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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约法三章

“哦!”项西马上直起身,有些紧张地问,“说了什么?说……我了吗?”

“大概是我太帅了。”程博衍笑着说,拿出手机看了看:“我打个电话,刚才我妈给我发了个短信我还没回呢。”

“没有,别紧张,”程博衍拍拍他后背,“就让一会儿过去拿点儿香肠……对了,也算是说了你了。”

项西愣了愣,突然很郁闷地弯腰叹了口气:“我忘了……我根本就忘了后面人走了我就可以坐过去了……”

“说我了?我跟香肠有什么关系?”项西赶紧问。

“我一小时前就想问你在干吗了,”程博衍说,“你后面那排不是还有空位子吗?”

“说香肠是我奶奶做的,怕你吃不惯我做的东西,让拿点儿去吃。”程博衍笑着说,又学着奶奶的语气补了一句:“我知道博衍不爱吃这些,那就给往西吃啊……奶奶肯定是这么说的。”

“我脖子要断了!”项西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皱着眉说。

项西笑了起来,眼睛都笑眯缝了:“奶奶真好。”

就这么往后仰着看一会儿再低头玩玩手机,再后仰再低头,等到程博衍终于在下班时间过了快一小时忙完了走出诊室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脖子都快断了。

程博衍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老妈让他直接绕点儿路回家去拿。

能看到程博衍的几个座位都已经有人了,项西只得在旁边来回转悠着,好容易等着一个位子,还得往后仰着脑袋才能看到程博衍。

“我要不明天去拿?我跟项西在一块儿呢,”程博衍说,“说一会儿去吃饭,拿着一堆香肠……”

下午的时间过得比上午慢,当然,本来下午上班的时间就比上午要长,加上下午来看病的人更多了,整个医院里都闹哄哄的。

“没事没事没事,”项西在一边摆手,压低声音有些着急地说,“拿就拿啊,别让许主任觉得我事多啊。”

小姑娘这才停下了说话,扭头开始对着她妈妈的腿唱歌,项西赶紧站起来,逃离了小花园。

“那我们过去拿吧。”程博衍又说了一句。

最后还是她妈妈在旁边说了一句:“你不是要唱歌让我的腿快点儿好的吗?”

“好的,你们要吃饭的话就别进来了,在门口等我,我拿出去给你们,”老妈说,“要上家来的话找个你爸在家的时间过来,对项西也比较尊重一些。”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一直说,项西想回诊室那边的时候她还在说,项西几次想打断她都没成功。

“嗯。”程博衍笑笑。

项西只能笑着看着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就感觉程博衍对这话痨小姑娘还真挺有耐心的。

“我在这儿等你还是……”项西有些犹豫,毕竟许主任对他不满意,他不知道跟着一块儿过去会不会让许主任不舒服。

小姑娘对他简单的回答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还去过他办公室,他说小朋友不能进去,把我送回病房了,但是他给了我一颗糖,有一点儿酸酸的,是话梅糖……”

“一块儿去,”程博衍往外走,“我跟她说了我俩要去吃饭。”

“哦。”项西应了一声,他并不怎么喜欢小孩,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聊天。

“我这样子行吗?我要不要去洗个脸?”项西拉拉他。

“是啊,他可好了,”小姑娘马上接过了话,“他还给我糖吃呢,棒棒糖,牛奶糖,不过他今天没有过来……”

“很行,非常行,又帅又精神,”程博衍说,“不用洗脸了,洗完脸太好看了抢我风头。”

“程大夫人挺好的。”项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说完又觉得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太突然,都没个过渡。

项西嘿嘿嘿地乐了。

“哦,我刚住进来的,得住一阵呢。”女人笑笑。

宋一的保镖三人组就站在医院对面的树下,也不知道是一直站在那儿,还是看着程博衍快下班了才出来的,项西觉得应该跟宋一说一声,太辛苦了,应该给人配点儿清凉饮料。

“……以前是,”项西说,“现在好了,今天是来复查的。”

程博衍和他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那几个人也跟了过来。

“对啊,”女人点头,“你也是他的病人吗?”

车从停车场开出去的时候,项西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车也跟了上来。

“是程博衍程大夫吗?”项西乐了,这法子听着有点儿像程博衍的风格。

“还真是敬业啊。”他感叹了一声。

女人冲他笑了笑:“大夫说她话太多了,想着法让她唱歌呢。”

“等这事过了,得请宋一、林赫还有这几位吃个饭好好感谢一下。”程博衍看了一眼后视镜。

项西听到“程大夫”三个字,立马转过了头。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有点儿堵车,下班时间,走的又都是主干道,就平时没车光靠红灯也能把人给堵得一愣一愣了。

“那我再唱几首吧,”小姑娘清了清嗓子,“程大夫说的,听着唱歌就好得快了。”

好容易从只能五迈前进的路段出来,程博衍踩了脚油门,开到三十就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起飞了。

“可能要后天吧。”女人笑着说。

他舒出一口气:“看来以后真是要骑自……”

“明天就会好了吧?”小姑娘唱了一会儿,停下来看了看妈妈的腿。

话还没说完,从右边突然冲出来一辆摩托车,猛地别到了车头前,几乎是贴着车头刹了一下车。

项西转了几圈,有些冒汗,于是坐到了遮阳的小亭子里,一个腿上缠着夹板的女人坐在轮椅上,旁边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应该是她女儿,正在给她唱歌。

程博衍根本没看到这车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赶紧一脚刹车踩到了底,为了躲开这车,他还往左边的隔离带上打了一把方向,他宁可撞上隔离带,也不愿意撞人。

项西一边喝着酸奶,一边继续在小花园里溜达着,小花园里的人不多,天开始有些转凉了,但这会儿太阳还是挺大的,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在楼里待着。

车发出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挨着隔离带停下了,跟在他们车后的保镖小分队也赶紧一脚刹车,差点儿追尾。

吃完面程博衍又给他买了罐酸奶,陪他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就又回去忙了。

“你大爷,你眼睛坐屁股下边了吧!”项西被惯性狠狠地甩向车前,要不是每次上车程博衍都盯着他系安全带,他这会儿估计就贴前挡玻璃上了。

“吃了。”项西把肉都夹起来塞进了嘴里。

但等他骂完了准备放下车窗再骂一通的时候,前面的摩托车却已经跑了。

“给你你就吃。”程博衍继续吃面。

“我——”他顿时感觉心里的气一下都挤到胸口这儿了,好半天才转脸看着程博衍憋出来一句,“这你要还不让我说粗话我这口气都要倒不过来了!”

“哎,”项西笑了起来,“行行,不给你了,我又没舔过……”

“你不是已经骂了吗?”程博衍定了定神才重新发动了车子,“还好没撞上,你伤没伤着?”

结果刚夹好,程博衍马上按住了他的手:“别给我!”

“没,”项西叹了口气,又用力深呼吸了几下,“肺快气炸了算伤着了吗?应该追上去撞这傻×一下!气死我了!气得我屁股都疼了!”

“你吃吧,下午还得忙呢。”项西想把肉给程博衍夹回去。

“这种人你就让他跑吧,”程博衍一下笑出了声,“他也就最后这几分钟了,赶时间呢,何必跟他过不去?”

“你那碗我都给你加了一份肉了,”程博衍把自己碗里的肉给他夹了两片过来,“要不晚上带你去吃肉吧,这两天是不是吃得太素了,你馋成这样。”

项西瞅了他一眼也笑了:“你倒是不说粗话,损得也够可以的了。”

“肉也太少了。”项西啧了一声。

“我总得把你肺里那点儿气给顺出来啊。”程博衍笑笑。

医院门口的面馆项西吃过,味道还不错,就是牛肉给得太抠门,没吃两口就成素面了。

到了距离小区门口还有百十来米的时候,程博衍停下了车,小区门口没有临时停车位,只能停在这儿。

“……知道了。”项西觉得程博衍大概是医生当久了,在医院说话就跟对个病人似的。

“走过去吧,”程博衍打开了车门,“我妈马上到门口了。”

“好吧,那一会儿吃了东西,你到住院部那个小花园走走吧,活动一下。”程博衍说。

“有点儿紧张。”项西也下了车,活动了一下胳膊。

“我……”项西看了他一眼,“不至于……再说我注意力也没在屁股上,我一上午都盯着你看呢。”

“就拿点儿香肠然后就走了,紧张什么?”程博衍笑笑。

“一会儿吃完了你回去吧?”程博衍看看他,“一上午坐那儿……屁股不难受啊?”

俩人顺着路往前走过去,走了没几步,身后转来了摩托车的声音,轰鸣的马达声从远到近地过来,一听就感觉速度相当快,而且似乎是从人行道上开过来的。

“吃面就行了,你也没有吃大餐的时间啊。”项西说。

程博衍把他往里推了推,想让开路。

“还成吧,都没碰上特别难处理的,这就算不错了,”程博衍笑笑,“想吃什吗?”

项西却猛地回了头,在赵家窑十几年的生活,让他对于危险气息有着跟普通人不一样的敏感。

“哎哟,你可算能休息了啊?”项西赶紧跑过去跟着他穿过走廊,“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项西回过头的时候,摩托车已经到了身后,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之前差点儿害他们撞上隔离栏的那辆。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程博衍总算从诊室出来了,冲他招了招手:“从后门走。”

车上的人穿着件灰蓝色的破T恤,而且戴着头盔,他有印象,街上开摩托的很少能看到有人戴头盔。

项西自己倒是很想上厕所了,憋了快二十分钟了,看程博衍那儿一时半会儿估计完不了,他终于站了起来,跑进了厕所。

车是对着他和程博衍冲过来的,程博衍把他往里推了推,车就只对着程博衍了。

程博衍拿着张片子跟病人说着话,一上午他都没见程博衍喝水,不知道是没时间喝还是怕喝了没时间上厕所。

这是平叔和二盘的人!

项西的肚子叫了一声,他翻了翻包,也没翻出什么吃的来。

肯定。

就这么一直捏着袋子和盒子坐到了中午,人稍微少了一些,但过了时间,程博衍诊室里还有病人,旁边诊室的大夫也没见出来。

项西心里一沉,距离已经这么近,无论是把程博衍拉过来还是推开都已经来不及,他想也没想地扑了过去,让自己拦在了程博衍和那辆车之间。

程博衍每接待完一个病人,都会往外看一眼,项西也不想走开,怕程博衍一抬眼没瞅着他。

垫一下,程博衍应该就不会被撞得太严重了。

项西看看手里的空袋和空盒,垃圾桶就在几米之外,但他不敢过去扔,这一站起来,这个位子下一秒就会被人占了。

但项西扑过去之后才发现,这人不是打算撞人!

难为程博衍每天这样忙完了,回家还能洗澡、收拾屋子、看书,真是个机器。

他余光看到这人手里举起的铁棍时,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果然是安生日子过得太久,这都忽视了。

光看着这些人,项西就觉得一阵阵心烦意乱的,简直没法想这么多人每天就靠诊室里那几个大夫。

真用车撞了人,车一翻这开车的也跑不掉了。

他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四周的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而且还不断有人走过来。

当然是呼啸而过,扬手一棍子更利索。

程博衍是他一直觉得温暖和向往的光,在真正拥抱住这一束光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这么接近。

不过反应过来也晚了,项西拦在程博衍身后的一瞬间就感觉到肩胛骨上被砸了一下,没有疼痛,但震得他一阵发晕。

如果说没死在平叔手上,从赵家窑逃出来,这些都在他能想象的范围里,能跟程博衍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正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也根本不可能去想象。

“项西!”程博衍被项西撞得往前倾了一下,回过头时看到了摩托车上的人已经扔了棍子,手里的银光闪了一下,是刀。

想想真是很奇妙。

他来不及做别的动作,直接反手一把抓在了正往项西脸上刺过去的刀刃上。

手里捏着空了的面包袋和牛奶盒,回忆了一个小时,项西才慢吞吞地把他和程博衍之间的点点滴滴都过了一遍。

“博衍!”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惊吓和焦急。

再往前他还记得第一次在街上碰到程博衍时的场面,穿得很讲究很骚包的程博衍从超市里出来……

完了,项西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他也还记得程博衍在诊室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撞哪儿了?”

许主任看到了这一幕,比这一刀扎在自己眼睛上还要让他痛苦。

这是程博衍在诊室里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想起来项西还很想乐。

他挣扎着用全力往车上撞过去。

“今儿不趴活儿了啊?”

摩托车被他连人带车地撞倒在地上,头盔都摔掉了。

项西很出神地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了第一次他因为骨折走进诊室时的情形。

两个人摔成一团。

第三个病人是被人扶着,一条腿蹦进去的,程博衍马上站了起来给他拉了拉椅子,然后蹲下开始边问边检查他的腿。

这人扔了刀,用力一脚蹬开了想要抓住他的项西,爬起来就往马路对面跑。

程博衍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项西还是能感觉到他也笑了,眼睛弯了弯。

项西在他转身时看见了他的脸。

吃完面包喝完牛奶,程博衍接待了两个病人,等着第三个病人进去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项西立马冲他笑了笑。

程博衍没管那个人,也顾不上自己的手,过来一把拦住了还挣扎着想要追出去的项西:“别管了!”

项西咬了口面包,对着牛奶盒子笑了笑。

跟在他们车后的保镖三人组已经冲了过来,项西吼了一声:“是大健!别让他跑了!他肯定知道二盘在哪儿!”

看!就那个大夫,特别帅,说话很稳,笑得很有礼貌的大夫!

三人组直接追了过去,在大健横穿马路马上就要跑上对面人行道的时候追上了他,一脚踹倒了。

看着刚换了白大褂,扣子还没扣好就开始跟病人说话的程博衍,他有种新鲜的感觉,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骄傲。

“报警!”项西哑着嗓子,“报警!”

其实他对程博衍的工作状态很熟悉,毕竟在医院里住了那么长时间,还经常在诊室外面逛来逛去的,但像今天这样从上班开始就一直盯着还是第一次。

程博衍没说话,一手扶着他站起来,一手拿出了手机。

项西没理他,装没听见,低头把包里的牛奶和面包拿出来慢慢吃着。

项西看到他满手的血已经流到了胳膊上,再看到快步跑过来的许主任时,他开始感觉到了后背上整片钻心的疼痛。

这个座位两边都坐着人,都对明明还有空位却偏要挤到他俩中间的项西有些不满,左边的大叔还很不爽地嘟囔了一句:“发烧了吧,取暖呢?”

疼得他站都有些站不住。

项西看了看椅子,找了个正好能看到程博衍的坐下了。

“怎么回事!”许主任喊,“博衍,这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玩吧,别瞎跑,有事就过来跟我说,中午咱俩去门口吃。”程博衍交代了他一句就急匆匆地进了诊室。

“没事,妈,没事,”程博衍赶紧说,松开了扶着项西的手,抓了抓她的肩,“一会儿跟你说,我先报警。”

到了医院,时间还挺合适,不过诊室外面的几排椅子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你手要紧吗?”许主任看着他的手,“马上去医院。”

项西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皮外伤,”程博衍换了个手拿手机,把受伤的右手张开,一道刀口露了出来,“缝两针就好。”

“懂,”程博衍想了想笑了,“要不下回我陪你一块儿吧。”

许主任眉头紧紧拧着,检查了一下他的手,从身上掏出一条干净的小手帕按在了伤口上,程博衍把手攥紧了。

“我就是时不时地……”项西瞟了他一眼,“你懂吗?”

“项西有没有受伤?”许主任转过头看着项西。

“嗯?”程博衍也上了车,看着他。

“我……”项西犹豫了一下,“没有,我没事。”

项西揉揉鼻子,拉开车门上了车:“你别笑我。”

“我看看。”许主任走到他身后,把他衣服掀了起来,手在他肩胛骨上轻轻按了一下:“疼吗?”

程博衍笑了笑,摸摸他的脸:“别靠车门了,多脏啊,上车。”

项西抽了口凉气,咬牙说了一句:“有……点儿疼……”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儿激动。”项西已经擦掉了眼泪,眼眶和鼻尖还有些发红,不过说话声音已经听不出来哭过了。

“有骨折。”程博衍在一边说,报警电话打通了,他赶紧说:“110吗,我这儿是……”

“你没事吧?怎么哭了?”程博衍走过去。

“告诉他们,是二盘的人!肖俊!是肖俊的人!叫大健!他是二盘的人,他肯定知道二盘他们藏在哪儿!”项西很激动,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看了一眼对街,保镖三人组已经把大健按在了地上,其中一个人也正打着电话,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

项西跑得很快,程博衍一路都没看到他的影子,到了车边才看到他已经靠在车门上等着了。

程博衍把情况说清之后挂掉了电话:“在这儿等警察过来,先去车上,处理一下你的伤。”

“不好意思,”程博衍跟着出去,冲几个人笑了笑,“早点不合胃口气哭了。”

“我没有……”项西看了一眼许主任,小声说,“先处理你的伤吧。”

“谁以……”项西一边抹眼睛一边抬起了头,挂着一脸眼泪看到了门外几个满脸关心的大爷大妈,顿时愣了,蹦起来低着头就冲了出去。

程博衍看了一眼对街的人,往自己车边走过去,项西跟在他身后,走路的时候胳膊一摆,就觉得从肩膀到后背很疼,又骨折了?

“先起来,”程博衍扯了扯项西的袖子,“人以为我把你打哭了呢。”

车上有个小急救箱,程博衍拿水冲了一下自己的手,消毒之后许主任帮他把伤口用纱布和绷带缠上了。

现在这个点正好是楼里大爷大妈们早锻炼带了早餐回来的时间,电梯门一开,外面站着两个大妈带一个大爷,一看这场景,都愣了。

“你胳膊别动,”程博衍把手弄好之后又从急救箱里拿出了三角巾,很熟练地把项西的胳膊固定在了胸前,“还不知道受伤的程度。”

一直到电梯下了一层,门打开了,他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对不起,”项西低着头,他脑子里轰轰地乱成一团,现在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了,“对不起……”

项西哭了,而且哭得特别用力,胳膊抱着脑袋哭得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就跟想要发泄什么似的。

他不怕这些人找自己的麻烦,他就怕被找麻烦的时候会把程博衍拖下水。

“怎么了?”程博衍愣了愣,弯腰想拉他一把的时候,听到了项西的哭声,他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去摸了摸项西的头发:“哎,你怎么了?”

可没想到这样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是最坏的局面。

项西沉默地站在电梯里,几秒钟之后突然往下一蹲,把脸埋进了胳膊里。

许主任会怎么想,会怎么看他……虽然现在许主任什么也没说,但这些他却根本不敢去细想。

程博衍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安全感,不仅仅是一份平等的相处,也不仅仅是毛茸茸的暖心的爱护,还有……希望。

心里不断地转着圈的只有两个字。

哪怕是现在他还有着贴身“护卫队”,这一瞬间他还是猛地有些鼻子发酸。

完了。

或者也不是激动,项西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现在的感觉,那种轻松的,暖洋洋的,在碰到程博衍之前从来不敢想象的普通人的生活。

“不说这个。”程博衍笑了笑,又转头看了看许主任:“妈,没什么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处理完了给你打电话。”

这种感觉不太好形容,项西跟着程博衍冲进电梯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感动,不,或者不能说是感动,而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激动……

许主任没有说话,她是什么样的表情,项西不知道,他不敢抬头,他害怕看到许主任的目光。

“偶尔神经一次,又不总这样。”程博衍把门一带,拉着他冲到电梯前。

许主任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走了。

项西飞快地抓了件T恤套上,把面包和牛奶往包里一塞,拎着就冲了过来,换鞋的时候他有点儿想笑,一抬头看到程博衍已经笑得不行了,他一下就乐了:“神经病吧,这是!”

一直到听不到她脚步声了,项西才慢慢抬起头:“我觉得……”

“去啊!快点儿,要迟到了!”程博衍在门上一连串地敲着,“把早点带着,路上吃!”

“先不想这些,”程博衍打断了他的话,“我会跟她聊清楚,一会儿警察来了,你想好要说什么,我们会被带去询问,你想想哪些是要告诉警察的。”

“啊?”项西愣了一下,转身就往卧室跑,边跑边喊:“真的去啊?我真去啊?”

“嗯。”项西应了一声。

程博衍没说话,过了几秒钟才一拍他后背:“快快快,换衣服!”

“别害怕,”程博衍说,“这是好事,如果能找到平叔和二盘,这事就解决了,别的事你不用管,有我呢。”

“是啊。”项西说。

项西没出声,鼻子酸得厉害。

“是,”程博衍看着他,“怎么,你想坐门诊门口?”

大健被三人组带了过来,灰头土脸的,衣服乱七八糟,眼睛青了一片,嘴角还有血,估计是被揍了。

“就……你今天是在门诊吗?”项西看着他。

项西看过去的时候,大健的目光里透出凶狠,死死地盯着他。

“嗯?”程博衍笑了,“怎么带?”

项西很想过去对着他的脸踹上一脚,再对着他的脑袋来一回连环踢,最好把他揍得满地打滚,哭爹叫娘。

“唉,”项西叹了口气,程博衍不问,他感觉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但这会儿就被说得莫名其妙地有点儿不愿意让程博衍走了,有些郁闷地说了一句,“要不你带我去上班吧。”

当初自己被按在雪地里打得半死,现在让许主任看到了他是个一身麻烦的混混,这些恨让他的手有些发抖。

程博衍听乐了,转身出了门。

他就想过去给大健几刀。

“不用了,”项西摇头,“我无聊一会儿吧,我能坚持,真的。”

但跟大健对着盯了一会儿之后,他只是冷笑了一下,转身回到车里坐下了。

“我走了啊,”程博衍说,“你……今天要不要我给你安排点儿活儿,以免太无聊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跟赵家窑的你们都不一样。

虽然项西现在没什么事干,但每天都跟着程博衍的作息时间起床、收拾、吃早点,只是程博衍一出门,他就有些百无聊赖。

从喊出叫警察的那一瞬间开始,从他终于控制住了对大健动手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无论他是不是在赵家窑长大,无论他是不是一身麻烦,无论许主任是不是会知道这一切。

“哎哟,我去洗脸了!”项西推开他转身跑进了厕所。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行,”程博衍清了清嗓子,“想吃就吃——”

就是!不一样!

“要不要我给你伴奏你唱一个啊!”项西往后仰了仰脑袋,瞪着他。

他执著地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不一样。

“我没什么需要解馋的,我吃的东西不需要解馋,”程博衍说,“想吃就吃,吃得痛快。”

甚至在警察到了现场,把大健押上了车,过来问情况的时候,他还差点儿对着警察吼出一句:我跟他们不一样!

“就一个啊?你不吃一个解解馋吗?”项西过去往盘子里看了一眼。

“现在需要你们跟我们回去了解一下情况,”一个警察跟程博衍说着话,“希望你们能配合。”

“偶尔让你吃一个解解馋。”程博衍说。

“得先去医院,我是医生,”程博衍掏出自己的工作牌,又指了指项西,“他有骨折,得先检查固定一下,如果有移位就麻烦了。”

“嗯,”项西抓抓脑袋,“你不说少吃煎炸食品吗?”

“那……”警察回头跟另一个商量了一下,“我们送你们去医院,坐我们的车吧。”

“起了?”程博衍正在厨房里忙着,刚煎好的鸡蛋还冒着热气。

项西觉得自己一直都有些发晕,不知道是被砸那一下弄的,还是因为一下见了这么多警察太紧张。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程博衍已经起床了,他在床上翻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也下了床。

不,不光是见到这么多警察,居然还上了警车。

“嗯。”项西转头就往外走,程博衍站着没动,他想了想才又转身进了浴室:“刷牙刷牙刷牙,知道了!”

他感觉自己晕得都开始困了,同车的警察还在问话,他脑子像裹了芡似的有些转不动,程博衍一直在回答,他在一边愣着,最后居然把脑袋枕在程博衍肩上睡着了。

程博衍扒拉了一下他的头发:“睡觉吧。”

到了医院下车的时候他还有些迷糊,差点儿一脚踩空。

“能,还挺好吃呢,”项西点点头,“特别好吃。”

肩上的骨折不算太严重,大概是自己这大半年吃得好,日子过得舒坦,长了不少肉。

程博衍洗澡比他快多了,刚吃完面把碗洗好,程博衍就出来了:“还能吃吗?”

程博衍的值班的同事给他做了检查,因为有警察陪着,拍片也加了塞,情况还可以,没有手术指征,把胳膊固定好慢慢恢复就可以。

项西拿起碗,用筷子拌了拌,面有点儿坨了,也开始发干,不过尝了一口味道还是挺好的,他往碗里加了点儿水,就站在厨房里狼吞虎咽地把面吃完了。

相比之下他这伤估计还没程博衍的严重,程博衍的手在急诊缝了好几针。

这人简直讲究得无微不至……

他进医院和出医院的时候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程博衍当初救下他,大家都知道,现在又因为他被警察跟着到了医院。

项西笑着进了厨房,两份拌面就放在案台上,用带盖的碗装着,垃圾箱里没有餐盒,估计程博衍是直接拿了碗去买回来的。

项西觉得自己不太有勇气面对这些人,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

“它们惦记我,没事就冲这边嚷嚷,”程博衍往浴室边走边说,“‘啊啊,那个帅哥要起床了快来看’……”

不一样,不一样,就算现在……以后也一定会不一样,现在也已经不一样了。

项西笑了起来:“那几个鸟跟你什么仇啊,成天惦记着。”

再次坐进警车时,项西已经不晕也不困了,低着头一直在脑子里梳理着这些年的事,想着把哪些情况提供给警察会帮助警察找到平叔和二盘。

“你要说你想吃我也一样会去买啊,”程博衍说,“你就说要吃对面泼泼,我也会爬防盗网上去给你捉过来的。”

除了这些,他也开始隐隐不安,他的情况警察会怎么处理?一个跟着平叔长大的,干过各种偷鸡摸狗的事,虽然逃出了赵家窑却连身份证都没有的黑人黑户。

“那弄个牛奶鸡蛋不就行了吗,”项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大晚上的还出去买拌面啊?你太惯着自己了吧?”

警察会相信他的话吗,警察会把他也抓起来吗?

“嗯,排骨粥不顶饱,又喝了一肚子茶,现在饿了,”程博衍说,“我就去买了,要知道你洗这么久我就不跑着去了,爬着去一趟回来正好。”

一直到被带进一间办公室,看着眼前的两个警察时他都还在想着这些问题。

项西猛地转过头看着他:“拌面?”

“小伙子,别紧张,”一个年纪大些的警察看着他笑了笑,“我姓张,先要感谢你们今天抓住了这个人,现在就是想跟你再了解些情况。”

“那我去洗澡,”程博衍站了起来,“厨房里有拌面,你先吃吧。”

“嗯,”项西看了一眼这个张警官,点了点头,“程大夫……就是和我一块儿的朋友……”

“没。”项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也是一样,了解一下情况就行,”张警官说,“你叫什么名字?”

“洗完了啊?”程博衍睁开眼睛,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我以为你打算在浴室过夜了呢。”

项西愣了愣,张警官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你去洗吧。”项西推了推程博衍。

“项西,项羽的项,西边的西,”他低头咬着嘴唇,最后咬牙一抬头,“以前叫展宏图,这是平叔……就是梁川平,他给我起的名字。”

从浴室里出来看到程博衍都坐在小沙发上睡着了,他看了看时间,洗了快四十分钟……

张警官跟另一个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再转过头来看着他:“你跟梁川平是什么关系?”

项西这个澡不知道洗了多长时间,先是坐在马桶上想象自己有多牛,然后是手撑着墙对着墙上的砖想象,接着是冲着水想象,最后拿着毛巾又想象了好半天才开始擦。

“他把我养大的,”项西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很纠结,这些都是让他害怕的过去,而现在对着警察说出来,面对一个心里没底的结果,他每说一个字都需要很大的勇气,“我是他……捡来的。”

项西没说话,他对自己泡茶到底什么样并不清楚,但程博衍的话让他很安心,有种明天自己就能上哪个茶庄拉风一把了的错觉。

“你认识大健?”张警官继续问。

“去洗个澡吧,”程博衍说完又拿起一杯茶喝了,“忘了说了,你泡的茶很好喝,泡茶的样子也很帅,要是现在就去哪个茶庄一坐,也绝对没问题。”

“认识,他是二……肖俊的手下,很忠心,所以我才说他应该知道二……肖俊藏在什么地方。”项西轻声说。

喝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程博衍终于放下了杯子。

“嗯,那你认识李振杰吗?”张警官点点头。

项西也不说话,慢慢地泡着茶。

“馒头……认识。”项西说。

程博衍也没再说别的,拿起杯子开始喝茶。

“小伙子,不要紧张,把你知道的情况慢慢说一下,”张警官给他倒了一杯水,“要烟吗?”

项西拿着杯子喝茶的动作停下了,垂着眼皮看着杯子,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瞅了瞅程博衍。

“不,戒了。”项西摇摇头。

程博衍笑了笑:“真是意外啊。”

程博衍的问话时间不长,说清了今天发生的事以及跟项西的关系就完事了,关于这个大健,他不认识。

“怎么了?”项西放下杯子问。

“如果有需要,我们可能还会找你,”警察把他送出来的时候说,“希望……”

程博衍没说话,靠在沙发上看着他。

“嗯,我会配合的,”程博衍说,“我朋友……大概什么时候能问完?”

“这道浓,你不常喝可能不喜欢,”项西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一会儿你再尝尝淡些的。”

“这个不确定,你可以先回去,别担心。”警察说。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好茶。”

保镖三人组和宋一都被带了过来问话,跟程博衍差不多前后脚出来,宋一的车停在路边,程博衍过去坐到了车上。

不过意外地还挺有诱惑力的。

“项西那儿要多久?会不会被扣下?”宋一问。

这句大大咧咧的“喝吧”,程博衍一听,放下相机就笑了起来,这场面跟以前他想象的项西泡茶图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不知道,警察也不会告诉我这个啊,”程博衍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回去吧,我跟这儿等着。”

茶泡好之后,项西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放:“喝吧。”

“我又没事,我陪你,林赫马上过来呢,”宋一递给他一个面包,“今天抓着那人,有用吗?”

同样的顺序,同样的专注,项西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多了几分潇洒和随意,很帅气。

“应该有吧,项西说这人是那个二盘的忠心手下,”程博衍拿出手机,“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平时见得多的都是漂亮小姑娘如同舞蹈的泡茶过程,想象中项西也该是优雅的,或者像陆老头儿那样仙风道骨,但项西都不是。

“阿姨知道了?”宋一有些吃惊。

项西的手很漂亮,手指瘦长有力,茶具在他手里来来去去,透着一股闲散劲,程博衍眯缝了一下眼睛。

“嗯,”程博衍应了一声,“出来送香肠的许女士目睹了全过程……”

取景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就像能把所有的干扰都隔绝掉,眼前只剩下了正低着头专注于水和茶叶的项西。

“你还有心情逗呢?”宋一推了他一把,“这事让她看到了得是什么后果啊?”

一开始程博衍是从相机的屏幕上看项西,拍了几张之后,他把相机拿到眼前,从取景框里看着他。

“又不是你妈看到,你急什么,”程博衍笑笑,拨了老妈的电话,“没事。”

当然,也许不全是这样,他不紧张的另一个原因也许是程博衍是个外行,平时只喝点儿薄荷叶子的家伙也就看个热闹。

那边铃声还没响,电话就接通了,老妈担心的声音传了过来:“博衍?怎么样了?”

就像很平常的事,对着一个让自己安心的人,做一件很平常的事,就是两个人喝喝茶,所做的一切,都是享受,闻着一点点弥漫在四周的淡淡茶香,享受着安静相处的时间。

“没事,问完话签个字就出来了,”程博衍语气很轻松地说,“我手也没事,已经处理好了。”

按说程博衍拿个相机坐对面对着他这架势,他应该会很紧张才对,但却没有,取茶,温杯烫壶到洗茶泡茶,他都很放松。

“项西呢?”老妈问。

项西只得进书房拿了小墩子出来坐在了他对面,低头开始慢慢泡茶。

“他……还在问话,估计得晚一些,”程博衍看了看时间,“你先睡吧,这事先别跟我爸说,我怕他瞎担心。”

“书房不有个小皮墩子吗,你坐那个,我要坐沙发上慢慢欣赏的。”程博衍举着相机对着他。

“没说,”老妈声音还是很担心,“那人是干什么的?跟项西什么关系?为什么在大街上会这样拿刀就砍?”

“我能坐沙发上吗?”项西站在茶几对面看着他,“我蹲着泡茶啊?”

“这个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项西出来了,我明天回去一趟跟你慢慢说。”程博衍说话挺平静的,但心里却并不平静,就像宋一说的,这事让老妈看到了,后果会怎么样,他不敢想。

程博衍拿着相机调了调,然后一挥手:“开始吧。”

“博衍,”老妈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明天能把事情跟我说清楚,不要有所隐瞒。”

“哦,”项西过去把相机拿给了他,“你还真……”

“我会的。”程博衍说。

“等等,”程博衍坐到沙发正中间,“把相机给我,我拍几张照片。”

“有句话我不该现在说,但你应该知道,博予没了之后,你是我和你爸爸的全部,”老妈声音里带上了微微的哽咽,“我真没办法平静地接受我唯一的儿子跟一个随时在路上就会被人开着车又撞又砍的人混在一起。”

吃完饭,用茶叶煮着的茶具也煮好了,程博衍急着要喝茶,项西把锅里的茶具都拿了出来,在茶几上摆好。

没等程博衍再说话,老妈挂掉了电话。

“好。”程博衍进厨房给他倒了大概半勺酱油。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往后靠了靠,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给我点儿酱油吧?”项西叹了口气。

宋一没再多问,开了车窗点了根烟,把脑袋探出去抽着。

“没有老干妈,”程博衍指了指自己,“只有亲爹。”

项西的问话时间很长,林赫带着打包的一只烧鹅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项西还没有出来。

“你见过谁蘸油吃菜的啊,”项西笑了起来,“要不给我来点儿老干妈吧。”

“你怎么不带头猪来,”宋一一看烧鹅就愣了愣,“这会儿谁吃得下啊,这么大一只。”

“要不我给你倒点儿橄榄油,你蘸着吃吧。”程博衍看他那样子又有点儿不忍心,自己是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饮食,项西估计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主要是菜太难吃,没油就更难吃。

“吃不完留着,”林赫坐到后座上把餐盒打开了,拿了个大鹅腿递到程博衍眼前,“吃了。”

“啊啊,我知道了,”项西赶紧说,“每天不超过30克,两勺。”

程博衍下意识地想要找消毒液,伸了手才想起来这是宋一的车。

“你以为拿水能炒出来吗,”程博衍拿起青菜的盘子举到灯下面,“看到油了没,不是没油,是搁得不多,每天……”

“哎,凑合用用消毒纸巾行吧。”宋一拿了包湿巾递给程博衍,又回头说:“给我脖子。”

“我意思就是搁点儿油!”项西说。

“给你带了鸭脖,”林赫拿出一小袋鸭脖,“微辣。”

“那你生吃吧,厨房里还有,洗好了的。”程博衍说。

程博衍一只手捏着纸巾搓了搓手,接过鹅腿啃了一口,挺好吃的,他吃着咸了点儿,项西应该会很喜欢。

不过青菜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项西啃了块排骨之后夹了一筷子青菜,咽下去就叹了口气:“好歹放点儿油吧,这青菜吃着跟野菜一样,还不如生吃呢。”

车里几个人都没再说话,宋一慢吞吞地啃着鸭脖,林赫在后座上玩手机,程博衍坐在副驾愣着。

程博衍的排骨粥做得也不怎么地,也就是因为排骨这玩意本来就好吃,才让这锅粥没显得太没味。

车里开着收音机,某个情感节目里女主持人用很催眠的声音说着一些清醒的人听不懂,迷糊的人听了犯困的话,程博衍觉得听上去就跟有声版QQ空间似的。

“马屁拍得有点儿明显,”程博衍回头瞅了他一眼,“不过我爱听,晚上锅里排骨都归你了。”

十二点过五分的时候,程博衍从后视镜里远远看到有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他几乎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项西。

“就是你说这种话的时候,”项西嘿嘿笑了两声,“很可爱。”

“出来了。”他弹起来打开了车门跳了下去。

“嗯?”程博衍把焯好水的排骨放进锅里。

项西转过头看到跑过来的程博衍时有些吃惊:“你怎么还在啊?”

项西听乐了,靠着墙笑了半天才揉揉脸:“哎,我其实特别喜欢你这样。”

“不放心,就一块儿等你呢。”程博衍说,又冲旁边站着的警察笑了笑:“辛苦了,他这是可以走了?”

“想得挺多的,”程博衍转过身继续弄排骨粥,“上班、吃饭啊好累,这个病人真啰唆,还有多久能回家,不要堵车,这书上回看到哪儿了……”

“嗯,”警察点点头,“感谢你们的配合。”

“我……猜不着,”项西笑了,“你这时不时抽一下疯的,不知道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张警官说送我回去呢,”项西说,“我想着一会儿给你打电话的。”

“你猜。”程博衍很严肃地说。

“不用麻烦张警官了,我们的车在那边呢。”程博衍说。项西的脸色不太好,有些疲惫,不知道是不是被灯光衬的,感觉有些灰暗。

“收拾!必须收拾!”项西用力点点头,又挂程博衍身上往厨房里推,“怎么收拾啊?”

“那你跟你朋友回去吧,注意安全,”张警官看了看项西,“这段时间可能还会随时找你了解情况,暂时不要离开本市,要是想起什么遗漏的,或者是有什么可疑情况,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号码收好了吧?”

“早晚得收拾你一顿。”程博衍瞪着他。

“嗯。”项西摸了摸口袋。

“哎!哎哎……怎么成一百章了啊?”项西扑过去拉住了他,“我错了,我不抬腿了,你先做饭冷静一下,一百章你得写到明天了……”

宋一开着车把他们送过去拿了车,才跟林赫一块儿走了。

“不行,”程博衍洗了洗手转身就往客厅走,“我得把约法一百章写出来,不能再拖了。”

项西一路都沉默着,程博衍也没急着问他,上车之后只是把烧鹅放在了他手上:“饿了吧,吃点儿吗?”

项西赶紧把腿收回去,往墙边躲了躲:“腿刚长好,又让你抽断了。”

“嗯。”项西打开餐盒,抓出一块来就放进了嘴里。

“拿下去!”程博衍一巴掌甩在他腿上,“你干脆搁锅里去,我一锅炖了得了!”

程博衍去拿消毒液的动作停下了,收回手发动了车子。

“没错!”项西一听就乐了,退了两步,把腿一抬,踩到了案台边上:“看这又长又直的腿!”

车开回楼下的时候,项西吃掉了能有半只烧鹅,手上、嘴上都是油。

“我家的啊,”程博衍说,“我家的猪还会泡茶呢,腿还很长,又长又直。”

“上楼吧。”程博衍抽了纸给他。

“你是不是近视啊?”项西把脸凑到他眼前,“谁家的猪能长我这么好看啊?还这么听话?”

项西抓着纸擦了擦手,下车之后又擦了擦车门把手:“你的手……疼吗?”

“行。”程博衍点点头,又拿了些砍好的排骨放进了锅里:“感觉像喂猪呢。”

“不疼了,”程博衍笑笑,“你动作慢点儿,胳膊别用力。”

“那排骨能多放几块吗?”项西看了看排骨,“我有点儿馋肉。”

“嗯。”项西低着头。

“不能。”程博衍看着他。

现在天气已经有点儿转凉,但折腾了一晚上,进屋的时候程博衍老是闻到汗味,也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项西身上的。

“……能炒个肉吗?”项西问,“天快开始凉了,吃这么素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我去洗……”他说了一半又停下了。

“没菜,就排骨粥加个炒青菜。”程博衍说。

“我帮你洗吧,”项西说,“然后你帮我洗,残疾人要互帮互助。”

“嗯,行,”项西看了看案台,“菜呢?”

程博衍笑了笑,项西这个玩笑开得脸上都没有笑容,估计也就是为了让他不担心。

“排骨粥行吗?”他问了一声。

“行吧,不过你估计洗不痛快,”程博衍进屋去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拿了出来,“这个鸳鸯浴真有创意,值得纪念。”

今天的晚餐程博衍就打算做点儿排骨粥,再炒点儿青菜,他弄排骨的时候,项西用厨房里最大号的锅装了一锅水,把茶叶和茶具一块儿放了进去,开了小火煮着。

项西扯着嘴角也笑了笑。

“什么都不用配,就喝茶不就行了,”项西说,“不过这壶什么的得先处理一下,去去土味。”

洗澡的时候还算顺利,程博衍举着一条胳膊,项西一只手抓着毛巾在他背上胡乱搓着。

“不配土豆泥就只能配杂豆粥了。”程博衍笑笑。

“项西,”程博衍轻声说,“你没事吧?”

项西一听就乐了,笑了半天才回过头:“你是不是这辈子就打算用土豆泥打天下了啊?”

“没事,”项西回答,“真的没事,警察态度很好,就跟聊天差不多,问了一些平叔和二盘的事,还有可能藏在哪儿,还有什么认识的人没有,其实我觉得他们都调查过了,知道的人比我还多,有些我都不认识的。”

“晚上泡茶吧?”程博衍在他背后说,“配土豆泥。”

“那不挺好的吗,这个大健如果能开口,应该就能抓着他们了,”程博衍说,“这是个大案子,他们会全力去调查的。”

“那我看看。”项西推开他,低头弯腰地开始研究上了。

“嗯,其实我……心情是有点儿不怎么好,不是因为这个,”项西手停了停,“就是今天一下说了很多,有些事我真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去想的,猛地一下这么说出来,我觉得……堵得慌。”

“嗯,听说我想要,他跟找着知音了一样哭着喊着就给我送上门了。”程博衍说。

“有些经历的确是一辈子的事,坦然面对就行,不需要刻意掩饰,太在意或者太不在意都没必要。”程博衍声音很轻缓。

“没花钱?”项西眼睛亮了亮。

“许主任呢,她估计永远也不会接受我了,对吧,”项西说,“如果说我真有什么事是怎么样都没办法放心和不在意的,就是这个了。”

“你行不行啊,不是买的就只能是捡的?”程博衍让他问得都无奈了,“这是我问老大要的,他家多,今天他专门给我拿过来的。”

“也许吧,”程博衍关掉水,转过身看着他,“不过我对你有点儿不满意。”

“捡的啊?”项西马上扭头看着他。

“嗯?”项西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紧张,“什么?怎么了?”

程博衍笑了,过去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拖到桌子旁边:“这不是买的。”

“你居然没担心我会不会……你是不是对我太放心了啊?”程博衍说,“你最该在意的不该是我的态度吗?”

“过不去了,”项西倒在沙发上,一脸心疼,“这得花多少钱啊,项大师光想想这钱就疼得走不了路了。”

“你会吗?你会吗!”项西一下提高了声音,本来这一晚上下来他嗓子就有点儿哑,这下直接破音了。

“过来看看神经病给你弄来的茶具怎么样。”程博衍把壶啊,杯子什么的一样样慢慢拿了出来。

“不会,”程博衍笑了笑,“所以你只用在意我的态度就行,我没问题,别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项大师觉得你不光有洁癖,还有神经病。”项西窝在沙发里,这套玩意光看盒子就知道便宜不了,他很心疼。

挺费劲地相互洗完澡,两个人回到了卧室,程博衍习惯性地坐到窗边的小沙发上拿起了书。

“这套应该合要求了,”他把盒子打开,“来,项大师你过过目。”

项西坐在床沿上看着他:“你说,洗个鸳鸯浴,咱俩居然洗得这么平静。”

本来项西想着去跟陆老头儿说说,但没等到再去茶室,就过了两天,程博衍下班的时候就把一套茶具给拎了回来。

“不然呢?”程博衍笑笑,“我一只手也玩不动你,还怕碰着你肩膀。”

项西觉得程博衍有时候真挺幼稚的,而且冷不丁就幼稚上了,也没个规律,学个茶他还非得要看。

项西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没说话。

“抠门技能点满了你。”程博衍笑着进了浴室。

“你要聊会儿吗?”程博衍看看他,“还是要睡觉?”

“你……”项西看着他叹了口气,“那要不下回我去的时候问问师父吧,没准他那儿有多的,我跟他那儿买一套估计便宜些,说不定直接送我呢。”

“我躺着吧,”项西拍拍枕头,“我现在睡不着,脑子里跟煮了杂豆粥一样,咕嘟咕嘟的,乱得很。”

“别人都看过了,我还没看呢,”程博衍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进卧室拿了衣服出来,“我要看。”

“你得往右侧,”程博衍放下书走到床边,扶着他躺下,又拿了床厚被子顶在他背后,“这几天都得先侧着睡,过两天再去医院,我给你再检查一下。”

“那有什么好看的啊,”项西比画了两下,“我还怕你笑呢。”

“能睡那头吗,”项西躺下之后又想坐起来,“我想睡着的时候背后是你。”

“我想看看,”程博衍靠在柜子边,“看你泡茶。”

“我这么帅的脸你不愿意看啊?”程博衍指了指自己的脸,“你是不是有毛病?”

“不用,拿个杯子泡了喝就行,”项西说,“买茶具太浪费了,随便一套都得几百了。”

“睡觉一闭眼谁看得见啊,”项西笑了,“我就想背后能靠着你。”

“买套茶具去吧,”程博衍说,“在家泡茶喝。”

“行吧,你躺着别动,”程博衍把枕头拿到了床那头,然后半抱半拖地把他掉了个个儿,“这样?”

回到家,项西把茶叶放到柜子里:“师父又给了点儿茶叶,上回给的还没喝完呢。”

“嗯。”项西点点头。

“是吗,”程博衍想了想,“是啊,老头儿怎么不洗手呢!”

程博衍本来想回到沙发上坐着,想了想又没去,脱了衣服躺到了床上,靠在床头看书。

项西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你今儿晚上说话重点老跑偏啊。”

项西很舒服地靠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轻声问:“你手,严重吗?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叫胡海啊?”程博衍说。

“不至于,伤口不深,”程博衍拍拍他,“我就抓了一下,他抽刀的时候我已经撒手了,我这么聪明反应快的人。”

“陆老头儿呗,做了酥饼没洗手,摸得壶把上全是油,我一拿起来就滑了,浇了胡海一手!”项西一说起来就挺郁闷,“老头儿怎么不洗手呢!”

“我今天真想上去给他揍一顿。”项西啧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我居然忍住了。”

“我刚还没细问,怎么烫的?”程博衍问。

“没必要,”程博衍说,“现在小西西是个成熟男人了,这种事不会轻易干了。”

“嗯,挺有范儿的。”项西应了一声,又想起来之前的事:“哎,我还把他手给烫了。”

“一直都挺成熟的,就在你跟前才会翻肚皮呢。”项西笑着说,想了想又说:“你说,大健来,是他自己来的,还是二盘让他来的?”

“你就看手就行,弹古琴手指上不用戴东西,”程博衍笑笑,“你师兄还挺……风雅啊。”

“你觉得呢?”程博衍翻了一页书。

“你还能分清这个呢?”项西有些意外,“我本来想问问的,太外行了没好意思问。”

“我觉得是他自己来的,按说这事要找我也得是平叔,十来年养个白眼狼,他最恨我了,”项西闭着眼睛慢慢分析,“大健是二盘的人,二盘那人,不可能替平叔出头,要真被逮了,不定怎么往平叔身上推呢。”

“哦,那是古琴,不是筝。”程博衍说。

“大健对二盘真是爱得深沉啊。”程博衍说。

“我没跟你说吧,”项西坐直了,“他弹琴,古琴还是古筝的我也分不清,反正就上回咱们去云水凡心的时候老头儿边上不是还有一个弹琴的吗,就是他。”

项西乐了半天:“你真损,不过说得也挺对的,就跟洗脑似的,他脑子里本来就没什么玩意,一洗全空了,就认二盘一个爹了。”

“弹琴?”程博衍看了看他。

“他被逮了挺好的。”程博衍笑笑。

“他啊,还在茶室弹琴呢,说是今儿不走了,”项西揉揉鼻子,“唉,手烫了还……”

“嗯,要不就冲今天这事,二盘肯定得弄死这傻×。”项西啧啧两声。

“你……师兄呢?”程博衍发动车子,又问了一句。

“今儿你受了伤,又受了惊,”程博衍在他胳膊上摸了摸,“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这么放得开,你身上又不是没地儿可抽了。”

“没,上山散步去了,”项西拍拍车窗,“走吧。”

“我就……说顺嘴了。”项西揉揉鼻子。

“你师父没一块儿出来?”程博衍往小路那边看了看。

“今天警察是不是挺亲切的,”程博衍放下了书,“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吧?”

“挺好的,聊了特别多内容,”项西拍拍肚子,“还吃了不少东西,喝了一肚子水……”

“那个张警官人挺好的,”项西笑着说,“说话特别和气……对了!”

“怕吵着你们讲茶,”程博衍笑笑,扯了张纸巾递给他,“今天怎么样?”

“嗯?”程博衍偏过头看着他。

“来多久了?也没发个短信告诉我。”项西拉开车门跳上车。

“我今天问他了,我说我这情况,还能不能找到……我父母,”项西扭着头,“他说这事不归他们管,但是跟我说可以找户籍科还是户籍什么的问问,找父母不一定有希望,但是身份户口什么的说不定能办下来,就是可能手续麻烦……”

一拐出路口,他就看到了程博衍停在路边的车,顿时来了精神,连跑带蹦地蹿了过去。

“是吗?”程博衍想了想,“明天我找人问问。”

路上离挺远才有一盏灯,树影投在两盏灯之间的路上,点缀着斑斑点点的月光,项西拿出相机,边走边停地拍了几张照片。

“找谁?”项西问。

出了门,陆老头儿直接从屋后往山上去了,项西顺着小路往外走,远远地就看到了三个人影,还挺敬业的。

“同学,朋友,还有……病人家属,”程博衍慢慢地说,“估计还要跑跑赵家窑。”

大半夜还往茶山上跑,陆老头儿说是吃多了散散步,项西还挺羡慕的,他吃多了只能跟程博衍绕着小区来回转圈,三步一个孩子,五步一个大妈……

“为什么?”项西皱了皱眉。

“那你待着吧,走的时候帮我锁门,”陆老头儿站了起来,“我去山上转转。”

“只有赵家窑那边能证明你是被捡的,也是在那儿长大的,”程博衍捏捏他耳朵,“我先问问都要什么手续。”

“我今儿不回。”胡海说完,低头继续弹着琴。

“嗯,你告诉我要跑哪些地方,我自己去问就行,”项西突然有些兴奋,说着话就想翻身,“那……”

“你走吗?”陆老头儿问,又拿了一小罐茶叶递给项西:“带回去喝吧。”

“别乱动,”程博衍按住他,“我先打听清楚,需要你本人去的时候再说。”

上完厕所他觉得全身舒畅,回到屋里拿包时,胡海还在拨弄着琴弦。

“我要不要先去拍照片,身份证的那种?”项西问,“我上回拍还是办展宏图那个假证的时候呢……你说,要是能办下来,我多大啊?生日是什么时候啊?就用项西这个名字吗?要不要改?平叔说我就姓项,那姓就不改了吧,方便以后我找父母,那西呢?要不要改呢?不过都叫惯了……”

“我先上个厕所,”项西转身往屋外跑,“茶喝多了。”

“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程博衍关掉了灯,躺到枕头上,侧身搂了搂他,轻声说,“现在先睡觉,折腾一晚上了。”

“不辛苦,说的东西听的人能听懂,就不会辛苦,”陆老头儿笑笑,“回去吧。”

“嗯,晚安。”项西说。

“嗯,”项西站起来弯了弯腰,“师父辛苦了。”

“晚安。”程博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快十点的时候,陆老头儿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到这儿吧,公交车到十点半,你这会儿出去正好还有车。”

项西虽然说了晚安,但却并没有马上安下去,又小声地说了很多话,程博衍闭着眼听他说着,时不时应两声。

陆老头儿今天给他讲的是各种茶的历史,边喝茶边聊着,项西倒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脑子累,虽然最后他似乎也没记下什么内容来……

一直到项西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没了动静,他才把项西受伤这边的胳膊调整了一下角度,舒出了一口气。

这会儿在安静的茶室里,这琴声在茶香和窗外的月光里才显出了本来面貌,把茶倒进茶杯里时,隐约的水声和琴声配合着,听起来让人很舒缓。

项西睡觉挺老实的,一晚上只有一次想要翻身平躺,被他推回了侧身。

琴弦在他看上去很随意的动作之下发出了一串声响,那天在云水凡心因为人多,注意力也没在琴上,并没听出有多好来。

不过因为心里一直担心项西压到骨折的肩,他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快天亮的时候睡了一会儿,连泼泼叫早都没听见,还是项西把他晃醒的。

胡海吃了几口饼,就站了起来,边跟老头儿聊着,边在屋里慢慢地转悠,最后坐在了琴凳上。

“要迟到了,”项西拍拍他的脸,“你今天上班吗?还是请假了?”

项西点点头,第一泡茶喝完之后,他继续开始第二泡。

“上,”程博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我睡过头了?”

“茶这东西,就是多喝就明白了,”陆老头儿说,“咱们喝个茶做这么多准备,是为了品到最合适的那个味,就跟你听音乐要有个好耳机才听得出效果一样,但戴耳机的目的也不都一样,也有人戴个耳机是为了时尚,区别还是有的,我们还是要记得喝茶最原本的原因,是想喝。”

“没太过,晚了二十分钟,把做早点的时间睡掉了,”项西说,“你得出去吃了。”

“下回我注意。”项西也喝了一口,说实话他对水温并不敏感,高低之间茶汤的变化他感觉不出来。

“那你……”程博衍坐了起来,手上的伤口有点儿充血发胀,他把手举了起来。

“水温高了,”陆老头儿拿过他泡好的茶喝了一口,“不过也还不错。”

“我一会儿自己吃,你的早点也没什么吸引力,吃不上就吃不上了。”项西笑着说。

这些知识,如果让他正经跟上课似的去学,他估计学不了多少就会烦了,但这么聊着天,却意外地觉得很有意思。

今天的确是没时间自己做早点了,程博衍洗漱完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平时该出门的点。

项西笑笑,继续着泡茶的程序,陆老头在一边跟胡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的都是茶,他认真听着。

项西站在客厅里活动着右胳膊:“唉,只能动一边真难受。”

“那就喝,”陆老头儿笑着说,“泡出花来也就是为了喝。”

“你今天在家老实待着,别出门了,冰箱里有吃的,你凑合吃点儿吧,”程博衍说,“一个大健被逮了,说不定还有二健、三健。”

“嗯,”项西正在洗茶,“那也得等我把这套步骤弄熟了才行,现在我要是不刻意去想,我下步就该直接拿起来就喝了。”

“应该不会再有了,不瞎都知道我已经跟警察搭上线了,”项西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再说保镖已经来了呢。”

“就像在家给自己泡茶那样就行,”陆老头儿把酥饼端了出来放到桌上,“随意一些,不用刻意去想该干什么了。”

“什么?”程博衍愣了愣,“昨天警察不说了别再这么弄了吗?”

项西笑了笑,这句话不知怎么让他想到了程博衍,突然就觉得胡海像个熟人,水烧好了开始泡茶的时候,他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

“宋哥昨天不也说了吗,跟踪不弄了,直接一块儿走,朋友一块儿溜达总行吧……”项西笑了半天,“他还来真的了啊?”

“洗手。”胡海对着陆老头儿的背影补了一句。

“服了,”程博衍叹了口气,不过大健这事出了之后,应该是不会有人再这么找上门来了,现在都是该躲得越远越好,“那今天你要出门就跟他们一块儿吧。”

“哦。”项西把洗过的壶放到壶座上烧水。

“嗯。”项西点点头。

“我去把饼拿过来,”陆老头儿站了起来,拍拍项西的肩,“接着泡茶。”

“给你师父打个电话,问问一条胳膊能上课吗,”程博衍一边换鞋一边说,“昨天的香肠挺多的,咱俩吃不完,到时给拿点儿过去吧。”

“谢谢,”胡海看了看手背,“应该没什么问题,别紧张了。”

“嗯。”项西点点头。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项西说。

“中午你自己吃,我今天在住院部,中午估计得跟主任一块儿,不帮你叫外卖了。”程博衍站在门口。

挂了电话之后,项西按程博衍说的,弄了点儿白糖给胡海敷在了手背上。

“嗯,”项西点点头,又看了看时间,“你还走不走了啊?”

“我还看什么书……”程博衍想了想,“一会儿我在路口等你。”

“走了,”程博衍开了门,想想又站下了,“对了,明天我值班……”

“那试试吧,”项西点点头,“你接着看书吧。”

“明天的事可以今天晚上再交代我啊!”项西喊了一声。

“我没试过,不过别人用了是管用的,试试呗,”程博衍说,“要不就去医院。”

“真走了。”程博衍笑笑,转身出了门。

“真的?这不会是什么骗人的小土方吧?”项西有些怀疑,程博衍懒洋洋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在应付他。

项西站在客厅中间,听着电梯叮地响了一声,程博衍下楼去了。

程博衍啧了一声,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没药是吧?那……让你师兄,找点儿白糖,蘸点儿水撒手上就行了,能降温止疼,不严重的话明天就差不多了,要严重的话最好还是去趟医院。”

刚才还催着程博衍出门,现在程博衍下楼了,他却一下有些失落,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挪地方。

“程博衍!”项西趴到窗口,把脑袋探出去,压着声音喊,“你是个大夫啊,怎么这么没有救死扶伤的精神?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人是我烫伤的啊!”

洗脸,刷牙,上厕所,每件事他都做得慢吞吞的,一想到这一整天都要这么一个人待着,他顿时就跟定格了似的,动作更慢了。

“哦,”程博衍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着急和紧张,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去医院看看呗。”

这一天的时间该怎么消磨?

“二十多三十吧,不是,这跟烫伤有关系吗?”项西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问你他烫伤了怎么处理,你怎么找不着重点啊?”

做早餐不想做,而且只有一条胳膊,收拾屋子不想收拾,而且只有一条胳膊,看书不想看,而且只有一条胳膊。

“师兄多大年纪啊?”程博衍问。

最后在屋里转来转去,这儿坐坐那儿蹭蹭,折腾到了十点多,实在是无聊得厉害,电视这个时间全是电视购物,他想了想,起身背上包准备出门去楼下转转。

项西小声说:“我师父的另一个徒弟啊,他手背都烫……”

再这么无聊下去,他感觉自己会开始琢磨许主任怎么想他怎么看他……

“师兄?”程博衍愣了愣,“你怎么还冒出来个师兄了?”

宋一的三人组还在楼下,看到他下来,几个人都走了过来,一个高个儿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兄弟,要出去啊?”

“没,是我倒水的时候一滑就烫到我师兄了,”项西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手背红了一片,应该怎……”

“转转,在屋里待着太无聊了,”项西笑笑,“昨天……谢谢你们啊,几位怎么称呼?”

“你把你师父烫了?”程博衍紧张了。

“别谢啊,我还说别跟太近了,结果还不如一开始就贴着你们,也不会出这事了,我姓王。”高个指了指另两个:“这是你刘哥、李哥。”

“不不,不是我,是我倒水的时候……”项西赶紧解释。

“谢谢哥哥,谁也没想到还真会有人来,”项西说,“那你们今天……”

“你烫伤了?”程博衍本来有些懒的声音瞬间绷了起来,“烫哪儿了?”

“就两米之内了,”一边的刘哥接了话,“你做你的事,不用管我们。”

“吃了,我就是吧,想问问你啊,”项西说,“被热水烫伤该怎么处理啊?没有药。”

有几个人跟着的感觉挺逗的,项西老觉得自己跟带着小弟逛街收保护费的似的,这仨也不太聊天,在身后两米慢慢溜达着,就时不时说一句两句的。

“嗯,你吃了没?”程博衍问。

项西在小花园里转了转,人不多,就几个大妈在聊天。

“你到家了啊?”项西站起来走到一边,程博衍那边听着很安静,估计是在家里了。

他找了个偏点儿的长椅坐下,拿出手机给陆老头儿打了个电话。

手机只响了一声,那边程博衍就接了起来:“怎么了?”

陆老头儿知道他没有父母,就一个人,一听说他受了伤就挺着急的:“伤得重吗?没有住院?”

“问大夫,”项西拿出手机拨了程博衍的电话,“虽然是个骨科大夫……”

“不严重,真的,我朋友是大夫呢,还是骨科的,您放心,他说不用住院,这个位置也就吊着胳膊过阵自己就长好了,”项西笑着说,“我现在还在外头散步呢。”

“问谁?”胡海笑了笑。

“散步?你想散步过来茶室这儿呗,”陆老头儿笑了,“这儿空气多好,要不你就过来吧,中午胡海给我带条羊腿过来,咱爷仨正好一块儿吃了,怎么样?”

“我怎么看着越来越红了?”项西凑过去盯着他手看了看,“不行,我得问问怎么办。”

“吃羊腿啊?”项西一听,顿时就馋得不行,他没吃早点,昨天说好的大餐也折腾没了……不过自己这儿还跟着三个哥,“我……”

虽说这事不全怪他,但水还是他亲自浇到胡海手上的,现在看着胡海手背上一片红,人还是个弹琴的,他怎么都有点儿过意不去。

王哥在一边差不多听出了电话的内容,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去。

胡海在一边乐了:“这人就这样,没多大岁数就老小了。”

“我一会儿到。”项西马上说。

“我刚进门!”项西忍不住喊了一声。

挂了电话,项西跟着他们几个上了车,刘哥开车。

“我跟项西聊呢。”陆老头儿指了指项西。

“不用管我们,”刘哥说,“我们上回跟你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路口有个烤肉店,看着挺不错,还说哪天去吃呢。”

“我弹琴呢,也没跟你聊,”胡海看了看手,“不知道你跟谁聊呢……手没事,就让你注意点儿,要这不是项西拿的,你自己拿了浇身上了怎么办,很舒服啊?”

“我请你们吃!”项西一拍自己的包。

“我忘了,跟你聊着就没洗,”陆老头儿笑笑,“烫得厉害吗?”

“哪用你请,”王哥笑了,“有人请客的。”

倒是胡海,大概跟陆老头儿熟,毕竟是师徒,还一起表演了那么久,他皱着眉看着陆老头儿:“你以后做了饼好歹洗洗手吧?”

项西一听就也笑了,估计这些都是宋一包了,这么说起来,等消停了,真该认真请宋一吃顿牛的。

项西坐回桌子旁边的时候一肚子郁闷,又不好说什么,在心里念念叨叨地把陆老头儿数落了能有八十回。

天气转凉些之后,茶研所外面的这条小路走着相当惬意,小风吹着,项西感觉自己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老头儿也太不靠谱了!

走到茶室的时候,他听到了琴声,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正对着门的那扇窗外满眼的绿色,顿时一阵舒服。

项西有点儿无语,胡海冲完手坐回茶桌边,他拿了抹布把桌上洒出来的水擦了,又仔细地把壶擦了一遍,还拿去用洗手液洗了。

“来了?”正在弹琴的胡海停下了。

“我忘了说,”陆老头儿走回茶桌边摸了摸被项西扔在桌上的壶,“还真是挺滑的……”

“师兄好,”项西赶紧凑过去,“你手好了没?”

“你又没洗手就摸壶了吧?”胡海转过头看着陆老头儿,“做酥饼摸一手油就拿壶了吧?”

“好了,第二天就看不出来了,”胡海笑笑,“别叫师兄,也太正式了啊,随意些吧。”

“滑的?”陆老头儿愣了愣,“哦,是我……”

“海哥,”项西换了个称呼,“师父呢?”

“那个壶,”项西到现在也没想通那壶是怎么回事,“壶把……滑的。”

“回去拿菜了,说一条腿不够我们吃的,”胡海拨了拨琴弦,“你这胳膊是怎么弄的?”

“拿他手泡茶了?”陆老头儿凑了过来。

“不是胳膊,”项西侧了侧身,指指后背,“是肩胛骨这块,摔的。”

项西赶紧撒了手,跟着胡海走到了旁边的水池边:“疼不疼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摔的?”胡海想了想就笑了,一串随意而悦耳的琴声从他指尖滑出,“摔的这姿势很高难啊,是打架了吧?”

“没事,”胡海说,“凉水冲冲就行了,水温也不算高。”

“没有。”项西说。

陆老头儿从隔壁屋跑过来的时候,胡海的手背已经全红了,项西抓着他的手也不敢碰,回头冲老头儿喊了一声:“有没有药啊?”

“真的?”胡海看了他一眼。

刚进师门就把师兄的手给烫了,这以后还怎么混啊!

“没有!”项西看着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完蛋了!

“嗯,”胡海笑笑,“那注意休息。”

今天陆老头儿拿的茶叶是红茶,水温怎么都得有90度,浇一下估计得起泡了,他一把抓过胡海的手看了看,已经红了一片。

“真的没有!”项西往椅子上一坐,瞪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项西吓得一连串地喊,“烫着没有?”

胡海在琴弦上弹拨着的动作停下了,抬眼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不是打架……其实我也是胡乱猜的,师父要说他伤了,我估计也会问是不是打架。”

胡海猛地缩回手甩了甩,皱着眉抽了口气。

项西笑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跟着师父很长时间了?”

“哎!”项西喊了一声,把壶往地上一扔,跳了起来。

“时间啊,是不短了,”胡海继续弹着琴,“不算跟他学茶的话,也有一二十年了吧。”

而且因为拿不稳壶把,壶身以他难以控制的速度开始倾斜,就在他想把壶直接扔到地上的时候,壶嘴里的水已经流了出来,直接浇在了胡海正在挪盘子的手上。

“这么久?我一共就才活了二十年呢,”项西愣了,“其实你俩是亲戚吧?”

项西的手刚把水壶拿起来的时候就感觉有点儿不对劲,等把水壶拿到跟前了才发现这个不对劲是因为……壶把跟抹了油似的滑!

胡海笑了起来,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茶:“不是亲戚,不过我十几岁就认识他了,就在这儿,那会儿他还没成仙,就一普通中年人。”

“我来。”胡海伸了手过来帮他。

“哦……”项西看了看茶桌上的壶,还有刚泡好的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胡海杯子里续上了,“那时候这儿就是茶山了吧?”

项西吸了一口气,把茶叶放进茶壶,然后一只手去拿水壶,另一只手想把面前的点心盘子推开点儿。

“是啊,一直都是,比茶研所年头长多了。”胡海说。

瞄了一眼胡海,他正一边吃着一块小脆饼一边挺有兴趣地看着。

项西走到窗边靠着,往外看出去。

要就他一个人也就算了,让陆老头儿看看也没什么,关键是旁边坐的是并不熟悉的胡海,还是陆老头儿已经出师了的徒弟,他就有点儿不那么自在了。

窗外是个木板搭出去的露台,地板和栏杆都是木头原色,估计年头也不短了,木头节结的地方都磨得发亮。

虽说已经知道大致的流程,但猛地就让他上手,他心里还有些没底。

露台上放着茶桌和几张凳子,这阵太阳没那么烈了,坐外面喝茶应该很享受,琴声清风,低头抬眼都是绿色的茶山。

“我?”项西有点儿犹豫地拿过茶叶和茶铲。

胡海应该算是个挺淡泊的人,十来岁就会跑到这样的地方来了,换了他,要不是跟着学茶,估计永远都不会想到来茶山上转悠。

陆老头儿正准备拿水壶的时候,隔壁屋里叮地响了一声,他站了起来:“酥饼烤好了,我去拿,项西你泡一下茶。”

“会弹琴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项西感叹了一句。

项西点点头,看着陆老头儿,平平常常地泡茶,平平常常地摆弄着茶具,老头儿的动作里却总透着学也学不来的范儿,这大概就是心境吧。

“说我吗?”胡海笑着问。

“喝茶,喝酒,喝什么都一样。”陆老头儿开始慢慢地摆弄着茶具准备泡茶:“项西,我们喝的其实不是具体什么东西,是心境,是感觉。”

“是啊,”项西看他停了手,伸手过去试着在琴弦上钩了一下,“我十几岁的时候还……反正不会跑这儿来体会人生。”

“是要改喝酒吗?”胡海笑了起来。

“我不是来体会人生的,那时也不会弹琴,”胡海顺着他钩出的这一个音符接着弹了下去,“琴是师父让去学的,说能让人心静,而且找点儿事干着也不会老瞎想了。”

“啊?”项西有些吃惊地看着胡海,这人长得挺端正,弹琴的时候还挺有几分架势的,有点儿没法把他跟炒菜联系到一块儿。

“瞎想?”项西没太明白。

“吃点心,”陆老头儿把桌上放着的几碟点心拿过来放到项西面前,“吃不饱让胡海再炒两个菜去,他手艺可比我强多了。”

胡海没再说话,低头开始弹琴,琴声渐渐从缓到急,项西盯着他的手指,有一瞬间有些恍惚,突然想起来很多事的那种感觉。

胡海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也挺好的,一听就活得自在。”

接下去琴声又渐缓,让人像是坐在小溪边,风吹过竹林,有些昏昏欲睡。

“也得有文化的人才听得出来,”项西一看到这人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老头儿,顿时就放松了,“要我这样的听着,就能想到胡吃海喝、胡天海地……”

陆老头儿拿着一兜菜推门进来的时候,胡海的琴声停下了。

“江河湖海,”陆老头儿一边泡茶一边说,“挺大气的。”

“师父,我来了,”他看着陆老头儿,“听一半琴呢,让你吓没了。”

“是吗,”项西说着,看了看这人,在云水凡心那天这人穿着身白褂子,看着跟另一个老头儿似的,今天看清了才发现他跟程博衍应该差不多年纪,“你名字也挺……特别的。”

“哪是一半,他弹起来了就没个停的时候,要等他停,我今儿就在外头站着了。”陆老头儿笑着举举手里的袋子:“来,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菜,一会儿炒来吃。”

“你好,”胡海笑了笑,从琴后面站起来,走到茶桌边坐下了,“项西,名字很特别啊。”

“我看看,”项西很有兴趣地跑了过去,身后的琴声又响了起来,“拿盆种的吗?”

“胡海?”项西觉得这名字听着有点儿奇怪,但还是跟胡海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项西。”

“嗯,种了很多,吃不完了都,一个成功的菜农。”陆老头儿挺自豪地说完,又看了看项西胳膊上的夹板:“你这还不严重?”

“那正好,”陆老头儿笑着,“先给你介绍一下,我另一个徒弟,胡海。”

“真不严重,要固定都得是这个规模了,”项西跟在他身后,“要怎么弄?我来炒菜吧?”

“我没吃呢,”项西如实回答,“我想着过来吃点心……”

“有胡海呢,我们等着吃就行了,”陆老头儿把菜往小厨房里一放,“胡海!”

“吃饭了没?”陆老头儿笑着冲他招招手,“来。”

“来了。”胡海应了一声。

“师父,”项西叫了一声,“我来了。”

“我闻到羊腿味了,好香啊。”项西吸了吸鼻子,往里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条羊腿,顿时蹦了蹦,小声说,“现在能吃吗?”

推开门的时候屋里的琴声停了,他看了看,果然,陆老头儿坐在茶桌旁,边上放着琴,后头坐着个男人。

“羊腿什么味啊?”陆老头儿笑了,“还要再加工一下,一会儿就能吃了。”

不,应该是老头儿的那个会弹琴的徒弟。

“羊腿就是孜然味啊,还有肉香,烤得有一点点糊的那种……”项西说到一半就闭了嘴,怕再说下去兜不住口水。

陆老头儿的茶室亮着灯,项西蹦着跑了上去,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琴声,他愣了愣,老头儿在弹琴?

“想吃给你切点儿先尝尝。”胡海走过来正好听到他说话,进厨房里拿了刀,从羊腿上片了一块肉下来,放在碟子里递给了项西。

早知道上他们车过来了,还不用挤一身汗,项西啧了一声。

“谢谢海哥。”项西没接碟子,直接把肉捏起来放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哎,真好吃……”

宋一的那三个人远远地跟在身后,本来他还想着上公交车的时候要不要招呼那几个人一块儿上来,结果人家直接开着车跟了过来,到了拐进茶研所的小路那儿,他们才弃车步行的。

“来,我们先喝茶,等着吃,”陆老头儿拍拍他的肩,坐到了茶桌旁,“今天你反正也来了,咱们也聊聊茶,给你讲讲几种茶的制作方法。”

第二天项西去陆老头儿茶室的时候没带锅,不过在包里塞了两个芒果,打算跟老头儿聊天的时候吃。

“好,”项西坐到桌边,抹了抹嘴,“先说羊腿,这是他自己做的吗?味道真好啊。”

“那去之前先买个锅带着,好赔给人家。”程博衍说。

“是,我不说了吗,他做菜很好,有他在,不愁吃,”陆老头儿笑了,“过年他会上我家来坐坐,每回来了,我孙女就等着他给做一桌呢。”

“师父那天就说过,没吃饭没事,他那儿有茶点可以一块儿吃,”项西笑着说,“他自己做的,我还想跟他学学呢。”

“真好。”项西感叹了一下,再想想自己和程博衍,这对比顿时鲜明得一目了然。

“大晚上的,肯定得跟着,”程博衍叹了口气,“这喂蚊子的活儿不好干啊,那你吃饭怎么吃?”

过年的时候程博衍会做菜吗?不,肯定不会,过年程博衍得回爸妈家吧,或者去奶奶那儿?那……自己呢?跟着去?

“没事,有公交车一直到路口,挺安全的,”项西笑了笑,“而且宋哥那几个人肯定会跟着的啊。”

肯定不行,许主任之前对自己就不是太看得上,现在更是……还带回家过年呢,简直妄想!

“今天累了,”程博衍跟着也打了个哈欠,“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茶室?我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送你过去。”

那怎么办?过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

“嗯。”项西打了个哈欠。

正想得挺郁闷的时候,陆老头儿一边泡茶一边说:“胡海跟你还挺投缘的啊,不过你这性格,跟谁都投缘吧?”

“睡吧。”程博衍说了一句。

“投吗?”项西顺嘴问了一句。

项西没说话,只是抬眼瞅了瞅他。

“我这么些年,也带了不少徒弟,没哪个让他愿意跟人说话的,几个月下来说不上十句,”陆老头儿笑着说,“这小子平时话很少,也不爱搭理人。”

“我真没有,我一直冰雪聪明,自制力超强,也就我弟……”程博衍笑着说了一半突然停下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反正我没有。”

“啊?”项西有些吃惊,胡海话说不上多,但绝对不算少,而且挺和气的,也看不出哪儿不爱搭理人啊,“您别蒙我。”

“还不承认,”项西还是笑,“小孩都干过这事。”

“可能你这年纪……像他弟弟吧,”陆老头儿把茶放到他面前,“以前我没收过你这么小的徒弟。”

“没,大概是隔代遗传给你了,儿子。”程博衍一本正经地说。

“哦。”项西拿起杯子,这话让他想起了程博衍。

项西乐了半天:“这事你是不是也干过,遗传嘛。”

“胡海的弟弟要是还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吧,”陆老头儿喝了口茶,“这一个人一辈子啊,经历的事各种各样,不走近了,谁也不知道谁的人生是什么滋味。”

“以后不能这么咸甜搭着吃,容易吃多,”程博衍看着他,“我跟你说,我爸以前,跟我老大……就是他哥,过年的时候吃包子,吃一个包子,喝碗甜粥,又想吃包子了,吃完包子又想喝甜粥,就这么来回吃,最后都上医院了。”

项西沉默了,老头儿这话让他一阵感慨。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在揉肚子:“真是邪门了,感觉到这会儿我的小胃胃才算是舒坦了。”

是的,如果他没跟程博衍走近,任何一个偶然错过了,程博衍就不会知道那个偷了钱包的人,跟其他的那些贼有什么区别,不会知道他的那些过去,而他一样也不会知道,那个身份证照片很帅的男人,在严肃正经的后面,藏着幼稚神经的另一面……

捂着肚子在屋里转了几圈,程博衍拉着他下了楼,在保镖小分队的跟踪下散了半小时的步。

很奇妙啊,人这一辈子。

程博衍做了个黑椒土豆泥,又给他配了个西红柿鸡蛋汤,项西都给卷干净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肚子很撑。

项西在茶室待到快三点,陆老头儿给他讲了讲几种茶的制作,又一样装了一点儿给他带回去。

“太好了,”项西很愉快地往椅子上一靠,“知道吗,你就这土豆泥还能拿得出手了,多练练吧。”

胡海一直在旁边弹琴,BGM工作做得非常尽职,项西最后都有点儿舍不得走了。

“……行吧,”程博衍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再做个黑椒的吧。”

他还挺喜欢听胡海弹琴的,加上陆老头儿告诉他胡海弟弟的事,虽然只提了一句,也没说是丢了、死了还是怎么了,但这却让他想到程博衍,莫名其妙地觉得挺亲切的。

“黑椒?”项西猛地转过头,眼睛闪着光,“黑椒土豆泥?”

三人组还在路口等他,这会儿估计也已经吃完烤肉了,于是他带上茶叶准备回去,跟陆老头儿说:“我那儿有点儿香肠,朋友奶奶做的,今天忘带来了,下回我来的时候带点儿。”

“腻着了,”程博衍在一边笑着,“我本来想做黑椒土豆泥,你说要吃甜的,面包还非得甜甜的。”

“好,我就爱吃香肠,”陆老头儿一听就很高兴,“那你早点儿过来吧,吃个晚饭?”

项西挺爱吃甜食,吃得也挺欢,但吃完之后就有些郁闷了,他看着桌上的食物,皱着眉摸摸肚子:“我明明还没有吃饱,但又吃不下了。”

“吃晚饭就不用了,”项西抓抓头,“我住朋友那儿,他晚上都跟我一块儿吃。”

晚餐吃甜食,还挺特别的,葡萄干面包,搁了奶酪和芒果肉的土豆泥。

“上回送你来的那个?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医生?”陆老头儿笑着说,“叫他也来嘛,我收徒弟虽然挑,但还是很喜欢交朋友的。”

“你还真挺……聪明的,”程博衍听笑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做好你现在的就可以,不用刻意改变什么,无论是往前走还是往前跑,都需要时间,正好我时间挺多的。”

“那……”项西想了想,“我跟他说说吧。”

“当然跟我没什么关系,”项西低声说,“许主任那么有教养的人怎么会对我提什么要求,你妈要是你老婶那样的,才会直接说让那个小孩子怎么怎么样,否则就怎么怎么样吧……”

陆老头儿愿意跟人在茶室吃吃东西,喝喝茶,聊聊天,项西倒是也觉得挺有意思,就是拿不准程博衍是不是愿意,平时他下班回来都挺累的,同学、朋友叫他出去,每回都得声泪俱下。

“我妈只是说说她的想法,”程博衍洗了洗手,在项西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只针对我提了些建议,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什么都不用管,现在这样就好。”

今天程博衍依旧是挺累的,又因为两个人都有伤,他车开到楼下直接打了个电话上来:“小西西,下楼,爸爸带你去吃肉。”

“不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怎么定义无所谓了,你问这句话我就已经猜到了,”项西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就是随口问一下,这事搁谁都不会有别的想法。”

“你到家了?”项西正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电视。

项西的敏感让他在第一时间里已经猜到了自己跟老妈谈话的内容,这让程博衍突然很不是滋味。

“嗯,在楼下了,你下来吧,把昨天那顿补上。”程博衍说。

“要看你怎么定义这个‘不怎么样’了。”程博衍把面粉倒进面包机里。

项西跑下楼,程博衍的车就停在楼门口,正用脑门顶着方向盘打瞌睡,项西拉了拉车门没打开。

“啊,”项西往案台边一靠,笑了笑,“聊得不怎么样吧?”

“哎,爸爸!”他拍了拍车窗,“别睡了!”

“没打,不过……”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本来他不想提这事,但看到项西的眼神时,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对老妈有部分隐瞒和对项西不隐瞒,都是同样的原因,“她去医院给我奶奶拿报告的时候碰上了,就聊了一会儿。”

程博衍抬起头,给他开了门:“今天肩膀怎么样?”

看着程博衍做面包的时候他凑过去,小声地问:“今天……给许主任……打电话了吗?”

“没什么感觉,也不疼,”项西上了车,“是不是已经好了?”

项西把土豆按程洁癖的要求洗好了,一个个码在盘子里等着上锅蒸。

“做梦呢,这就能好要我们干吗,”程博衍发动了车子,“想吃什么?”

“洗土豆。”程博衍让他这句话给逗乐了。

“不知道啊,”项西摸摸肚子,“其实我不怎么太饿,要不就吃你想吃的吧,我什么都行。”

“别啊,别别别……”项西赶紧扔了土豆过去把罐子又放到了他手边,“我不说了,我要甜甜的面包,谢谢爸爸。”

“哟,你还有不饿的时候?”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面包不放糖了!”程博衍把已经拿过来的糖罐子放了回去。

“中午我去茶室了,”项西嘿嘿乐了两声,“师父让过去吃饭,海哥带了条羊腿过……”

“那我换一下,你真是我脑子里的……”项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来,“一片脑仁?”

“海哥?”程博衍点了点刹车,“怎么又冒出个海哥来了?”

“闭嘴,别恶心我。”程博衍皱着眉。

“哦,就是我师兄啊,”项西看了他一眼,“就我跟你说会弹琴的那个,还会做菜,羊腿是他自己做的,可……”

“对!”项西笑了起来,“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师兄就师兄,还叫海哥啊,他没全名?”程博衍问。

“面包做甜一些,”程博衍说,“是吧?”

“叫胡海啊,他跟你年纪差不多,我叫他胡海不合适吧?”项西愣了愣。

“不错,我喜欢葡萄干,”项西一边洗土豆一边说,“哎,我提个要求能恩准吗?”

“那你叫我还叫程博衍呢。”程博衍啧了一声。

“洗土豆吧,”程博衍正拿了量杯称面粉,“面包里放点儿葡萄干怎么样?”

“没有吧?我急眼儿了才叫程博衍呢,”项西乐了,“平时……”

“我干点儿什么?”项西站到了他身边。

“平时你对我也没个称呼,”程博衍想了想,“也不叫哥了,现在程大夫都叫得少,不爽了就程博衍,心情好点儿直接就说了……哦,刚刚叫我爸爸了。”

项西在浴室里大概就待了五分钟,算上脱衣服和擦身体的时间,程博衍估计他也就是水往身上淋湿就结束了。

“你多大人了啊,还计较这些?”项西笑得不行,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叫哥不是怕你想起……要不叫博衍吧?”

“我……”项西想了想一挥手,“行行行,我重洗。”

“我爸、我妈、我家亲戚、我同学、我朋友,”程博衍不急不慢地说,“全都叫我博衍。”

“你都睡着了。”程博衍还是看着他。

“唉!”项西有些无奈地用手敲了敲车窗,“那小程好了。”

“地上擦得比我脸还干净呢,而且我就躺了三分钟。”项西说。

“我同事、我领导都叫我小程。”程博衍说。

“土豆泥也甜……洗过了?”程博衍愣了愣,转过头看着他,“洗过了你还往地上躺?”

“不叫了,”项西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你自己慢慢数吧。”

“行啊,配个甜的土豆泥吧,我买土豆了,”项西指了指案台上放着的几个土豆,“我给你打下手吧,我洗过澡了。”

程博衍笑了起来:“你随便叫吧。”

“去洗个澡吧,”程博衍换了衣服走进厨房,“我弄吃的,今儿晚上做面包吃行吗?”

“博衍吧,随大溜得了,”项西闭着眼说,“我挺喜欢听别人叫你博衍的,自己叫一嗓子就觉得特有文化。”

项西嘿嘿乐了两声,拎着袋子进了厨房。

“好。”程博衍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不叫爸爸啊?”

“真厉害,”程博衍竖了竖拇指,“辛苦了。”

“哎,你知道那种像小糖粒一样的压缩纸膜吗?就小姑娘用的,”项西说着伸出小指头掐着指尖,“平时看着就这么点儿,水一泡,妈呀,有这么大……”

“嗯!”项西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擦了快两个小时!累死我了!其实根本就不脏,纸都没怎么黑!”

项西又用手比画了个圆:“这么大,就跟你脸似的。”

“擦地了啊?”程博衍换了鞋,看了看地板,还擦得挺干净。

“熊玩意,还会绕圈损人了,”程博衍笑得方向盘差点儿都打晃了,“我还认真听半天。”

“当当!”项西退开一步,“快看!这能摔死跳蚤的地板!”

“你太不了解我,”项西啧了一声,“我前十来年就靠损人解闷呢,损人要能变成砖块,我早砸死不知道多少人了,哪还轮得到二盘他们把我摁泥里揍。”

“你干吗呢?”程博衍看着他。

程博衍笑了笑没说话,其实说起来,项西要不提醒他,他还真已经快忘了最初认识的那个展宏图是什么样了。

喊完之后又过了两秒,项西才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弹了起来,晃了两下扶着桌子站稳了:“你回来了啊?”

现在想想,那个永远满脸不耐烦,说话很冲,变脸也很专业的小孩,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很远。

“哎!”程博衍关上门,一边换鞋一边喊了一声,“人肉墩布啊,你!”

拿出了让人佩服的勇气一脚迈进了阳光里的项西,每当回过头对比的时候,就会让人猛地感觉到惊讶。

到家一开门他就愣了,项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他进门都没有动,看样子是睡着了。

车在路上转着快开到饭店最多的那条街时,项西突然睁开眼睛:“哎,咱们去吃顿西餐吧,就牛排什么的。”

也不知道项西今天有没有出门,他快步进了电梯。

“就咱俩?一人一只手还吃西餐啊?”程博衍愣了愣。

程博衍停好车,拎着几瓶果酱下车的时候,又看到了宋一保镖队的成员,还是那三个,他都想过去打招呼了,不过大概是宋一让他们躲着点儿,那几个见了他就走开了。

“哦,忘了,”项西看看自己胳膊,“那吃肯德基吧。”

“行吧,多的我也不说了,”老妈笑了笑,“你自己的事,我说什么都只是一个参考意见,主要还是你自己把握。”

“什么?”程博衍愣了,“肯德基?”

“妈,”程博衍轻声说,“我知道。”

“嗯,我还没吃过呢,”项西看着他,“怎么样?我想尝尝。”

“他年纪小,性子也没定,以后会怎样谁也不知道,”老妈也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继续说,“我不想干涉你,只是必须要提醒你,成长背景、家庭环境、学识、经历、眼界,你们没有一样是相似的,可这些才是……”

“那有什么可尝的,我也没吃过呢。”程博衍对于本来要带项西去吃大餐突然转变成吃肯德基有些不能接受。

程博衍没有说话,看着老妈。

“那正好啊,一块儿尝尝。”项西还是看着他。

“博衍,”老妈停了一会儿才收了笑容,“他现在吸引你的那些东西,个性、经历、背景,都是你身边的人里见不到的,但当有一天,新鲜过了之后,这些东西也许就会成为你们之间的刺。”

“……我准备了好几百吃这顿饭,”程博衍叹了口气,“你就吃肯德基啊?”

“八十了也得看这些啊,”程博衍搂搂她,“这回答行吗?”

“你就一只手还想吃好几百呢,”项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留着吧,今天吃基德基,我突然就很想吃,虽然不知道什么味。”

“哎哟,”老妈拍了他一下,“都多大的了还看这些。”

程博衍最后还是跟项西一块儿走进了肯德基,对街就有家必胜客,但他提议去的时候,被项西拒绝了。

“别的?”程博衍想了想就笑了起来,“长得挺好看,性格也很可爱。”

“我突然就很想吃这个,就吃这个吧,炸鸡、汉堡、薯条、鸡翅,”项西说,“哎,我都想吃。”

“还成吧,”老妈说,“还有别的吗?”

“行吧行吧,”程博衍站过去排在了点餐的队伍后面,“你想吃什么?”

老妈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停了一会儿:“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虚?”

“都想,要不来两个全家桶?”项西说。

“他也很努力,”程博衍笑笑,“说实话他过得的确很辛苦,也很……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过,我觉得就是这点特别吸引人,想活着,想改变,想往前,只要还能看到一丝希望,他就不会停。”

程博衍猛地转过头:“两个?”

“这倒是,”老妈笑着说,“我那么不喜欢你老婶也没当面那么不给面子呢。”

“多了?全家桶多大一桶啊?我也没看过。”项西小声说。

“项西这个人,”程博衍很慢地开口,“很真实,没有伪装,活得很直白,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一目了然……”

“平时看着就这么大,”程博衍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比画了一下,“吃的时候就……还就这么大。”

“那……”老妈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继续问下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背,“看得出你还挺喜欢他的。”

项西一直笑到轮到他们点餐了还想乐,程博衍没给他点两个全家桶连一个都没点他都没注意到。

“嗯,”程博衍说,“就是跟老大特别喜欢的那个陆老先生学,我爸不是还跟着一块儿去喝过茶吗,应该也知道。”

找到座坐下之后他才发现:“哎?没点桶啊?”

“这样啊,难怪他没上学了,”老妈沉默了一会儿,“那现在就是在学茶道?”

“没,吃套餐吧,还想吃什么再单要,”程博衍说,“实在想吃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一个回去你慢慢研究。”

他很少撒谎,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宽松,他不需要撒谎,但在项西这件事上,只能是先隐瞒一部分。

“行吧,我先尝个汉堡。”项西抓过一个汉堡准备吃,纸还没打开,程博衍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在了他面前。

“……嗯。”程博衍点点头。

是一小瓶消毒液,他叹了口气,放下汉堡:“我一只手怎么搓啊?”

“哦……”老妈皱着眉,“那他自己一个人应该是挺辛苦的,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吗?”

“伸手,”程博衍拿起瓶子,往项西伸出的手心里挤了点儿消毒液,“跟我握握手吧。”

“不知道去没去世,他也不知道,”程博衍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得太清楚,“应该是被遗弃了吧。”

项西愣了愣,程博衍把手放到他手上搓了搓,他才明白过来,跟程博衍你搓我捏地折腾了一会儿。

“一个人?”老妈有些吃惊,“父母去世了吗?”

“能吃了吗?”项西往旁边桌瞟了一眼,“人都看我们了。”

“他家……”程博衍想了想,“他没有父母,就一个人。”

“吃吧。”程博衍笑了。

“他家是做什么的?”老妈问。

这是项西第一次吃肯德基,程博衍以前没吃过大概是因为不营养对身体没好处,他没吃过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吃。

“怎么会,”程博衍搂着老妈的肩慢慢顺着路往停车场那边溜达,“你算不怎么管的了。”

他跟馒头每天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吃,一般都是快餐小炒面条。

“博衍,”老妈看着他,“你不要嫌我管得多……”

那个时候,大概活着的意义就只是活着,活着的高度只有那么点儿,就仿佛干净点儿、整洁点儿的环境就不适应了似的,连网吧都挑乱的去,下意识里给自己的定位就那样。

“就是说话糙点儿,脾气有时候有点儿急,”程博衍笑笑,“一说了他就会马上注意,挺懂事的。”

现在手里拿着个汉堡感觉还挺特别的,普通人的普通得不怎么太健康的生活。

但对于父母来说,这样的项西,当然是“不合标准”的。

中午的羊腿吃得有点儿多,这会儿项西并不怎么饿,吃了一个鳕鱼堡,一对烤翅,一盒薯条,半盒蛋挞,一根玉米,一个嫩牛卷,就吃不下了。

项西身上那种区别于普通人家孩子的气质并不太容易隐藏,而且他也一直没让项西在这方面注意过,他喜欢看到真实的项西,写在骨子里的东西他并不想强迫项西改变。

“哎,饱了。”项西靠着椅背,挺满足地眯缝了一下眼睛。

程博衍就知道老妈会说这些,虽然项西已经收敛了很多,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但不常接触的人还是能感觉到,特别是老妈之前跟项西有过接触。

“我原来还老担心你太瘦了,”程博衍看着他面前一堆的盒子,“现在看来真是多余了。”

程博衍没有说话,老妈这个问题,不用明说他也知道,这表示老妈对项西……并不算满意。

“心情好就吃得多,”项西嘿嘿嘿地笑了一会儿,“对了,这周末师父让学茶的时候过去吃饭呢,还让你一块儿。”

“是吗,”老妈看着他,“那你自己有数就行,其实我主要想问的是,这个项西,是不是背景挺复杂的,成长环境、生活环境什么的,跟你应该差别挺大吧?”

“我?”程博衍有些意外。

最后他选择了一个有“程博衍风格”的回答:“我想知道的都已经了解了。”

“嗯,他说人多热闹点儿,”项西揉揉鼻子,“我说问问你,你要是觉得累就不去了……”

项西的情况太复杂,如果都说出来,老妈估计会吓着,何况有些情况他还真不是全了解,比如项西的身世。

“都有谁啊?”程博衍问。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换一个人,他可以回答得很轻松,但项西的话,这问题还真有些不太好回答。

“就我、师父,还有海……”项西说。“哥”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程博衍打断了。

“难道你只打算了解某一方面吗?”老妈皱着眉笑笑,“当然是各个方面啊。”

“好啊,”程博衍点点头,“去吧。”

“哪方面?”程博衍问。

“你去啊?”项西挺开心地一挑眉毛。

“博衍啊,”老妈看看他,顺手把他换衣服时没弄好的领子整了整,“那个项西,你了解他多少?”

“嗯,去,”程博衍擦擦手,“顺便见见你那个……师兄。”

“我没有,真没有,”程博衍笑着说,“那就站这儿聊吧。”

从肯德基出来,时间还不算晚,项西想去书城转转:“买几本像《小王子》那样的书吧,我能看得懂,还挺好看的,你书架上的书我就能看懂这一本。”

“不去了,就在路边站会儿,”老妈看看对面,“你也别总去这些地方瞎吃瞎喝的,营养结构……”

“行,”程博衍应了一声,“溜达过去吧,没多远,顺便遛食。”

“找个地方坐坐?”程博衍换了衣服,跟老妈一块往儿外走,“对面有个小咖啡馆。”

“嗯,”项西仰着脸吸了一口气,“现在还挺凉快的。”

但聊的内容程博衍有些猜不出范围来,老妈一向不太干涉他的事,就连性向也没有说过太多,但现在毕竟是第一次有人住进了他的房子里,老妈估计还是不太放心。

两人顺着路慢悠悠地逛着,项西看着路两边商场和饭店明亮的灯光,身边或快或慢走着的行人,这种半游荡的状态表面上跟以前无所事事的闲逛很像,但内里的感受却完全不同,每一步都是实的。

老妈要跟他聊聊,肯定是要聊项西。

走到书城门口的时候,程博衍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走了过去:“是我妈。”

“行,等我换衣服。”程博衍说。

“啊?”项西顿时紧张了,赶紧跟在他身后走到了旁边。

“开车来的,”老妈看了看墙上的钟,“你着急回去吗?不着急的话咱俩聊几分钟。”

“妈?”程博衍接起电话,老妈会这时打电话来,他还挺意外的,早上他给老妈打过电话,说了周末回家吃饭。

“我晚上给她打电话,”程博点笑笑,“你走路来的吗?我送你?”

“博衍啊,”老妈的声音听着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有个事跟你说一下,这两天回来吃个饭吧,带项西一块儿。”

“我又没打算找你,看到你了才叫你一声呢,”老妈把奶奶的检查单子递给他,“没什么问题,安排下个月初手术,这阵要控制血糖,你也跟奶奶说一下,别老嘴馋,先忍了这阵。”

“这两天?”程博衍愣了,“不说这事先不要跟我爸说吗?”

“嗯,”程博衍点点头,“怎么不到诊室找我?奶奶没什么问题吧?”

“你们被揍进派出所的事我当然没说,”老妈说,“你爸下周又要出差开会,就这两天有空,要不就后天……”

“来拿你奶奶的检查结果,有两项今天才拿到,”老妈笑笑,“刚下班?”

“这合适吗?”程博衍对于自己和项西现在这造型有些犹豫。

是老妈的声音,他有些吃惊地转过身,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老妈:“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了,”老妈叹了口气,“他现在住你那儿,你回家吃饭叫上他也正常,再说有些事你爸一点儿都不知道也不行。”

“博衍。”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那……行吧,”他犹豫了一下,“是后天吗?”

下午下班的时候他看到了门口的警车,不过走过去的时候,车已经发动了,估计是把馒头接走了。

“是的。”老妈说。

馒头算是安全了,程博衍边吃饭边琢磨着,项西却不好说,平叔他们一天没被抓着,他就一天不会放心。

“那行吧,明天我值班,后天没事。”他说。

说是下午就准备出院了,同事低头吃着饭:“其实这情况,进看守所了也就踏实了。”

“嗯,过来之前打个电话,我好开始准备饭菜。”老妈说。

本来想抽空再去打听一下馒头的情况,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跟住院部的同事聊了几句。

挂掉电话之后,程博衍看着面前的花坛,感觉这事有点儿麻烦,得给两人身上的伤想个合适的借口。

这两天程博衍有点儿忙,刘大夫被主任逼着请了两天假,彻底检查和休息,虽然不用替他值班,但程博衍门诊的病人比平时多了不少。

“怎么了?”项西很紧张地在一边问,“后天要干吗?你爸怎么了?”

只是这种入门级跟踪盯梢的技术,怕是还没支撑到平叔那伙人被抓,他们几个就得先被小区保安逮了。

程博衍把手机放回兜里,看着他:“我妈让你上家里吃饭。”

程博衍叹了口气,非黑社会宋一找来的这几个人也就是壮个胆,像林赫说的,真有什么事,有人能照应,别的估计这几位也干不了。

项西的眼睛一下圆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瞪着程博衍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答应了?”

一看他出来,几个人迅速往树后躲了躲。

“只能答应啊,不然呢?”程博衍说。

程博衍吃完早点,跟项西交代了今天拖地的注意事项之后出了门,到楼下的时候他还留意了一下,宋一的保镖护卫队已经到了,正站在小花园的一棵树下看老头儿打太极。

“这德行去了不是自绝前路吗?”项西瞪着自己胳膊上的夹板,“这玩意后天能拿掉了吗?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可以拿掉吧!”

“没问题。”项西打了个响指。

“不能,”程博衍按住项西因为着急而跟着动了起来的胳膊,“不用拿,编个瞎话先蒙过去吧。”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如果保镖没在楼下,你就不要出门。”

“怎么蒙,许主任知道呢!”项西还是很急。

“今天再吃一次土豆泥吧,我去买,”项西想了想,“现在有保镖,我出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就对面超市。”

“她现在不会跟我爸说的,我们……”程博衍说,“就想想怎么编就成。”

程博衍笑了起来:“也得分是什么东西,土豆泥就是这么弄出来的。”

“走路上有个喝了酒的人开个破车冲上了人行道,咱俩没躲开,被撞了一家伙,”项西连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行吗?”

“这么复……”项西说了一半就反应过来了,“果汁机打的吧!我差点儿就信了!什么用手捏啊,你一洁癖能干这事鬼才信。”

“……行。”程博衍说。

“用手挤的,切开去了核然后放塑料袋里用手捏碎了再倒出来,兑点儿水就可以了。”程博衍边吃面包边说。

本来还兴致勃勃要买书的项西,在这个电话之后,就有些垂头丧气的了,上电梯的时候一脚踩歪还差点儿摔一跤。

“哎?”项西尝了尝,是杯芒果汁,“这怎么做的?”

“没事的,”程博衍在他耳边轻声说,“不就见见我爸吗?”

项西起床的时候,程博衍已经把早点弄好放在餐桌上了,他洗漱完坐到桌子旁边,程博衍又给他拿了杯果汁过来。

“好人一个见你爸我都紧张呢,”项西闷着声音,“何况是现在这么个德行。”

鸡蛋牛奶,面包。

“现在也挺好的,”程博衍笑笑,“我爸这人挺和气的,好接触,我妈很多事都会听他的,你……”

“今天下班我再去买点儿果酱……”程博衍就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转过身,“你再睡会儿吧。”

“真的?”项西猛地抬起头。

“面包机?我来做,”项西一听就来了兴致,坐了起来,“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吧。”

“嗯。”程博衍笑着点点头。

“就楼下买点儿就行,”程博衍说,“明天自己做面包得了,面包机好久没用了。”

“你爸喜欢什么?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养生吗?种花、种草、养鸟?”项西一连串地问,“他不会跟我说什么医学上的问题吧,你们一家大夫聊这个我可真插不上话了,我就只能说我住院的事了……”

“嗯,”项西翻了个身,“有面包吗?还要去买啊?”

“茶,”程博衍按了按他的肩,“茶,跟他说茶就行,他不像老大那么喜欢茶,但兴趣也挺大的。”

“今儿早上吃面包牛奶,”程博衍看着他,“行吗?”

“哎?行!”项西立马就笑了,“哎,茶啊,我行,我能聊这个,还能聊不少呢,我要手能动还能给他泡茶呢!”

早上程博衍无论是几点起床,他都能感觉到,程博衍那边一有动静,他立马就醒,程博衍去趟厕所他都能迷迷瞪瞪地醒过来。

“放心点儿了?”程博衍问他,“去挑书?”

项西觉得自己的生物钟不是按时间来的,而是按程博衍是不是在身边。

“嗯,先挑书吧,这回不用去幼儿识字区了,”项西往前走过去,“要去什么故事书区。”

“我不是说了吗,”程博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她就喜欢你这样的漂亮小孩。”

程博衍看着项西的背影,松了口气。

“现在说我呢,你脸能不能收一下,”项西皱着眉,“什么都能扯自己身上臭不要脸地美一回。”

不过项西这个紧张还是不紧张的状态并不稳定,一会儿想想又紧张了,再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了。

“嗯,”程博衍点点头,“老太太就喜欢漂亮小孩……所以孙子这辈里她最喜欢我。”

一晚上到第二天,项西都这么来回变换着,程博衍都有点儿后悔没在要去之前才告诉他了。

“不过我感觉奶奶喜欢我,”项西笑了笑,“是吧?”

“晚上我值班,”程博衍有些不放心地交代着,“你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无聊就看看书,别再琢磨了,我都快让你琢磨出毛病来了。”

“没事,她就那样,嘴碎,”程博衍摸摸他大腿,“她就算真不喜欢你,也没谁会参考她的意见啊。”

“知道了,”项西蹦了蹦,“其实你不用管我,我就这样,有什么事来回想,想来想去想无可想了,就好了。”

“怎么办啊?”项西皱着眉,“不过说真的,你老婶这性子真不招人喜欢。”

就好了。

“等我一会儿。”程博衍转开头冲着台灯一通狂笑,半天才转回来,“这以后老婶见了你估计得有阴影了。”

这话项西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没底,去程博衍父母家里这种正式会面,跟上回奶奶她们突然杀过来的突袭式会面,是完全不同的体会。

“哎,别笑啊,我……”项西挺着急的,但程博衍没理他,自顾自地乐着,他看了一会儿跟着也笑上了,“不是,我看人其实挺准的,主要是吧,我就想着,老婶肯定跟许主任差不多年纪,结果许主任保养得太好,你老婶又太不保养……我就看一胖老太太进来了,想着肯定是奶奶啊……”

虽然知道程博衍对他的态度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发生改变,但他还是想要留个好印象,想要让自己在程博衍父母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普通人。

“老婶你不用管,”程博衍笑了起来,“哎,我先笑一会儿,你这一说我想起来就想笑。”

这么久以来,他被身边的人善待,他有程博衍,有同事,有朋友,有师父,有师兄,每一个人都没有对他有过奇怪的眼光,但他现在依然渴望得到程博衍父母的认同。

“那今儿晚上呢,”项西皱着眉,“我都给你老婶升级了。”

他想了很多,想到最后却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拉着程博衍去商场买礼物的时候,他觉得脑子里都是空的。

“没,”程博衍想了想,“你又不是干坏事,热心助人三观端正,就是嘴欠点儿,有什么可完蛋的。”

其实今天程博衍值班回来补觉的时候他跑了趟茶室,问陆老头儿要了罐好茶叶,虽然不贵,但是是茶山上自己的茶,比较放心。

“骂了吧,又不是在你跟前,我一激动就没太注意,”项西偏过头,“是不是完蛋了?”

但还是觉得茶叶不够。

“你骂人了吧?”程博衍笑笑。

“有茶叶就可以了,”程博衍问他,“你还想买点儿什么?”

项西把那天的经过给程博衍又说了一下:“最后警察还真来了,吓得我扭头就想跑……你看你妈的反应,你感觉她对这事怎么看啊?那天她说我脾气太急来着,我有点儿担心。”

“我不懂这些啊,”项西看着四周,“我都没给长辈买过东西,就帮平叔买过烟和外卖。”

“挺久以前的事了,”项西想了想,又拍拍腿,“真的,你妈藏得太深!我真是一直都不确定她那天到底认没认出我啊,没想到真认出来了啊?”

“那先转转,时间有富余,你慢慢想想,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程博衍搂搂他的肩。

“就提了一嘴,老婶在我就没细问了,”程博衍抓抓他脑袋,“怎么回事?”

在商场里转了快一个小时,项西最后看上了一条真丝围巾,花色很漂亮,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跟许主任挺衬的。

“啊?”项西愣了愣,“她说了?”

就是价格让项西愣了愣,五百多。

“你不说我还忘了,”程博衍把书夹上书签放到一边,“你什么时候还给我妈出过头啊?没听你跟我说过。”

对着价签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决定买下来。

“哎,”他用胳膊肘杵了杵程博衍,“你感觉,许主任对我什么印象啊?会不会讨厌我?”

“这个太贵。”程博衍拦住了准备让导购开单的项西。

想到许主任,项西突然就想起了今天自己刚见过程博衍的妈妈和家人……突然又一阵紧张。

“不贵,”项西摸了摸丝巾,“很漂亮啊,我觉得许主任会喜欢的。”

程博衍笑了笑没说话。

“太贵了,买点儿别的,”程博衍小声说,“你要想买这类的东西,那边不是有发夹什么的吗?也很漂亮。”

“我……”项西咬着牙没把后面的字说出口,“服了你了,这是不是从小许主任教育的啊?”

“不,就这个,”项西看着他,“我就想买这个,送你可以送个棒棒糖,送许主任不能这样,你不懂!我不想……再失礼了。”

“用拖把拖完的会有水渍,干了以后对着光一看,都是斑斑点点,”程博衍笑笑,“擦的就不会。”

程博衍看着他没说话,他拿了丝巾转身递给了导购。

“能看出来?”项西这辈子都没拖过地,有点儿不确定。

交费的时候项西没让程博衍跟着,自己去收银台交了钱,回来拿着丝巾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让人给装起来了。

“要不你试试?”程博衍说。

丝巾的盒子很漂亮,项西来回又看了半天,然后看着导购:“你们还有别的盒子吗?大一点儿的?”

项西嘿嘿嘿地乐了几声,想想又说:“我直接用拖把拖了你也看不出来吧?”

导购笑笑:“有的,不过那种不是原品牌的盒子,没有logo,放丝巾也大了些,是用来放……”

“也是,”程博衍的目光落回到书上,“不过现在也凑合能算不是一个人了。”

“能放这个吗?”项西从包里拿出了茶叶罐子。

“我告诉你,就你这洁癖劲别说你看不上别人,别人也未必敢看上你,”项西皱着眉,“不够累的呢。”

“放茶叶?”导购看着罐子有些意外。

“嗯,怎么了?”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嗯,姐姐你看,这是送我……”项西说着住程博衍那边瞟了一眼,“丝巾这么漂亮的包装,这个茶叶罐子就不够好看了,虽然是好茶……”

“哎,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一个人了。”项西说。

程博衍在一边用手遮着嘴没说话,眼睛都快笑没了。

“先用水,然后喷点儿消毒液,喷的那种在电视下面的柜子里,”程博衍交代着,“喷完以后再擦擦,顺便把鞋底也洗洗。”

“这样啊?”导购看了他一眼,“那我给你找个盒子吧……”

“是不是也不能用水,要用消毒液啊?”项西说。

“谢谢啊。”项西又往程博衍那边瞄了一眼。

“不记得,有空我给你写一下吧,”程博衍一边看书一边说,“拖地别用拖把,用厨房里那种专用的纸……”

导购笑着找了个盒子,把茶叶放了进去,还挺合适。

“第×是第几啊?”他挤到小沙发里。

项西心满意足地抱着两个盒子走出了商场。

暖黄的灯光,靠得很舒服的程博衍,和他手里翻开的书,项西每次看到,都有种想趴在他脚边或者是腿上蹭一蹭的感觉。

程博衍一直笑着没有说话。

每天走进卧室时,靠在窗边小沙发里看书的程博衍,就像是一道风景,让人心定踏实的风景。

茶叶用个盒子装着,有点儿傻气,但他没说出来,项西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想要做到每个细节都没有瑕疵,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让他的家人接受自己,哪怕是要用个鞋盒装茶叶,他也不会说什么。

“没,”程博衍开着小桌上的台灯,正靠在旁边的小沙发里看书,“约法第×章,每天拖地一次。”

“我管你爸爸是叫程伯伯吧?”到了家里楼下等电梯时,项西抱着盒子跟他确定。

“你真勤快,”项西走进卧室,“是不是把地也擦了啊?”

“嗯,是。”程博衍说。

项西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程博衍已经把茶几上的果盘收拾了,看得出来又把茶几擦了一遍。

“你家就你爸你妈两个人吧?没别人吧?”项西继续跟他确定着,“别还有什么人我又叫错了。”

“哎哎哎!”项西撅着屁股,“我去洗,撒手,一会儿裤腰让你扯断了!”

一说这个,程博衍顿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了。”

“那你倒是去洗啊,”程博衍提着他裤腰往上一拎,把他半个身体从沙发上拎了起来,“赶紧的。”

“不要笑!”项西瞪了他一眼,手指在盒子上有些不安地敲着。

“我去洗澡了,不用再专门洗手了吧?”项西睁开眼睛,不过还是趴着没起来。

之前程博衍给老妈打了电话说马上就到,电梯门刚打开,他刚迈出一条腿,就看到自己家的门开了,老爸探了个头出来:“博衍?”

“刚才我奶奶和老婶都没换鞋的,”程博衍过去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洗手!”

“是。”程博衍应了一声。

“不脏吧,你一天拖八十回,怎么可能脏?”项西继续划着地。

“程伯伯好!”还在电梯里的项西赶紧大声问好。

“脏不脏啊,”程博衍皱皱眉,“洗手去。”

“好,好,”老爸点了点头,“人呢?”

程博衍给项西捏完背就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项西趴沙发上还是闭着眼,不过没睡着,胳膊垂在地上,用手指在地板上来回划拉着。

“这儿呢,”项西有些着急地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程博衍,走出电梯,隔着老远就冲门那边鞠了躬,“程伯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