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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看到光

也许不需要再看了。

但是……

这个人走过来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结果。

这几张纸,这几张他几乎没勇气去触碰的纸,上面有他的命运,有他期待了很久的结果。

“没有……”项西话说得有些吃力,觉得嗓子发干,“比对上,是吗?”

字有些看不清,只扫到了报告两个字,还有他的名字。

“是的,没有比对上,”这个人把纸往后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项轻声说,“看这里就可以。”

本来站着的他,现在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纸。

项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个“否”字跳入他的视线。

鉴定中心的人把几张纸拿过来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时,项西没有伸手去拿。

“哦。”他应了一声。

可想是这么想,真到了直面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地紧张。

“你不要失望,”这人安慰他,“不是所有的失踪人口家里的人都会报案采血,特别是一些失踪时间早的,那时我们还没有开展这项工作……”

不是已经想好了吗,无论有没有对上,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的,他都已经决定放下了。

“嗯,”项西笑了笑,“我知道。”

项西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别紧张。

“项西。”李警官拍了拍他,没有说下去。

别紧张。

“没事,”项西站了起来,仔细地把报告拿起来叠好了,转身往外走,“我来采血的那天就没抱着太大希望,现在也没什么感觉,毕竟……都二十年了。”

“还不知道,一会儿会跟你本人确定,”李警官拍拍他的肩,“别紧张。”

李警官没再说什么,只是打算开车把他送回去。

“结果……怎么样?”项西很急切地问,“比对上了吗?有……跟我一样的吗?”

“能麻烦您送我去医院吗?”项西问,“我想去找我朋友。”

“比对的结果,”李警官说,“走吧,进去。”

“可以啊,”李警官点点头,“我送你过去。”

“什么?”项西猛地抬头往他这边看着,“什么结果?”

“谢谢了,陪着我跑了好几趟。”项西说。

李警官在车里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也下了车,在车顶上拍了拍:“鉴定中心的电话,结果出来了,正好。”

“不费事的,”李警官说,“你记得按时去拿身份证,以后就方便了。”

项西不知道这电话他能不能听,犹豫了一下,自己打开车门先下了车。

“嗯。”项西笑了笑。

“今天可能还没……”李警官把车停好,正说着话,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了电话。

李警官把他送到了医院门口,隔着车窗对他说:“好了,那就这样了,有什么相关的事可以再找我,祝你顺利。”

看到鉴定中心的蓝色牌子时,项西的心提了起来。

项西去了一趟门诊,没有看到程博衍,又去了住院部,办公室里也没看到程博衍。

项西没来过这边,不知道从这儿去鉴定中心该怎么走,不过他知道现在走的这个方向跟他来的方向相反。

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今天有手术。

李警官也没说话,看了看他,开着车直接拐上了大路。

项西叹了口气,站在走廊的窗边往外看着。

但这会儿项西却突然有些不敢提这件事,沉默地坐在车里。

住院部他很熟悉,他第一次在住院部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第一次感受到程博衍的洁癖……

上了车之后项西没有说话,身份证办妥了,接下来就该去鉴定中心打听一下采血比对的结果,昨天说好的。

他笑了起来。

项西看了看,上面写着领取身份证的时间,他小心地把这个条子放到了兜里,又用手按了按,才跟李警官一块儿走出了大厅。

他在这儿住过院,两次,来这儿送过无数次快餐,认识这里的大部分护士和大夫。

“七个工作日可以领取,”工作人员给了他发票和一张纸条,“这个保存好,到时拿这个来取。”

现在再站在这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身份证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这东西用快递寄他实在不放心,必须得亲自过来拿了才踏实。

说不上来是感慨还是开心。

“我自己来拿!”项西赶紧说,“我自己过来拿。”

“项西?”一个小护士走过他身边,“在这儿等程大夫吗?”

“需要快递寄过去吗?还是自己过来拿?”工作人员问。

“嗯,”项西笑笑,“说他有手术呢。”

身份证办起来并不麻烦,核对了信息之后,又采集了指纹,接着交费,就算完事了,项西加钱办了个加急。

“是啊,十点进去的,”小护士看了看时间,“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出来了,小手术很快的。”

“好的。”项西笑笑,转身出了房间。

“那我再等等。”项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不会的,放心吧,”大姐看他一眼,“你可以出去了,照片会存档的,以后你补办什么的都可以用。”

“你是有急事吗?”小护士按下电梯按键问了一句。

接着又有些担心地说:“您还要修照片吗,别把我的痣修没了啊。”

“不急,就是闲的,”项西靠着椅背伸长腿,“以后我都没急事了,都急完了。”

照片拍好之后,项西还凑到电脑前看了看,看到了自己带着微笑的脸,还挺帅的,他忍不住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小护士没听明白。

相机咔嚓响了一声。

项西笑了笑没说话。

“嗯。”项西笑了笑。

住院部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裹着各种护具入院的,拿着花和营养品来探望病人的,在他面前来来去去地走着。

“能笑啊,别大笑就好,”大姐说,“微笑一下。”

项西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人,直到电梯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出来。

调整好姿势之后,项西试着问了一句:“大姐,我能笑吗?”

腿和脚上的鞋,还有走路的姿势,只看这些他就能马上认出这人是谁。

“好,坐直身体,”大姐站在相机后面指挥着他,“对,头往左转一点儿,好嘞,再往右偏一点儿,好,右肩往下沉沉……”

“程大夫。”项西叫了一声。

“是的。”项西过去坐下了。

程博衍回过头,看到他有些意外,愣了愣之后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怎么跑这儿来了?”

“坐凳子上,”负责拍照的大姐指了指凳子,“是办身份证吗?”

“你手术完了?”项西站起来,嘿嘿乐了两声,凑到他身边跟他一块儿往办公室走。

他得先拍照,大厅侧面有个房间是专门拍照的,项西交了钱进去了。

“刚完,”程博衍手里还拿着一堆病历和资料,“怎么,过来请我吃饭?”

李警官带着他去办证大厅办理身份证,项西感觉走路都快带着弹簧了,轻快,也哆嗦。

“是啊,赏脸吗?”项西说。

当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信息出现在这么正规的、还盖着市公安局的户口专用章的东西上时,他有些激动。

“这脸必须赏啊,”程博衍笑笑,“我先换衣服,下午我没什么事,中午可以多吃一会儿。”

户主或与户主关系:集体

程博衍换了衣服,带着项西绕到医院后面的一条小胡同里。

姓名:项西

“上这儿吃什么啊?”项西看了看四周,“这儿的小摊不得收了你的命啊,你的洁癖突然好了?”

项西有些激动地拿过来,常住人口登记卡,这几个字他看了好几遍。

“前段时间我同事找着的,就前面,”程博衍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门脸,“环境还挺好的。”

李警官已经在等他了,一边吃包子一边把一张纸递给了他:“看看,这就是你的户口卡,这是原件。”

这是藏在胡同深处的一家小餐厅,面积很小,刚够摆五桌的,不过虽然主营的是快餐,但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家玩情调的餐厅。

这算大事,打个车是必须的。

复古工业的装修,裸露着的红砖,各种黑铁架子,水管做的椅子,铁皮桌子,还有做旧了的黑色地砖。

项西吃完早餐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了,没让程博衍送,不过一向抠门的他打了个车。

“这种装修,就吃个快餐,”项西坐下来之后又四下打量了一下,“太能装了。”

“你不是说办个加急的吗,几天就好了。”程博衍笑笑。

“干净就成,我就这一个要求。”程博衍笑笑,点好餐之后他才看着项西问了一句:“今天办好身份证了?”

“梦见拿到身份证了,就赶紧醒过来想看看什么样,”项西伸了个懒腰,“结果没看着。”

“嗯,”项西从兜里掏出叠成整齐小块的那张凭证放到桌上,“七个工作日可以拿到,你帮我收着吧,我怕放兜里弄丢了。”

“我还说叫你呢,自己醒了啊?”程博衍说。

“照片拍得帅吗?”程博衍仔细地看了一下这张条子,然后叠好放进了钱包里。

程博衍已经起床了,进屋叫他的时候,他正对着自己的手乐。

“简直帅得办证大厅里的灯都炸了,我都没好意思多待,我怕拍照那大姐心脏不好。”项西想也没想地说了一串。

他松开手指,有点儿想笑。

“那到时身份证拿回来的时候我得先吃片药再看。”程博衍笑了起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手指紧紧捏着,不过并没有东西。

项西跟着他乐了一会儿,慢慢收了笑容,又从兜里掏出了那份采血结果的报告,放到了程博衍面前:“比对结果……出来了。”

他赶紧接过来,然后就一睁眼醒了。

“我看看。”程博衍拿起报告看着。

最后看到了李警官,长着程博衍的脸,对他说:“这是你的身份证。”

“没有比对上。”项西说。

一夜全是梦,梦到了什么却不记得,似乎爬了山,又跑过了雪地,还蹚了河,感觉是在找什么,但又一直觉得没什么可找的。

程博衍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把几页纸都看完了,他抬头看了看项西:“大概是太久之前,你父母没想到去采样。”

本来项西觉得户口落定了,身份证也能办了,自己应该兴奋得睡不着觉,但没想到躺床上还没五分钟,程博衍还坐小沙发上看书呢,他就已经睡着了。

“鉴定中心的人也是这么说的,”项西笑笑,“说是比对不上的人也挺多的。”

“你管我呢。”程博衍进了卧室。

程博衍把报告慢慢折成小块,也放进了钱包里:“想跟我聊聊这事吗?”

“我没蹭,”项西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钟,“我天!你洗了一个半小时啊!你是洗澡还是扒皮呢?”

“不用,”项西看着他,“我没事,这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人不说了吗,我是被扔掉的,遗弃的孩子想要再找回去的概率太低了。”

“一会儿拿给你看,”程博衍穿了衣服从浴室出来,笑着说,“你先去洗澡,一身脏泥都蹭沙发上了。”

程博衍没说话。

“嗯!”项西嘿嘿笑了两声,“好激动,不知道户口本什么样,你的是户口本吧?”

“就这样了,”项西拿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无论怎么样,作为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我做了所有能做的,没什么可再想的了,也没必要再想什么。”

“我还没穿衣服,”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小东西,现在都有户口了啊?户口卡我还没见过呢,拍张照让我看看。”

“以后可以多想想我。”程博衍指了指自己。

“我有户口了!李警官说没有户口本,明天去办身份证得拿着户口卡!”项西仰着头,“你出来说!”

“我想着呢,”项西托着腮,“我一想起你昨天捉鸡的英姿就觉得自己真是挺幸福的,有个人咬牙切齿、痛不欲生地陪着我在泥地里、鸡毛里挣扎着……”

“嗯?”程博衍从浴室里探出头,“怎么样?”

“没那么严重,”程博衍笑着说,“下回你还想去,咱们可以继续去。”

挂了电话,项西躺在沙发上喊了一声:“程博衍!”

“真的啊?”项西想了想,“那下次咱们去租一垄地吧,现在不是很流行自己种菜吗,租垄地,自己挑粪施肥……”

“好,”项西说,“谢谢您。”

“哎。”程博衍看着他。

“是说采血的结果吗?”李警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你要是不想等通知,明天我带你再去一趟鉴定中心问问。”

“农家肥,无污染全天然,就我师父那个茶室后面就行,他跟那儿的农民熟,”项西坚持说完了,然后一拍手,“怎么样?”

“那……李警官,那我那个……”项西咬了咬嘴唇,“就那个……”

“挺……好。”程博衍说。

李警官笑了起来:“那就办个加急的。”

吃完饭程博衍把项西送到了医院门口的车站:“身份证拿到之后去学个驾照吧,就不用老等车了。”

“我要加急,我急,我特别急。”项西马上说。

“行啊,”项西一挑眉,“那我可以每天接送你上下班了?”

“不需要,你人过来就行,身份证是这样,户口,拍照,采指纹,然后交了工本费就可以了,你要是着急可以办个加急的,能快些拿到。”李警官说得很详细。

“嗯,”程博衍点点头,“车不车另说,司机我是可以先享受了。”

“我还要准备什么东西吗?”项西觉得自己声音还挺冷静的,但心里却翻腾得厉害,手指捏得手机壳都咔地响了一声。

“没问题,老板!”项西一打响指,笑得眼睛都没了。

“项西你好,”李警官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户口的事已经妥了,你是集体户口,所以拿的是户口卡,身份证也可以办了,明天你过来一趟吧,我带你去办。”

看着项西上了公交车,程博衍才转身回了医院,下午事不多,不过还有一堆病历要写。

项西接起了电话:“李警官好!”

他坐在办公室里,先用了二十分钟想了想项西比对没成功的事,然后才开始干活儿,他怕自己边写边琢磨会写错病历。

“有信了吧?快接。”程博衍说。

项西的平静反应他并没有太吃惊,无论是想通了还是麻木了,这件事对项西的影响已经不会再像几个月之前那么大。

拿过手机时看到了上面的来电显示是李警官,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是帮我办户口的李警官!”

这个早熟的、看上去什么都满不在乎其实心思细得让人吃惊的小男孩,已经能放下过去。

“哦!”项西吓了一跳,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项西很聪明,也很努力,一旦没有东西再牵绊他,能让他放开步子,他一定会跑得跟风一样快。

手机响的时候他都没听见,还是程博衍从浴室里探了脑袋出来喊了一声:“项西!你手机在响听不见啊?”

茶道大师项西?

随便按了个台看着,歪在沙发上没多大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程博衍忍不住笑了笑,虽然觉得挺难想象,但的确很帅。

把衣服洗上了之后,项西回到客厅,今天其实感觉也没干什么事,但坐到沙发上之后他还是感觉困了。

今天下班准时,程博衍开着车去了趟市场,不是超市,而是市场。

“好吧。”项西斜眼瞅了瞅他。

市里最大的农贸市场,程博衍长这么大,大概来过两次,都是被奶奶拽来的,他对这地方有深深的恐惧。

“我有对比,”程博衍退回喷头下站着,“以前你瘦得能看到肋条,现在看不见了,这样挺好的,健康。”

满地的菜叶,水,各种鸡毛、鸭毛……

“你老安慰我。”项西推开他进了浴室,对着墙上的大镜子照着,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唉,我以前什么样我也没脱光了看过,现在也没个对比。”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跑到这地方来,他要买菜。

“真的。”程博衍一边抓着头一边说。

买……蚂蚱。

项西有些怀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真的?”

是的,买蚂蚱,他要买蚂蚱。

“不难看,”程博衍看他这样子笑得不行,项西平时虽然不说,衣服什么的也是有穿就成,但就冲他以前大冬天的那条九分裤,还有铆钉靴和莫西干,就知道这小子其实挺臭美的,“我其实是想说,你现在胖了,好看多了。”

晚上他打算弄个炸蚂蚱。

“不能吧!不能吧!”项西一下就急了,嗓子顿时亮了起来,“难看吗!是不是不好看了!”

这玩意一般的市场买不到,估计只有这儿能找到。

程博衍笑了起来,不急不慢地说:“全都胖了。”

自己大概真的是昨天被吓疯了。

“真的吗?”项西低头看着自己,“我没感觉啊!难看吗?哪儿胖了?腿?肚子?屁股?”

市场很大,程博衍尽量注意着不要踩到水和莫名其妙的毛,但因为眼睛还得四处看着,所以转了没到半圈,他已经看到自己鞋面上沾了污水。

“你胖了,”程博衍指指他,“胖了好多。”

正低头琢磨着是现在擦掉还是转完了再擦的时候,一个人从他身边搬着一箱不知道什么东西走过,一脚踩到了他身边的水里。

“啊?”项西看着他。

程博衍眼睁睁看着被溅起的污水洒在了自己的裤腿上,三大滴,黑色的。

程博衍打开浴室门,把自己的衣服递了出来,又顶着一脑袋泡沫上上下下看了看项西:“小混球,告诉你件事。”

他有种想扑过去跟那人打一架但又不想再移动交织着的郁闷,愣了几秒钟之后,他直起身,叹了口气。

“哦,”项西把衣服脱了,扔到洗衣机里,“你换下来的衣服呢?拿出来一块儿洗了吧。”

管他的!脏就脏吧!脏吧!

“不用,”程博衍在里面说,“你脏衣服换下来别挂柜子里了,扔洗衣机,也别换衣服了,换了也得一块儿洗掉。”

转了一圈没找到蚂蚱,程博衍只好进了一家粮油店打听,店主给他指了个方向。

“要不要我帮你拿衣服啊?”项西换好鞋走到浴室门口问了一句。

他又兜了半圈,在靠近市场北门的角落里找到了蚂蚱。

一进家门,项西鞋还没换好,程博衍就已经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浴室,紧接着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同时找到的还有青蛙和一堆看不明白的虫子。

“哎,我零食还有不少,”项西抓过包看了看,“还有小面包呢,够了,可以了,冰箱里还有一大桶牛奶呢。”

“要蚂蚱啊?”老板问。

“你不还有零食吗,或者我给你煮点儿粥。”程博衍说。

“嗯,”程博衍应了一声,盯着笼子里还来回蹦着的蚂蚱,“都是活的?”

“我觉得可以不吃了,”项西叹了口气,“可是晚上饿了怎么办?”

“当然是活的!活的新鲜啊!”老板说。

“今儿晚上不吃了吧?”程博衍觉得他俩今天还计划晚餐吃什么简直是多余,现在就算把胡海的拿手菜放在面前,估计也吃不下去。

“这东西……怎么做?”程博衍问。

回到市里的时候,已经四点了,车经过茶餐厅,项西往窗外看了一眼:“我居然没食欲,我是不是病了?”

“油炸,拿回去开水一烫,然后翅膀、头什么的扯掉就行了。”老板说。

“不是嘴硬……”程博衍想了想,“就算是洁癖,今天估计也已经治好了。”

“烫……扯?”程博衍一听就觉得挑战太大,“有没有处理好了的。”

“还嘴硬。”项西笑着说。

“我可以帮你处理,不过那就贵不少了。”老板看了他一眼。

“本来就不是,卫生习惯比较严格而已……”程博衍说。

“没关系,贵就贵吧,”程博衍赶紧说,“你帮我处理好就行。”

“不能吧,我觉得你今天有种英勇就义的感觉,”项西想想又乐了,“你以后别再说自己不是洁癖了啊。”

“成,也就今天人少,要不我也没空给你弄,”老板熟练地拿过一个小眼的网兜,“几斤?”

“我也挺开心的。”程博衍笑笑。

“……就炸一盘就行,半斤?”程博衍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该买多少,“你就随便来点儿吧。”

“开心,”项西把车座放倒,半躺着一脸愉快,“特别开心,非常开心,你呢?”

“哟,你就要这么点儿还让我处理啊。”老板有些不情愿了。

“开心吗?”开着车往回走的时候,他问了一句。

“我要多了也吃不完啊,”程博衍皱着眉,“那一斤?”

吃完饭程博衍拉着项西又在园子里、鱼塘边、林子里溜达了能有一个小时,感觉肚子不挂在身上了,这才去结了账。

“搁冰箱里啊,吃的时候再拿出来炸就行,冰过的炸起来还更香脆呢。”老板说。

“溜缝,汤又不占地方,”项西喝完汤抹了抹嘴,打了个嗝,“晚上流沙包可能吃不下了。”

“……行吧,两斤。”程博衍下了决心。

“我不是要上厕所,我就是说一下我吃多了,”程博衍靠在椅子上,“要让我妈知道我吃成这样估计得说我……你还喝得下汤?”

男人笑了笑,抓了几把,然后拿着网兜在他面前一抖:“您看看,行吧?”

“厕所在鱼塘旁边。”项西一边喝汤一边说。

“行行行,”程博衍偏开头。

“我不行了。”桌上的菜差不多清理完毕的时候程博衍捂着肚子说了一句。

程博衍拎着一兜蚂蚱心潮澎湃着进了屋。

这顿农家饭吃得很饱,菜点多了,因为不好打包,所以他俩为了不浪费,都埋头苦吃,还因为柴火饭平时吃不到,又吃了两碗饭。

项西正坐客厅里看电视,看到他进屋就跳下了沙发过来准备接东西:“买什么了?”

程博衍笑了笑没说话。

“吃的,”程博衍把袋子递给他,“先别看,晚上我做好了你从云水回来正好吃消夜。”

“吃蚂蚱?”项西马上问。

“消夜?这么神秘啊,”项西往袋子上捏了捏,“是什……”

“想吃吃呗,”程博衍无奈地笑了,“我也就说说。”

“别捏!”程博衍喊了一声,“……不要捏,搁冰箱里就行。”

“不是吗,”项西小声说,“油不能多,盐不能多,糖不能多,什么味好什么不管够……”

“哦,”项西点点头,倒是挺听话地没再捏,也没再研究,“晚饭吃什么啊?”

程博衍没说话,就看了看他。

“吃面条吧,”程博衍说,“西红柿鸡蛋面?”

“老板炸这个火候还把握得挺好,外酥里嫩的,”项西夹了俩放嘴里嚓嚓嚼着,“我得多吃点儿,回去就吃不上了。”

“行吧。”项西同意了,吃饭时间不多,他也就没再跟程博衍做斗争。

“还……成吧。”程博衍嚼了几下,说实话这东西要是闭着眼搁嘴里不告诉他是什么,的确是挺好吃的,香,酥脆。

项西虽然每天都想着做饭,对程博衍做出来的东西也会各种嫌弃,但吃起来的时候却并不挑剔,每次无论多难吃,他都会平静自如地吃完,而且吃得不少。

“哎,这就对了嘛,”项西马上笑了,“好吃吗?”

程博衍看着低头吃面的项西,有时候就是项西这种性格让人挺心疼的。

程博衍咔嚓咬了下去。

今天的面条依旧是自己都不乐意吃,项西却埋头吃光了一大碗。

“吃啊你!赶紧的!”项西瞪着眼一拍桌子,“真费劲!”

“又难吃得自己都吃不下啊?”项西抬头看了看他碗里还剩了一半的面,“我吃了吧?”

程博衍没动。

“嗯,”程博衍点点头,“要加点儿盐吗?”

“咔嚓,”项西看着他,还用手比画了一下,“夸嚓。”

“不用了,加了也救不了它,”项西边吃边说,“这种难吃是骨子里的,几粒盐力量太微弱了。”

“我……”程博衍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含着呢,没敢嚼。”

程博衍看着他笑了半天。

“好吃吗?”项西立马一挑眉,很开心地问。

“晚上的消夜别煮面了啊。”项西又说。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沉默了能有快一分钟,最后一张嘴,把这个蚂蚱吃进了嘴里。

“不煮面,”程博衍说,“你应该会喜欢吃的。”

“我手没碰到它,”项西往他身边凑了凑,“你吃一个吧,我第一次喂你食物,你不能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今天程博衍只把项西送到了云水后门,没有跟他一块儿进去。

“我能不吃吗?”程博衍盯着这个没腿的蚂蚱,没腿之后看着跟知了似的更恶心了。

项西趴在车门边戳了戳他的胳膊:“怎么不进去了?是觉得消费太高吗?让彭老板给你打折呗。”

“好说。”项西夹过一个蚂蚱,很小心地把腿都给揪掉了,然后往他面前一递:“给。”

“就是不想碰到她,”程博衍摸摸他鼻尖,“懒得没话找话说。”

“没怎么,”程博衍看着面前盘子里的蚂蚱,“我就看着这些腿就……”

“她……”项西眯缝了一下眼睛,“行吧,我也不想看见你跟她说话,还笑。”

“一闭眼咔嚓一咬,哎!好吃!”项西坚持着把自己的话说完才回答了他的问题,“嗯,是,我吃蝎子,怎么了?”

“晚上让胡海送你回去,”程博衍敲敲方向盘,“我给你准备的消夜得现做现吃,放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你还吃蝎子?”程博衍打断他的话。

“那不能我回去了再做吗?”项西皱皱眉。

“可是真的很好吃,你要不吃可惜了,”项西又吃了一个蚂蚱,“这就跟吃蝎子似的,一闭眼咔嚓一咬……”

“不能,想给你个惊喜,”程博衍笑笑,“你出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好算着时间做。”

“不。”程博衍很干脆地拒绝了。

“好吧,”项西啧了一声,“那我让海哥送我回去。”

“怎么说也满山跑着吃了个把月的虫子呢,”项西咬了一口鸡,“皮都是脆的,真好吃,所以说东西就得野的好吃……你要不尝尝蚂蚱吧,点都点了。”

今天是跟陆老头儿一块儿,项西先表演,接下去是陆老头儿。

“好。”程博衍点点头,拿过项西的碗给他盛了碗鸡汤:“这个鸡还不错,虽然不是从小养的,但也比咱们在超市里买的强。”

胡海依旧给项西弄了不一样的曲子,上回是《烟花易冷》和《甩葱歌》,这回估计还会是两个曲子,一开始弹的是《倩女幽魂》。

“你别说,这农家菜的味道还挺好的,”项西夹了块老南瓜放到嘴里吃着,“我刚刚看他们厨房还烧柴呢,柴火饭肯定香,一会儿咱再来两碗米饭吧?”

项西挺喜欢这歌的,挺怀旧,挺踏实地在心里跟着哼唱着,等到上茶的时候,那边胡海突然换了曲子,一串气势挺磅礴的音调过后,项西愣了愣,猛地有种穿越了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从背后抽出长剑。

“真乖,”程博衍笑了笑,给他把可乐倒上了,“吃吧。”

几句之后,喝茶的客人有人鼓了掌。

项西搓好手,把茶壶里的水倒进烧水壶里烧开了,把两套餐具都用开水烫了一遍,再放到程博衍面前:“今儿你辛苦了,爸爸。”

《沧海一声笑》,项西一边把茶倒出来一边往胡海那边看了一眼,这歌这么一弹出来真好听啊……

“随便你。”程博衍叹了口气。

项西的表演结束之后回到休息室,胡海的《沧海一声笑》还在继续,陆老头儿看着他笑着说:“你俩挺会玩啊。”

项西往旁边指了指:“有个烧水壶,烧点儿开水不就行了?”

“好玩吧,”项西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这曲子跟你比较合适。”

程博衍挤了点儿消毒液在他手上,又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这水温顶天了60度。”

“这你就不懂了,”陆老头儿说,“这得有江湖气,我没有,你有,这就得你这样的才有气势啊……小子,你可以出师了。”

项西嘿嘿笑着伸过手:“给我挤点儿吧,碗要怎么弄?开水烫烫?”

“别啊,”项西一把抓住陆老头儿的胳膊,“你不能就这么打发我吧,说好了是实习啊。”

“你……”程博衍拿着正想递给他的消毒液,感觉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往自己手上挤了点儿消毒液,“起码拿筷子吃吧?”

“不想赚钱啊,”陆老头儿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还边说边乐,“这可赚得不少呢,我跟小彭说一声就行,她本来就挺喜欢你这风格。”

“嗯。”项西应了一声,伸手到他面前的盘子里捏了一个蚂蚱放进嘴里:“哎!好吃,真好吃!好香啊!”

“钱……”项西感觉自己再过十年可能对钱还会是这么热爱,这一听到钱字,他立马就不坚定了,简直有损他的帅气,但损就损了,反正他足够帅,“钱我还是很喜欢的……”

老板和服务员上完菜出去了,程博衍拿过包,往外掏消毒液,桌上的餐具倒都是消毒包装,但现在是淡季,这些餐具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了,他看着这些餐具说:“一会儿拆了拿消……”

陆老头儿一拍他肩膀,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白,不端不装!”

但仔细一瞅,看到那些支棱着的蚂蚱腿之后,程博衍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转开了目光。

“那我要是正式干了,海哥还跟我一块儿吗?”项西有些担心。

说到炒蚂蚱的时候,他把盘子正好放到了程博衍面前,程博衍看了一眼,说是炒蚂蚱,其实是油炸蚂蚱,蚂蚱都炸得金黄金黄的很漂亮,闻着也很香。

“当然跟你一块儿,他是小彭专门请来的,你以为他是给我伴奏的吗,”陆老头儿笑着说,“我也还会来的,不要紧张。”

老板身后还跟着个服务员,拿个盘子端着几个菜,一边往桌上放,一边报着菜名:“笋干腊肉、老南瓜、炒蚂蚱。”

项西一听就松了口气。

“谢谢。”程博衍笑笑。

今天彭云凡跟陆老头儿有事要聊,胡海先送项西回去。

正说着话,老板推门进来了,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锅,放在了桌上的电磁炉上:“山泉鸡来了,除了盐什么也没搁,热着吃,味道鲜着呢。”

项西给程博衍打了个电话,然后一路上就给胡海说自己身份证的事,就好像得了什么宝贝急切地想跟所有自己认识的人显摆。

“吃别的东西也可以补充这些蛋白质之类的,”程博衍无奈地说,“别的,正常的食物。”

胡海一直笑着没说话,安静地听着他说。

“都是很有营养的东西,”项西说,“许主任不是很讲究营养吗?没跟你说过?”

“我是不是挺傻的,哥?”项西说了一通抓抓头。

“好了,”程博衍赶紧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

“不傻啊,让你这么一说,我都想把我身份证拿个镜框挂墙上了。”胡海说。

“你这就不懂了吧,春游的时候还没蚂蚱呢,得五月以后才有,”项西笑着说,“一直到秋天,就是现在,再过一阵就又没了……哎,其实这会儿还有蚕蛹可以吃……”

项西嘿嘿嘿又一通乐。

“所以就烤蚂蚱腿了?”程博衍问。

胡海的车一直开到了楼下,项西打开车门:“谢谢你啊,哥。”

“我也没玩过,”项西趴到桌上,“小时候看胡同里的小孩跟着学校去春游,我都特羡慕,没去过,我一般都自己去旁边停工了的工地转转,觉得大概也就这样吧,踏青嘛,工地上有些地方的草长得比我还高呢,不过就是没东西吃。”

“别客气,”胡海笑笑,“上去吧,周五还有一场,别忘了。”

程博衍笑了半天:“是啊。”

项西心情不错,蹦着在门外敲着门。

“是不是觉得不卫生啊,”项西坐到他身边,“这次消毒液之旅算是头一回了?”

“没带钥匙?”程博衍过来开了门。

“刚才那人说我们没出来玩过……”程博衍坐下,把腿伸长了,“说实话,我还真没这么玩过。”

“你……”项西在门打开的同时闻到了一阵油炸食物的香味,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你炸东西了?油炸?”

项西啧了一声,走出去把帽子挂到了墙上。

“嗯,已经弄好了,”程博衍脑门上还有汗,“你洗个手就可以吃了。”

“挂门口钉子上吧。”程博衍说。

“不是,你油炸?油炸不是你的天敌吗?你居然油炸了?”项西飞快地换了鞋,“你炸什么了?没炸糊吗?闻着好像是没糊……”

“还真就是占座啊?”项西乐了,过去拿了帽子就想往外扔。

“洗手去。”程博衍笑着说。

到了屋子,推开门就能看到桌上放着个帽子,程博衍愣了愣:“我以为他俩把什么放这儿了呢。”

项西跑着去厨房洗了手,然后掀开了旁边案台上的罩子。

“我以后一个人不出门。”项西笑着说。

接着程博衍就听到了他的喊声:“爸爸!”

“你这臭脾气改改,一个人在外面容易惹麻烦。”程博衍摸摸他的脑袋。

“怎么样,”程博衍走进厨房站在他身后,“是你爱吃的吧?”

“我跟你说,”项西嘿嘿笑了笑,“有时候就得这么说才解恨,要不是你在这儿,我肯定得把自己说得心情愉快了才停。”

项西慢慢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我……是不是很久没有哭了?”

“哎哎哎,”程博衍看着他,“这嘴,还说上瘾了是吧?”

“也不是太久吧,我觉得你总哭呢,”程博衍笑笑,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怎么了?”

“打呗,我又不怵,我爸在呢,”项西说,“什么人啊,好声好气说没准我就换了,那个傻×野战完了跟打了胜仗似的,撒一山儿子就以为自己能生出一片秦岭来了啊!”

“我要哭。”项西说。声音瞬间带上了鼻音。

“你找架打呢?”走出一段路了程博衍才说了一句。

“吃完再哭吧。”程博衍说。

项西没理他,转身走了。

“不,我现在就要哭。”项西看着他。

那俩同时愣了,女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男的愣了半天才吼了一句:“你说什么!”

程博衍笑了:“那哭吧。”

“是没出来这么玩过,不如你们有经验,”项西在这俩人很不客气地让他们换屋子的时候就已经火了,一直压着没发作,这会儿一听这话,马上转过头,“在山上没浪够呢吧,是打算挑个风景好的包厢看着河再来一炮呗?”

这盘油炸蚂蚱不知道程博衍做了多长时间,又是怎么做的,但这大概是项西认识程博衍之后他做菜最棒的一次了。

“算了,”男的说,“没出来玩过的人就是这样。”

蚂蚱炸得金黄酥脆,外焦里嫩的,还很细心地在旁边配了几片生菜叶子。

“什么人啊!”那女的跟了出来,站在厨房门外提高了声音,“一间破屋子还当宝了,还赖着不肯走呢!”

项西捧着盘子坐在沙发上,红着眼睛一边吃一边往沙发上掉渣。

“好的。”老板在里面回答。

“吃一半就行了,”程博衍坐在他旁边不停地从沙发上捡着渣子,“现在天燥,容易上火。”

没等这俩再说话,程博衍拉着项西出了厨房,回头又补了一句:“老板,一会儿把菜给拿过去吧,再拿瓶大可乐。”

“不能留,留了会软,软了就不好吃了,”项西说话还带着鼻音,“这一盘统共也没二两,我都吃了得了。”

“我说了啊,不换,”程博衍说,“不——换。”

“少吃点儿,软了就软了,”程博衍继续捡着渣子,“冰箱里还一大包呢……你吃东西能不掉渣吗?”

“怎么说话呢!”男的也凑了过来,看着程博衍,“怎么说话呢!跟你们说换间屋子,这怎么说话呢!”

“不能,”项西咔嚓一口咬下去,“我嘴哭豁了。”

“怪我喽?”程博衍看着她。

程博衍叹了口气:“我要早知道一盘蚂蚱你能哭成这样我就买蚕蛹了。”

“旁边的一样啊,我们东西都放上了,你还让我们往出拿啊,”女的还是皱着眉,“你说你订了,你放点儿东西在里面啊,也好让人知道那间有人了啊!”

“蚕蛹好啊,”项西吸吸鼻子,眼角还有些湿润,“蚕蛹好吃,再买点儿蚕蛹吧。”

程博衍正在研究厨房这个环境做出来的菜到底吃了会不会闹肚子,听了这句话才转过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不换。”

“……就这二斤蚂蚱已经要了我半条命了,蚕蛹你就想想得了。”程博衍拿过一张报纸铺开了放在项西腿上接渣子。

“那间风景好,哎,我们东西都已经搁进去了。”女的皱着眉看着程博衍:“要不你们换一间吧?”

“买这么多?”项西看了看他,有些担心地蹭着转过身面对着他盘腿坐着,“是买的活蚂蚱吗?”

“你们来的时候是没人,但是让你们挑你们不是没挑吗,”老板看了看程博衍他俩,“这两位客人订下了,你们换一间吧,旁边也有。”

“嗯,”程博衍皱了皱眉,“还是蹦着的呢。”

“不是说哪个屋子随便挑吗,怎么又有人了,我们来的时候还没人呢!”女的很不爽地说。

“那你怎么做的,”项西捏起一个蚂蚱看了看,“脑袋、翅膀都去了啊?你干的?”

3号是程博衍来的时候订下的,在水边,窗口看出去就是水面,感觉挺不错。

“让老板给处理的,要不我能买两斤吗,买少了他不帮忙弄。”程博衍叹了口气。

“哟,3号有人了啊,你们换一个吧。”老板说。

“真难为你了。”项西嘿嘿嘿一通乐,抬手抹了抹嘴。

“老板,”那两个年轻人跟进了厨房,男的挤开程博衍,对老板说,“把菜给我们拿到水边那个包厢,那是3号包厢吧?”

“哎,”程博衍一巴掌拍了过去,“一嘴油别往身上擦。”

“别瞎看。”程博衍推了他一下,进了厨房。

“你都是玩过蚂蚱的人了,”项西笑了起来,“还在乎这个呢?”

程博衍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两个年轻人,搂成一团地走过来,俩人脸上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愉快表情,女的头发还有点儿乱,作为一个讲卫生、重仪表的资深人士,程博衍还在她脖子侧面的头发里看到了很小的一根枯草。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不改初心,”程博衍瞅了他一眼,“你慢慢吃吧,我去洗个澡,折腾我一身汗。”

“那俩,”项西眼珠子转了转,用眼神往旁边指了指,“是山上的那俩吧?”

项西没有把一盘蚂蚱都吃完,只吃了一半,昨天刚吃了那么多,今天又吃,他还真担心会上火。

程博衍正想去厨房看看菜,被他往腰眼这么一戳差点儿条件反射回手抡出去:“什么?”

把半盘蚂蚱放回厨房里,他又仔细地收了一下沙发和地板,确定没有渣子了才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

“哎,”项西突然用手戳了戳程博衍的腰,“你看那俩。”

“跟你说。”项西靠着门框。

回到农庄的时候,看到了几拨人,应该就是门口停着的那几辆车的主人,都陆续被老板召唤回来开饭了。

“……说吧。”程博衍在里头边洗边说。

一上午项西都在吃,程博衍因为被狗舔了手,对用手捏东西吃不能接受,所以一口都没吃,现在正觉得有点儿饿,结果一听“蚂蚱”两个字,顿时又觉得挺饱的,似乎吃不下了。

“以后我就单练了,”项西乐着,“胡海给我撑场子。”

“挺快啊,”项西立马一蹬腿翻身跳下了石头,“快走,我的炒蚂蚱……”

“牛,”程博衍声音里带着笑,“项西大师。”

“好的,这就过去。”程博衍笑了笑,坐了起来,拍拍项西的腿:“下山,饭快好了。”

项西边乐边靠着门说了一大通,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就是心情好嘴停不下来。

“老板,饭差不多好了,可以准备过来米西了。”农庄老板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我先洗完澡成吗?”程博衍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多话?”

程博衍和项西在山顶的石头上躺着聊天的时候,程博衍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喂,你好。”

“兴奋的呗,”项西啧了一声,挥挥手转身走开了,“接着扒你的皮吧。”

晚饭怎么吃,没讨论出个结果,不过午饭可以吃了。

是兴奋的。

“茶餐厅的流沙包啊,我觉得不错。”

生活一下落定了的感觉让人兴奋。

“要不我做饭吧,我弄个……”

过去的过去了,盼着的来了。

“中午吃了鸡,晚上我们吃清淡点儿,去超市买点儿菜……”

身份,工作,有滋有味的日子。

“那就回城吃,去茶餐厅吧,上回吃他家流沙包真好吃啊。”项西说。

一星期过得很慢,项西每天都会从程博衍钱包里把领身份证的那张条子拿出来看一次,怕错过了时间,然后再叠好放回去。

“嗯,”程博衍说,“晚上这儿估计不营业了,现在是淡季,回去我给你做菜吧。”

到了领身份证那天,程博衍正好休息,他从钱包里拿出条子看了看:“还好是七个工作日,这要不加急得两个月,你这一天一磨的,这条子拿着都取不出来证了。”

“咱晚饭是回城吃吗?”项西问。

“快走。”项西已经飞快地收拾好了准备出门。

“你先写的,”程博衍犹豫了一下,也往后一仰,跟他并排躺下了,“我今天回去可能得洗一个小时澡。”

“走走走走。”程博衍把他推到门外,换好了鞋出来的时候,项西已经按着电梯钮催他了。

“你写诗呢。”项西冲着天嘿嘿地笑了起来。

拿身份证这事很简单,到了地方,递条子,工作人员对照着从一排信封里拿出了一个,打开对照照片看了看,然后验指纹,发证。

“你在山顶,刚钓了鱼,没钓起来,捉鸡也没捉到,今天你郊游,明天要去云水泡茶,以后会跟另一个非常小的一点点的人在一起,但你做什么,他都会知道。”

项西接过装着身份证的信封,小心地捏着走到一边,程博衍跟过去:“我看看。”

“对啊,”项西边吃边往后躺到石头上,“我在做什么,我今天,我明天,我以后,只是‘别人’太多了,就觉得‘我’非常小,一点点。”

“我先看。”项西侧过身,从信封里拿出了身份证。

“我们也是别人眼里的别人。”程博衍说。

程博衍只得在一边等着,站了能有两分钟,项西才转过了身,笑得鼻子都皱了,用两根手指夹着身份证很潇洒地冲他一递:“看吧。”

“是吧,这种‘别人的世界’和‘别人的生活’,挺奇妙的。”项西放下相机,坐到他旁边,摸了包豆腐干出来吃着。

“我都想跪下接了。”程博衍接过身份证。

程博衍笑了笑:“有时候吧,会这么想,值班的时候晚上我有时候会站在窗口往外看,有时候也会这么想。”

“我太帅了。”项西很开心,挺凉快的天,他鼻尖上居然带着小小的汗珠。

“你会想,那里有没有人,那里有没有人,那里呢?”项西说,“那么多人,都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今天做什么,明天呢?以后呢?”

身份证很新,还带着没扯干净的薄膜,散发着特殊的气味。

“嗯。”程博衍应了一声。

程博衍看着身份证上项西的照片,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还真是。”

“就,你这么看过去,这么大一座城市,你能看到楼,看到街,看到窗户,”项西还举着相机,“看到树,看到绿化带,但你看不见人。”

项西的照片很少,除了以前方寅拍的那些,差不多就只剩宋一喝茶的时候拍的那些了,都挺帅的,但跟这张证件照都不同。

“什么感觉?”程博衍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平时这种石头,打死他都不会坐下去,今天感觉自己已经被彻底打败了。

照片上的项西微微笑着,眼睛很亮,有些尖的下巴显得他挺小的,表情带着自信,虽然干净的笑容里依然隐隐能找到以前那种有些不驯服的痞气,但却让他看上去更有吸引力。

“那么高的楼,从这儿看也就一扎高,”项西说,“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你的呢,拿出来我看看。”项西说。

“是的。”程博衍笑笑。

“要比帅吗?”程博衍笑笑,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嗯,那是你们医院那边那个什么大厦吧?”项西找好角度拍了一张。

“你看,一模一样的,我的身份证是真的。”项西把两张身份证并在一起举起来看了看。

“看不到。”程博衍说,又指了指左前方:“不过你看到那栋楼了没,最高的那个,带个尖的。”

“废话,”程博衍乐了,“公安局办证大厅还能给你办个假证啊?”

“能看到咱住的那块吗?”项西举着相机,从取景框里慢慢转圈往四周看着。

“我这不是习惯性思维吗,”项西很开心地笑着,又冲身份证抬了抬下巴,“你看这俩人。”

山的确不算高,但四周没什么别的山头,所以还是挺有登高望远的感觉,远远能看到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城市。

“嗯,”程博衍点点头,“怎么?”

程博衍倒是很轻松,到了山顶迎着风把胳膊一张:“挺不错的,看得还挺远。”

“哪个帅?”项西笑着问。

这山说是不高,但上山的路七拐八扭的,还都是土路,到山顶的时候项西都有点儿喘了。

“那必须是……”程博衍伸出手指往自己身份证上指了过去,快点上的时候又拐了一下戳到了项西照片上,“这个。”

程博衍笑了笑没说话。

等着项西对着身份证乐够了,他才说了一句:“走吧,去我家。”

“我就是看个热闹,”项西边乐边说,“你太正经了,这要换了馒头,我俩肯定得先看,看完了扔个石头什么的……”

“你家?去跟许主任显摆我的身份证吗?”项西跟着他往外走,还沉浸在拿到身份证的兴奋当中。

“你要这么想看,回去拿电脑看得了。”程博衍说。

“陪许主任逛街啊,上回不说陪她去买东西吗,各种进补食材什么的,”程博衍说,“顺便我再跟她聊聊,让她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走出去一段路了,项西才乐出了声:“这真是太精彩了,居然不让我看,这俩也是来玩的吧,我说怎么一直没见人呢……”

“嗯,”项西点点头,“要我指点一下吗?”

“你看这种实战有什么意义?”程博衍抓过包,拉着他出了亭子,顺着小路往回走。

“我知道该怎么说,你踏踏实实陪她买买买就成。”程博衍说。

“没看过实战啊。”项西笑着说。

程博衍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说要过去,老妈还没说话,他就在电话里听到了小溪的声音:“是哥哥吗?”

“这有什么好看的?”程博衍压低声音说。

“我在你奶奶这儿呢,李妍今天有事,把小溪也放这儿了。”老妈说完,又柔声对小溪说:“不是哥哥,是舅舅。”

“我看看……”项西转头,但程博衍手马上又跟过去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叹了口气:“那我不拍了,我就看看。”

“舅舅来吗?”小溪又问。

“你神经病?”程博衍赶紧过去一把抢过相机,接着又伸手一兜,捂住了项西的眼睛,半搂半推地把他往亭子外面推过去。

“你过来?”老妈问他。

正想拉着项西走的时候,发现项西居然拿了相机又趴回了椅背上。

“老婶在吗?”程博衍也问。

程博衍没说话,缩了回来,把项西也拽了回来,转身迅速把石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进了包里。

“没在,带她孙子玩去了,”老妈笑着说,“项西也要来吗?”

项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趴了过来,一看到这情形,顿时压着声音说了一声:“这是……野战啊?”

“那我……问问项西。”程博衍在项西耳边轻声说:“我妈在奶奶家,过去吗?”

山坡上的草不算茂密,加上这个季节,已经有些草枯了,他这一眼就看到了在下面大概五六米距离的草丛里有两个人。

“去呗,”项西想也没想就回答了,“都见过的,怕什么?”

程博衍一条腿跪到椅子上,扒着椅背往外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过去。

程博衍笑了,每次看到项西这种不认生的样子都觉得他特别可爱。

建亭子的这个地方,其实就是在山边辟出了一块平地,一面是山,另一面是往下去的土坡,全是草和树。

到奶奶家楼下,车刚停好,程博衍就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小溪的声音:“哥哥!”

“有人。”程博衍轻声说,转身走到了亭子面山那边的椅子旁。

“叫舅舅,”程博衍抬起头,看到小溪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吓了一跳,赶紧又喊了一声,“回去!谁让你爬窗台的!”

“什……”项西刚一开口,就被程博衍用手按住了嘴。

“哥哥上来!”小溪继续喊。

听声音是个女人,正琢磨着是不是有人摔下去受伤了,紧跟着又听到了一声,比前一声更清晰。

“哎!上了上了,哥哥马上上去,你回屋!”程博衍拉着项西跑进楼道,边跑边给老妈打了个电话:“怎么让小溪一个人在窗台上!又没防盗窗,摔下去怎么办!”

两人都愣住了。

“我在旁边用手抓着她的脚呢。”老妈说。

两人正聊着,亭子外面传来一声呻吟。

“那我刚刚喊半天你怎么不出声啊,”程博衍往楼上跑的脚步慢了下来,“吓我一跳。”

“都是你,平时过嘴瘾,”项西啧了一声,“弄得我跟着叫顺嘴了。”

“跟奶奶说话呢,懒得动了。”老妈说。

“注意到也没事,”程博衍走到他身边,把他头上沾着的不知道是草片还是鸡毛的东西拿掉,“又不是叫他爸爸。”

“……我上来了。”程博衍说。

“……爸爸,我不知道怎么就喊出来了,”项西抓抓头,“喊完我连话都没敢再说,不过好像老板没注意到?”

程博衍奶奶家住的是老式房子,七层,没电梯,奶奶家在五楼,项西跟在程博衍身后往上走。

“别恶心我,”程博衍拿过一瓶水拧开喝了两口,想想又小声说,“你刚捉鸡的时候叫我什么来着?”

这种老式房子让他觉得熟悉而踏实,十几年在赵家窑的成长,有些东西真是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傻了吧,你车就停人家门口呢,”项西啧啧两声,“这进了鸡毛的脑子智商就是不行。”

程博衍走到五楼楼梯口就喊了一声:“奶奶!”

“要不就在这儿吃,吃完了咱们偷偷溜走,反正饭钱还没给。”程博衍拿纸擦了擦椅子,坐下了。

旁边的门打开了,项西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往西来了?”

项西把包里的零食和水都拿了出来,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一屁股坐下,然后感慨了一句:“我带了这么多吃的啊?”

“是,我来了,”项西还没看见奶奶人就马上回答,“奶奶好!阿姨好!”

这座土山不高,亭子建在靠近山顶的一块平地上,挺土的一个亭子,但是因为风大,吹得还挺干净。

“你好。”许主任说。

程博衍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去亭子吧。”

“快进来。”奶奶拍拍手。

“装个门多费事啊,”项西说,“估计要不是为了方便客人进来,这口子他都不用,直接兜地上一掀就进来了。”

“哥哥!”屋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估计就是之前趴窗台上的小姑娘。

从小路边的围网里钻出去的时候,程博衍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老板不给围网开个门?非得这么扯个口子?”

“小溪,叫舅舅。”许主任说了一句。

要说不走鸡那边,也就是说说,在走出围网之前谁也不知道鸡在哪边,这是人家的地盘,这里的每寸地都踩遍了,时不时还能看到树干靠下的地方有蹭在上面的鸡毛。

小西?

“想带你来玩玩呗,我其实还成,就主要是太突然……”程博衍往他身上拍了拍,走了两步又拍了几下,“狗舔鸡扑的。”

称呼突然这么亲切?

“不走,从旁边穿过去就是去亭子的小路了,”项西说完又乐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狼狈,你说你这么讲卫生的干吗说要来农家乐啊?”

叫舅舅?

“那上去,”程博衍说,“不走鸡那边吧?”

怎么还有个舅舅在?

“好啊,”项西点头,“老板说再上去点儿有个亭子,算是观景台吧,能看挺远的,我还想上去拍几张照片。”

程博衍挡在他前头,他也看不见屋里都有什么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就喊了一声:“舅舅!”

“不急这一秒两秒了,你想在林子里走走吗?”程博衍说,“我反正已经……这样了……”

“舅舅!”跟项西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那个小姑娘的声音。

“去下面洗洗吧?”项西说。

项西猛地一愣。

“没拍着,但我觉得我可能吃了鸡毛。”程博衍皱着眉说。

“哎,小溪乖。”程博衍应了一声,回过头看着他,笑容迅速从眼睛里溢到了嘴角。

“是不是拍你脸了?”项西笑着问。

项西顿时想找个墙角蹲着抠两个小时墙皮。

程博衍先搓了手,然后扯出张纸巾在脸上狠狠擦着,一连擦了四张纸,才松了口气:“唉。”

屋里奶奶和许主任都笑了起来,项西低着脑袋进屋的时候奶奶还没笑完:“这一下家里两个小溪了,该怎么叫呢?”

“马上!”项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从包里掏出了消毒液,还有一包消毒纸巾递了过去。

“这是博衍表姐的孩子,叫小溪,溪水的溪。”许主任笑着跟项西说,又冲小溪招招手:“小溪,来,叫……”

老板拿着鸡走了,程博衍没说话,看了项西一眼。

“哥哥。”小溪趴在沙发上叫了一声。

“不不!不!就它!就这只!”程博衍退了两步指着鸡,“就是它了!”

“小溪真乖。”项西笑笑,感觉跟夸自己似的。

老板跑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鸡,很熟练地抓好了,说了一句:“挺厉害啊,都不用看就能抓住……这只行吗?你看要是不满意就再……”

“小溪,我是谁?”程博衍指指自己。

抓住了就没敢再撒手,任凭这只鸡扑着翅膀扇得他一脸毛和灰,他都皱着眉,抿着嘴,憋着气岿然不动。

“……舅舅!”小溪顿了顿很响亮地回答,“舅舅!”

程博衍被项西当着老板的面吼出的这声爸爸彻底震惊了,为了防止他继续喊下去,程博衍回手一捞,摸到了个毛乎乎的东西,也顾不上这是头,是屁股,还是翅膀就一把抓了过去。

“他呢?”程博衍又指指项西。

“抓住那只!”项西在后面喊,“爸爸抓那只!”

“哥哥!”小溪说。

不知道为什么,鸡就像是受到了感召,也可能是觉得这儿有这么个高大的领袖在前面带头跑,跟着会比较安全……总之是他一转身跑了没两步,就感觉有鸡扑腾着撞到了他腿上。

“乖,舅舅一会儿带你去买糖。”程博衍笑得不行。

程博衍转身就想跑开。

“就你最坏,”奶奶往程博衍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你妈怎么教的!这么坏!”

一群鸡受到惊吓,顿时又叫又扑地四散逃窜。

“一不小心就长歪了,我也经常纳闷。”许主任倒了杯水递到了项西手边:“喝水,坐会儿吧。”

但没捉到鸡。

“谢谢阿姨。”项西赶紧接过杯子,他不口渴,但还是仰头就灌了半杯,然后抹了抹嘴。

接着就看老板手一指,项西以闪电般潇洒漂亮堪比黄鼠狼的身姿蹿了出去,完成了第一次突袭。

“手表戴着呢?”许主任看到了他手腕上的表,“看着挺合适呢。”

但还没等他开始细细享受,就听见了鸡叫。

“特别合适,”项西晃晃手,“我每天都戴着,没事就一挥手打个公交车什么的,擦汗都一定用左手擦。”

程博衍看着四周,觉得只要鸡不冲他扑过来,这么走走转转也算是种享受了。

“这嘴。”许主任笑笑。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林子里空气挺好,景色也不错。

项西有些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坐到了沙发上。

先是找鸡,网里的鸡不少,但因为地盘大,鸡都没在网边活动,全在树林里,他们得钻林子里去找。

小溪正在沙发那边趴着,他一坐下,她就立马爬了过来,抓着他胳膊一拽:“手表!”

接下来的捉鸡活动他是打死也不参加了,就跟在老板和项西身后。

“嗯,手表。”项西没跟小孩接触过,被小溪软乎乎的手一抓,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只能看着她在自己手腕上又抓又抠的。

程博衍赶紧钻了进去,对着脑袋一通拍。

“小溪跟舅舅去买糖好不好?”程博衍过来兜着小溪肚子一捞,把她拎起来抱在了怀里。

“我来我来!”项西赶紧蹦了过来,拎着网上面一提。

“好!牛奶糖,”小溪马上说,“飞去。”

不知道是个儿高了还是腰弯得不够,他脑袋刚往里一探,就觉得头发被什么东西钩住了。

“飞去?”项西没听懂。

程博衍心里叹着气哀号了一声,横下心低头往破口子里一钻。

“就这么……”程博衍胳膊夹着小溪站了起来,“这么飞。”

这种情况下要是个姑娘,说:哎呀,好脏,我不进去了,还能凑合,一个大男人要这么干,估计能让人笑死。

“这是挎个兜呢。”项西看着在程博衍胳膊里笑得很欢实的小溪。

老板也回头看着他,还指了指那个破口子:“当心碰头。”

计划本来是陪许主任买东西,结果出门的时候变成了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奶奶要跟着,说是请客,一会儿大家买完东西去吃粗粮大餐。

“来啊!”项西转身冲他招了招手。

“粗粮?”项西愣了愣,顿时想起了程博衍的杂豆粥,一阵悲哀,“就玉米面和各种豆子什么的吗?”

程博衍站在围网外边,看着项西一点儿没犹豫地跟着老板把围网上的一个破口子一掀钻进去的时候,他觉得吃点儿肉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有营养,不过都是粗粮细做,”奶奶马上解释,“很好吃的。”

可是……

“营养在细做的过程中已经流失了。”许主任在身后说了一句。

农庄圈上了用来养鸡的是座小土山,有农民自己种的树,其中有一片用网圈了起来,鸡都在里面,也喂,不过主要是自己跑着找虫子吃,所以虽然也就养上一两个月,但肉质要比平时吃的肉鸡好得多。

“你不要打岔,”奶奶回过头,“反正人家是杂粮,你们这些搞营养的就是啰唆。”

“走,让老板带咱俩抓鸡去!”项西钓不上来鱼本来挺郁闷的,一提抓鸡,又瞬间斗志昂扬了。

“是是是,一会儿带你去吃。”许主任笑着说。

程博衍顿时想捡起鱼钩把自己的嘴缝上。

“是我请你们吃,我请客。”奶奶重申了一遍。

“对啊!”项西突然一扔鱼竿站了起来,“我还忘了呢,咱要了只鸡是吧,鸡得去捉啊!”

程博衍拎着小溪跟许主任走在后面,项西扶着奶奶的胳膊在前面走着,奶奶对买进补食材的兴趣挺大,走得挺快。

“要了鱼也不等你这条啊,”程博衍笑了,“难道要了只鸡还等着去……”

“奶奶您腿真利索,”项西说,“走这么稳当。”

“那还好,”项西松了口气,“要不等我钓,估计到晚上也吃不上。”

“每天我都活动,早上起来就活动,晚上还要活动一下。”奶奶说着,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后面,压低声音:“以前我都撞树,博衍不让,现在撞得少了,现在我都跟人一块扭秧歌。”

“没要,就要了只鸡还有小炒什么的,还有你要的……蚂蚱。”程博衍一想到这玩意就一阵无语。

“撞树?”项西吓了一跳,“脑袋?”

“你刚才点菜要没要鱼?”项西问。

“哎哟,傻小子,”奶奶笑了起来,“后背撞,其实挺舒服的,博衍不让,说伤骨头……家里大夫一多吧,就事多。”

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我听着后背都疼了,”项西反手摸摸自己的背,“您还是扭秧歌吧,多好啊,还好看。”

一个小时过去了,项西往上拉了四五回竿子,程博衍给他挂了四五次饵,也洗了四五回手。

“你看,你也跟大夫学坏了。”奶奶叹了口气。

“就愣着呗,”项西笑笑,“我以前没事干的时候经常这么愣着,几小时也没问题。”

奶奶不爱去超市,喜欢逛市场,拉着项西进市场的时候,他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程博衍,怕他受不了。

“你还挺坐得住。”程博衍说。

不过这个市场还凑合,有味,但地上挺干净的,只要不逛生鲜区,程博衍应该还能扛得住。

项西似乎还挺喜欢钓鱼的,坐在凳子上安静地等着,十来分钟都没怎么动过。

程博衍一直在跟许主任说着话,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但项西听不到他们聊的是什么。

他对钓鱼兴趣不大,只是在钓鱼和抓鸡之间如果不能选择去死就只能选钓鱼了。

一直到许主任开始挑东西了,程博衍才走到了他身边,把小溪递了过来:“你抱会儿吧,我手酸了。”

程博衍没钓鱼,去洗了手之后,他坐在项西身边看着水面。

项西把小溪接过来,调整了半天才抱稳了。

项西一挥胳膊,这回不错,甩到了水里,虽然感觉离岸还是有点儿近,但他没再继续甩,坐回了椅子上,一副钓鱼老手的架子摆上了。

开始买菜之后,程博衍就一直跟项西一块儿并排走着,许主任和奶奶在旁边一边争执一边挑着。

程博衍又往旁边走了几步:“行了,甩吧,你做套广播操也甩不到这边。”

小溪不太老实,在项西怀里一直扭来扭去,最后趴在他肩上开始啃他的衣领。

“往边上再挪挪,”项西指挥他,“万一我往后一伸展……”

“哎哟,”项西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啃了半天了,“我说怎么湿乎乎的呢!”

程博衍往后退出了能有好几米:“够您施展了吗?”

“应该先给她买糖,”程博衍在兜里掏了好一会儿,摸出一片口香糖,“小溪吃……”

“我觉得我控制着呢,要不你一会儿站远点儿,我主要是怕甩出去的时候钩你脸上了。”项西说。

许主任一回头看到他手里的口香糖,一巴掌拍了过来:“你怎么让她吃这个,吞下去怎么办?”

“你有点儿准头行吗?”程博衍很无奈地再次捏出一坨饵。

“她都吃衣服了。”程博衍说着,把口香糖放进了自己嘴里。

还好项西这一把甩线的方向还凑合,那是棵小树,比灌木大不了多少,程博衍扯了几下,把线给弄了下来,钩子也没坏,但好不容易弄上去的饵没了。

“我这儿有。”许主任拿出两颗奶糖给了他。

“我……”程博衍本来觉得项西这一甩线的姿势很漂亮,但没等表扬呢,线飞出去就直接绕在了鱼塘边的小树枝上,他顿了顿,“我先……帮你把线弄回来吧。”

“这小胖子的吧?”程博衍一看就笑了,“你拿他的?”

“你呢?”项西把竿一甩,钩子带着鱼线在空中画出很细的一道弧线,潇洒地飞了出去。

“就剩几颗我都拿了,反正他也不在,回来发现了也闹不着我。”许主任说完,又看了看项西:“几点了?”

俩人坐回水边,程博衍猫腰又折腾了一会儿,总算把铒捏到了项西那个钩子上:“行了,钓吧。”

项西刚要抬手,程博衍拿出了手机:“快十……”

“你当心我收拾你啊!”程博衍指了指他,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我还是用之前那个饵吧。”

“我没问你。”许主任看着项西:“几点了?”

项西笑得停不下来:“不钓鱼了,我们去捉鸡?”

项西马上一挥手抬起胳膊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

“我不钓鱼了,”程博衍说,“我要回家。”

“那该去吃饭了。”许主任点点头,又问了一句:“快十二点是几点?”

项西立马抬手在他脑袋上扒拉着:“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项西又一挥手抬起胳膊:“十一点五十二。”

“你是不是还要给我呼噜呼噜毛啊?”程博衍斜了他一眼。

“过瘾呢?”程博衍笑着说。

“钓鱼用蚯蚓很正常的啊,”项西拉过他的手摸了摸,又轻轻拍着他手背,“不怕不怕,没事了。”

中午饭奶奶请客,程博衍按她的指示开车找到了一家粗粮馆子,人还挺多,他们等了快二十分钟才等到了空台。

好容易冲完了手,他走到项西身边,手上还滴着水:“这老板是不是疯了!”

奶奶和程博衍带着小溪去饭店后院看据说是他们自己种的无公害蔬菜,项西被许主任留下了。

程博衍顾不上理他,冲到水井边抓着压杆连按了七八下,手放水里又是冲又是搓的折腾了好半天。

本来之前一直都挺自在的,但随着程博衍的背影消失在后院门口,这种自在就慢慢地变成了紧张。

项西赶紧也跳起来跟着跑过去,跑了一半就忍不住蹲在地上开始乐,笑得气都快喘不匀了:“你到底是怕虫子还是嫌恶心啊……”

“博衍说你现在正式去茶庄上班了?”许主任喝了口茶,问他。

“我!”程博衍猛地一甩手蹦了起来,接着就跟触了电似的往手压井那边连跑带蹦地冲,还疯狂地甩着手。

“嗯,这周开始,一周三次,”项西拿着杯子一下下地转着,“两天是晚上,一天是下午。”

程博衍看着被他捏在手指间还在扭动着的蚯蚓,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悚袭遍全身,感觉汗毛不是倒立而是直接弃他而去了。

“那还挺不错的,比较轻松,”许主任笑着点点头,“收入比原来在超市强吧?”

“哎?活饵啊?”项西也吃了一惊,“这是蚯蚓啊?”

“强多了,”一提到钱,项西瞬间又觉得不那么紧张了,“差不多三倍了,拿得我都不好意思。”

刚把手拿出来,他整个人就惊呆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了一技之长,就要有拿钱的底气嘛,”许主任笑笑,“既然现在工作不错,就踏实好好干。”

之前的饵料主要是太软,老弄不好,他把手指戳进了这个盒子里捏了一点儿出来,想先感受一下软硬程度。

“嗯。”项西用力点点头。

“是吗?”程博衍弄得挺窝火的,一听这话,立马把手上已经被捏得不剩多少的饵料渣子一扔,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程博衍用背带牵着小溪回到桌边时,老妈和项西正在聊天,项西看上去有点儿拘谨,但比之前要放松很多了,看样子聊得还成。

“还有一盒饵呢,老板说不一样的两盒,钓不同的鱼,”项西指指另一个盒子,“你要不试试那盒的吧,可能好捏点?”

“小溪,”程博衍拉拉绳子,“带舅舅去哥哥那儿。”

“我就不想有更多的手指碰到它!”程博衍皱着眉。

小溪手里抓着糖,跑到了项西身边,抬手就抓住了项西的手:“哥哥!”

“还是我来吧,”项西啃着牛肉干,“你这捏个兰花指捏到明天也挂不上去。”

“小溪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哥哥了,”程博衍牵着绳子冲奶奶晃了晃,“看咱家这只小嗅探犬多能干。”

项西洗了手回来,坐在凳子上开始吃牛肉干,程博衍在一边半天也没把饵挂好。

“你这破嘴!”奶奶扬手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没听说过。”程博衍说。

“让李妍听到得撕了他。”老妈瞪了他一眼。

“啊——”项西收回了准备往塘里伸的手,拉长声音叹了口气,转身往农庄园子里的手压井走过去,边走边嘟囔着:“有句老话没听说过吗,‘脏水不脏手’……”

“她跟她老公一块儿也打不过我。”程博衍把绳子从小溪的背带上解开,坐在了项西身边。

“项西!”程博衍很无奈地看着他,“你是要在这儿洗手?”

“小溪乖。”项西冲小溪笑笑,他对哄小孩完全不在行,除了笑和说小溪乖,他都不知道还能干吗了,就觉得小溪抓着他的那只手里全是黏糊糊的糖浆。

“洗了一会儿也脏了……”项西想了想,从凳子上起来蹲到了鱼塘边。

“哥哥吃糖!”小溪把手里的糖举了起来往项西嘴边递。

“你不嫌脏啊?你刚摸了屎……”程博衍说得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看着自己正捏着“屎”的手,“你真这么馋就先去洗个手。”

项西看了看,低头一张嘴把糖咬进了嘴里:“谢谢。”

“我不摸包啊,”项西说着,很快地从开着口的包里捏出了一小包牛肉干,“我吃这个。”

小溪很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响亮。

“你干什么?”程博衍盯着他的手,“你包就这么往地上乱扔我都没说话,你还想用这个手去摸?”

“哎哟,我的天,”程博衍一看就偏开了头,“这糖她舔一路了。”

项西搓了搓手上的饵料渣子,一边看着程博衍咬牙切齿地往鱼钩上挂饵,一边往自己包那边伸过手去。

“又没让你吃,”项西满不在乎地说,“舔一路又不是在地上滚一路。”

“不难受,”程博衍说,“难受也忍了。”

程博衍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消毒液:“帮她擦擦手。”

“你不难受啊?”项西笑了。

项西拿过消毒液,胡乱地在小溪手上搓了搓:“好了,小溪你坐椅子吗?”

“不,”程博衍转过身,捏出一坨,“我帮你,我带我儿子出来玩,就得我来。”

“坐腿,”小溪指了指程博衍,“舅舅的腿。”

“我帮你挂吧,”项西说,“你只管钓就行。”

项西把她抱起来放到了程博衍腿上。

“闭嘴。”程博衍说。

“你们有没有发现,”奶奶在一边说,“有了项西这个哥哥以后,小溪就管博衍叫舅舅了?”

“捏点儿在钩子上就行吧?”项西伸手从盒子里捏了一坨饵,“跟屎一样。”

“发现了,”程博衍笑了起来,看着项西,“谢谢啊。”

“先挂饵吧,鱼塘里的鱼应该好钓的。”程博衍用手指把老板给的饵料盒子扒拉开了,一看里面就转开了头:“哎。”

项西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钓?”项西晃了晃鱼竿。

“估计是两个哥哥叫不明白了,”许主任看着小溪,“那看来我们小溪是分得清哥哥和舅舅的嘛,小坏蛋。”

“……来了。”程博衍一咬牙,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

“舅舅,”小溪笑着抱着程博衍,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来回蹭着,“舅舅!”

没等程博衍说话,他已经跑到水边坐下了,回过头又看着程博衍:“陪我钓鱼啊,爸爸。”

“你洗脸呢?”程博衍把她推开看着自己衣服上的两条糖道子,一脸痛苦地抓过湿纸巾:“擦嘴!”

“要了命了,”项西乐得不行,踩着泥蹦了两下,“其实挺干的,又不是烂泥……”

奶奶今天心情很好,点了一大堆在细做过程中营养已经大量流失了的粗粮菜,不过的确是很好吃。

“我不……”程博衍愣了,低头看看鞋边上的泥,“我就在这儿看你钓吧。”

就连杂粮粥也比程博衍的杂豆粥好喝很多。

“坐那儿啊,有小凳子。”项西指了指水边的泥地,那里放着几张给客人钓鱼的小木凳,看上去应该是手工做的,不太讲究。

项西吃得有点儿撑着了,最近总吃撑,他有点儿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真会变成个胖子。

“这怎么钓?”程博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俩已经踩在了鱼塘边的泥地里。

回去得称称体重。

程博衍还没从项西生烤蚂蚱腿和他们一会儿还要吃炒蚂蚱里回过神来,项西已经拿了老板给的鱼竿和饵料,拉着他到了鱼塘边。

把奶奶、小溪和许主任分别送回家之后,程博衍开着车在街上瞎兜着圈子。

“馋呗。”项西转身往外走:“老板,给拿两根鱼竿,我们先钓鱼。”

“你迷路了?往东啊。”项西给他指路。

“你……干吗吃这个啊?”程博衍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不是往西吗?”程博衍笑着说,“我没迷路,就是想转转,看看夜景,你要不想看就回去。”

“嗯,”项西比画着,“火柴啊,打火机啊,揪下来烤一烤就吃了,身体烤不熟没法吃。”

“那看看呗。”项西把车窗放下,窗外带着凉意的晚风卷了进来,他眯缝了一下眼睛。

“烤蚂蚱腿?怎么烤?”程博衍还在纠结项西之前的话。

“就这么瞎兜圈子的时候,”程博衍说,“我就会有种带着人私奔的感觉。”

“养的,现在捉不到这么多了,”老板笑着说,“不过味道保证好!而且这东西营养好着呢,蛋白质丰富。”

“放屁,”项西想也没想就说了一句,“要非私奔不可也是别人带着你,就您这生存能力,这洁癖程度,出门没奔出三里地就已经不能自理了。”

“尝尝啊,挺好吃的,我小时候吃过烤蚂蚱腿,”项西很有兴趣地看着老板,“自己养的还是捉的啊?”

程博衍笑了半天:“服了你了,说话这劲头到底能不能改了啊?”

“我知道什么是蚂蚱,”程博衍看着他,“你要吃这个?”

“得要点儿时间啊,”项西把椅背往后放了放,腿搁到车头上,“我这么说话说了二十年,又是一文盲,要改也得……”

“蚂蚱。”项西说。看着程博衍一脸震惊,他又补充了一句:“蚂蚱,就是蝗虫啊,一蹦一蹦的那种。”

“算了。”程博衍突然说。

“炒……什么?”程博衍问。

“嗯?”项西愣了愣,“生气了?”

程博衍要了只鸡,笋干农家腊肉,项西要了一份老板强烈推荐说吃了不后悔,吃了还想吃的炒蚂蚱。

“没有,就是突然觉得不用改了,”程博衍说,“粗粮细做,营养成分都流失了。”

菜单很简单,就是鸡、鸭、鹅还有鱼,还有些山货小炒。

项西笑了笑:“粗粮也是粮,我就一根稗子,不流失也没什么营养。”

“有!什么都有!我开这个农庄很多年了,什么都有,保证你们玩得开心,”大叔招招手,“来吧,先看看菜单,挑个包厢。”

“知道妄自菲薄什么意思吗?”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钓鱼呢?有鱼竿吗?”项西看到了程博衍脸上变幻莫测、难以形容的表情,又笑着问了问钓鱼。

“不知道,这词听假瞎子说过,”项西皱着眉想了想,“什么什么不一还是不二妄自菲薄的。”

“能啊,想吃鸡我就带你们去抓,不过自己抓要贵一些,怕你们不会抓,伤了别的鸡。”大叔说。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程博衍说。

“能自己抓鸡吗?”项西问。

“什么?”项西感觉听着程博衍这句话跟听外语似的,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连跟着念一遍都做不到。

“屋里啊,靠着水呢,可舒服了,山边也有屋子,山景房、水景房你们随便挑。”大叔很爽朗地笑着说。

“诸葛亮,《出师表》。”程博衍说。

“吃饭,”程博衍说,“在哪儿吃?”

“哎哟,”项西啧了一声,“你跟一文盲甩《出师表》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啊?”

往里走了一会儿,碰上了一个农民模样的大叔,手里抓着一把草,看着他俩就喊了一句:“老板,吃饭吗?”

“别看轻了自己,”程博衍笑笑,项西的自卑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失的,那些曾经的经历和缺失,也许一辈子都补不回来,但他还是想在所有有可能的地方给项西信心,“你是颗珍珠……”

这个农庄说是农庄,其实就是农民自己圈了地盖上些房子,种点儿水果,养点儿鸡和鱼,房子都是农村常见的那种。

“我是颗珍珠,本来打磨一下会更漂亮,但那样也许就会变得跟漂亮珠子没区别了,还不如就这么特别着呢,反正就是珍珠,就是珍珠,”项西一连串地说,“对吧?你是这意思吧?”

“估计是看我给它让路都快让回城里去了,表示感谢呢。”程博衍皱皱眉。

程博衍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嗯,我不说了。”

“我拿给你,哎哟,”项西边乐边打开了包,把消毒液给他拿了出来,看着他搓手,“那狗挺喜欢你的吧?”

“别啊,你说完,”项西揉揉鼻子,“我就愿意听你夸我。”

“是啊!”程博衍突然想起这件事,立马一扯项西背后的包,“消毒液呢?”

“你是……”程博衍想了想,“一盏小台灯,不算亮,照不了多远,但要是没有了,身边就黑了。”

“你刚被狗舔了还没消毒吧?”项西笑得不行。

项西嘿嘿嘿地笑着,看了看他:“太文艺了你。”

“……本来就是,”程博衍啧了一声,“又是土又是毛的。”

“上立交兜兜?”程博衍笑着问。

项西嘿嘿哈哈地乐了好一会儿才一拍他肩膀:“爸爸!你是觉得抓鸡会很脏吧!”

“好,天亮之前能下来吗,我明天下午要去云水。”项西说。

“知道什么了?”程博衍斜了他一眼。

“下不来就报警。”程博衍说。

“你想钓鱼啊?那先抓鸡然后去钓鱼呗。”项西看着他,顿了顿之后突然乐了,指着他:“我知道了!”

车在立交上绕了大半圈,项西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到来电上显示的是方寅的名字:“方寅?”

“钓鱼不行吗?”程博衍叹了口气。

“他找你干吗?”程博衍马上问。

“我也没抓过鸡啊,我现在想抓鸡,”项西坚持着,又往旁边山上看了看,“看!山上有网,鸡就是养在那儿了吧!”

“不知道啊。”项西接了电话:“喂。”

“钓鱼吧,”程博衍说,“你不是没钓过鱼想钓吗?”

“小展?”方寅的声音传过来,“还记得我吧?”

“我想抓鸡啊。”项西起身跟他一块儿往农庄里走。

“这话说的,给过我钱的人我都不会忘记。”项西笑笑。

“走吧,可以钓鱼。”程博衍拍拍他。

程博衍很快地从旁边的手扶箱里摸了一百块钱出来放在了他腿上。

“自己抓,果园鸡,鱼塘……开钓,”项西笑了,“这字真够可以的,都能被我嘲笑一把了。”

项西看了他一眼,笑着把钱收进了兜里,又问方寅:“找我有事?”

项西回过头,看到几辆车后面立着个木头牌子,上面七扭八歪地写着字。

“是有个事,”方寅说,“就,我以前拍的那个专题……”

“没东西摘也没事,”程博衍走到他身边,“你看后面那个牌子。”

“30天?”项西问。

“这会儿还有东西摘吗?”项西跑到水渠边趴着,伸手撩了撩水:“水真清啊,你来看!”

“不拍!”程博衍立马插了一句。

阳光很好,旁边是山,一条水渠从农庄旁边穿过,能听到哗哗的水声,让人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了,有些懒洋洋的。

“我不说我不拍了吗?”项西说。

“差不多能算包场了吧?”程博衍下了车,看看四周。

“我知道,我不是让你拍照片,”方寅笑笑,“我是想征得一下你的同意,当然如果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就算了。”

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旅游季节,生态农庄几乎没有人,农庄外面只停了三四辆车。

“同意什么?”项西不明白他的意思。

“叫……偶然,”项西关好车门,“一个偶然,一个偶然,一个偶然,很多偶然,错过任何一个,我们现在就不能这样待在这里了,多奇妙的世界。”

“不同意。”程博衍又说。

“这照片要叫什么?”他笑着问。

项西看了他一眼,忍着笑用口型说了一句:“别打岔。”

程博衍问他要过相机看了看,项西拍的照片进步很大,这几张看着让人会有种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的感觉。

“是这样的,我在准备一个摄影展,跟朋友合作的,几个人的作品一起,”方寅解释着,“‘30天’的这个专题我暂时不做了,但有一部分照片我想用,其中有你的几张,主题也许你会接受。”

项西拿着相机下了车,一大片麦田的那边,远远还能看到之前的小村子,他举起相机拍了几张。

“说。”项西说了一句。

程博衍把车停下了:“怎么?”

“主题是‘奔跑’,不知道你感觉怎么样,”方寅说,“就是,人生总有些时候我们是需要奔跑的,逃离身后或者奔向前方。”

“郊游!”项西拿过相机,“先停一下。”

“写诗呢你?”项西笑笑,“你也没拍过我跑的照片啊。”

“那我们现在去郊游?”程博衍拍拍方向盘。

“不跑,跑什么跑!”程博衍说。

“真的,人活一辈子,不可能完美,我现在已经挺好了,”项西点点头,“真的,够了。”

项西差点儿乐出声来,叹了口气,按了免提。

“真这么想?”程博衍问。

“是没拍过……其实也拍过,你去找工作的时候不是被人撵过吗,我拍了的,不过那张用不上,”方寅又给他解释,“我这个奔跑,不是具体的跑,只是一个比喻,一种状态,跑着的状态,明白我意思吗?”

“就像你说的,毕竟还是要往前走,我不能总被过去拖着,”项西转头,“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这次身份证办好,户口有着落了,无论最后比对是什么结果,我都不会再去多想了,有现在的生活,足够了。”

“明白。”项西回答,隐约对方寅这次的想法有些感兴趣。

“是吗?”程博衍笑笑。

“你去找工作,是在跑,你在咖啡店拒绝我拍照的时候也是因为想要往前跑,”方寅继续说,“对不……我怎么感觉我在电话推销啊……”

“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能做的,能想的,能问的,我都试过了,”项西说,声音很平静,“无论是他们不要我,还是别的原因,我已经尽力了,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其实都已经只是一个念头而已了,执念而已。”

“嗯,”项西应了一声,“差不多吧。”

“嗯?”程博衍看着他。

“以前你和程大夫都有过差不多的意思,就算要拍,也希望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光明的、向上的,”方寅说,“这个我们的意见不完全统一,但这次,就这个主题来说,是符合的,你有兴趣吗?”

几分钟之后,项西才靠在窗边说了一句:“别担心我,我是真没事。”

项西没有马上回答,看了程博衍一眼,程博衍也没有说话。

说实话,程博衍有些分不清现在项西的状态是强装的还是真的,但他没再追问,开车离开了村子的小路,回到之前的大路上慢慢往前开。

不过说实话,方寅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他,就像他执著地想要捕捉光一样,他也在走,也在跑,想要往前,想要向上。

“那去,”项西坐直了,“不知道能不能钓鱼,我还挺想钓鱼的呢。”

他沉默一会儿才开了口:“给钱吗?”

“大概就是种点儿无公害的菜让客人自己摘,还有水果什么的,可能还有果园鸡。”程博衍说。

程博衍笑出了声。

“好,”项西眼睛亮了一下,“生态农庄是干吗的?”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在这点上真是……没变化啊,”方寅笑了起来,“给钱,如果你愿意,到我工作室来,我们详细谈,也不用马上答复我,可以想想,这周末之前给我个答复就行。”

“嗯,”程博衍发动了车子,“之前看指示牌,再往前点儿有个生态农庄,去看看?”

“那我……想想。”项西说。

“开车吧,”项西系好了安全带,“不说郊游的吗?”

挂了电话之后他对着程博衍又笑了一会儿:“你是不是神经病犯了?”

但这个猜测程博衍没有说出口,一来是不是生母也没什么实际意义,都只能看最后比对的结果,二来他实在已经不想再给项西任何希望了,这次来还说是为了查证一下当年的情况找找线索,这个猜测却实在是不能再说。

“你有兴趣吗?”程博衍问。

抱来孩子的未必就是生母。

“如果真的是这个主题的话,”项西想了想,“好像也挺有意思。你什么意见?”

二十年前,三四十岁的女人。

“只要不是拿你照片卖惨,你自己做主就行,都是有身份证的人了。”程博衍伸手抓抓他肩膀。

“其实我还成,没什么太大感觉,”项西说,“采血比对那儿估计也不会有结果,如果真是被扔掉的,谁还会去采血找啊?”

“那……我去跟他聊聊?”项西说。

程博衍顿了顿,绕过车头上了车。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再加个条件。”程博衍说。

“不用了,”项西把手里的薯条都塞进了嘴里,吃完之后往车座上一靠,“问也就是这些了,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什么条件?加钱?”项西的第一反应把他自己都逗乐了,“哎,我最执著的大概就是钱了。”

“要不我们再问问?”程博衍说。

“把你拍的那些照片拿给他看,”程博衍说,“让他挑两张,也放出来展览,上面要写上‘《我看见光》——作者项西’。”

“有点儿……郁闷,”项西低头一根根地吃着手里的薯条,“平叔这么多年没几句真话,这事居然没骗人,太……神奇了。”

“什么?”项西愣了。

“项西,没事吧?”程博衍没上车,站在副驾驶门边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

“让他用你的照片,哪怕一张也行,”程博衍看了他一眼,转下立交之后他把车停在路边,转身看着项西,“记得让他给钱。”

程博衍开了车锁,他拉开车门,正要上车的时候看到了之前被他撒在车座上的薯条,犹豫了一下,伸手把薯条捡起来捧在手里,上了车。

“你开玩笑呢,”项西回过神来,赶紧摇头,“人那是正经摄影师的正经作品展啊,我的那些照片放那儿算什么意思啊,他就算愿意,我也不好意思啊。”

项西沉默地走出了村子,回到了车边。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也不是不正经摄影师拍的不正经作品啊,”程博衍拍拍他的肩,“听我的,跟他谈,他不同意再说,他要不同意,你就跟他说用你照片的钱要翻倍。”

“谢谢。”程博衍说了一句,赶紧追了出去。

项西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笑了起来:“哎,我现在才发现,你在这方面脸皮也挺厚的啊。”

项西没再出声,转身走出了院子。

“试试嘛,有机会就试试,反正他不同意你也不损失什么,对不对?”程博衍笑笑。

“真是你啊?”女人看着他,“真是你?”

项西从来没想过自己拍的那些照片到底最后会用来做什么,他只是想拍下来各种光,他看见的,他心里的。

“走吧。”项西说,又对女人笑了笑:“大姨,谢谢你。”

文件夹里程博衍已经帮他整理出了近千张照片,还没算上那些拍砸了的,程博衍把这个文件夹又复制到了U盘里。

“那……”程博衍还想问下去,旁边的项西突然站了起来。

程博衍开着车把他送到了方寅的工作室,在车里把U盘递给他:“都拿着,他是专业的,让他挑。”

“那就不清楚了,三四十岁吧,我也没看着,就听人说的。”女人说。

“你说,”项西捏着U盘,“他会不会觉得我有病?”

“多大年纪?”程博衍继续问。

“我就在这儿等你,”程博衍拍拍方向盘,“谁要说你,你告诉爸爸,爸爸立马进去卸了他膀子。”

“那就不知道了,没人看到啊,”女人说,“不过十有八九就是了。”

“神经病!”项西笑着骂了一句,拎着包下了车。

“是她抱来的孩子吗?”程博衍问。

方寅的工作室不大,在一个商住楼的顶层,装修得也不像个工作室,如果不是墙上的照片和桌上放着的各种相机镜头,倒是比较像个私人咖啡厅。

“没人看到,不过,”女人压了压声音,“清早有人看到有个不认识的女的从我们村这条路出去,上了辆车,都说是有钱人,那年头能开车的都有钱。”

项西进去的时候,只有方寅一个人,估计他的助手已经下班了,他正坐在电脑前忙活。

“那……”程博衍想了想,“那孩子谁抱过来的?有人看到吗?”

见到项西,他有些吃惊,盯着看了半天:“感觉你变了。”

平叔说的真是实话……

“胖了,”项西扯扯裤子,“旧裤子都勒了。”

镇上来了个男的抱走了,那应该就是平叔。

“不是胖了的变化,”方寅抱着胳膊退了两步打量着他,“但又说不上来……最近在做什么?”

程博衍跟项西对视了一眼,项西还是没说话。

“在茶庄泡茶,”项西坐到沙发上,把包往旁边一放,伸长了腿,“给杯水喝。”

“就都说这样的得送福利院,我们这儿哪来的福利院啊!”女人说,“快中午的时候,镇上有人听说了这事,来了个男的,给抱走了。”

“茶庄?你现在在做茶道表演?”方寅更吃惊了,倒了杯水给他,在他对面坐下了,“我知道变化在哪儿了……气质。”

“后来谁捡了?”程博衍追问。

“想说茶陶冶了我?”项西笑了,“别酸了,说正事。”

“后来也没人敢捡啊,那会儿我们村还都穷,没现在这么好的日子,要是个没病的还好,就怕有病养不下。”女人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项西:“真是你?看着也没毛病啊……”

“好,”方寅点点头,拿了个笔记本放到他面前,“你先看看照片,这是我当初拍的,这次挑了四张出来想用,文案也在旁边,你可以看看,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

“那后来呢?”程博衍问了一句。

照片项西都见过,之前方寅在他工作室的网站上放出来过,配了些让人不爽的文字。

项西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捏在一块儿。

不过隔了这么久再看到这些照片时,项西感觉有些陌生,照片里那个眼角带着不屑的人,是当初的自己。

“一早上起来,那孩子就放那儿了,”女人又指指那边张家,“就在他家院子墙边,也不哭,也不闹,脸煞白煞白的……有人扯开被子看了,是男孩,我们村倒是有想要男孩的,但这样的,谁敢捡啊,都怕是病孩子,哭都不会。”

照片没有变化,有变化的是文字,同样的画面,不同的表达,就会给人不一样的感受。

“挺好的,”项西被她问愣了,“怎么?”

小Z站在信息栏前,仰头看着大大小小的招工启事,背挺得很直,像是要起飞,展翅,或者奔跑。

“我想想啊,”女人盯着项西上上下下地看着,“你没病啊?身体还好?”

小Z对于要拍摄的主题有些不满,在他看来,我也许不是一个记录者,而更像个在身后拽着他阻止了他脚步的人,于是他把烟头弹进了我面前的咖啡里。

“大姨,”项西说,“能跟我再说说吗?”

项西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把照片和文字都看完了,方寅要用这些照片他觉得没什么问题,方寅用这些照片给出的价格比之前拍照片时给他的要多得多,他也没什么意见。

“啊?”女人眼睛一下瞪大了,很吃惊地半天才说了一句:“老天爷……”

“怎么样?”方寅问他。

“那个小孩,”项西指了指自己,“是我。”

“嗯,你用吧,”项西从兜里拿出了U盘,“但是……有个条件。”

“你俩干什么的?”女人问,“问这个干吗?”

“说说?”方寅看着U盘。

这个张家没有人,主人出门走亲戚去了,不过这个女人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于是他俩在女人家院子里坐下了。

“这些是我拍的照片,”项西把U盘放到他面前,“你看看。”

程博衍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阵激动,项西估计也一样,他看到项西跟着那女人手指的方向猛地一转身。

“拍了多少?”方寅很有兴趣地在笔记本上打开了U盘,“这么多?”

“孩子啊?有过一个,我记得,那会儿我刚嫁过来,就嫁过来那年的冬天,”女人走出来指了指另一边,“就那边张家,在他家那个墙边。”

“嗯,你看看有没有拍得还成的。”项西突然有点儿紧张,就像第一次坐在茶桌后,面对着茶客时的那种心情。

程博衍听懂了。

方寅没有说话,点开照片,一张张看了起来。

这回程博衍没再去问,他怕再次什么也听不明白,是项西过去敲了门问的,这回是个中年女人,说的话口音不重。

项西喝完四杯水又上了趟厕所,方寅才把照片看完了:“全都是你拍的?有没有人教过你?”

跟老太太道了谢之后他俩出了院子,往旁边那家走过去。

“没有,胡乱拍的,程大夫给我弄了点儿教程,我对照着学了一点儿,”项西指尖在杯子上轻轻敲着,“怎么样?”

“那就去问。”程博衍说。

“大部分……一看就是不会拍照的人拍的,不过取景很有天分,”方寅抬眼看了看他,“有两张还不错。”

“老太太说有印象,”项西揉揉鼻子,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皱着眉有些不安的表情,“但记不清了,就说好像有这么个事,但肯定不在她家,让上旁边再问问。”

“哪两张?”项西马上凑了过去。

“问到了没?”程博衍甩甩手上的水。

“这张夜景和这张树荫小路,”方寅打开照片,“其实我不是说过吗,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过来,我可以教你。”

院里有口压力井,项西压着水让他洗了手,顺便把裤子和鞋都给浇湿了……

“嗯,那是后话,”项西点点头,指着照片,“就这两张,能用吗?”

程博衍本来想说我要回车上拿消毒液,但考虑到现在正在打听重要的事,他还是进了院子。

“用哪儿?”方寅愣了愣。

项西往院门上一靠就开始乐,然后院里老太太说了句什么,他招招手:“院里有井水,来洗洗手吧。”

项西咬咬嘴唇:“用在你们那个摄影展上,这照片名字叫‘《我看见光》——作者项西’,你要用了我就让你用我之前的照片。”

“没有,”程博衍举着手,“它舔我。”

一气说完这几句话,项西就瞪着方寅没再开口。

“怎么了?”项西听到了他的声音,跑出来一看就愣了,“你被狗咬了?”

方寅也看着他,然后又转头看了看照片,再转过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挺有创意的。”

“哎!”程博衍猛地一收手,手上凉飕飕的一片湿意让他顿时有种想要去撞墙的冲动。

“什么?”项西问。

就擦身而过这一瞬间,狗突然抬头往他手上舔了一下。

“说实话,这照片虽然还不错,但够不上拿去摄影展的,差太远了,”方寅说,“但是看得出有天分,而且……”

退出了十来步,都快退回村口了,狗还是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绕了两步从狗身边想走回院子门口。

“什么?”项西追了一句。

他只得又退。

“跟我的主题可以契合,”方寅说,“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你在奔跑。”

狗又逼上前来。

“那用吗?”项西问。

他赶紧缩腿,又退开了一步。

“用,但只能用这张夜景的,这张更好些。”方寅点点头。

狗却没走,而是跟着他往这边挪了一步,伸个鼻子就往他腿上闻了过来。

“给多少钱?”项西又问。

程博衍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把路给狗让了出来。

方寅先是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不给钱,白用。”

院里的狗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了门口,跟程博衍默默对视着,这狗不是土狗,长得挺像拉布拉多,耳朵没立着,看上去也不像土狗那么怕人。

“不行,不给钱我让程大夫来卸你膀子。”项西说。

程博衍没进院子,站在院门口听着项西跟老太太聊天,还聊得挺自然的。

“你让他来拆了我也不给钱,”方寅笑着说,“你这是占我便宜了啊,换个人倒给我钱也不可能用啊。”

“累?嗯,那是累点儿,”项西点点头,“您家里还有人吗?出去打工了?”

项西犹豫了一下,低头拿出手机走到一边给程博衍打了个电话:“他说有一张能用,但是不给钱,怎么办?”

老太太笑了起来,又说了两句。

“什么怎么办?”程博衍说,“让他用啊,你还真问他要钱啊?”

“这菜自己种的吧?”项西又说,“比我们平时在市场买的好多了,还是你们生活好。”

“你说要让他给钱的!”项西小声说。

老太太的话程博衍还是听不懂,但让他吃惊的是项西能听懂。

“我就随便一说啊,我的儿,”程博衍乐了,“他肯用就给他用啊,跟他说给他用了。”

“你新闻采访呢?我来问。”项西说着从程博衍身边挤进了院子里,直接走到老太太身边一蹲,拿了根菜出来一边摘一边问:“奶奶,你不是本地人啊?”

项西挂掉电话转过身看着方寅:“好吧,不过照片给我放大点儿,要用我起的名字,还有作者名字是项西,不是展宏图。”

老太太先是对狗喊了一句什么,狗趴下不叫了,她又转过头对他们说了两句,程博衍一个字也没听懂。

“没问题,”方寅笑着点了点头,“项西?”

“您好,”程博衍冲老太太很有礼貌地笑了笑,“您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项西,我身份证上写着,项西。”项西说。

院门没有关,他推了推门,随着一阵狗叫,他看到院子里有条黑狗,还有个正在摘菜的老太太。

“好的,”方寅站了起来,伸出手,“那合作愉快?”

“我去问问。”程博衍快步往就在村口的一个小院走过去。

“给钱就更愉快了。”项西跟他握了握手。

“也不知道我是被放在哪个墙根下边了,”项西说着慢慢顺着小路往村里走,“应该不会太往里吧。”

“如果你以后能拍出好的照片,我一定会按标准给钱。”方寅说。

这会儿是上午,一眼看过去,四周连一个人都没有。

走出工作室的时候,项西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有人跟他在这种格调的工作室里谈事,中间放着个笔记本,讨论他拍的照片,跟他握手,说“合作愉快”。

停车的位置是村口,有棵用水泥墩子围起来的大树,树下有一套石桌、石椅,旁边还乱七八糟地放着不少水泥块,估计是村民平时闲聊的地方。

别说是在赵家窑混着日子那时,就是前两个月,他都没想象过这样的场面。

“那就问问吧。”程博衍也没管那些薯条,跟着下了车。

“小程开车吧,”他坐进程博衍的车里,“合作的事已经谈妥了。”

“嗯,”项西打开车门跳下了车,手里的薯条撒了一车座他也没发现,“应该是这里了。”

“项老板现在准备去哪儿?”程博衍笑了笑。

“下车?”他问项西。

“去吃消夜?”项西想了想,“要不你给我炸几个蚂蚱吧。”

程博衍满脑子里瞎琢磨着的时候,前面的路变窄了,车不太好过去,他把车停在了路边熄了火。

“……好吧。”程博衍无奈地说。

也许是觉得这里的人会纯朴一些,会善待一个男孩?

这几天项西没事就让程博衍炸几个蚂蚱,每次不多,就一小碟,当零食吃,程博衍感觉自己做梦都快睡蚂蚱堆里了。

程博衍看着项西的侧脸,实在长得也不像村里或者镇上的孩子。

不过炸蚂蚱的水平倒是一直还算稳定,从来没有糊过,每次都炸得金黄酥脆,这也是项西唯一不跟他抢着做的菜了。

或者就是附近的村民?

“下周六你休息吗?”项西嚓嚓地咬着蚂蚱,“摄影展那天开始。”

医院、福利院、居民楼,很多地方都可以……

“不休息,不过我可以跟同事商量一下,我周五要值班的话,周六可以休息,”程博衍看了看日历,“我陪你去看。”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放在城里?

“不是陪我去看,是你去看我的作品!”项西纠正他。

所以把孩子扔在这里?

“好,”程博衍唱了一句,“他来看我的摄影展……”

这村子看上去不错,村民的生活应该都不错。

“就一张,”项西想想又笑了,“还是强买强卖的。”

第三个路口程博衍的车往右拐上了一条村村通的小路,前面是个挺大的村子,远远就能看到不少小楼。

“不用管这些,反正你拍的照片挂在那儿了。”程博衍说。

“……想买就买吧,新鲜。”程博衍听着项西有些跑题的话,伸手捏了捏他的肩,听得出项西开始有些紧张。

是的,管他是怎么来的呢,反正照片就挂在那里了。

“那我们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在镇上买菜,不是蔬菜基地吗?”项西又问。

周六一早项西和程博衍按方寅给的地址到了地方,一家挺大的摄影沙龙,平时经常会有很牛的摄影展,还总上新闻。

“示范基地不零售吧,想吃回去给你买。”程博衍说。

开展之前,方寅带着他俩转了转,摄影展布置得挺有感觉,不是项西想象的大白墙上挂着各种照片,大家进去转一圈就看完了的那种。

“我们去吃吗?”项西问。

大厅的照片都精心设计过,有的在墙上挂着,有些在拐角的墙边靠着,有的放在吧台旁边,项西“奔跑”的照片,休息区摆成了一个小组合,那张《我看见光》被放在了沙发之间的茶几上,面前还有一盏小油灯。

“有可能吧,”程博衍往后指了指,“刚才我们经过的镇子,有牌子,是我们市的蔬菜基地,再往前还有个桃还是梨的示范基地。”

“怎么样?”方寅问。

“他不太出门,出门也在自己地盘上,跑远了容易被人蹲,”项西说,“不过他以前做过蔬菜批发,是不是得上这边来?”

“挺好的,”项西挨个看了一遍,最后停在自己拍的那张“作品”前,这是他某天晚上从超市出来拍的,站在坡顶,从上往下一溜路灯,淡黄的灯光下是一条条拉长的灯柱影子,把地上暖黄的一片光分割成一格格的,他伸手摸了摸照片,“挺好的,谢谢。”

“不知道,你跟他这么多年,平时他不来这边吗?”程博衍问。

摄影展进行一周,项西每天都去转一转,看到有人停留在他的那张看见光前面,他就会盯着人家的脸看半天。

“嗯,第三个路口右转,我数着呢,刚过了一个路口,”项西说,这会儿才总算把薯条吃进了嘴里,“你说,平叔跑这儿来干什么?”

喜欢吗?

“是还得往前点儿吧?”程博衍把天窗打开了,问了一句。

是不是很有感觉?

不过穿过镇子之后,项西的话就没了,东西吃得也变得很慢,这会儿咬着根薯条两分钟了还叼在嘴上,看着窗外发愣。

是不是特牛!

风景很美,空气也明显干净了很多。

是不是觉得这个拍照片的人不一般!

车再往前穿过西郊挨着的镇子之后,路还是不错,但慢慢房子都变少了,开始出现一些农田,远远地能看到一些小村落。

我在这里!

西郊这边这段路刚修完,不算宽,但很平坦,两边有不少新建的小区,但商店很少。

看我!

“好玩。”项西笑着回答。

就是我拍的……

“好玩吗?”程博衍问。

最后一天的时候项西还拿着相机去了一趟,但没好意思举着相机进去,就在门口拍了几张,然后跟做贼似的进去对着自己的照片和“作品”拍了两张,就赶紧把相机塞回包里了。

回到平整的路面上的时候,项西忍不住长舒一口气:“颠得我舌头都没知觉了……”

一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叫了他一声:“项西。”

往北绕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才从一条坑坑洼洼的路上绕回了去西郊的路上,这条路年头久了,两边都是做根雕的,平时拉树根的大车来回压着,早烂得跟发过天花似的了,坐车上喝口水都能甩一脸。

“嗯。”他转过头。

换辆什么牛的车项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他对车的了解仅限于平叔的面包车,也没必要去了解,就面包车,算上最后被扔车上拉野地里差点儿打死的那回,一共也没坐过几次。

看到许主任和程伯伯时,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赶紧鞠了个躬:“阿姨,伯伯。”

“傻了吧,能请司机的时候肯定得换车啊,”项西拍拍手,“换辆……换辆……”

“是这张吗?”程伯伯笑着指了指照片。

“二十万的车还请个司机,好有性格啊。”程博衍笑着说。

“……是,”项西本来一直盼着有人在这照片前停留,现在突然被程伯伯这么一问,又有些不好意思了,“随便拍的,跟人家那些摄影师的不能比。”

“等以后我有钱了给你请个司机开车。”项西说。

“挺好的,”许主任走近照片,“我从来没怎么注意过这些,这么平常的场景也会这么漂亮。”

“开一天我不活了。”程博衍把车掉了头。

项西觉得脸都烧起来了,拿了瓶水贴在脸上滚了滚,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把水递给许主任:“阿姨喝水。”

“绕吧,没事,”项西的心情完全没有被影响,边吃边说,“其实就这么坐在车上,一天都没事,也好玩。”

“谢谢,”许主任接过水笑了笑,“刚进来的时候喝了咖啡,正好觉得嘴里有点儿不清爽。”

去西郊的路在修,程博衍都开到了才发现得绕道,而且得绕挺大一圈。

“项西,”程伯伯拍拍他的肩,“厉害啊,加油。”

“估计是撑不到吃饭了,”项西拿了个小玉米肠出来开始啃,“一路吃着才最好玩。”

项西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嗯,如果吃农家乐,也可以只要一条鱼或者一只鸡,别的菜咱自己带了,”程博衍笑着说,“当然如果还没到饭点你就都吃光了,那就另说了。”

本来他觉得自己都没地儿可显摆,这下许主任和程伯伯都看过了,他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可显摆的了,差不多也满足了。

“可以野餐了吧?”项西很满意地拎着袋子。

摄影展结束之后,方寅把钱打到了他拿着的那张程博衍的卡上,项西查钱的时候发现方寅多打了一千。

路过一个小超市的时候,程博衍停了车,带着项西又进去转了两圈,买了不少吃的,什么火腿肠、面包之类的。

“你是不是算错数了?”项西给方寅打了个电话。

程博衍差不多能猜到他的心思,上了车之后项西的包都没放下,把宝贝相机拿出来单独放好之后就一直抱着包研究带出来的东西。

“没有,多的那个是我私人给的,”方寅笑笑,“算是鼓励吧,本来想口头鼓励你一下,但觉得对你这财迷可能这样更有干劲。”

东西带得越多,越过瘾。

“大哥,你真会做人,”项西表扬了一下方寅,“谢谢,真的。”

其实什么都不带也没事,就市郊,也不是野地里,缺什么买就行,但项西觉得还是得自己带,这样才有意思,才像是一次郊游。

“想学摄影的话,就过来找我,我不收费,就当是交流了。”方寅说。

“没出去玩过,没经验嘛。”项西嘿嘿笑了几声进了电梯。

“好!”项西点点头。

“还能缺什么啊?水和吃的你都带了,创可贴你都带了,我们就去趟郊区,又不是长途旅行,”程博衍笑了,但还是很认真地看了一下包里的东西,“东西真全,不缺了。”

影展过后,日子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去云水泡茶,没事就待家里按程洁癖的要求收拾屋子,买菜,跟程博衍抢着做饭……

临到要进电梯的时候,项西有些不放心,把背包拉开递到程博衍眼前:“你看看,还缺什么吗?”

他跟程博衍在做饭这件事上的争斗始终没有个高低之分,他拿着手机,感觉必须弄个一招制敌的撒手锏才能把程博衍给收服了。

“还得带着我儿子,”程博衍搂搂他的肩,“出发吧。”

看着手机里胡海的名字,他按下了拨号键。

“人都说,身上钱包、手机、钥匙都在才踏实,我觉得你不用,你抱着瓶消毒液就能舒坦了。”项西叹了口气。

“项西?”胡海接了电话。

程博衍没有他准备得这么详尽,只是拿了一瓶小的消毒液放进他包里。

“哥,”项西很严肃地开口,“有事想求你。”

虽然已经初秋,踏青已经不可能,可是两个人,开着车,带着吃的喝的,去郊外哪怕只是看看枯草,也很有意思。

“跪下吧。”胡海说。

这次他没有抱太大希望,更多的是希望能跟程博衍有一次郊游。

项西乐了半天:“真的,正经事。”

虽说只是一次寻找可能性的本市西郊之行,但项西却还是很兴奋,一早起来就往包里装好了水和零食。

“说来听听。”胡海笑笑。

“就指望你了,快解救我吧。”程博衍笑着说。

“教我几个菜吧,两个三个都成,一个也行,”项西说,“要那种简单好做,又省事,还能一吃就吃出大厨味的。”

“真可怜,”项西托着下巴看着他,“看来真得以后我赚钱了养你才行。”

“……你这都什么要求啊?”胡海听愣了,“是要给程大夫露一手?”

“你身份证办下来之后,就能去远点儿的地方玩几天,”程博衍拿过手机看着日历,“我争取今年休几天年假,看看能不能行。”

“不是露一手,是彻底把他给打趴下。”项西恶狠狠地说。

“嗯,”项西笑笑,“我还没有出去郊游过呢。”

胡海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行吧,你有空过来,我教你做个宫爆鸡丁吧,再来个手撕包菜,一荤一素齐了。”

“项西,这趟就是去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到,”程博衍握握他的手,“无论能不能打听到,就当是一次郊游。”

跟胡海学做菜的事他没跟程博衍说,打算学成之后啪一声:项大厨金光闪闪横空出世,吓程博衍一跟头。

“好啊。”项西点点头。

云水的活儿他现在挺熟了,经常去的客人见了他都会叫他小西师父,让他在得意之外有种出了家的错觉。

“明天我们在外面吃,”程博衍说,“早上我们出去,先去打听一下消息,然后在附近玩玩,算是散心,那边河边有不少农家乐,我们去吃点儿土鸡什么的怎么样?”

正式干了一个月之后,工资发了,他当初用的是程博衍的那张卡,钱都打到了那张卡里。

“明天我来做菜吧,”项西放下筷子,“看在我这么好养活的份儿上。”

项西有些兴奋地跑了趟银行,在柜员机上查了查钱。

“真好养活。”程博衍说。他没吃多少,本来吃得就不算多,再加上菜不怎么样。

卡里的钱一下变多了不少,要不是后面还有人在排队,项西盯着上面的数字都不想挪窝了。

苦瓜汤就有些微妙了,不过项西也喝了两碗。

后面的人咳嗽了一声之后,他犹豫了一下,留了两千,把剩下的钱都取了出来,然后转身进了银行。

晚饭是苦瓜汤和苦瓜炒鸡蛋,苦瓜有点儿生,不过味道还凑合,程博衍放了点儿辣椒一块儿炒的,苦味不明显。

“我要办张卡,”他找了个保安打听,“要怎么弄?”

“今天先来个苦瓜炒鸡蛋吧。”程博衍进了厨房。

“取个号,这边填张单子就行。”保安帮他取了号,又给他拿了张申请办卡的单子过来。

“要不就在茶研所那边也行,我那天看到一家粤菜馆,比较清淡吧,适合老头儿吃。”项西继续说。

项西一看上面的字就头大,又要写字?

“我打算从今天开始一天学一个菜。”程博衍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谢谢啊。”他拿着单子,对着桌上一张示范的单子开始填,项西,身份证,身份证号,女……

“我觉得那家茶餐厅挺不错的,又干净,东西又好吃,”项西没看他,垂着眼皮看着酸奶瓶子,“或者……”

费劲写了两行还没写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对保安说:“大哥,能再给我一张吗?我性别给写成女了……”

“不去那儿也得感谢啊,可以请他上家来,”程博衍一捞袖子,“我来做一顿。”

保安笑着又给他拿了一张:“你对着写,别照抄啊。”

“不去,一星期就三次,”项西靠在沙发上很舒服地喝着酸奶,“师父要真的以后就让我去那儿了,是不是要请他吃个饭感谢啊?”

项西就想办张卡,以前他偷着存钱的时候就一直想有张属于自己的银行卡,而且这是拿到身份证之后第一次正式使用,他觉得挺有意思的。

“没事,差不多就行,我坐上去就看不见了,”程博衍说,“今天要去云水吗?”

但没想到办个卡这么麻烦,还要填一堆东西。

“嗯,按你的要求擦的,其实也不怎么累,”项西又指了指沙发,“沙发也刷了,不过还有点儿印子。”

等他费了半天劲汗都下来了总算把单子填好了的时候,发现已经错过了自己取的号。

“下班的时候路过酸奶店,感觉你今天可能挺累的,就买了,”程博衍抓抓他头发,“擦地了啊?”

他有些郁闷地又过去取了一个号,坐在大厅里等着。

“啊,”项西很开心地拿出酸奶喝了一口,“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个啊?”

好容易又排到了他,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柜员的时候,有点儿心潮澎湃的意思,特别盼望柜员怀疑他身份证是假的然后他可以潇洒地说你去查嘛!

“去看看,打听一下,也许能有人记得。”程博衍递给他一个纸袋:“红枣酸奶,还是冰的。”

可惜柜员只是拿着身份证对着他的脸看了看,然后就去复印了。

“嗯?”项西看着他。

“不开通网银吗?”柜员问他。

“我明天休息,”程博衍回到家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们去一趟吧,那个地方。”

“网银?”项西犹豫了一下,他不懂这些,“现在不开的话,以后再开可以吗?”

项西笑了,看着手里的纸条。

“也可以的。”柜员说。

还真是在西边捡的。

“那以后再说,你先给我办了卡就行。”项西说。这玩意他弄不明白,得回去问程博衍。

项西拿着张警官给他写的一个地址站在车站等车,确切说这不是一个地址,这是平叔回忆捡到他的地点时提到的地方,西郊一条土路,旁边有些民房,他被包好放在一户人家的墙根边。

银行卡办起来还挺快的,项西最后又按柜员的要求在单子上签了个名,这名字也就是没办法了他才硬着头皮签的,有一阵没写字了,好容易练成方块的字又退回到了蚂蚱形态。

协助张警官他们认了一些照片,上面的人有些他见过一两次,有些没见过,他都如实说了,又回答了一些问题,然后签了个字,就没事了。

柜员把卡给他递出来的时候,他很小心地接过来看了半天才站起来走开了,然后又拉着保安让人家教他怎么用柜员机往卡里存钱。

如果找不到家人,也许也永远没有答案了。

把之前取出来的钱都存进去之后,他才抱着包走出了银行。

可是为什么要扔掉他?

现在这个包太值钱了,太重要了,他的钱,他的身份证,都在里头,还有宋一的相机,这必须得抱着。

“挺顺利的,还去采血了,比对结果还没有出来,我正等呢。”项西说。平叔的话也许是真的,关于他的身世,也许真的就是这样了,被父母遗弃……

他抱着包上了公交车,抱着包下车,再抱着包进了程博衍他们医院旁边的商场,那天看手表的那个商场。

“你的事,我们梳理他的关系的时候也问了一下,”张警官知道他想问什么,“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他说是捡回来的,地点也说了,一会儿我可以把地点写给你……你户口的事怎么样了,顺利吗?”

“给我拿那块深蓝色的看看。”项西直接到了专柜,也没再多看别的,目标明确地指了指那天看过的那款。

“嗯,我反正也没什么事,”项西顿了顿,“那……”

“想好要深蓝色的了?”专柜的小姑娘笑着给他把那块表拿了出来。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主要是认一下照片,然后嫌疑人的一些相关说法需要你协助侧面再证实一下,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张警官给他说明了一下。

“嗯?”项西愣了愣,抬眼瞅了瞅她,“你还记得我?”

就连张警官开着警车停在他面前时他那种见了警察就想跑的紧张感也消失了,很愉快地钻进了车里。

“记得啊,”小姑娘说,“我们记人都很厉害的,特别是记帅哥。”

没有了三人组,没有程博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但却不再需要担心会不会有人突然冲出来,这种感觉简直是无法形容的美妙。

项西笑了笑没说话。

要再次见到张警官,项西有点儿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忐忑,张警官说办事顺路可以稍上他,于是项西站在小区门口等着。

表其实也没什么可挑的了,那天都已经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够了,他摸了摸表带,手感还挺好的:“就这块吧,给我拿个漂亮盒子装,再系个花,我送人的,行吗?”

“嗯。”项西趴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可以的,”小姑娘说,“给你配个蓝色的花。”

“就算什么都没有,还有我呢,”程博衍说,“我看到你,记得你,知道你做过什么,说了什么,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对吧?”

项西拿着单子去交费,收银员问了一句:“现金还是刷卡?”

“不用,”项西笑笑,“我以前也不总看,都是些小破烂,用来记住自己的,有一个叫小展的人,他有电影票,他看过电影,上面还有日期呢,他还有书,不过没看过……反正都是这些,想起来了就瞅瞅,现在我不需要用它们来证明自己了,就当纪念了。”

“刷卡。”项西很潇洒地拿出程博衍的那张卡递过去。

“那个小铁盒吗,在柜子里,”程博衍说,“要看看吗?”

这卡里的钱去掉买手表花的,还能剩点儿,他平时零用。

“嗯,”项西想了想,“我有的,以前都放在我那个小盒子里……盒子你帮我收起来了?”

“麻烦签个名。”收银把打出来的单子给了他。

“你有的。”程博衍说。

“什么?又签名?”项西顿时感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脸上噼里啪啦地一阵发痒。

“有时也能用,吓得牙齿打架也是可以的,求求你别打我别打我,我爸爸病了……”项西磕着牙说完就笑了,然后叹了口气:“想想挺逗的,人真是什么样都能行,你就只能活着的时候,什么自尊、什么面子、什么道德都可以扔了,也不是扔了,是根本就没有。”

签自己的名也就算了,这卡是程博衍的,要写程博衍的名字简直要命了!

程博衍听着项西这声情并茂的话,又想笑又觉得挺心疼的:“那夏天就不能用这招了吧?”

他硬着头皮拿过笔,程博衍的名字他练过无数遍,但写的时候还是想了半天,一笔一画本来就写得费劲,再加上收银员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他写得更慢了,还忍不住老要用力,感觉笔头都让他按粗了。

“装可怜用啊,叔叔,哥,大爷大妈,”项西牙齿一边咔咔磕着一边说,“我错了,我真是没办法才……偷你钱包的……我好冷……”

程博衍今天很难得地不算忙,也没碰上特别难处理的病人,就有一个颈椎变形比较严重的大叔,来的时候没事,看片子的时候程博衍说了一句:“您看,正常颈椎这里是有一个弧度的,您这里没有。”

“这技能有什么用?”程博衍笑了。

结果大叔一听,就觉得自己要死了,没弯了要死了,要死了,走出医院大门儿就要死了。

“没,”项西乐了,冲他又咔咔了几下,“这是我的另一个技能,四十摄氏度的天我也能弄出这动静来。”

程博衍给他解释了能有二十分钟,嗓子都快说哑了,大叔才终于相信了这个弯没了不会要了他的命。

程博衍刚想问听什么,耳边就传来了项西牙齿咔咔打架的声音,他震惊了:“你冷成这样了?是不是发烧了啊?”

程博衍换好衣服下班的时候,感觉嗓子今天估计是缓不过来了,估计是有点儿要上火。

“哎,感觉冬天快来了,”项西冲他龇龇牙,“你听。”

出诊室的时候碰上刘大夫,他上前一步给拦住了:“给我颗润喉糖。”

“刚才有人还不愿意洗呢。”程博衍说。

刘大夫自打上回身体出了点儿问题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移动药箱,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开始特别注意,什么维生素之类的搁了一抽屉,还有各种类似润喉糖的小惊喜。

他跑进卧室,蹦上了床,扯过小被子往身上一裹,在床上来回滚了几下,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筒:“舒服。”

“晚上去我家吃饭?”刘大夫给了他一颗润喉糖,“感觉咱俩好久没聊了,你嫂子前两天还念叨你来着。”

虽然不愿意洗澡,但实在撑着洗完了,还是很舒服的,特别是程博衍把卧室窗户打开了,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一阵凉风从身上掠过,有种凉飕飕的畅快感。

“哎,”程博衍笑了起来,“你可别吓我。”

“乖。”程博衍点点头。

“你小子一下班就没正经。”刘大夫瞅了他一眼。

“哎,回来我就刷掉,好吧?”项西说。

“我上班也没多正经,”程博衍笑笑,“今儿不去了,过几天等我休息吧,现在下了班就想化作一片烂泥摊地上不起来了。”

“什么叫帮我刷掉,又不是我弄的。”程博衍纠正他。

刚出医院大门,程博衍就觉得自己今天衣服大概是穿少了,太阳一落山,刮到身上的风就有些透心凉。

项西想想又乐了:“我明天去找张警官,回来帮你刷掉。”

他拉了拉衣领,快步小跑着进了停车场。

“我命才苦,”程博衍说,“我刚刚还坐那滴汤上看电视来着。”

走到车边刚想上车的时候,突然看到车尾靠墙那边有个黑影。

“哎,我……”项西挣扎着还想努力再装一把,但程博衍已经从柜子里重新帮他拿了一套睡衣,推着他往浴室走了,“我命好苦啊。”

他愣了愣,再看过去的时候看到了地上有一只手。

“就是能卸膀子我才知道你肯定连疼都没疼,”程博衍又拉了他一下,“站好,真疼的话还能这么挂我手上啊?”

“谁?”他顿时汗毛都立起来了。

“你怎么就知道没弄伤,你这一抬手就能卸人膀子的。”项西又把眉毛拧上了。

那边没动静。

“我要不是看过你的片子,知道自己手上什么劲,”程博衍说,“肯定以为真弄伤你了。”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嗯?”项西转过头看着他。

车后的地上坐着个人,靠在车上,低着头。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想说了,一直没机会,”程博衍拽着他没撒手,“我给你出钱去报个表演班吧?我觉得你去演戏肯定比你玩茶要有前途得多。”

这人他不用细看,扫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项西。

“哎哟哎哟哎哟……”项西一连串地喊着,拧着眉,“胳膊胳膊胳膊,疼……我的伤还没好透呢呢呢呢……”

但现在项西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车后,他受到了严重惊吓,来不及琢磨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赶紧扑了过去。

正想往床上趴下去的时候,程博衍跳起来往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拎了起来。

“项西?”他一把抓住项西的胳膊,“你怎么了?”

“今天洗得随意一些……”项西还想挣扎。

两秒钟之后项西抬起头,看着他笑了起来:“你今儿下班还挺早啊。”

“信不信我给你扒光了扔回浴室去?”程博衍放下书看着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就洗完了?”

“你这什么意思?”程博衍一听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这小子没事,站起身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玩哪出呢!”

“我……洗完了啊,”项西蹭到床边,“哎,好困,我先睡了。”

“怀念一下,”项西张开胳膊拥抱了他一下,嘿嘿笑着,“没吓着你吧?”

程博衍勾了勾嘴角:“还没洗澡就换了睡衣?”

“还成,没太吓着,”程博衍搂着他拍了拍,看着他身后在灯光下腾起的灰叹了口气,“脏着我了。”

“没啊,已经换好了。”项西扯扯自己的睡衣。

项西笑着松开他,跑开十来米之后在自己衣服、裤子上一通拍,然后又跑了回来:“干净了。”

“忘拿衣服了?”程博衍抬眼瞅了瞅他。

“等我下班?怎么不去医院里,也不给我打个电话?”程博衍笑着问。

程博衍出来之后回了卧室看书,他进浴室晃了一圈,换了睡衣,然后就偷偷摸摸地想溜进卧室睡觉。

“说了要怀念一下,”项西笑着从包里摸出了一个纸袋,“来,送你的。”

“嗯。”项西应了一声,现在天凉,他其实有点儿懒得洗澡。

“送我的?这不年不节的……”程博衍愣了愣,接过袋子,看到了袋子上的商标:“手表?”

“我先去洗澡了,”程博衍站起来,“你一会儿?”

“嗯,”项西晃了晃手腕,“跟我这块一个牌子的,不过要贵一些。”

想着想着他就嘿嘿地乐了几声。

“你送我块表干吗?”程博衍吃惊地拿出了里面的小盒子,上面还有一朵蓝色的缎花,很漂亮。

在茶庄里自在地玩着茶,在回家路上吃着蛋糕喝着酸奶,回到家里靠着沙发看看电视……

“你不说了吗,要送你块表,要一千往上的……”项西往车上一靠,笑着说。

如果自己最后没有跑出来,现在会是什么结局。

“别往车上靠,都是土!”程博衍打断他的话。

新闻播完之后,他仰着头靠着沙发,闭着眼睛,心里很轻松,当然,心情也有些复杂。

“哎!”项西站直了,“要一千往上的,低于一千的不要,你说的。”

之前程博衍帮着他查过,就平叔和二盘这个制毒贩毒的事,估计抓着了就是个死,项西想想就觉得有点儿感慨,平叔和二盘也不知道是出不去还是不敢出去还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居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藏着……

“……我逗你的啊,”程博衍看着他,“你还当真了?”

回到家项西觉得很困,但还是撑着看完了重播的《晚间新闻》,新闻里没有太详细地说,只说是两个在逃嫌疑人都已经被警方抓获,地点就在市郊,也没提线索是怎么来的,也许就是大健招了吧。

“我知道你逗我的,我就是想送你,”项西笑笑,“打开看看,看喜不喜欢。”

“你穿个火鸡色我也敢看。”项西笑着说。那就深蓝色的吧,挺稳重的,又不是太沉,应该适合程博衍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程博衍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块深蓝色的手表,挺漂亮的,跟项西那块青少年手表比起来,应该算是青壮年手表了。

“嗯,我穿个粉蓝色什么样啊,你敢看吗?”程博衍笑了。

“喜欢,你还挺会挑的,帮我戴上吧,”程博衍把手递给他,“为什么挑个蓝色?”

“蓝色是深蓝吗?”项西问。那天的表倒是黑的、蓝的都有,但是光蓝色就有两种。

“你不说喜欢深蓝色吗?你不会不喜欢这色吧?”项西突然就紧张了,“你要不喜欢我就去换一块,还有黑的、白的、红的、明黄的,还有……粉蓝的,你要粉蓝的吗?”

“你说这些啊,”程博衍想了想,“白的、黑的、蓝的吧,就这些常规颜色,我妈给我买过一件粉红色衬衫,现在还挂柜子里没穿过呢。”

“……帮我戴上,”程博衍无奈地伸了伸手,“我没说不喜欢这个色啊。”

“那你怎么没绿衣服、绿鞋啊?”项西边吃边说。

“哦,吓我好几跳,”项西低头把表替他戴上了,又扯着他胳膊来回看了看,“还挺衬的呢,好看!”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吧……绿色?觉得挺舒服的,我去你师父茶室的时候就觉得茶山看着挺舒服的。”程博衍说。

“嗯,”程博衍挥了挥胳膊,“这块表我太喜欢了。”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项西马上追问,可算是逮着了一个问颜色的好机会。

项西让他举着胳膊转了两圈,退后、上前的各个角度都瞅了一遍,这才拍拍他:“好了。”

“没特别感觉。”程博衍笑笑。

“看够了啊?”程博衍笑着拉开车门,“上车。”

“挺好看的,”项西说,“你不喜欢粉色啊?”

“这不是第一次正式送你礼物吗,必须得完美点儿。”项西跳上车。

“干吗挑个小粉花的?”程博衍把那朵花给舔了。

“你送我的棒棒糖还在冰箱里呢。”程博衍说。

啃了两口之后,他把蛋糕递到程博衍嘴边:“你把这个小粉花舔了吧,我没动,给你留的。”

“你不是吧!”项西很惊讶地看着他,“都多久了啊?坏了吧?长毛了吧?哎哟,你不洁癖吗,不是特讲究卫生吗,怎么一个糖能留这么久……”

回到车里,项西很舒服地把腿搭到车前面,一口酸奶一口蛋糕地吃着。

“我拿保鲜膜包起来放冷冻了,还没坏呢,坏了再说吧。”程博衍笑着说。

“有。”店员给拿了一罐红枣酸奶。

“是不是还会拿出来舔一舔再包好放回去?”项西笑着说,“我小时候就那么吃糖,打开,舔一舔尝个味,然后包好放兜里,一颗糖能吃好几天,深层次地认真体会做糖的人灌注在这颗糖里的诚意。”

“就这个带小粉花的,”项西指了指,“酸奶有红枣味的吗?”

“神经病,”程博衍笑了半天,“多脏啊。”

“别贫了,赶紧挑,”程博衍说,“有酸奶也一块儿拿了。”

“平叔难得给我买点儿零食,从小就没的吃,后来自己能弄来钱了才踏实了,所以说钱就是这么美好,”项西说了一半突然拍了拍腿,“对了,说到钱我想起来了,还有东西要给你。”

“程叔叔是连锁店,”店员笑了起来,“我们在市里有十几家店呢,不过老总也不姓程。”

“还有什么东西?”程博衍刚要发动车子,一听这话又停了手,“你今儿是不是捡钱了啊?钱多了给我呗,瞎花。”

“那不对啊,你们店名叫程叔叔,店长是隔壁老王?”项西回过头看着程博衍,“人姓王呢。”

“嗯,”项西低头在包里翻了半天,从最下面掏出了一张卡,手指一夹,递到他眼前,还挑着晃了晃,“就是给你呢,拿着吧小程,每天开车辛苦了。”

“嗯?”店员愣了愣,“我们店长姓王。”

“这是什么?”程博衍一眼没看清,项西拿着这卡都快戳他眼睛上了,他不得不往后仰了仰头才看清,“银行卡?”

“你们老板是不是姓程啊,”项西趴柜台上看着里面的蛋糕,价格不便宜,他一般舍不得花二三十块钱就买巴掌不到的一块小蛋糕,“他兄弟来了。”

“是的。”项西点点头。

“这边,”店员指了指旁边带冷气的柜台,“有好几种。”

“你办了张卡?”程博衍刚想接过来,项西又把手一收,他看着项西:“怎么,不让看?”

项西走进蛋糕店,里面只有一个店员,他转了一圈:“蛋糕呢?”

“让看啊,何止让看,直接给你啊,”项西夹着卡又晃了晃,“我就过过瘾,手一挥,给人一张卡的感觉。”

“……我不想喝驴奶。”项西看了他一眼。

“感觉怎么样?”程博衍还举着手,“给我让我帮你存钱吗?”

“想喝驴奶我都陪你去找。”程博衍说。

“不,”项西抓过他的手,把卡按在了他手心里,“这是给你的,以后我的钱都存在这里面,给你的。”

“我还想喝罐酸奶。”项西很欢快地跳下车。

程博衍看着手里的卡,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叔的店,”程博衍问了店员确定还有冰淇淋蛋糕之后才在路边停好了车,“看能不能给你爸爸打个折。”

“不为什么,我拿着你的卡,你拿着我的卡,”项西说,“舒服。”

最后在离家都快八十里地的一条不知道什么街上找到了,蛋糕店的名字跟他们还挺有缘,叫程叔叔西饼屋……

“我给你的卡是我平时不用的那张,”程博衍看着他,嘴角带着笑,“你傻吗?”

冰淇淋蛋糕这个时间差不多都没了,去的那家总店没有,程博衍看看时间也不算晚,于是开着车带着项西一路找,看到有蛋糕店就停下来问。

“我不傻,我就觉得,”项西笑了笑,“想做点儿什么,你说,你这也不缺,那也不缺,什么都不缺……但我总觉得要干点儿什么才行,所以就给你这个,算是个纪念吧,我自己留了零花钱的。”

“行。”程博衍笑着点点头。

“知道了,”程博衍在卡上轻轻弹了弹,“我会收好的。”

“是冰淇淋蛋糕。”项西强调了一下。

“等一下,我还有句话没说。”项西推开他,把鞋脱了,曲起一条腿踩到车座上,胳膊往膝盖上一架,冲程博衍抬了抬下巴:“卡拿好,想吃什么,想买什么,看上了什么,就刷。”

“想吃蛋糕是吗?”程博衍说,“那就去吃,从医院回来的那条路上有个特别大的总店。”

程博衍看着他笑了起来,然后点点头:“明白了老板。”

有一种往盆里埋了颗小白菜种子每天浇水施肥晒太阳的总算发芽了的感慨。

“钱没了就……就跟我说。”项西继续。

看到他这样的变化,程博衍突然都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这么长时间以来,项西终于可以真正坦然地面对心里那些纠缠着的黑暗。

“没了怎么办啊?”程博衍问。

也许是因为平叔和二盘被抓,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他,不会再有什么让他觉得不安全,他现在说出这些话时,只有坦然。

“没了啊,没了……没了就等着呗,”项西说一半乐了,“哎,没了等我发工资。”

程博衍没说话,以往项西说起这些时,会带着刻意的无所谓,想要掩饰自己对过去的那些在意,但现在却突然没了那种感觉。

“好,”程博衍捏着嗓子,“哎哟,我也是有人包养的人了,好兴奋。”

“嗯,反正你想好,要不会编的话项老师教你,这是项老师的强项。”项西乐呵呵地说。

“开车。”项西一挥手。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笑了半天:“我知道,我就是想这俩人被抓了,我就踏实了,编瞎话我也编得踏实。”

“遵命,”程博发动了车子,“一会儿路过超市先去买点儿菜,晚上想吃什么?”

“你控制着点儿说,”项西拉拉安全带,“别什么都说,你就说平叔是个混混头子就行了,别的不要说了,偶尔也得学着骗骗人啊,要不要我教你?”

“……肉。”项西说。

“是啊,”程博衍笑笑,“我上回还说要跟她聊聊你的事,一直也没去,现在平叔和二盘被抓了,就比较好说了,要不还有两个在逃犯,不踏实。”

“牛肉?那给你炒个青椒牛肉吧。”程博衍说。

“好,”项西点头,“陪她买菜?”

“买点儿排骨吧,我做个糖醋……我们出去吃吧。”项西说。

“嗯,差不多该进补了,”程博衍说,“周末你跟我去趟我家吧,估计我妈要买不少东西给奶奶拿过去。”

“再来个西兰花,这个也可以放肉炒。”

“开你的车,废话这么多,”项西吸吸鼻子,“天转凉了啊,这是。”

“茶餐厅。”

“问你不就行了吗,项小狗也吹了有五分钟了,耳朵都吹没了吧。”程博衍说。

“家里还有紫包菜,可以煮个紫菜汤,你要是还馋,可以再做个凉拌海带丝……”

“想吃蛋糕,冰淇淋蛋糕,”项西一边揉眼睛一边转回头,“哎,现在风这么大呢,刚刚还看到对面那车上有个狗也探个脑袋,你说它难不难受啊……”

“程博衍你等着吧,我早晚收拾了你。”

“想吃点儿什么吗?”程博衍问,“我带你去吃?”

“拍点儿大蒜。”

程博衍看了看一直扒着窗户往外看脑袋都探到外边去了的项西,肯定又哭了,但又不想被他看见。

“你等着!”

项西不算个爱哭的人,但最近程博衍见他哭的频率越来越高,大概浇水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