又有些郁闷,一想到项西一脸期待地看着胡海做菜,他就很不爽,非常希望胡海就是项西他哥,当然这话他不会说出来。
“这样啊。”程博衍轻声说。
这人做菜的确是一流,他对胡海满怀嫌弃,但还是吃了不少菜,很好吃,而且吃得出胡海做菜不放味精,是真的靠手艺。
“坠子跟我的也不一样,而且他弟弟丢的时候身上没有这个。”项西拿下了玉坠,扯了张纸把绳子裹到纸里一下下按着吸水。
说到骨头汤,程博衍又想到了胡海。
“是我没看清。”程博衍伸手在他脖子后面轻轻捏了捏。
“不会的,我愈合得很好,今儿晚上的骨头汤我喝了三碗呢。”
“不过也没什么,”项西把纸打开,拿出坠子看着,“我不是还去采了血样吗,也许能找到。”
“如果愈合情况不理想……”
没等程博衍开口,他又说了一句:“也许还是比对不上,不过没关系。”
“嗯,这就对了嘛,认识大夫就是好。”项西愉快地说。
程博衍不知道该说什么,搂过他,在他背上用力搓了几下:“对不起,我要不那么着急说胡海那个坠子就不会这样了,让你这么失望。”
“理论上得一周,”程博衍说,“你要嫌烦了,明天办完事要还有时间,你到医院来,拍个片子我看看。”
“怎么能怪你呢,”项西把下巴搁他肩上,“因为有希望才会失望啊,有希望是好事。”
“我这姿势睡觉还要多长时间啊?”他靠着程博衍,摸摸手腕上的表。
“嗯。”程博衍轻轻在他背上一下下拍着。
项西觉得这几天事有点儿多,脑袋里总有点儿乱,晚上躺着都睡不踏实,还不能翻身。
“这话胡海说的,是不是挺有道理的,”项西说,“我听着觉得松快不少。”
“不用,你去不就是为了弄清要准备什么吗?”程博衍摸摸他的脸,“人家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了。”
“你要不……认他做哥?”程博衍说。
程博衍指的是三人组,项西点点头,想想又说:“我要准备什么吗?要说什么?”
不过说出这话的同时他就后悔了,有点儿想按个后退键回去把自己的嘴缝一下。
“嗯,”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听着被他强拆了的字有点儿想笑,“明天让他们几个开车送你过去吧,毕竟是去赵家窑。”
“嗯?”项西往后仰了仰头,看着他,“也挺好,就是……”
“明天……”项西跟着说了一句,突然很紧张地一把抓住了程博衍的胳膊,“明天我要去派出所呢!我克……嗷……我有点儿紧张!”
“我就是随便说说。”程博衍赶紧说。
“嗯,我明天去给你配条短点儿的绳子,”程博衍把坠子在他领口比了一下,“让你炫得明显点儿。”
“你是不是觉得他不会答应啊?”项西轻声说。
“我下次去的时候就戴脖子上,炫个富?”项西说。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程博衍觉得自己最近智商似乎有点儿要归零的趋势,“我就是随便一说,你还真想认他这个哥啊?”
“嗯,”程博衍点点头,“说实话我觉得不靠谱,但这事不试一下咱俩都没法死心对吧?”
“不行吗?”项西抬眼看着灯,“我觉得他挺像个哥哥的,就跟你似的,挺和气的,说话又挺有道理……”
“我戴着?”项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叫跟我似的?”程博衍啧了一声。
“没什么,”程博衍拿出玉坠看了一会儿,感觉跟胡海那个不一样,虽然水头都很好,但想想大小、形状似乎都不同,“要不……”
“哦,”项西想了想,坐正了身体,把腿盘到沙发上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突然就笑了起来,“程博衍。”
“干吗?”项西看着他。
“干吗?”程博衍看着他。
程博衍没再说什么,拧着眉一直到了家,才进卧室里去把放着项西那个坠子的盒子拿了出来。
“我总算明白了……”项西一个劲地笑得停不下来,“你是不是嫉妒啊?”
“再说,”项西闭了闭眼睛,“真要是这样,那跟平叔的话也对不上了……虽然他这辈子说过的实话估计还没我跟对面墙上的那只猫打招呼说得多。”
程博衍没说话,过了一阵才往沙发里一靠,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你总算是发现了啊?”
理论上也的确如此,丢了孩子,这样的标志怎么都会很在意。
“还真嫉妒啊?”项西一听笑得更厉害了,“天爷啊。”
项西摸了摸脸上的痣,他一直以来就把这颗痣当作是重要的线索之一。
“我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伺候你,你还乐?”程博衍笑着说。
“我知道,本来也没这么巧,而且我跟胡海,长得一点儿也不像,”项西笑笑,“要真是,他起码会对我的痣有点儿在意吧,但是他从来没注意过。”
“不是,”项西揉揉脸,“你是不是有病,胡海你也……”
“项西,这个……不要抱太大希望。”程博衍说得有些艰难,怕这话让项西不舒服。
“不然呢,我应该嫉妒你师父吗?”程博衍说。
项西沉默了一会儿,往椅背上靠着笑了:“你这么理性的人也会瞎想呢。”
“我师父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的,”项西乐得不行,躺到沙发上,把脚伸到程博衍身边一下下地晃着,“他还画画、写书法呢,你上回去的时候看没看见,就茶柜旁边那几张字,都是他写的,他还说有空给我画张……”
“没看清,就觉得水头很好,跟你那块有点儿像,”程博衍说,“我大概被你传染了,看了一眼一下就想到这儿了。”
“去,赶紧去,”程博衍把他的脚拍开,推了他两下,“找你师父去。”
“坠子?什么坠子?”项西问。
“得过两天……哎,不,就明天。”项西想想又乐了。
“我之前也这么想了,”程博衍摸摸他的脑袋,绿灯亮了,他收回手继续开车,“我是看到了他的那个坠子。”
“怎么明天又去?”程博衍愣了愣,“加课了?”
“没说,只说很小,我就没好意思再问了,”项西叹了口气,“不太可能吧?我是不是太想找父母了,所以能想到这上头?”
“不是,”项西坐了起来,皱着眉,“师父说带我出活儿……干活儿去,去云水凡心,你说这事我能做得了吗?”
“他说没说……多大的时候丢的?”程博衍犹豫了一下问。
“明天就开始了?”程博衍比他刚听到的时候还要惊讶。
“你是这么想的吗?”项西偏过头,“我觉得我想得是不是有点儿多了?你是这么想的吗?”
“嗯,不拿钱的,就让我试试,感受一下,”项西搓搓手,“我怎么觉得有点紧张呢?”
程博衍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很牛啊,”程博衍拍拍他,“你是不是你师父这么多徒弟里最早出徒的?”
“嗯,就做饭的时候闲扯来着,我就问了,”项西说,“他说弟弟……被他弄丢了。”
“没出徒,还得学呢,就是感受。”项西说是这么说,但脸上除了紧张,还是有几分没掩住的得意。
“问他了?”程博衍愣了愣。
“那就去感受,”程博衍笑笑,“是晚上吗?”
“你是不是觉得……”项西小声说,“我问他了。”
“下午,”项西说,“晚上人多,他怕我紧张,就说下午了。”
尽管他不希望现在就让项西知道他这个有些荒唐的想法,但项西的敏感还是让他有些防不胜防。
“那我去不了,”程博衍叹了口气,“要错过你第一次登场了。”
程博衍没说话,只是看了项西一眼。
“这有什么错过的,我要真能干得了,以后多的是机会啊,”项西扒拉了一下头发,笑着说,“哎,今天我师父的孙女管我叫‘大师’呢。”
窗外的灯光忽明忽暗地掠过项西的脸,他一直靠在车窗边往外看着,车在路口停下等红灯的时候,他转过了头:“你为什么问我胡海弟弟的事?”
“项西大师,你不懂,这感觉就跟错过我儿子的第一次表演了似的,”程博衍感觉到一片水珠子扑面而来,啧了一声,“洒水车呀你!要不你去给那几盆薄荷洒点儿呗!”
程博衍没再追问,开着车也没再说话。
“你真麻烦。”项西站起来进浴室把头发擦了擦,然后又进了卧室,拿着小象水壶给薄荷浇了水:“哎,你这水壶是不是买给你儿子的啊?这么幼稚。”
“没,没怎么……”项西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又说:“我得先想想。”
“是啊,”程博衍进了浴室,“我儿子用得还挺欢呢。”
车开出路口之后,他才跟一直沉默着的项西说了一句:“你怎么了?”
要说去云水凡心这事,也挺好的,能给项西郁闷的心情暂时打个岔。
下楼上了车,程博衍又抬头看了看楼上亮着灯的茶室,发动了车子。
一早起来他就把程博衍带回来的那套茶具摆上了,一个人在屋里来回练习着。
陆老头儿把他们送到楼梯口,想再下楼的时候被程博衍拦下了:“您的腿,多休息。”
说是练习,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练习的,也就是一遍遍地泡茶。
“不用管他,”陆老头儿笑着说,“已经不跟我们在一个地方了。”
就像陆老头儿说的,这事不该有什么标准,怎么顺手怎么来,有心就是好茶。
“嗯。”程博衍站起来,回屋里跟陆老头儿打了个招呼,又往胡海那边看了一眼,想着也打个招呼,但胡海连头都没偏一下。
到中午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赶紧抓过手机给陆老头儿打了个电话:“师父!我下午穿什么啊?”
“走吧,”项西走到窗边冲他招招手,“讲完啦。”
“穿衣服啊。”陆老头儿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逗他地说了一句。
一直到陆老头儿给项西讲完,胡海的琴声都没有停过,有一段时间程博衍耳朵里还听着琴声,但却把这人给忽略掉了。
“您不这样行吗?”项西皱皱眉,“我是说我要不要穿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你跟海哥那样的。”
他就坐在窗边弹琴,很投入的神情,从手指在琴弦上弹第一下开始,就像是身处另一个时空了。
“你有?”陆老头儿问。
从窗口能看到项西一脸认真地听着,也能看到胡海的侧脸。
“没有啊。”项西说。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陆老头儿开始给项西讲茶,程博衍坐在露台上吹着夜风。
“没有你穿什么穿?”陆老头儿说。
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放在衣服里的坠子要想不伸手拽出来看着,除非是过去把胡海掀翻在地才有可能。
“我这不是问你呢吗!”项西急了。
胡海话很少,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吃着,程博衍忍不住盯着他的领口,说实话虽然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太不靠谱,但还是想再看一眼胡海的那个玉坠。
“你就穿你平时的衣服,”陆老头儿笑了起来,“看把你紧张的,没事,怎么样都行。”
吃饭的时候,项西又恢复了一些精神,跟陆老头儿聊得挺来劲的,问了很多炒茶的问题,一副吃完饭就准备动手的架势。
“我穿牛仔裤啊?”项西问。
“嗯?”项西转过头,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胡海进来拿蘸料,他又没说下去了。
“嗯,”陆老头儿叹了口气,“你不要一紧张就又把我说的话忘了。”
“项西。”他叫了项西一声。
“……好,我知道了,”项西定了定神,“茶就是茶,喝茶就是喝茶,知道了。”
项西把椅子摆好之后又进了厨房洗手,程博衍正准备出去,看了他一眼又停下了,感觉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沉默,本来这会儿按他的性格,应该是兴高采烈才正常。
中午居然有人送了快餐上门,给项西打电话让他下楼拿的时候,他差点儿以为是诈骗的或者是平叔给他下了个套。
几个人把露台上的桌子架好子,灯一打开,还挺有气氛的,程博衍进厨房帮着拿了菜出来。
“是程先生定的餐,说是给儿子的。”送餐的人说。
“露台上吃去,”陆老头儿一挥手,“这个天气不凉不热的正好。”
“儿子?我……下去拿。”项西挂了电话,一边换鞋一边小声说了一声:“上瘾了还。”
胡海做菜的动作挺快,刚喝了一壶茶,他那边的菜就弄好了。
程博衍给他订了午饭,就是跟小区隔一条街的那个茶餐厅,程博衍对那家的食物还挺满意的,今天给他订了几份小面点和一份汤。
“好,好,”陆老头儿点着头,“我听大夫的。”
项西捧着餐盒上了楼,给程博衍发了条短信。
“嗯,”程博衍笑笑,抬着陆老头儿的小腿动了动,又问了问他这腿平时的感觉,“没什么大问题,这个年纪都会有些退行性病变,您爬山尽量时间短点儿吧,也别天天去。”
饭收到了,爸爸。
“你……”陆老头儿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来,“对了,你是骨科大夫吧?”
程博衍没给他回复,估计是忙不开。
“我给你看看?”程博衍坐到了他旁边。
他挺愉快地盘腿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吃完了以后才发现沙发上有挺大一滴汤汁。
“有点儿胀,”陆老头儿又给他倒了杯茶,“平时还好,今天上了趟山,就有点儿不痛快了。”
“完蛋了!”他很惊恐地把餐盒收拾了,趴在沙发上仔细检查着。
“膝盖不舒服?”他习惯性地问。
检查了能有两分钟,确定只有这一滴汤,但因为沙发是那种粗麻料的布艺沙发,汤滴上去了就不是用纸能擦掉的。
他只得回到了茶桌旁,陆老头儿正捏膝盖。
他有些郁闷,虽说程博衍隔不了几个月就会把沙发套拆下来送洗衣店,但这套刚换上还没到二十天……
程博衍在厨房外面站了一会儿,看项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估计是要坚持把胡海做菜的过程全看完了。
还滴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滴在了平时程博衍的专座上。
当初没让项西去学厨是不是个失误?
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那滴汤弄掉,陆老头儿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是车已经到了这边,让他出去。
程博衍似乎有些无奈,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很香。”
他只得拿了个垫子放在那滴汤上,然后抓了包跑出了门。
“香吗?是不是很香?”项西问。
陆老头儿说车就停在小区门口,项西出了大门往两边看了看,只有一辆白色的Q7。
“我看看。”程博衍说。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眼,车里有人按了一下喇叭,接着驾驶室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冲他招了招手。
“你不喝茶吗?”项西看着他,“你学做菜啊?”
他看清了这人是胡海,顿时有点儿吃惊,说实话无论是胡海还是陆老头儿,都不像是开Q7的人,他过去瞅了瞅车:“这谁的车啊?”
程博衍笑了笑没说话。
“你师父的,”胡海说,“上车。”
项西回过头,看到程博衍站在厨房门口,他有些不服气地说:“那不一定。”
“我师父还有这么好的车?他……”项西拉开车门上了后座,一屁股坐进去之后一扭头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再一看,戴着副墨镜跟黑社会老大似的,他愣了愣:“师……父?”
“你会炸成炭烧鱼的。”身后传来程博衍的声音。
“来了啊。”陆老头儿说。
“就炸到这个色。”胡海指了指锅里的小鱼。
“今儿多云,”项西往窗外瞅了瞅,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真的?”项西顿时又来了劲头,“炸多久?”
“别闹,”陆老头儿笑了笑,“我今天眼睛不舒服,吹了风老流眼泪。”
“怕油多啊?”胡海笑笑,“告诉你个少油办法,就是炸的时候时间长一些,炸时间短会进油,稍微时间长点儿,油会出来。”
“没休息好吗?”项西凑到他眼镜边上想看看他的眼睛,“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我朋友就在医院呢。”
“过油啊……”项西突然感觉有点儿泄气,这炸一次鱼的油量估计能赶上程博衍做好几年菜的了。
“不用,经常这样,”陆老头儿拍拍他的腿,“今天你时间长点儿吧,差不多了我来十分钟的。”
“嗯,要过油,这样才香。”胡海说。
“什么?”项西一下愣了,陆老头儿一般表演就一个小时,他还想着大概是最后让自己上去待十来分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现在时间反过来了。
“这鱼是要用很多油炸的吗?”项西看着金黄色的小鱼。
陆老头儿笑呵呵地没有说话。
胡海没说话,翻炒了几下,拿过炸好的小鱼倒进了锅里。
“加油!”胡海在前面说了一句。
“我看看,”项西嘿嘿笑了两声,“我想学学。”
现在挣扎讨论已经来不及,项西还没调整因为时间突然变化带来的混乱,车已经到了云水凡心的后门。
“放了一点儿,吃的时候就不辣了,”胡海看了看他,“要不你出去吧,呛。”
那天来的时候看到的给客人介绍茶的那个穿印花长裙的女人站在门口,见到他们的车停下,微笑着略微弯了弯腰。
“哎哟,是不是挺辣的啊?”他揉揉鼻子。
项西下车的时候看了一眼陆老头儿,平时陆老头儿不戴墨镜,今天穿着褂子戴着墨镜,突然让他有种黑社会老大带着一个小弟和一个司机兼保镖出来找乐子的错觉。
胡海把辣椒和蒜什么的扔进了锅里爆锅,香味飘过来的同时,项西也感觉到一阵辣,低头弯腰冲着地打了个喷嚏。
“陆老,您来了?”女人笑着说。
“哎?”项西愣了,他从来没想过杂豆粥可以这么吃,程博衍每次都是加点儿水,把豆子往里一扔就煮了,煮出来豆子归豆子,水归水,要是还放了薏仁,那味简直比白开水还要淡。
“还以为你不在呢,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徒弟,项西。”陆老头儿笑着指了指项西,又给项西介绍了一下:“这是云水凡心的老板,彭云凡。”
“杂豆粥不是挺好吃的吗,”胡海说,好像没太在意这个重点,“把豆子泡一泡,打成碎糊,加点儿糖。”
老板?女的?
“啊?”项西愣了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嗯。”
“你好。”彭云凡笑了笑,向他伸出了手。
胡海拿了几个小辣椒切了,旁边有已经切好的青椒,他往锅里倒了点儿油:“你跟你朋友一块儿住?”
项西赶紧往前一步,跟她握了握手:“彭老板,您好。”
“我就看看!”项西站在厨房里冲外面喊,“你天天吃杂豆粥没吃烦啊?炒小鱼多好吃啊……”
“今天我打算让项西来,”陆老头儿说,“你没意见吧?”
“你不要了吧,”程博衍说。项西没理他,跟着胡海进了厨房,他叹了口气:“你别动手啊!”
“当然没意见,您的徒弟我们哪里会有意见。”彭云凡回过头看了看项西:“那今天辛苦你了。”
“我……”项西跟了过去,“我学学怎么做。”
“不辛苦。”项西说。不砸锅就不错了,还辛苦什么?
“这是好菜,”陆老头儿马上说,“小鱼都是房东在山里那条小河捞的,炸一炸用辣椒一炒,好吃。”
时间还没到,彭云凡请他们几个先去她休息室坐坐,项西跟在最后,路过上回看陆老头儿泡茶的那间屋子时,他往里看了一眼。
“炒小鱼。”胡海说。
里面已经有七八个客人坐着了,正边喝茶边聊着天,人不算多,项西松了口气,刚要转头往前走的时候,窗边桌子的一个客人突然抬手冲他晃了晃。
他转身准备走开的时候,项西站了起来:“你做什么菜呢?”
他一看就愣了:宋一?
“嗯。”胡海应了一声。
“宋哥?”他挨到窗边小声问,同时看到了宋一对面坐着的是林赫,“你们怎么来了?”
“那放一点儿调调味就行。”陆老头儿说。
“博衍让我们来给你捧场。”林赫笑了笑。
“我也都行,”程博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是……不要放太多吧。”
一听到程博衍的名字,再看到宋一和林赫,项西猛地心里一暖,之前的紧张突然就消散了一大半,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了敲,笑着说:“谢谢,一会儿看我的。”
“我都行,”陆老头儿看了看项西和程博衍,“你们呢?”
一想到屋子里坐着宋一和林赫,项西觉得心里定了不少,没那么紧张了,除去他俩,屋里也没几个人,挺好的,就希望在师父结束他上去之后别再有太多人来就成。
胡海从厨房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把辣椒:“吃辣吗?”
“你想听什么曲子?”胡海坐在一边问,他的琴已经拿到屋里去了。
虽然他很想知道胡海弟弟的事,但项西这么问出来,不太礼貌,胡海人都还在厨房里忙活着呢。
“我?我哪懂啊,你平时弹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项西看了一眼陆老头儿,他正跟彭云凡不知道小声聊着什么,“一会儿师父完事了你……”
“别瞎问。”程博衍赶紧轻轻踢了他脚一下,提醒了一句。
“是你先上。”胡海提醒他。
“因为他弟弟?”项西追了一句。
“啊?”项西愣了,突然想起来之前好像是这么说的,但进来之后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跟在陆老头儿后边……
“这小子那时……”陆老头儿喝了口茶,没有说下去。
“要不你师父一走,客人没准也走了呢,”胡海笑着说,“都冲着他来的。”
“那还收了徒弟?”程博衍有些奇怪地问。
“那多不好啊,”项西坐到胡海身边,“那人家要看仙风道骨的陆老先生,结果上来个穿牛仔裤的我,人不得把桌子掀了啊?”
“得等你把现在跟你说的这些弄明白了,什么都想学,”陆老头儿笑了,“当初胡海来我这儿,什么都不想学。”
“掀桌不至于,”胡海说,“不过能不能让人耐心等到他出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可以学炒茶,”项西说,“师父你教我。”
项西咬咬嘴唇没说话。
“缘分,这东西说虚也虚,说实吧,也确实。”陆老头儿也喝了口茶。
屋子里的茶桌、茶具都已经准备好了,胡海也过去了,能听到有琴声响起。
“那我运气不错。”程博衍笑着喝了一口。
项西豁出去了,站起来穿过回廊,走进了屋里。
“这个茶我自己炒的,”陆老头儿给他倒了杯茶,“以前我总自己炒不少,这两年年纪大了就不想动了,每年也就随便弄点儿,你再来晚点儿就喝不上了。”
人数没什么变化,差不多还是那几个人,其实有没有多了人少了人他也不知道,他根本就没好意思往四周看,连林赫、宋一那桌他都没顾得上瞅一眼。
这样看着人泡茶,闻着茶香,随意聊聊的感觉还不错。
就那么直眉瞪眼地走了过去,绕到茶桌后面一坐。
程博衍很少有这样面对着茶山,吹着凉风喝着茶的机会,他平时工作忙,下了班如果不太累,他会看书,跑跑步。
茶桌比师父的那张要大,要气派得多,椅子也很大,他这一坐下,感觉屁股四面不着边地有点儿发空。
胡海轮廓分明的脸跟项西的柔和精致,一点儿也不像。
胡海的琴声在他进屋的时候停了很短的时间,在他坐好之后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世界上这么巧的事的确也不太可能,他不想让项西还没怎么样呢先瞎欢喜一场。
听到熟悉的琴声,项西慢慢镇定了下来,看了看茶具,又抬眼往面前扫了一圈。
项西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他也不打算跟项西明说,这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他自己都有点儿想不通,大概是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事之后,帮项西找到父母的想法有些翻腾。
这一眼扫过去,他刚镇定下来的情绪又有点儿哆嗦。
胡海拿着菜进了旁边的小厨房,程博衍跟着陆老头儿往茶室走的时候又往厨房里瞅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哪个客人坐错了桌,还是从来没见过穿成这样的人泡茶,又或是因为坐下来的不是陆老头儿,总之屋里的客人全都盯着他。
“不客气,这有什么客气的,”陆老头儿笑呵呵地把菜递给了胡海,“我就喜欢交交朋友,来,到屋里坐,我给你泡点儿茶。”
项西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这样关注过,平叔给他的生活本来就是需要把自己藏在最隐蔽的角落里,加上他看什么都没劲,也已经习惯了不被人注视。
“刚到,”程博衍说,“陆师父太客气了。”
现在猛地一下要接受这么多齐刷刷的目光,让他差点儿想站起来走人。
陆老头儿拿着一兜菜到了茶室,见到程博衍就笑着说:“在楼下看到你的车了,来了一会儿了?”
但走是走不掉了,一个穿着白底蓝碎花上衣和蓝裤子的服务员小姑娘走到他身边,把客人点的茶放到了他面前。
“好。”程博衍应了一声,转过身跟项西一块儿看着远处的几座小山,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瞅了瞅项西,小声问了一句:“胡海的弟弟……到底是丢了还是没了?”
项西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管他呢,师父说过他可以,陆妙语叫过他大师,程博衍表示他有很特别的气质。
“也是啊,这片七个山头都是茶,采茶的时候你要不要过来看看,”项西笑笑,“让师父带我们去采茶。”
这就够了,内行外行半内行都夸过他,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不把茶具给砸了,不就泡几壶茶吗,还能比大冷天顶着老北风被人撵更难受吗?
他顿了顿,虽然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还是能看出这坠子不错,水头跟项西那块有一拼,但没等他把眼睛调好焦距,胡海已经把坠子塞回了衣领里。
项西垂下眼皮,拿起了手边的水壶,把热水往茶壶和茶杯上慢慢淋过去,开始温壶烫杯,准备泡茶。
“那边也是茶山吗?”程博衍正想转身问项西的时候,胡海弯腰把地上的花铲捡起来,一块玉坠从衣领里滑了出来。
这套动作项西并没有什么标准,随手一拿,随手一淋,接着就是拿过茶叶,用茶勺取茶,放进壶里洗茶。
能聊一块儿去他都懒得聊呢。
只要不往四周看,他就可以静下心来。
太天真。
耳边响着的是熟悉的琴声,眼前是每一件他都细细把玩过的茶具,已经能闻到洗茶时还带着微微不够通透的茶香。
项西是怎么得出自己能跟这人聊得来的结论的?都没了弟弟就能聊一块儿去了?
他用手指尖在开水壶上点了点,判断水温合适之后,把水倒进了洗好的茶里,看着带着热气的水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
这个胡海似乎不爱说话,算是半个主人,客人来了这么会儿工夫,他除了打了个招呼,说了一句小榕树的气根长了一年之外,就没再开过口,只是在一边整理花盆,给鱼喂食。
在拿起壶盖准备盖上封壶等待的时候,他听到了侧前方传来咔嚓一声,这是手机拍照的声音。
项西有一句没一句地给他介绍着茶山,程博衍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时不时往胡海那边瞅一眼。
他盖上壶盖,抬眼顺着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
“是吗?”程博衍回过头看了看茶山,的确是挺美的,一眼看过去,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左前方的茶桌前坐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手机没放下,看到他往她们那儿看,这个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嗯’什么,你都没看,”项西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拿给你爸的那个茶叶叫三峰,就是这三座连着的山。”
这个笑容只有不好意思的善意,让项西隐隐提着的心放下了,他把水往已经盖好的壶上浇了一圈,对她俩也笑了笑。
“嗯。”程博衍背靠着栏杆,目光还在胡海身上来回扫着。
放松下来之后,项西才开始慢慢仔细看了看屋里的人。
“我觉得吧,”项西撑着露台的木栏杆看着茶山,“这会儿的茶山最好看了,夕阳西下什么的,跟画似的。”
现在来喝茶的年轻人挺多的,除两桌是看上去跟程博衍他老大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之外,别的几桌都有二十来岁的。
其实的确是还成。
不过大概是因为换了人,屋里的客人对他还是有些好奇,时不时就会有人看过来,当然,也有一直看着的。
他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穿着件T恤,一条麻料的宽松裤子,脚下是双老头儿布鞋,长得……还成,不,还凑合吧……也不怎么样。
窗边的宋一和林赫就是。
等到把花盆在鱼池边放好了,他才看清胡海的样子。
跟他目光对上之后,宋一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冲他竖了竖拇指,用口型说了一句:“牛。”
花盆看着也不算多大,但装满了土还是挺沉的,程博衍帮着把花盆拖出去的时候都没顾得上仔细看看这个胡海。
项西笑了笑,宋一这个动作给了他很大的信心,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过茶夹,把茶杯夹过来放好了。
程博衍笑得说不出话,胡海看了看他:“行。”
茶从壶里倒出来时,满满的茶香飘了过来,项西在心里表扬了自己一把,不错!
“这样行吗?”项西抬头看着程博衍和胡海。
程博衍今天有个手术,早上十点进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不过已经不太感觉得到饿了。
没等有人答话,他又猫腰凑到花盆上,用手指在土上抠了个坑,把这个扎根戳进去重新埋好了。
手机上有项西的一条短信,他看了看就笑了。
“啊?”项西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玩意另一头还真是连在枝子上的,被他从土里拽出来的那头都长了小须根了,“怎么办啊?”
后面还有几条,都是宋一发过来的。
“养一年多了长出这么一条,”胡海看着草须,“你还给拔了啊?”
我们到了。
“这是气根,”程博衍说,“就得长上才好。”
你的小天神来了,帅。
两人同时开口喊,把项西吓了一跳,捏着草须就不敢动了:“怎……么了?”
怎么穿得如此潇洒?
“别扯!”程博衍也同时喊了一声。
开始了,我观摩完了再跟你汇报。
“哎!”胡海喊了一声。
真帅,不是我夸自己人,是真帅,跟老头儿和小姑娘那些都不一样,可惜不能鼓掌。
“这什么玩意……长草了也不管啊?”项西看到了小榕树的树干旁边有一根草须子,伸手过去就从土里揪了出来。
有小姑娘拍照了,我发现他这工作真做好了太容易招小姑娘。
陆老头儿种了不少东西在露台上,花花草草的,还有一池品相歪瓜裂枣的锦鲤,伺候得都挺好,这棵小榕树长得也不错,看上去很精神。
快下班的时候程博衍本来想给项西打个电话,但又怕项西正忙着,于是把电话打给了林赫。
项西想帮忙,但明显自己帮不上,于是只好跟在旁边溜达。
“下班了?”林赫很快接了电话。
“没事。”程博衍看了看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手帮着他拉着花盆往露台那边拖过去。
“嗯,快了,你们还在那儿吗?等我过去,一块儿吃个饭。”程博衍说。
胡海没说话,目光落在了程博衍手上,他的伤倒是好了不少,但还是垫着纱布。
“还在呢,项西已经去休息了,现在是个老头儿,是他师父吧,”林赫说,“我看这老头儿跟他也不是一个风格,怎么教出来的?”
“我来吧。”程博衍走了过去。
“他有没有摔壶?”程博衍问。
“那……”项西瞄了瞄程博衍。
“你这人,”林赫笑了起来,“没摔,拽了吧唧往那儿一坐,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你算了吧,”胡海看了一眼他,“胳膊没伤也没多大劲吧。”
程博衍没再多问,知道项西今天挺顺利的他就能放心了,再知道他表现得还挺好,算是意外惊喜。
“我师兄胡海,”项西补充介绍了一下,看了看花盆,“我帮你吧?”
下班之后他开了车直奔云水凡心,路上有点儿堵,到地方的时候还怕晚了,正要停车,林赫又给他来了个电话,说他和宋一马上出来了,老头儿和项西大概从后门走。
“你好。”胡海把着花盆没撒手,也冲他点了点头。
程博衍又开着车绕到了后门,停好车刚下来,就看到了从后门走出来的陆老头儿和一个女人,后面跟着的是胡海和项西。
“你好。”程博衍笑着跟胡海点了点头。
一看到胡海和项西并排走着,还说着话,他立马一甩车门,大步走了过去,离着几步远叫了一声:“陆老。”
“来了,”项西回过头,看到程博衍跟了上来,“这就是我那个医生朋友,程博衍。”
“哎,博衍。”陆老头儿一看他就笑了,对身边的那个女人说:“我徒弟有人接了。”
“你师父种的小榕树,说是挪挪地方,”胡海正有些吃力地拖着个有大腿那么高的花盆往露台那边走,“你朋友来了吗?”
“你来了!”项西一转头看到他,顿时笑得眼睛都失踪了。
“嗯,”项西两步跨了上去,“你干吗呢?”
项西给程博衍介绍了一下那个女人,云水凡心的彭老板,程博衍觉得有些意外,这似乎就是上回来的时候给客人介绍茶叶的女人,居然是老板?
“是我,你师父没过来呢,”楼上传来了胡海的声音,“你来了啊?”
“程先生,”彭云凡伸出手,“是不是来过我们这儿?”
上楼的时候,项西听到了茶室那层有动静,像是在搬东西,项西一边上楼梯一边喊了一声:“师父?”
“嗯?”程博衍愣了愣,跟她握了握手,“只来过一次。”
“是吗?”程博衍把车停在了茶室楼下的树旁边。
“就前两个月吧,”彭云凡笑着说,“是跟朋友一块儿来的,我有印象。”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项西犹豫了一下,“老头儿说……胡海的弟弟也没了,但是这个‘没了’是丢了还是……就不知道了。”
“是跟我。”项西在旁边说。
“因为什么?”程博衍问。
“是吗?”彭云凡转头看着项西,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我真是记人不行了。”
“哎,我觉得你跟胡海没准能聊得来,”项西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这么个感觉,也许是因为……”
“记性挺好的了,”程博衍笑笑,“只来过一次的人都有印象啊。”
“我?我没空有。”程博衍叹了口气。
“程先生那次之后就没再来了呢,”彭云凡笑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名片递了过来,“有空来坐坐,想喝什么茶可以跟我说。”
“我不,”项西笑了起来,“我还没那境界,我感觉你可能会有。”
“谢谢。”程博衍接过名片。
“那你搬这儿来住吧,喝茶,听琴。”程博衍说。
又聊了几句之后,胡海去把陆老头儿的车开了过来,陆老头儿上了车:“我先走了,我饿了。”
“也不用等到老啊,”项西偏过头,“海……师……胡海也没老呢,一直都在这儿仙着,他说他认识老头儿都快二十年了,也就十来岁吧,就总来这儿了。”
“您慢走。”彭云凡笑着说,车开走之后她又转过头看着程博衍:“二位是开车过来的吗?我送送你们?”
“等你老了也过来成仙吧。”程博衍说。
“开了车的,”程博衍说,“彭老板太客气了。”
项西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缝着眼:“你说,老头儿也挺会享受的,在这么个地方,有这么个私人茶室,没事过来纳个凉,喝点儿茶,听听琴,老神仙的日子真不错。”
“‘彭老板’三个字才是真客气了,”彭云凡笑笑,“那程先生有空过来喝茶。”
茶研所这边因为靠近山,树也多,车开过来就觉得气温低了不少,车窗打开时吹进来的风带着凉意。
“好。”程博衍点点头。
“老头儿肯定喜欢,他挺爱吃小点心的,喝茶的时候手边总要有这些。”项西进厨房拿了个袋子把奶奶给的香肠分了一半出来装上,两人一块儿出了门。
“那你们慢走。”彭云凡又看看项西:“项西,希望你经常来,你这样的风格太少见,效果特别好,下次过来我要好好看看,喝杯你的茶。”
“给你师父的,”程博衍说,“总不能空手去,也不能带太贵的,带点儿吃的比较合适,一会儿把香肠也拿上点儿。”
项西笑着没说话。
项西看了看:“这是现做的啊?要去吃饭呢,先吃一肚子点心?”
程博衍和项西去拿车的时候,宋一打了电话过来催。
程博衍今天上班,不过下午回得早,还带了一盒很精致的点心回来。
“一会儿跟宋一和林赫去吃个饭,”程博衍上了车,“庆祝你今天一切顺利,开了个好头。”
唯一能缓解一下着急心情的事,大概就是去茶室,今天要跟程博衍一块儿去茶室吃饭,戴着新手表,感觉还挺不错的。
“嗯,”项西点点头,系好安全带,“你不知道,一开始真紧张死了,我过去一坐,全都看着我,估计以为谁家傻子分不清自己座位在哪儿呢,唰唰唰地都盯着了。”
自己有一天会盼着去派出所,让一年前的自己听到,估计得笑疯。
“结果一出手把他们都震住了?”程博衍笑着问。
项西自打不上班之后,对星期几的感觉就不明确了,但这两天却数得特别明白,就盼着星期一去派出所。
“那必须的啊,”项西揉揉鼻子,手一挥,比画了几下,“这么帅,舍我其谁!”
“……行。”项西啧了一声。
项西的紧张劲早已经没了,这会儿说起来只有一脸得意和兴奋,没等程博衍开口,他拍拍腿:“哎,太帅了,简直没法想,一细想我就忍不住要夸自己。”
“你就说你送不送吧,上千的,”程博衍说,“不上千的我不要,你都是快有身份证的人了。”
程博衍没太说话,他只要随便开个头,只要是跟今天下午玩茶的事有关,项西就能一连串地说下去。
项西想了半天:“您真不要脸啊。”
看得出他心情不错,昨天找哥哥落空的郁闷似乎暂时被第一次正式表演获得成功的喜悦压掉了。
“不贵,几百吧,不过我戴这个不行,人一看就知道我戴我儿子的呢,”程博衍说,“你攒钱吧,给我买个爸爸款的,怎么也得上千啊。”
去吃饭的路上,项西已经把自己从头到脚夸了两遍,到了饭店,宋一和林赫又接着把他从脚到头夸了一遍。
“我送你一块!就这样的!”项西说了一句,想了想又说:“多少钱啊?”
“我服了你们,”程博衍笑着说,“不带这么吹的,按你们这架势,明天他就能把陆老先生的饭碗抢了。”
“知道,我也喜欢,”程博衍说,“我也没手表,大学的时候我爸送我一块,没到两个月就让我摔坏了,然后就再也没戴过表了。”
“主要是特别,”宋一说,“你想啊,一个拽兮兮的小帅哥,往那儿一坐,手里玩的是茶,这强烈对比多有吸引力,再加上任你看得如痴如醉,人眼角都不往你这抬一下……”
“就觉得好摸,”项西笑了笑,“我是真喜欢,不是为了讨许主任欢心。”
“我那真是不敢往别处瞅,”项西乐了,“紧张的。”
“我跟你说,”程博衍叹了口气,“磨砂这层有可能是粘上去的,你再这么又摸又抠的,明天早上起来,说不定就成光面的了。”
“以后不用紧张了,”宋一说,“项西,这是条挺好的路,认真走好了,会做出样子来的,光钱就能赚不少,你那个师父,我估计就挺有钱的。”
一晚上项西都没有摘掉手表,手一直在手表上摸着,时不时轻轻抠两下,表带是磨砂的,摸起来特别有手感,简直停不下来了。
“这种风雅的事也不能全用钱来计算。”林赫接了一句。
“嗯,那是我们的小秘密,现在的项西说瞎话技能只用来做好事。”程博衍说。
“项西现在不是风雅,就是在赚钱,”宋一看了他一眼,“你先别说话。”
“这些你别跟许主任说啊,”项西一边看着手表一边抽空瞅了他一眼,“要不我说什么她都该觉得是假的了。”
“不过我师父感觉是过得不错,挺自在的,今天带我去茶庄的时候开的是辆Q7呢,”项西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赚的。”
“也是,”程博衍伸长腿,“想当初编瞎话真是买一送一。”
“他以前自己就是做茶的,赚够了想歇着了才开始这么玩的,”程博衍笑笑,“他现在就纯粹是玩票了,图个乐吧。”
“有什么没想到的,我是不想装,”项西把腿盘到沙发上,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表,“要不我激动得哭个情真意切也是可以做到的。”
“我也想这么玩啊,”项西托着下巴,“什么时候才能有这层次啊……”
“心理素质真过硬,”程博衍笑着拍了拍巴掌,“真是没想到。”
“这不已经开始了吗?”程博衍说。
“你怎么这样,我说一半要让你折腾乐了怎么办!”项西瞪着他,“没点儿轻重!”
回到家以后项西还是精神饱满,洗了个澡之后更是焕发得很,蹦着出的浴室:“哎,你有空去看看吧,我自己也看不到自己到底什么样,你去看看,然后跟我说说,我现在不紧张了,过阵师父再让我去,我就争取晚上……”
项西说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儿想跟着他乐了,于是赶紧结束了话题,跟许主任说了晚安把电话挂掉了。
“宋一给你拍了几张照片,刚发到我手机上了,你去看看吧,挺好的。”程博衍蹲在沙发前,对着沙发正研究着:“这是什么?”
程博衍歪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他打电话,嘴角一直带着笑,时不时还无声地给他鼓两下掌,要不就做无声振臂高呼状。
项西一直处于兴奋当中,根本没注意他在干吗,程博衍问完这句话之后,他还凑过去看了一眼:“汤汁呗,我吃饭的时候……”
“那就好,说明书保修什么的都在,表要是有什么问题,你让博衍帮你拿去售后就行,”许主任说,“阿姨也谢谢你今天送的丝巾,很漂亮,过阵子就可以用了。”
话说出口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用一个垫子盖着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弄掉的现场被程博衍发现了,他赶紧抱住程博衍的胳膊,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语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弄上去的,吃完饭收拾的时候才看到,真的,爸爸你别骂我。”
“我就喜欢这样的,特别喜欢那几个彩色的齿轮,谢谢阿姨,”项西看了看手表,“我以前没戴过表,第一次就戴这么帅的表,照了半天镜子。”
程博衍让他这语气和脸上配合得很完美的表情给逗乐了:“真是专业的啊,装可怜装得跟小狗似的。”
“你喜欢就好啊,我还担心你觉得表有点儿幼稚呢,”许主任笑着说,“挺花哨的。”
“小狗多可爱啊,是吧,”项西继续演,“汪!爸爸别生气,汪!”
“就,您送我的那块手表,”项西笑了笑,“太棒了,我太喜欢了,就想跟您说声谢谢。”
“我没生气,”程博衍无奈地笑着,“我就问问你这是什么,万一这是你在家太想我了憋出鼻血了滴的,就洗不掉了。”
“项西?”许主任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吃惊,但很快又笑了,“没睡觉吗?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我今天哪有工夫想你啊,”项西的表演瞬间结束,换回了平时的语气,拿过程博衍的手机翻着宋一拍的照片,“我今天满脑子都是茶茶茶。”
“阿姨,我是项西。”项西说了一句,虽然脸皮准备足了,但听到许主任非常有礼貌的声音时,他还是有些紧张。
“我去洗澡,”程博衍说,“你先自己玩着。”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许主任接起了电话:“您好。”
“那滴汤怎么办啊?能洗掉吗?”项西一边问,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宋一拍照用的是手机,不过拍得还挺好的,照片里的自己有些陌生,但的确还挺有几分样子的。
“听听呗。”项西说。他脸皮的确是挺厚的,从小到大他都不怕跟人打交道,被人骂,被人鄙视,被人嫌弃全都扛得下来,现在下了决心想让许主任对他改观,别说一层厚脸皮,八层他也拿得出来。
“一会儿拿小刷子蘸点儿洗洁精刷刷就行,”程博衍说,“谁干的谁收拾。”
“我能听吗?”程博衍问。
“哦,”项西在手机上扒拉着,“不知道谁干的,谁干的谁收拾吧。”
项西往沙发上一坐,看了看时间,十点刚过,不晚,他拿过手机也没犹豫,拨了号。
“你现在挺牛啊,拽得都不是二五八万了,四七十万都打不住啊,”程博衍看着他,“大师。”
程博衍拿过项西的手机,把老妈的号码存了进去,名字写的是许主任。
“客气客气。”项西说着,心里挺佩服程博衍瞬间给二五八一个加了个二还把答案一点儿没磕巴地说出来了。
“我自己跟她说谢谢,”项西笑了笑,“我说了,我脸皮很厚的。”
程博衍没再理他,进了浴室,项西坐在沙发上看照片。
“嗯?”程博衍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直认为项西觉得老妈不喜欢他,会避免跟她直接接触,没想到项西会问他要号码。
宋一的照片拍了能有二十来张,有横有竖,有近有远,他每一张都放大了仔细看着,边看边觉得挺有意思。
“替我谢谢许主任啊,太喜欢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戴手表,”项西晃了晃手腕,“不想摘了……不,不要你替我谢,你把许主任号码给我吧。”
照片翻完了,接着的就是程博衍用手机拍的不知道哪个病人的腿,膝关节都肿胀着,看得项西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膝盖。
程博衍笑着坐到沙发上,听着项西在卧室里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好半天,出来的时候还没太找着眼睛。
接下去几张都是病人的,病历,骨头片子,估计是拍了下来研究的,项西挺没意思地翻了几张,打算把手机放下的时候,手指又带了一下,照片又滑过去一张。
“我去照照镜子。”项西跑进了卧室。
这张照片项西一看就震惊了。
“特特特特特,非常特。”程博衍竖了竖拇指。
照片里白花花的一个人!
“怎么样?好看吗?”项西把手举到胸口,然后又一挥手,“看起来是不是特拉风,特有范儿,特精神,特……”
项西震惊当中盯着照片看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照片里的人是自己,正躺在床上睡得神志不清。
程博衍帮他把表戴上了,项西皮肤挺白,这表戴在手腕上显得很漂亮,大小也差不多。
发现照片里的人是自己之后他更震惊了,往后翻了几张骨头片子之后又看到了一张,还是睡觉的!
“好!”项西伸出胳膊。
接下去隔了几张又翻到一张自己的,还是个屁股的特写!
“戴上试试,”程博衍拿过手表,“先戴右手上吧,等左手能动了再换过去。”
项西从来不知道自己睡觉能把屁股从内裤里睡出半拉来……
“啊!妈呀,真漂亮啊!真帅啊!真是太酷了!”项西捂着脑门改了口,“我太喜欢了!”
“程博衍!”项西拧开了浴室门,举着手机向程博衍展示着照片里自己的屁股,“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程博衍飞快地抬手在他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
程博衍顶着一脑袋洗发水泡沫,抹了抹脸上的水,看清手机上的内容之后撑着墙笑得停不下来了:“哎,这是我儿子的成长日记,别乱翻。”
“喜欢!”项西小心地拿出了手表,“我×!真他……”
“不是,你是不是有病,”项西划拉两下照片,“你看你这里面还拍了这么多骨片,是不是还想着跟主任讨论的?你这讨论一半,说,主任您看这儿还一张,我拿不准,哗啦一翻,一个屁股出来了!你怎么想的啊!”
“喜欢吗?”程博衍问他。这表让老爸戴的确是有点儿太幼稚了,黑色的磨砂表带,黑色的指针,表盘是透明的,能看到红黄蓝三色正转动着的几个齿轮,老妈没说错,这表他自己戴也还真是有点儿超龄。
程博衍让他这一通说得差点儿笑呛着,冲他挥挥手:“你先出去,我洗完澡了再跟你说。”
“真……帅!”项西瞪着盒子里的手表,“太酷了!”
“你这种老男人的世界我真是理解不了,”项西瞪了他几眼,转身回了客厅,“简直了……”
“我看看,”程博衍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是表啊。”
程博衍洗完澡正拿了毛巾擦身体的时候,项西突然举着手机再次冲进浴室,对着他咔咔咔地连拍了好几张。
项西小心地打开了盒子,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顿时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是……表吗?”
“报复啊?”程博衍回过头看着他。
“自己打开看啊。”程博衍把盒子放到他面前。
“转过来,”项西指指他,“我要拍正面。”
“是什么?”项西有些急切。
“然后给人看你拍的光,说,你看,这儿还有一张星光的,哗啦一翻,翻出来一张你男朋友的正面全裸照,”程博衍眯缝一下眼睛,“你倒是挺大方,我都没舍得拍你正面呢。”
“我知道是什么,”程博衍胳膊撑着趴到桌上,从袋子里拿出了那个小盒子,“不过没看过,我妈说送你的,不许我私吞。”
“……你还挺有理啊?”项西啧了一声。
“没呢,想看来着,又想留着跟你一块儿惊喜,”项西搓搓手,“你知道是什么吧?看过了没有?”
“拍吧。”程博衍转过身,还把胳膊张开了。
“你没有偷看?”程博衍笑着问。
项西对着他就咔嚓拍了一张,扭头走开了。
“是什么啊?”一看到程博衍出来,他马上问了一句。
程博衍洗了澡出来的时候,项西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走过去笑了笑:“拍你几张屁股你还打击报复呢。”
程博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盒子拿出来看了三回了,还掂了掂重量,最后也没猜出来。
“你身材真挺好的,”项西拿过手机把照片翻出来让他看,“这肥而不腻的小肌肉。”
……到底是什么呢?
“你这什么形容词,刚吃完又饿了啊?”程博衍笑着说。
来来回回就是,茶叶?丝巾?
项西嘿嘿笑了两声:“哎,有时候想想,我还挺赚的,这辈子能碰上你。”
项西没收过什么礼物,现在让他想这会是什么礼物,他连一样也想不出来。
程博衍笑着没说话。
看盒子没多大,会是什么呢?
“下回我去云水的时候你送我吧,反正是晚上,师父有专车,我也来个专车。”项西说。
会是什么呢?
“行,”程博衍笑笑,“我看那个彭老板对你挺满意的,你争取干好了,没准她给你配个专车。”
然后坐在桌子边上老实地等着程博衍洗澡。
“哎,她是不是上回咱去的时候,在大厅给人介绍茶的啊?”项西问,“我都没想着她会是老板。”
袋子里装的是个长条小盒子,他拿了出来看了看,盒子也是花的,印着同样看不懂的字母,他没有打开盒子,又放了回去。
“我记着是的,”程博衍伸了个懒腰,“不过就没想到她记性还挺好。”
程博衍一进浴室,他就蹦了起来,走到桌子边,盯着那个没多大的小袋子,伸手摸了摸,袋子是彩色的,全是彩色的小方块,印了行英文,写的是什么他看不懂。
项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推了推他:“记性好?我今儿去的时候她可没认出我来……这什么意思啊?”
“哦!”项西应了一声,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度。
“嗯?”程博衍看着他。
“嗯,”程博衍点了点头,“是送你的小礼物。”
“她是不是……”项西眼睛一点点地瞪圆了,“咱俩一块儿去的,她只记得你,只给了你名片,让你去喝茶……程博衍!她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真是?”项西看着他,“许主任的那个袋子……”
“看上我?”程博衍愣了愣,接着就笑了,“看上我不挺正常的吗,我跟她年纪也差不多。”
“观察挺仔细啊,”程博衍进卧室拿了衣服出来,“就是那个,一会儿我洗完了一块儿看。”
“你说什么!”项西喊了一嗓子。
话说了一半他又停下了,许主任会送他东西,他根本没底气,突然感觉有些尴尬。
“耳朵聋了……”程博衍笑了起来。
“什么东西?”项西问,有些犹豫着,“刚我看许主任给了你一个袋子……”
“脸真大,”项西啧了两声,“拴根绳来点儿风你就能兜出十里地去了!”
“我去洗澡,”程博衍笑着说,“一会儿有东西送你。”
一大早项西还在梦里翻滚,他的手机就响了,他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条缝,并不太愿意起床去接电话。
“你过瘾呢!”项西乐了,笑了半天之后才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真没想到,我有一天还能跟人讨论户口的问题呢,真是……没想到。”
电话又响了几声,程博衍从外面走了进来,拿起他手机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帮他接,但最后还是把手机递到了他手边:“你……师兄。”
“不知道啊,”程博衍笑了,“主要是关系不知道怎么填,亲属或者配偶才行,要不咱就填个父子……”
“嗯?”项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你这儿?”项西愣了愣,“你这儿怎么落啊?”
“你师兄的电话,”程博衍又说了一遍,然后转身出了卧室,“这大清早的……”
“应该会给你点儿表格什么的,然后会根据这个去找材料,居委会的证明什么的,盖章啊,审批啊,然后就是户口落在哪儿,我同学昨天跟我说,是可以落在当地的福利院之类的,集体户口,然后可以办理身份证,”程博衍搂着他,一边用手指在他头发上轻轻搓着,一边慢慢地说,“我还想问能不能落我这儿……”
是啊,这大清早的,项西在重影中看了看屏幕,点了接听:“喂?”
项西去洗了个澡,出来以后又跟程博衍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你说会要点儿什么材料啊?”
“还没起床呢?”胡海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特别精神,起码起床两个小时了的感觉。
“我看你现在就已经傻了。”程博衍让他笑得跟着也老想乐。
“几点啊?”项西嘟囔了一句,“有事啊?”
“知道!”项西一直在笑,“我又不傻。”
“你今天上午过来,下午你师父有事要出门,另外晚上你得去云水,替一下他,”胡海说,“他上午给你再讲讲。”
程博衍的确是不敢轻易请假,假也不是轻易能请下来的,他想了想:“那有什么要及时给我打电话,不明白的也要多问。”
“什么?”项西一听这话顿时就清醒了,一下坐了起来。
“算了吧,你上班的时候尿个尿都得抽时间,还请假呢,”项西心情很好地挥挥手,“我自己去,先看看要怎么弄再说。”
“他去不了,说让你去熟悉一下,昨天表现挺好的,”胡海笑笑,“今天也应该没问题。”
“我可以……请假?”程博衍说。
“晚上人多啊!”项西有点儿担心,虽然昨天他还跟程博衍吹牛说他已经不怵了,改晚上也无所谓,但师父不在就他一个人,他还是有点儿不踏实。
“你不上班啊?”项西看着他。
“你来了跟师父再商量吧。”胡海说完就挂了。
“这事还得警察帮忙才快啊,”程博衍笑了起来,项西满脸的笑容让他跟着都有些兴奋了,“明天是周末人家不上班,星期一我陪你去?”
项西拿着手机坐床上又愣了一会儿神,才慢吞吞地下床走出了卧室。
“张警官说让我去趟赵家窑!说是流浪人员可以上户口什么的,”项西很兴奋,昨天程博衍刚问了同学正在等消息,他都没敢细想这事有没有希望,现在接到这么个电话,简直手都快哆嗦了,“我明天就去问问!”
程博衍在厨房里忙着做早点,他走过去往程博衍身后一站,就愣着不动了。
“什么情况?”程博衍等着他挂了电话之后问了一句。
“找你什么事啊?”程博衍回过头看着他。
“谢谢您!”项西对着电话喊。
“说让上午去茶室,师父下午、晚上有事去不了云水,让我去呢。”项西叹了口气。
“祝你顺利啊。”听到张警官最后一句话他才回过神来。
“那不挺好吗,”程博衍说,“晚上几点?我今天不值班,晚上可以赶过去看看了。”
“那你工作日的时候去问问吧……”张警官还说了几句,项西都没听清是什么,满脑子都是可以去办了,有点儿麻烦但是真的可以去办了!
“八点多吧。”项西松开他,又慢吞吞地往厕所走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项西半喊着说,“麻烦没关系的!只要能办就行!”
“动作快点儿,”程博衍顺手拍了他一下,“今天可以一起吃了我再走。”
“具体流程你要去了再了解一下,可能会比较麻烦,因为你没有任何证明材料……”
“哦。”项西应了一声进了厕所。
“是说我可以去办理?”项西一下站了起来,对于张警官把他归在流浪人员里的略微不爽瞬间被惊喜遮掉了,“我可以有身份证了?”
程博衍今天给他做的早点是三明治,面包很新鲜,估计又是一早下楼去买的,里面夹着红肠、鸡蛋和一片生菜叶子,还抹了酱,吃起来味道很好。
“你要找到父母比较困难,但是可以先办理一下身份,”张警官说,“你去一趟赵家窑派出所,我已经联系过了,具体情况再跟他们说一下……你不知道原籍,没户籍也没有出生证明材料,属于流浪孤儿,这种流浪人员户口的问题是有政策的……”
“这个好吃,”项西喝了口牛奶,“明天还吃这个吧,难得做一次好吃的,得吃一阵吃腻了再换。”
李馒头?项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张警官说的是馒头。
“晚上想吃什么?”程博衍问。
“不是这个事,”张辉说,“不要紧张,是你的事,我考虑了一下你的情况,你这个情况跟李馒头的不同……”
“晚上你做?来不及,”项西算了算时间,“你快七点才能回来,我八点前得到云水,那七点就要出发,我觉得你都不一定能赶得上送我过去。”
程博衍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用嘴型说了一句:“别着急。”
“我不送你谁送你去?”程博衍眯缝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啊,”项西声音都有些发虚,看了一眼程博衍,“是有什么……”
“我师兄啊,”项西马上捏着嗓子说,又冲他抛了个媚眼,“胡海呀。”
是平叔他们已经抓到了,还是没抓到又出什么状况了?
“行吧,”程博衍笑了笑,“那胡海送你去,我晚点儿自己过去,正好先给彭云凡打个电话,约个茶……我找找她名片……”
张辉就是那天负责问话的张警官,他说过如果有情况还会联系,项西本来觉得这事说清楚了应该就没什么了,但现在猛地接到张警官的电话,他顿时一阵害怕。
“名片?”项西冷笑一声,“别找了,昨天晚上我洗澡的时候顺便就给冲马桶里去了。”
“张警官?”项西突然就觉得腿有点儿软,一屁股坐到了茶几上,“我手机没带出门,怎么了?”
“什么?扔马桶了?”程博衍很吃惊地看着他。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项西啊,我是张辉,怎么打你电话一直不接?”
“这么紧张啊!”项西一看他这反应就不爽了,“扔你张名片看把你吓的!”
“喂?谁?”项西笑着接了电话。
“你随便扔,”程博衍盯着他,“我是说你扔马桶里了?”
“你这铃声……”程博衍叹了口气,“听着我都觉得你手机要裂了。”
“是啊!扔马桶里了,一按按钮哗地就冲没了,唰唰地一点儿不留恋地就冲走了。”项西啧了一声。
“哎哟!在呢!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咕咕day!”项西一听就跟着唱上了,鞋一脱赶紧跑过去拿起了手机,“这号码不认识,卖保险的吗?”
“下回东西别扔马桶,”程博衍指了指他,“堵了你自己用手掏。”
王蓉狂野地喊着: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咕咕day……
“哪那么容易堵,现在的好马桶……”项西边吃边说。
回到家里,刚一开门,程博衍还没来得及拿手机再打一个电话,就听见了项西手机的铃声,接着就看到了扔在沙发上的手机。
“你知道我用的是好马桶吗?”程博衍放下手里的三明治,“我房贷还没交完呢,装修的时候什么便宜用什么,马桶一百块买的。”
“钱不是这么花的,爸爸。”项西斜了他一眼。
“能暖屁股的马桶才一百块啊,不信,你浴室、厕所里全是那个什么偷偷……是念‘偷偷’吗?”项西嘎嘎地乐了半天,然后一收笑容:“吃东西的时候老说这些,不恶心啊?”
“别着急,丢了我给你买一部得了。”程博衍跟着他进了电梯。
“哟,你还怕恶心啊?”程博衍说了一句,进卧室去换衣服了。
手机并不值钱,里边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电话号码都没存几个,但对于项西来说,丢了手机就等于要再买部手机,刚花了五百多,再买部手机,别说是三百多的,就是一百块的他也舍不得。
项西看着他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乐了:“你这是恶心得都吃不下了吗?”
“快快快!”项西转身又往楼里跑。
“你吃吧。”程博衍说。
“不会,”程博衍说,“要是落那儿了,他们看到是我打的肯定就接了,估计在屋里呢。”
“那你中午多吃点儿吧,”项西啃完自己手里的,又抓过程博衍那半个吃了,“晚上我等你送我。”
手机没在车上,项西急得不行:“是不是在你爸妈那儿啊?”
“嗯,”程博衍换了衣服出来准备出门,“我给你带点儿吃的回来吧,你在车上慢慢吃。”
“还转什么完什么这圈啊!”项西转身小跑着就往车库那边跑,“破手机也三百多呢!这才用了多久啊,没一年呢!”
“好,”项西点点头,“来点儿丰盛的。”
“真牛……”程博衍笑了,“电话通着的,转完这圈看看是不是在车上。”
程博衍笑笑,关上门出去了。
“不会,应该是掉哪儿了,”项西说,“谁有本事从我这儿偷东西!我现在不偷别人就算是造福社会了!”
项西到茶室的时候,陆老头儿正坐在露台上喝茶,胡海在一边看鱼。
“嗯,”程博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今天就去了趟商场,不会被偷了吧?”
现在时间还早,清晨的风吹着挺凉的,不过看着被风吹着晃动的满眼的绿色,却让人神清气爽。
“现在就回,”项西顿时急得脑门上都蹿汗了,“你打一下我手机,看通不通?”
“这些茶树,”陆老头儿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着是不是挺普通的?”
“包里吗?”程博衍在他裤子兜上摸了摸,没摸到东西,又拉开了他背后的包,里面就相机和钱包,也没看到手机,“你是不是没拿?一会儿回去找找。”
“嗯,”项西往山上看了看,“看着就像隔离带里的灌木。”
“别以为我不敢,我跟你说,我这人跟谁熟一点儿,脸皮就会特别厚,”项西边说边往兜里掏着,半天也没掏出手机来,“哎,我手机呢?”
“也没什么香味,”陆老头儿说着,拿着杯子闻了闻茶汤,“所以摘了茶叶,要经过萎凋,摇青,炒青,揉捻……不同的茶不同的工序,一层层一点点,最后才有了茶,那么多的鲜叶,出这么一点儿茶。”
“不知道,”程博衍笑笑,“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许主任。”
“跟人似的吗?”项西说。
“再这么下去要便秘了吧?”项西揉着肚子。
“所以说,”陆老头儿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从拿起茶叶开始泡茶那一个动作开始,就是在体会这个过程,也是在回味你自己的人生,是怎么样一点点地从普通的灌木,变成带着香味的茶汤。”
回到家的时候,项西拉着程博衍在小花园里转悠了几圈,这两天一个劲吃,他感觉自己的胃一直都处于膨胀状态。
项西靠着椅背,转了转手中喝空了的茶杯,闭上了眼睛。
程博衍笑着拍了拍他胳膊。
“白开水呢,简单透亮,好东西,茶汤呢,乍一喝,有人觉得苦,有人觉得涩,但其实茶汤复杂却有韵味,值得品,”陆老头儿的声音在清晨的凉风里轻轻飘过来,“各有各的好。”
“我知道,”项西上了车,偏过头看着他,“我知道,以后她不会再这么觉得了。”
项西没有说话。
“嗯,”程博衍给他拉开车门,“刚才我话没说完呢,我妈不是不喜欢你,是觉得……”
程博衍也许就是白开水一样的简单透亮的人生,是他也许不是时时能觉察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缺的那一口。
“我就这样,”项西说,“你爸喜欢我,算是个好消息,许主任那儿我慢慢磨,反正有的是时间,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三年五年……”
而他呢?他是不是有谁在细细地品着的那一口茶?
“哟,心情突然这么好了?”程博衍笑着往车子走过去。
是的吧,他笑了笑。
“请叫我舞神。”项西笑着挥了挥胳膊。
“好茶,取,泡,倒上一杯,不用多说,色、香、形就是它的证明,”陆老头儿拍拍他的肩,“要对自己有信心。”
出了电梯,大妈步伐里带着舞步地向小区的活动绿地走过去了,程博衍才小声说了一句:“哎,她姓什么我都没想起来。”
“师父,”项西偏过头,“你今儿跟我说这些是怕我晚上紧张吗?”
“真厉害。”程博衍竖了竖拇指。
陆老头儿笑了起来:“你晚上紧张我才不管,又不是我紧张,做人做事要有底气,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茶就是茶。”
“排练,”大妈强调了一下,“是去排练,我们十一有演出。”
项西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陆老头儿偶尔就挺仙的,说话不说透了,得自己琢磨。
“光聊天了,”程博衍按下一楼的按钮,“您跳舞去啊?”
“给我泡壶茶。”陆老头儿指挥他。
“博衍啊?这么年轻就糊涂成这样了啊?”大妈笑着走了进来,“我说怎么站外面听见门里边有声音呢。”
“好。”项西笑笑。
“嗯?”项西愣了愣,往外看了一眼,还在原来的楼层,门外站着个看样子是要出门跳舞的大妈。
陆老头儿下午、晚上没什么重要的事,其实就是下午有个老朋友要过来,几个老头儿老太太要过来聚聚,有两个身体不太好的,说是有生之年说不定就聚这么一回了。
“不是不喜欢你,”电梯门打开了,程博衍走了出去,“她是……哎,你没摁按钮啊?”
“这话说的,”项西一边泡着茶,一边笑了笑,“都才多大年纪,我到您这年纪没准还想出去旅游呢。”
“也不是不慈祥,”项西轻轻叹了口气,“她对我挺好的,不生分,也不假客气,但她不喜欢我这是事实。”
是啊,有身份证了,就能出去旅游了!
“他给人看病做手术的时候也很慈祥,”程博衍笑了,“我妈不慈祥吗?”
玩几十年,得玩够本。
“你爸爸挺慈祥的,跟我想象的什么心脑专家不一样。”项西笑着说。
“有这份心就好,”陆老头儿说,“人就活个心态。”
“把你当我弟了,”程博衍说,在他泪痣上轻轻摸着,“这么些年,我爸嘴上不说,心里想我弟想得不行。”
“嗯,”项西笑着小声说,“师父,我快要有身份证了,过几天就能办好。”
“能感觉得出来,你爸看我跟看儿子似的,”项西笑笑,虽然很紧张,但程博衍父母每一个动作、眼神他都留意了,“我觉得,他是不是……”
“这是好消息啊。”陆老头儿拍了拍手,提高声音冲胡海说:“听到没,你师弟马上要有身份证了!我说这几天看他这情绪忽闪忽闪的呢。”
“特别好,特别可爱,”程博衍笑笑,“我爸挺喜欢你的。”
“中午炒两道好菜庆祝一下吧。”胡海笑笑。
“表现怎么样?”项西问,“没什么招人嫌的地方吧?”
胡海说的两道好菜,虽然真就只是两个菜,但也真就是好菜,一条松鼠鱼,一个糖醋排骨,都好吃得不行,项西吃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辛苦了。”程博衍摸摸他的头。
“海哥,”他塞了一嘴排骨,“你其实是个厨子吧,大酒店的那种?”
一进电梯,绷了一晚上的项西立马往轿厢墙上一靠,脑袋往后轻轻敲了两下,拉长声音舒出一口气来:“哎——”
“自己做着玩的。”胡海说。
“好!”项西点点头。
“不是正式大厨?”项西有些不相信,“我一直以为你是大厨,赚够了就退休了,天天泡茶山上养老了呢,那你靠什么养活自己啊?”
“发挥余热嘛,行了,你俩走吧,别教育我了。”程伯伯又冲项西笑了笑:“来玩啊,项西。”
“要饭啊,”胡海笑笑,“街边一坐,摆个盒子弹琴。”
“注意休息,别又跟上回似的,开个会回来就躺两天,”程博衍说,“退休了也不老实待着。”
“我说正经的呢!”项西啧了一声,“你要不告诉我你在哪儿要饭,我路过的时候给你扔个一块八毛的。”
“嗯,这次时间得长点儿了。”程伯伯说。
“钢琴调音师,”陆老头儿在一边笑着说,“平时在街上摆摊给人调音。”
“那我们走了,”程博衍接过袋子,推了项西过去换鞋,“爸,你明天去开会是吧?”
“真厉害。”项西感叹了一句,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钢琴调音师是个什么概念,钢琴还需要调音?还师?不过只要带上了“师”字,他就觉得很牛,又吃了一块排骨:“是个‘师’啊……你不做厨子多可惜啊。”
许主任进了趟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袋子给了程博衍。
“我弟弟,”胡海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挺馋的,我就想着……学做菜,如果以后有一天……能找到,可以做菜给他吃。”
“没问题。”项西嘿嘿笑了两声。
项西突然没了声音。
“那你们先回去吧,明天也不是休息日,”程伯伯笑着说,“项西,有空来玩,再来的时候记着别带东西了,你师父要是给了你茶叶,你倒是可以拿点儿过来给我。”
那天知道胡海不是他哥哥时那种难以描述的失落感夹杂着一丝伤感重新卷了回来,堵得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哦。”项西站起来,跑进厨房洗了手。
那天在鉴定中心想要采血找到自己孩子的父母。
边看电视边聊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程博衍进厨房去洗了个手,然后出来看了看时间:“我们回吧?”
想回家的馒头。
“你的粉丝呢,”程伯伯笑着对许主任说,“我都没看过。”
胡海和他丢了的弟弟。
“关键是看了他还能记得,”程博衍也拿了个桃啃着,“挺神奇的。”
还有……自己。
“请了许主任去的那期我才看。”项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每个人都是这么无奈又怀着期待。
“……你还真是每次都看过啊?”程伯伯在一边挺惊讶地说。
“现在做给我吃也挺好的。”项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停了停又看了胡海一眼:“哥。”
“铁含量是水果里差不多最高的了,”项西笑着啃了一口,“我记得您之前的节目里说过。”
胡海看着他愣了愣,接着就笑了:“是不是不爱吃鱼,看你一直吃排骨。”
许主任笑笑,拿了个桃给他:“尝尝这个吧,挺甜的,水蜜桃可以多吃点儿,润肺祛痰,蛋白质和铁的含量都很高。”
“也爱吃鱼,但是排骨吃着方便。”项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明白的,”项西说,“真的,阿姨我明白。”
陆老头儿在旁边笑着说:“我叫声哥能给做个酱肘子吗?”
“走的时候比你小一点儿吧,”许主任的神色有些黯淡,“项西,如果有时候阿姨对你有些苛刻,希望你能理解,毕竟……失去一个儿子只剩一个儿子,和一直只有一个儿子,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你叫师父也没用,”胡海说,“师娘交代了,不让吃肥肉,今儿能偷着让你吃排骨就不错了,还肘子呢。”
“嗯,我听说过。”项西轻声说,看了一眼程博衍。
叫了胡海哥哥的事,项西没跟程博衍说,虽然认胡海当哥这个提议还是程博衍自己说的。
“博予是……”许主任看着项西,给他解释着,“是博衍的弟弟。”
但说实话,叫胡海那声哥时,他突然有一种整个人都扬起来了的感觉,就像有了个亲哥似的感觉。
博予这两个字说出来的瞬间,项西感觉到程博衍正伸手拿杯子的动作有很短暂的停顿,然后才拿过了杯子笑了笑:“是啊,他要在,我就没这待遇了。”
那种渴望了很久的亲情,虽然并不是真实的,却也能让他满心里都是愉快。
“看把你美的哟,”许主任说,“要是博予……”
他叫过程博衍哥,但感觉不一样,那时是套近乎,想要靠近程博衍,想要有人拉自己一把……再说他现在也不愿意叫程博衍哥,不一样了。
“你婆婆惯的。”程博衍笑着说。
嘴欠的时候还是他爸爸,不能叫差了辈……
“你还真是没大没小惯了,”许主任看了他一眼,“长辈面前不像小辈,小辈面前不像长辈的。”
“给你买的竹筒饭,那边茶餐厅的,有一次你是不是说挺好吃的?”程博衍把打包的袋子递给他,里面是个挺大的竹筒。
“老大就愿意送人茶具,我问他也要了一套,还给送货上门拿到我们医院了。”程博衍笑笑。
“真香,我就随便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呢?”项西偷偷感动了一下,打开了竹筒,“你吃了没?”
“行。”项西马上答应了。
“没,一会儿我去茶庄了要点儿吃的,边吃边看你,”程博衍笑笑,“今天心情挺好?”
程伯伯沏了茶过来,用的是他拿来的茶叶:“我尝尝这茶,然后留着,项西胳膊好了上家来给我泡回茶喝吧,我那儿有一套博衍他大伯给的茶具还没用呢。”
“还不错,”项西拿着勺吃了一口,“你还能看出我心情好不好呢?”
程博衍很舒服地靠在沙发里,还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也可以靠得舒服点儿,项西瞪了他一眼,还是保持了坐得笔直的姿势。
“当然能,你心情都挂脸上呢,跟家里的薄荷叶子似的,心情不好叶子都垂着,心情好了都立着。”
比起吃饭,吃完饭后坐在客厅里吃着水果边看电视边聊天要轻松得多了。
“薄荷叶子那是喝了水才立着的,”项西说,“这比喻不对。”
吃完饭,项西帮着程博衍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本来想帮忙洗碗,但程博衍把他推出了厨房,放弃了这么好的表现机会,项西估计是许主任有自己特别的洗碗流程,别人没法插手。
“是啊,大象给它喝了水,就立着了,”程博衍笑着说,“有什么不对的?”
这人平时除了洁癖,哪儿还有什么一板一眼的时候!
项西没说话,又吃了两口才呛了一下:“你真是够了。”
严谨倒是挺严谨的,上班的时候就很严谨,洁癖的时候也严谨,不过一板一眼?项西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儿想“呵呵”一声了,那只是表象!
“这不能怪我,别人未必能听懂,”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就你听懂了,怪我吗?”
“也不是啊,我看博……程博衍还行,也不怎么……就还挺有意思的。”项西笑笑。
项西瞪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拿着勺子埋头吃了两口:“……算了,我吃饭。”
“那挺好,”程伯伯点点头,笑着说,“我们家吧,三个医生,都是理科脑袋,平时说话做事都讲究个严谨,一板一眼挺没意思的,没有这种听琴闻茶香的细胞,你这样挺好的。”
今天是项西自己过来,彭云凡没有在后门亲自迎接,他下了车,自己进了后院,程博衍从前门进。
“嗯,是这么打算的,”项西赶紧把嘴里的一块鸭子咽下去,“想请师父过去的茶庄挺多的,他说给挑个合适的推荐一下。”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儿颤的,特别是经过屋子的时候看到里面的茶桌差不多全坐着人,几个服务员走来走去地给上着茶时,他就颤得蹦了蹦。
“项西啊,”程伯伯终于在吃了一阵之后打破了沉默,“你跟着陆师父学完茶,是不是也打算去茶庄?”
还好进休息室的时候看到了胡海,他赶紧过去往胡海身边一坐:“哥。”
以前他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面对着程博衍的父母,本来就挺紧张的,再都不说话,他好容易跟程伯伯聊得放松些了的心情又开始紧张起来,总怕自己会吃出什么异常的动静来。
“紧张了?”胡海看着他。
程博衍一家人吃饭都不太说话,也不看电视,这个估计是习惯,程博衍平时跟他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话也不多,但是电视会开着,程博衍不看,都是他边吃边看。
“有点儿,不过你在我就还踏实点儿,”项西定了定神,“今儿晚上给来点儿酷的音乐吧。”
“看,”项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挺喜欢看的,长知识。”
“比如?”胡海问。
“你还看这些啊?”程伯伯在一边有些吃惊。
“就……普通点儿的,别太高雅了,我听着会紧张,”项西捏捏手,“我就想着,既然我跟师父那种世外高人范儿没法比,干脆就彻底点儿,你明白我意思吗?”
“不腥,很好吃,”项西赶紧说,“您是不是在电视上教过,我记得有一期就是您教蒸带鱼呢。”
“明白了,”胡海笑着点点头,“我试试。”
“他哪会做菜啊,”许主任笑笑,对他这句话似乎没什么想法,“就凑合把东西弄熟,味道什么的根本不能提,今天的菜我放的盐比平时我们自己吃的多一些,主要是怕太淡了你吃不惯……这鱼腥吗?”
胡海每次都会先过去,随便弹点儿算是先活动一下手,项西听到他的琴声之后吸了口气,发了个短信给程博衍:坐下了没?
这话说完,项西突然有点儿担心,程博衍一看就是家里的宝贝儿子,居然给别人做饭,不知道程伯伯和许主任听到会有什么感觉……
坐下了,就等着看你了,找了个能跟你面对面的桌子。
“不淡,”项西看了看带鱼,这带鱼不是炸的,估计是许主任觉得煎炸的东西不够健康,所以是蒸出来的,用蒜和剁椒垫着,但意外的是没什么腥味,“比你做的菜强太多了。”
项西笑了笑,一想到抬眼就能看到程博衍,他顿时就放松下来了,溜达着穿过走廊进了屋子。
“淡吗?”程博衍问。
今天晚上的人比昨天下午明显要多了不少,有几张熟脸,更多的是昨天没见着的人,应该都是冲着陆老头儿来的。
项西犹豫了一下,夹了一块带鱼咬了一口:“好吃!”
程博衍的位置果然是在正中的大桌,桌边还坐着几个人,以程博衍那种性子,要不是为了看他,绝对不会跟人挤一张桌子。
“平时也不这么做,偶尔一次也不辛苦的,”许主任说,“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他在中间的茶桌后坐下时,屋子里的人都看了过来,这种目光他昨天已经享受过了,今天再被这么盯着,已经没了之前的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阿姨辛苦了,”项西说,“这么多菜。”
服务员小姑娘还是跟昨天一样,把茶叶给他拿了过来。
就四个人吃饭,许主任做了六菜一汤,分量还都挺大的。
他拿起茶铲取茶的同时,那边胡海的琴声低了下去,几下拨弄之后换了调子。
“……我怎么成添乱的了?”程博衍笑笑,把剩下的几个菜都端了出来,碗筷也摆好了。
项西听了两耳朵,他只想着胡海可能会弹点儿平时听得多的,怎么也没想到胡海会直接开始弹《烟花易冷》。
“你能帮什么忙,洗洗手坐着吧,”老爸拦住了他,“博衍就挺添乱的了。”
项西要不是手上还有活儿,差点儿要跟着唱起来了。
“我已经闻到香味了,”项西跟着站起来,打算进厨房去帮着端菜,“我去帮忙……”
但不得不说,真好听,项西把茶叶放进壶里,手指在烧水壶上试温度的时候,感叹了一句,自己果然是个大俗人,胡海平时弹的那些古琴曲子他听着都不如今天这曲《烟花易冷》。
“好,先吃饭,”老爸把茶喝了,站了起来,“项西来尝尝你阿姨的手艺,不知道吃不吃得惯啊。”
程序还是跟昨天一样,只是茶不同,水温要求不一样,对于项西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了。
“吃饭了。”程博衍说。
心一定,动作上也就流畅了很多,封壶的时候他甚至玩了个花活儿,把壶盖压着胡海那边琴声里一个重音嚓地放到了壶上。
程博衍拿着菜放到饭厅的桌上,看到那边客厅里的老爸正端着一杯茶跟项西说着茶汤怎么怎么样,这要是老大也在,估计饭也不用吃了。
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想笑,还没怎么样呢就嘚瑟上了……他往程博衍的方向看了一眼,程博衍正吃着点心,嘴角带着笑看着他。
“你最好把你们这些破事处理好,那我就谢谢你了。”老妈叹了口气。
他也勾了勾嘴角,没好意思笑得太明显。
“……嗯,”程博衍端了炒好的菜,“我替他先谢谢你了。”
封壶等着的时候,那边胡海的《烟花易冷》弹完了第一段,琴声转弱,再清晰起来的时候,本来就有点儿想笑的项西一下没绷住乐了。
“那你就去买啊,”老妈扭头看了他一眼,“这表是送项西的,我估计他没什么存款,还买这么贵的东西,我是对他不满意,但这份心意还是要领的,晚上你们走的时候你带着给他,别私吞了,那表你戴着超龄了。”
他忍不住往胡海那边瞅了一眼,这人还一本正经地低头弹着。
“这是要回礼?不用了吧,”程博衍小声说,“要不给我得了,我正好想买块表。”
屋里有两桌年轻人也笑了起来,胡海弹的居然是《甩葱歌》。
“我那儿有块手表,”老妈说,“上个月你二姨去香港回来带给你爸的,你爸平时也不戴表,而且那表是少年儿童的款,让项西拿去吧。”
程博衍估计着胡海弹这些应该是项西要求的,《甩葱歌》有点儿意外,不过《烟花易冷》倒莫名很贴合项西的气质。
“我说了,”程博衍洗了个碟子放在老妈手边,“他不肯,就非得要这个。”
跟他专注地泡茶时流露出来的些许小拽和不经意的那种淡漠有种说不上来的契合。
“以后别让他这么花钱,他现在不是没上班吗?”老妈一边炒着菜一边说,“带礼物有个意思就行。”
程博衍往胡海那边看了一眼,这人说起来也还算是个挺不错的人。
“是不太便宜。”程博衍说。
“程先生,”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了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啊?”
“哎,别捏,油要洒了,”老妈把油倒进锅里,“挺喜欢的,我摸着是真丝的,不便宜吧?”
程博衍听出了这是彭云凡的声音,转头的时候彭云凡已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接着一个小姑娘端来了一壶茶放在了桌上。
老妈正拿了小勺量着炒菜的油,他过去捏了捏老妈的肩:“丝巾喜欢吗?”
“彭老板……”程博衍笑了笑。
“炸锅吗,你坐着吧。”程博衍笑笑,进了厨房。
“叫我云凡吧,小彭也行,”彭云凡食指竖在唇边小声说,“这是我平时爱喝的茶,程先生品品。”
“嗯,我也去吧?”项西说,“我可以帮忙。”
“我不懂茶,”程博衍抢在彭云凡给他倒茶之前拿过壶,把两个茶杯里倒上了茶,“也就尝个味。”
程博衍陪在项西身边,听着老爸挺有兴致地跟项西聊了一会儿喝茶的事,然后站起来拍了拍项西的肩,轻声说:“我去厨房帮帮忙。”
“喝茶没有懂不懂的,只有喝不喝,”彭云凡笑着说,“今天是来看看项西表演吗?”
“哎。”项西这才松了口气地坐下了。
“嗯。”程博衍点点头,目光放回了项西身上。
许主任笑了笑:“那你俩聊聊茶吧,我那儿还一个青菜炒好就开饭了,项西你坐着啊。”
“这小伙子挺特别的,”彭云凡也看了过去,“不愧是陆老的徒弟,今天这效果我就特别喜欢,客人也挺有兴趣的,新鲜感……程先生跟他很熟吗?”
“这孩子不简单,”程伯伯对许主任说,“陆志斌都两年没收新徒弟了。”
“算挺熟的吧。”程博衍说。
“是的,”项西点了点头,“不过刚学了没多久。”
“那以后如果项西愿意到我这儿来,程先生可得经常过来捧捧场了,”彭云凡说,“夫人喜欢茶吗?可以一起来,我们这里也有很棒的花茶。”
“啊?”程伯伯一听就转过了头,“你跟陆老先生学茶?”
“我……一个人。”程博衍说,跟项西目光对上的时候他笑了笑。
“就陆志斌啊,”程博衍说,“你跟老大不是还去喝过他的茶吗,陆志斌是他师父。”
项西眯缝了一下眼睛,低头掀开了壶盖,胡海的琴声又转回了《烟花易冷》的下半段。
“包装不重要,是好茶,这个我知道,”程伯伯边看边点点头,“这个我们去买是买不到的,都不卖呢,你师父是茶研所的?”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项西慢条斯理地泡着茶,胡海的曲子始终是《烟花易冷》,但让程博衍佩服的是居然全没重样,各种变了的调子变了的节奏,还有每次都不同的大概是自己加进去的内容。
“这是我从师父那儿要的,”项西赶紧又转身给他解说,“是茶研所的茶,味道很棒,我之前喝过,就是……没什么包装。”
程博衍不懂音乐,不过听了一个多小时,居然没听烦,甚至没觉得重复。
“比博衍给你买的那些都好看,”程伯伯在一边说,“项西给我拿的是茶叶,我看看……”
他看着已经结束了泡茶正在收拾东西的项西,跟身边的彭云凡说了一句:“谢谢彭老板的茶,我告辞了。”
项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知道许主任对他很不满意,但现在却还是温柔地对他笑着说着话,这让他觉得很感激。
“送项西回去吗?”彭云凡笑笑,“希望还能见到你。”
“哎呀,”许主任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把丝巾拿了出来,“很漂亮,阿姨很喜欢,谢谢你啊。”
“会的。”程博衍点点头,要不是工作原因,项西每次来他估计都会接送。
“也不是客气,”项西站起来,把丝巾的盒子递给了许主任,“就是……觉得挺好,挺合适的。”
项西是和胡海一块儿走出后门的,胡海开了陆老头儿的Q7走了,项西跑过来上了车。
“人来了就行,还带什么东西啊。”许主任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了笑:“项西以后不用这么客气。”
“今天真……”程博衍想说今天真棒,话没说完,就被项西给打断了。
“哟,那我得看看。”程伯伯拿过盒子,又冲厨房喊了一声:“夫人,项西还给咱们带东西了。”
“今天真爽吧!”项西瞪着他,“跟美女老板聊一晚上特美吧!是不是又给你名片了?”
“这是项西给你俩带的礼物,你的是茶叶,”程博衍说,“是不是正好?”
程博衍没忍住笑了起来:“没给我名片,人还能回回给啊,又不是做发票的。”
“那就好,现在这些人啊,就是爱喝酒,”程伯伯笑着说,“喝酒哪有喝茶享受啊……”
“你俩一晚上聊什么了?”项西系好安全带,“我真想亲自过去给你上杯茶啊!”
“看过了,”项西笑着说,“我这还是他给处理的呢。”
“没聊什么,就没说几句,我都盯着你呢,”程博衍偏过头看着他,“真的,你今儿晚上真是太帅了……
“哦,去医院看过了吧?”程伯伯点点头。
“这夸奖……”项西笑了起来,“真卖力啊!”
“碰了个酒驾的,”程博衍把一杯水放到他面前,把他的剧本接着说完了,“开着摩托车冲人行道上了,就撞上了,不严重。”
程博衍笑着发动了车子,正掉头往外开的时候,项西的手机响了,他掏了半天才拿出了手机,看了一眼就又喊了一声:“张警官!是张警官!是不是……”
程伯伯的注意力没有被成功转移,还在他俩,尤其是自己这吊着的胳膊上,项西只得替补上场:“这个……就前几天我俩走街上……”
“快接。”程博衍说。
项西看着程博衍,这人估计是长这么大没怎么骗过人,这会儿直接对程伯伯开启了无视大法,没回答他的提问。
项西接起了电话,手有点儿抖,声音跟着也颤上了:“张警官?”
“我想喝凉白开,”程博衍边说边拿了杯子,走到饮水机跟前,“想喝茶吃完饭项西陪你喝吧,他是行家。”
“项西吧?”那边传来了张警官的声音,“本来应该早点儿给你打电话,不过我刚忙完……”
“项西,来,坐吧,”程伯伯指指沙发,“博衍,你给项西沏杯茶,就拿你大伯上回拿的茶叶……你俩这胳膊、手的是怎么了?”
“是不是……平叔……有消息了?”项西问。
项西觉得自己大概是心理上有毛病,一到这种特别干净整洁的环境里,就会特别紧张,程博衍那儿他是适应了,但他父母这边,一眼看过之后他就又紧张了,跟着程博衍进了屋就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晚间新闻》应该会有报道。”张警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不过调子却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项西一边换鞋一边往屋里扫了一圈,屋里摆设很简单,而且跟程博衍那里一样,这边家里也是干净整齐,纤尘不染,地板上别说灰尘,连印子都没有,要是菜掉地上了,他感觉可以直接舔起来。
“怎么不早跟我说,新闻都能看了!”项西笑了起来,很大声地说,“真的抓到了吗?”
项西跟在程博衍身后,程博衍拿过他手里的盒子,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有纪律嘛,之前不方便说的,主犯都抓到了,”张警官笑得也很爽朗,“还有个事,项西,明天你过来一趟,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协助一下。”
“不打扰,”老妈笑笑,“进来吧,我正炒菜呢,一会儿就能吃了。”
“行!没问题!”项西用力点点头。
“许主……阿姨好!”项西从他身侧晃了半张脸出来,“打扰你们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看到自己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了。
老爸把门打开,退回到了屋里,程博衍走过去的时候老妈正好从厨房出来,他冲老妈叫了一声:“妈。”
“抓到了!”他转过头看着程博衍,“平叔抓到了!二盘也抓到了!”
“看着多,其实不多,”项西笑笑,“就盒子大。”
“嗯!”程博衍点头。
“嗯,项西,我听说你奶奶叫他往西,就老想着是叫往西了……快进屋吧,”老爸看了看抱着两个盒子的项西,“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啊。”
“都抓到了!”项西把手机往后一扔,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晃了晃,眼里闪着泪光,“都抓到了!以后没有人……没有人再扯着我了,再也没有了!”
程博衍刚要迈步,被身后的项西推了一把,扶了扶墙才站稳了,对老爸介绍了一下:“这是项西。”
“没有人能扯着你,”程博衍摸摸他的头,“谁也不能,从来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