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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向阳

宋一肯定混过,项西从他说话就能听得出来,虽然不至于跟赵家窑那些人那样,但也不仅仅是平时说话糙点儿的感觉,匪气,他身上有,宋一身上也有。

项西跟在后面,听不清宋一在说什么,总之是连骂带挤对,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项西看着他的背影,无论宋一以前什么样,现在他有个超市,开着车,过着很不错的小日子……

不过电话不是程博衍打来的,宋一听了两句就皱了皱眉头,边走边说:“要不说你混到现在连个妞都泡不着呢,办点儿事这么费劲,就两三个人,一两个月,又没让你带个足球队上南极蹲着……”

也许自己也可以,开个超市什么的太远不敢想,但只要能扛过眼前这一阵,自己应该也可以真正安定下来了。

宋一带着他找了个挺精致的小馆子吃了顿饭,正要出门的时候宋一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可能是博衍。”

学茶,去茶庄,平时拍点儿照片,没准还能再学点儿什么,然后东转转西晃晃,还有程博衍,多好!

“是吗?”项西猛地听到这句话有点儿想笑,好鸟?背地里那德行让宋一知道了不定给个什么评价呢。

“上车,”宋一在车里叫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他也没忍啊,哐哐踢我!腿腿不落空,那速度,太阴险了,他要不这样,我也不能夹他脑袋,不是什么好鸟。”宋一笑着说,想想又说了一句:“我们这帮人里就一只好鸟,就是博衍。”

项西笑了笑,收回思绪拉开车门跳上了车。

“他脾气挺好,我要让人把脑袋夹车窗里揍一顿肯定不能忍,”项西想了想,“多没面子。”

宋一严格按程博衍的要求把项西一直送到了他家门口。

“博衍跟你说的吧?”宋一笑了,“那会儿我开的是摩托车,可不是电瓶车,林赫非给我顶一下,不抽他抽谁。”

“宋哥进去坐坐吧?”项西掏出钥匙开了门。

“就跟你以前和林赫那样吗?”项西笑着顺嘴问了一句,问完又觉得不合适,赶紧转开了头。

“我不进他家,”宋一说,“进个门跟要上龙床一样费劲……我走了,你别出门了,注意安全。”

“平时我多威严,”宋一说,“一开车就端不住了,得骂,不出了这口气不行,要不就得撵上去撞了,那多不好。”

“嗯,”项西笑了笑,“谢谢宋哥。”

“宋哥,”项西都听乐了,“今儿是听你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宋一挥了挥手,转身进了电梯。

“看到没,这种傻×,见缝就钻,好像挤你前头他就能成仙了,其实过三个路口你再看,也就还在你前边三辆车那儿修炼呢,傻×,”宋一一脸不爽地说,“这种傻×就来个突然冲进快车道找死的电瓶车跟他练练,练完俩都舒坦了。”

项西把门关好,把包扔在地上,换鞋,放好鞋,搓手,进书房换上了衣服,再出来把衣服在门边的柜子里挂好。

宋一开车跟程博衍不同,程博衍开车很稳,不追不抢,宋一开车……也还成,也不追不抢,但会骂,一路上有人加塞或者开得慢堵路了,他都会骂骂咧咧的。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他站在客厅里笑了起来,还真是挺费劲的。

项西只得拿了东西跟在宋一身后上了车。

包里的相机拿出来放到电脑桌上之后,剩下的就都是衣服了,他看着这些衣服,犹豫着是该放到哪儿,书房?

“嗯,要送,有个人让我先带你吃饭,然后给你送到地方,还要目送你安全进屋,”宋一一挥手,“走,先带你吃点儿。”

书房里没有柜子,以前他就把塞着衣服的包扔沙发旁边,反正也没几件……那现在呢?放哪里?

“还送我啊?”项西愣了愣,今天程博衍快下班了有急诊送来的病人要手术,他本来是想自己坐个车去程博衍家就行,前老板突然说要送他,让他觉得有点儿规格太高了。

想了半天,他还是把包拎进了书房,扔在了沙发旁边的地上。

“行,”宋一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东西收拾好没,我送你过去。”

程博衍还没回来,坐沙发上盯着新闻看了一个多小时,火灾的事已经上了好几个台的新闻,还没有什么新进展,但就像程博衍担心的,嫌疑人在逃。

“没问题,”项西把信封塞到兜里,嘿嘿笑了两声,“到时地方随你挑。”

他盘着腿,皱眉盯着电视,平叔和二盘是买一送一跑的,还是分头跑的?

“别客气,以后上班有钱了请我吃饭,”宋一看了他一眼,“不过我没博衍那么好打发,面条、烧烤是不能让我满意的。”

能跑到哪儿去呢?他跟着平叔十几年,平叔没跑过路,倒是让逮进去过两三次,但平叔这种平民级混混,始终坚守赵家窑地头蛇的名号干点儿小打小闹、坑蒙拐骗的事,犯的都不是什么大事,进去了没多久就能出来,用不着跑路。

“哦,”项西笑笑,“谢谢宋哥,这段时间太谢谢你了。”

这回这事,他猛一下还真不知道平叔能往哪儿跑。

“就还有一星期,不差那几天,”宋一说,“也不是只有你这样,我这儿别的人走,我也都给算全勤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想想又觉得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平叔这几年怎么看二盘的他不清楚,但二盘的地位是项西眼看着一天天稳下来的,最终成功地把平叔给拉到了需要跑路的地步。

“我没上够一个月呢。”项西接过信封,有些犹豫。

这二盘要不是警察派来的卧底,也得是驴脸的卧底,简直兢兢业业、忠于职守、感天动地、催人泪下……

“这个月的工资,”宋一叼着烟把一个信封递给他,“给你算的全勤,还有夜班补助什么的都算上了。”

一直到新闻都播完了,不再有相关内容了,项西才站起来,拿了衣服去浴室,准备洗个澡。

程博衍动作很快,跟宋一说了之后,第二天,宋一下了班就把项西叫到了办公室里。

浴室里的东西都很整齐,他看到自己放在这儿的牙刷和程博衍的牙刷一边一支地插在牙刷架上有点儿想笑,程博衍放东西都这毛病,虽然不用百分百但也必须尽可能地保持对称。

“……挺对不住他的。”项西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现在没有前段时间热了,凉水冲到身上让他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赶紧关了水,打算把水温调一下。

“别想那么多了,”程博衍拍拍他,“我现在给宋一打个电话。”

“项西!”程博衍的声音隔着浴室门传了进来,听声音像是在客厅。

“平身就抱不着了。”项西笑笑。

回来了?

“平身吧,不用这么客气。”程博衍也抱住他,轻轻晃了晃。

项西下意识地扯下毛巾挡了挡下边,挡完了才想起浴室门是关着的,于是又放下毛巾应了一声:“我洗澡呢!”

项西没说话,起身跪在床上抱住了程博衍。

“吃饭了没?”程博衍的声音到了浴室门口。

“给我找麻烦?”程博衍笑了笑,“你当初半死不活地在我车后头跟我说‘哥,救救我’的时候,你没地儿住我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我就已经跟麻烦裹一块儿了,现在说这个有点儿晚了。”

“吃了。”项西说着,犹豫了一下又抓过裤子穿上了,过去打开了浴室门:“宋一送我过来的。”

“我懂,”项西说,“但是……我怕……”

“嗯,”程博衍靠在门边笑了笑,“东西都拿过来了?”

“懂了吗?”程博衍还是看着他。

“拿来了,扔书房了,”项西看到程博衍的笑容,之前的不安和慌乱马上就消退了,“也没什么东西。”

项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那你洗澡吧。”程博衍说,“我去看会儿电视。”

“还可以找,你过两三个月茶艺学完了可以去茶庄,这个不是问题,”程博衍走到他跟前,弯下腰看着他,“现在我就要你在我家住着,出门有我跟着,在我眼皮底下待着。”

项西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程博衍正靠在沙发上,手撑着脑袋看着电视。

“那我的工作……”项西还是犹豫。

“你吃了没啊?”项西走过去问了一句。

“就算那天馒头找到你是因为之前跟踪过你,但总归是找到了,别人找到你也不是什么难事,”程博衍在小屋里转了转,“不能冒险。”

程博衍没有回答,他走到程博衍跟前看了一眼,发现程博衍闭着眼睛,样子像是睡着了。

“但是……”项西还是有些犹豫,尽管他知道就算平叔和二盘要逃命没工夫找他,他们的那些手下也保不齐会来找,但他一句话就要他放弃现在的工作和刚刚开始的新生活,他却怎么都不情愿。

“程博衍?”项西小声地叫了一声,“程大夫?吃药了……治神经病的……”

项西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程博衍没有动。

“我不确定,只是有这个可能,”程博衍站了起来,“这种人,被逼到这程度,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吧。”

项西伸手往他肩上推了一下:“程……”

“嗯,”项西明白了程博衍的意思,“馒头现在在医院,他如果要报复……只能找我?”

话还没说完,程博衍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睁开了眼睛,没等项西退开,他已经抓住了项西的手腕,一拉一拧。

“如果他不知道是馒头干的,会推断是谁干的,”程博衍慢慢地说,“应该只能推断出是你或者是馒头,对不对?无论是他的仇家还是同伙,干这样的事都落不着好。”

项西只觉得胳膊上一阵麻,接着就被拧趴在了沙发上,脸直接扣在了坐垫上。

“你是说平叔会……”项西轻声说。

“好……功夫。”项西捂在坐垫里说,举起另一只手竖了竖拇指。

“窝点被烧了,肯定会暴露,”程博衍看着他,“平叔和二盘只要脑子没坑,昨天晚上就肯定跑了,警方的说法也是正进行进一步调查,没有说抓到制毒嫌疑人,你懂我意思了吗?”

“弄伤你没?”程博衍吓了一跳,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他是真睡着了,长期一个人的家里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条件反射地就觉得是进贼了。

“什么?”项西更吃惊了,不知道程博衍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有,”项西站起来,甩了甩胳膊,“我都还没来得及被吓着,就倒下了。”

“嗯,”程博衍还是拧着眉,“住我那儿去。”

“我这儿总没人,”程博衍在他肩膀上、胳膊上来回搓着,“冷不丁被推一下吓我一跳。”

“什么?”项西愣了,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辞职?”

“你不习惯家里多了一个人吧?”项西看着他。

“项西,”程博衍拧着眉,“超市这儿,辞职吧。”

“还成吧,”程博衍看了看他,“别人估计难点儿,你的话还成,我都已经适应这么长时间了。”

“你怎么了?”项西接过杯子又问了一遍。

“你吃了没啊?”项西笑笑。

程博衍愣了愣,把勺子放回杯子里,递到项西手里:“你接着吃吧。”

“没吃,”程博衍又倒回沙发里,“我一会儿煮点儿面条吃就行。”

“你吃我口水了。”项西说。

“我煮吧?”项西马上说。

“嗯?”程博衍看着他。

“……我突然就不怎么饿了。”程博衍躺在沙发上笑了起来。

用别人用过的勺,吃别人吃过的东西,这是正常情况下程博衍绝对不可能做的事。

“鸡蛋面?”项西没理他,继续问。

程博衍下意识地舀了一勺糖水放进嘴里时,项西终于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你这么有干劲不如帮我拖拖地……”程博衍说。

可为什么?

“那就鸡蛋面吧,”项西进了厨房,“再加点儿青菜。”

程博衍却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这让他有点儿不明白,程博衍不会是为了馒头这样,只会是为了自己。

项西热情高涨地在厨房里煮面,同时谢绝参观,程博衍也不想参观,项西做饭的过程对他来说有点儿太挑战,切菜一定会掉得到处都是菜渣,下面一定会洒一灶台的水……

这件事虽然还有点儿让项西不踏实,但大致也可以归类到好事里了,除了馒头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确定,坐牢?坐几年?

他进了书房,拿起项西的包看了看,把他包里的衣服拿了出来,又进了卧室,把衣服都挂在了衣柜里。

馒头不会死,馒头现在是安全的,如果这件事跟平叔有关,那平叔就肯定逃不过,一定会被抓……

项西捧着煮好的一碗面从厨房走了出来,挺得意地说:“没糊也没碎锅,我看冰箱里还有小葱,就搁了点儿,闻着还挺香的,你快尝尝!”

程博衍没出声,手里拿着那杯水果丁出神,小勺在水果丁里来回戳着,项西一直看着他。

“好。”程博衍去洗了手坐下了。

“嗯,”项西挑了挑眉,“真聪明。”

面闻着很不错,看着……也还凑合,蛋没有碎,衬着生菜和小葱看起来很清爽,就是面汤看着跟清水似的。

“如果是这样,”程博衍想了想,“馒头选了一个最能自保的方式,无论他是去举报还是去烧平叔,都有可能被报复,这样一下把他们窝点烧了……至少现在他会被好好保护起来了。”

他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嚼,又夹了一筷子嚼着,接着又喝了口汤。

“不知道,”项西收了笑容,“我只是猜的,我离开之前老四那帮人就总过来了,见天在平叔屋里待着。”

“怎么样?”项西坐在他对面问。

“你知道平叔做这些?”程博衍看着他问。

“挺好,”程博衍竖竖拇指,“味道不错,就是……”

“馒头,这算是聪明吗?”项西张嘴接住了木瓜丁,嚼了两下之后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些东西是平叔的,他把平叔一下逼到绝路上了。”

“怎么?”项西一下坐直了。

“真烧死就麻烦了,”程博衍舀了勺水果递到他嘴边,“木瓜?”

“我味觉是彻底失灵了吗?”程博衍又喝了口汤,“还是你没搁盐吗?”

项西没再说话,往后直接躺倒在了床上,瞪着天花板,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我以为他是要烧死二盘呢。”

“搁了啊,”项西说,“搁得少,你不说一天三到五克盐吗,我就捏了几颗放的。”

“嗯,我听到了。”程博衍说。

“……几颗?你还数了啊?”程博衍有点儿无奈地笑了,“味精论颗放都数不明白吧。”

“这是馒头干的,”项西指着屏幕,“刚说了,纵火嫌疑人已经醒了,警方正在进行进一步调查。”

“淡了啊?我给你加点儿吧。”项西站起来跑进了厨房。

“听到了。”程博衍说。

“拿酱油来吧,”程博衍说,“弄点儿颜色。”

“你听到了吗?”项西问,眼睛还是盯着电视。

“好。”项西拿着酱油瓶子出来了,拧开瓶盖就往他碗里倒,边倒边问了一句:“多少合适?”

“项西。”这条新闻播完之后,程博衍收了收胳膊,轻轻叫了他一声。

“好了!”程博衍喊了一声。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手一直轻轻抖着,程博衍还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项西收了手,看了看碗:“没看到颜色呢。”

项西估计来不及看字,但听还是能听得明白的。

程博衍没说话,拿起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面汤变成了棕色,他看了项西一眼,捏着嗓子说:“哇,好吃惊呀!”

紧接着画面转到了火灾现场,记者拿着话筒站在已经烧塌了一半的房子前。

项西乐了:“怎么这色了!我哪知道酱油得搁多少啊……这怎么办,洗洗?”

赵家窑火灾现场发现制毒工具,疑似制毒窝点。

“没事,”程博衍拌好面,又吃了一口,“还好放的不是老抽。”

新闻的头条果然就是火灾,主播正在说着开场废话的时候,程博衍一眼就看到了画面下面的字。

“咸了……吧?”项西看着他。

程博衍把芒果丁递到他嘴边,他张嘴把芒果丁吃进了嘴里。

“不咸。”程博衍低头吃着,吃了几口又抬起头:“还有面汤吗?”

“嗯。”项西盯着电视。

项西叹了口气,进厨房端了锅出来往碗里倒了点儿汤:“我是不是真的从此以后跟做饭做菜就绝缘了啊?”

“别撒了,”程博衍把杯子拿了过来,舀了一勺芒果丁,“想吃芒果是吧?”

“你想做就做呗,”程博衍边吃边说,“反正我都吃得下去。”

电视上的广告演完了,新闻的音乐响了起来,项西猛地一下坐直了,手里的杯子被他差点儿捏扁。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程博衍去洗澡,项西坐在客厅里继续看晚间新闻,比起下午,已经有了一些进展,说警察已经开始在附近几座城市的车站和高速追捕,还发布了嫌疑人的照片,请市民如果见到就举报。

再并排地退回屋里,关上门,并排转过身回到床边坐下。

项西盯着电视上平叔和二盘的照片。

刚一站起来,项西也跟着他站了起来,紧紧挨在他身边,他愣了愣就笑了,两人并排走到门口,开门,走出去,扔掉芒果丁。

“梁川平,肖俊,”程博衍洗完澡出来,站在沙发旁边念了一下屏幕上打出来的名字,“长这样啊。”

程博衍站了起来,打算把芒果丁拿到门口去扔。

“我第一次看他俩证件照呢,”项西轻声说,“真难看啊,二盘那脾气居然没把照相馆给砸了啊……”

“外伤?”项西皱了皱眉,又看着程博衍手上的芒果丁,“扔地上吧,垃圾筒在门外边呢。”

程博衍没说话,过去在他脑袋上抓了抓。

“还不确定,”程博衍把他衣服上的芒果丁捏起来,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扔,“不过伤得不重,烧伤面积不大,身上的伤口主要是外伤。”

“我那个吊坠,”项西抬起头,“在吗?”

项西拿着小勺的手顿了顿,舀起一块芒果丁,没送到嘴边就掉在了衣服上:“是馒头,肯定是馒头。”

“在呢,我锁柜子里了,”程博衍点点头,“要看看?”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程博衍说。

“嗯,突然想看看。”项西说。

“医院那个人……”项西边吃边小声问,开了口之后却有些不敢问下去了,他一面希望那是馒头,一面又不希望那是馒头。

“等着。”程博衍转身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到了他手上:“怎么了?”

“嗯,我听说了,”程博衍坐到他身边,“看看新闻怎么说吧。”

“如果平叔被抓了,”项西打开盒子,盯着盒子里的吊坠,“一般人就见不着他了吧。”

“你有没有看手机上的新闻,”进了小屋之后,项西坐到床边,低头用小勺扒拉着水果丁,吃了两口,味道很好,“说是有……毒品,我现在等着看新闻呢。”

“你想见他?”程博衍看了吊坠一眼。

项西低头捧着两个杯子带着程博衍从后门绕进小屋,一句话也没说,心里堵得难受的感觉被掌心里的冰爽冲开了很多。

“不知道,其实不想见,”项西皱皱眉,“但我本来还想着,有机会问问他……我到底……是捡来的还是偷来的还是……我就想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我估计你没好好吃饭,”程博衍伸手在他脖子后面捏了捏,“这都是冰的,爽口,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儿甜的。”

程博衍没说话。

“什么?”项西接过袋子往里看了看,里面有两个奶茶店的大号杯子,一杯浇了糖的水果丁,一杯烧仙草,都还是冰的。

项西叹了口气,还是皱着眉:“但其实想想,找他问了也是白问,他不会告诉我的,他那人我太了解了,他不会让我过得舒服,但凡有一点儿机会,他肯定希望我心里一辈子都戳着这根刺,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

他从车上拿了个袋子下来,过了街递给了项西:“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项西,我说点儿你可能不愿意听的,”程博衍扒拉着他的头发,“你头发该剪了,长了,还都立着。”

程博衍把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上,下车的时候项西从超市旁边的小胡同里转了出来,冲他挥了挥手。

“哦,就说这个啊?”项西笑了笑。

“你……进来吧,”项西不想错过新闻,“你把车停好,我出去带你进来。”

“人呢,就活个方向,路在前面,希望也在前面,想事做事都要往前看,”程博衍一下下轻轻揪着他的头发,“赵家窑,你从哪儿来,都在后头,想想没什么,但别被这些东西扯着。”

“下了,都到你们超市门口了,”程博衍说,“你是出来还是我进去?”

项西没有说话,沉默了很长时间,把脑袋一仰,看着程博衍笑了笑:“我是谁?”

“你下班了?”项西接起电话,两个多小时没说话,他嗓子带着奇怪的干涩。

“你是项西,也是小展,还是我儿子,这些都不冲突,不管你从哪儿来,怎么来的,经历过什么,你都还是你。”程博衍看着他。

他开了电视,等着八点半的本市新闻,坐在床上一直愣到八点多,手机响了,是程博衍的电话。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项西看着电视,程博衍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电视,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那碗面条吃中毒了,歪着头没一会儿眼睛就眯缝上了。

小屋里的空调开着,他却还是觉得憋气,深呼吸了没两秒钟就又堵上了。

“你困了啊?”项西问。

从心里到脑袋,都是闷的。

“嗯?”程博衍睁开眼睛,“有点儿。”

这个时间应该去吃点儿东西,但他不饿,早上到现在他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不渴,也不饿。

“那……睡吧。”项西坐了起来。

下午下班之后,项西帮着晚班的同事点好货,回到了小屋。

程博衍去洗了个脸,出来的时候项西正站在书房门口。

馒头真的豁出命去干了件大事。

“你睡吗?”程博衍过去戳了戳他的泪痣。

项西觉得寒意从指尖一点点往全身漫延。

“我也睡啊,我又不看书,你睡了我一个人干吗啊?”项西说。

项西不确定他们到底干的是不是这个,但他知道那个叫他买过饭的老四,听馒头说过他有小弟在酒吧卖药。

“睡书房啊?”程博衍笑着说,“你不是喜欢我这张床吗?”

他在大洼里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二盘不断地领到平叔家的那些人,那些跟平叔不混一个“圈”的人,那些都是“犯大事圈”里的。

“以前约法三章里还有不许睡你床这条呢。”项西啧了一声。

这就是个还没有证实的传闻,但项西却猛地一下就相信了,这是真的。

“现在改改,你实在想睡就去睡,”程博衍笑笑,“你不说我还忘了,要弄个新的约法三章。”

项西站直了,没有去休息室,慢慢走到了货架中间。

“我现在都快跟着洁癖了还约?还约三章?”项西偏过头。

“哎,”张昕推了他一下,“往哪儿坐呢,累了去休息室坐会儿。”

“三章不够,你臭毛病不少,一块儿待久了肯定现形,我一点点给你约过来,”程博衍笑着说,“洗完澡毛巾也不搓搓往回一挂就完事了。”

项西把手机还给了于保全,一屁股坐到了收银台上。

“你知道我搓没搓?”项西说完,想想又瞪圆了眼睛,“你偷看我洗澡?”

毒品?

程博衍拧着眉:“我不用偷看,你洗脸就这样,擦完就一挂,洗澡完了会搓?”

“我觉得像真的啊,”张昕说,“说不定警察去了也是因为这个。”

“真麻烦。”项西嘿嘿笑了两声。

“还是传闻,”于保全说,“不过说得挺真的,晚上就看新闻播不播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馒头的事,项西在床上挺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睡意,倒是把肚子给挺饿了。

项西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有几张火灾的图,但上面的字他居然一个都不认识,本来看字就慢,这一着急,眼前的字全都看不明白了。

“睡不着啊?”程博衍在旁边问了一句。

项西一听这话,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冲到了收银台旁边,一把抢过了于保全的手机:“我看看。”

“嗯,你也没睡着?”项西坐了起来,“我怎么有点儿饿?”

“什么?”张昕马上凑了过去。

“我给你弄个牛奶鸡蛋吧。”程博衍笑了笑。

“哎,”于保全在收银台边玩手机边跟张昕聊着天,突然拍了拍收银台的桌子,“你们看新闻了没?说是火灾那屋子里有疑似毒品的货物。”

“麻烦吗?”项西看了他一眼。

体育场的活动结束之后,超市的生意恢复了正常,人不像那阵似的总那么多了,但项西一下午都在店里来回溜达着,他不想在一个地方定着,一停下来就发慌。

“不麻烦,几分钟的事,反正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程博衍套了件T恤进了厨房。

“嗯。”项西应了一声。

程博衍弄吃的卖相都挺好的,牛奶鸡蛋用一个大菠萝杯装着,还放了个长勺子,看上去挺漂亮的。

“我知道该怎么问,”程博衍笑笑,“你晚上别出门了,等我。”

“这个怎么做的啊?”项西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别问了,”项西咬咬嘴唇,“问多了要真有什么事人警察该怀疑你了,别问了。”

“把牛奶煮开,敲个鸡蛋进去,搁点儿糖搅一搅就行了,”程博衍说完,在他开口之前又抢了一句:“你不要试了,肯定会糊。”

“我下午再问问,”程博衍说,“下午我下班了过去找你。”

“我明天就试试。”项西说完,拿着杯子往卧室走。

“警察?”项西一听这两个字顿时腿一软靠在了墙上。

“去哪儿?”程博衍在身后说,“吃东西就在客厅,不许进卧室。”

“还不清楚,没问到名字,”程博衍估计是在上厕所,那边有冲水的声音,“而且有警察守着,具体情况也没法多打听。”

“哦,”项西又转身回来坐到了沙发上,“为什么?”

“是馒头吗!”项西一下站了起来。

“有味,”程博衍打了个哈欠,进了卧室,“你这种走路不稳当的再洒点儿我还得收拾。”

“那人在我们医院……”程博衍的声音传了过来。

项西盘腿坐在沙发上把牛奶鸡蛋吃完,洗好杯子放好,又按程博衍的要求刷了牙洗了脸,走进卧室往床上一倒:“哎,再也不吃消夜了,麻烦死了!”

程博衍的电话是休息时间快结束的时候打过来的,项西还在后门蹲着,手机就拿在手里,一听到响的瞬间他就接了起来:“喂?”

“讲点儿卫生看把你累的。”程博衍坐在小茶几旁边看书。

烟雾在眼前飘着,他脑子里终于开始有些放空。

“你挺神奇的啊,”项西翻了个身趴床上看着他,“都这个点了还看书呢?”

但这会儿他还是摸出烟盒来,点了根烟叼着。

“不是你饿了吗,要不我早睡着了。”程博衍抬抬眼皮瞅了瞅他。

他现在不太抽烟,程博衍虽然没有强制性地不让他抽烟,但也说过让他别抽,他就没怎么抽了。

“你自己说睡不着的啊,”项西啧了一声,躺回枕头上,“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这么没谱。”

中午订餐的时候他没有订,不想吃,只是去了超市后门的小胡同里蹲着。

上了这么久的班,项西已经习惯了按时醒来,第二天睁了眼,发了半天愣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不用上班了。

一上午他都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想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琢磨,越琢磨就越觉得透不过来气。

有点儿失落,但很快又被可以继续睡觉的愉快代替了。

不知道是胆子不够,还是恨不够。

他很舒服地翻身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心里对平叔和二盘厌恶至极,但哪怕是自己差点儿就被平叔弄死在荒郊野外,他也从来没想过把阴魂不散一直盘踞在他心里最黑暗的角落里的平叔和二盘弄死。

虽说规律的生活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也并没有什么不满,但毕竟前十来年除了看看平叔的脸色,别的时间都是想干吗就干吗,只要能弄来钱,睡一天也没人管他,这会儿突然可以不用早起上班,他才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还真挺累的。

但……要说馒头去烧平叔和二盘的房子……他又觉得更是让人不寒而栗,那就不是纵火了,是杀人。

“醒了啊?”程博衍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去烧平叔和二盘?

“嗯,”项西闭着眼应了一声,“哎,你听。”

馒头烧掉那几间房子有什么意义?

“鸟叫吗?”程博衍说,“我今天给你带副耳塞回来吧。”

他感觉差不多可以确定这就是馒头干的,但他不明白馒头为什么要在旧房子那边放火,那边在他们小时候就已经没人住了,只有几间里养着鸡,全是危房。

项西想了想:“算了。”

项西没说话,心一路往下沉。

“不嫌吵吗?”程博衍笑笑,“它们几个四点就开嗓了,嚎一小时吃一次炫迈……”

“嗯,”张昕点点头,“我也是早上吃早点的时候听人议论的,不知道是不是火太大要警察支援。”

“吵就吵吧,睡个觉还带耳塞这么矫情。”项西笑笑。

“警察?”项西愣了愣。

程博衍在弄早点,项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了,但不想起床,来回翻着。

“嗯,你也知道了吧?”张昕说,“真可怕,听说后来还去了警察,我就奇怪了,火灾还要警察去吗?”

“你喝粥吗?”程博衍探头进卧室问了一句。

“是说昨儿晚上的火灾吗?”项西正打算拖地,一听她俩的话就停下了,张昕家不住赵家窑,但在那个方向。

“杂豆粥?”项西翻了个身,“不喝,一股刷锅水的味。”

“还好没有人住啊。”何小如说。

“那你想吃什么?”程博衍又问。

早上顾客不多,张昕一边整理货架一边跟何小如聊着:“我家那边都能看见火光呢,挺长时间才扑灭了。”

“我现在没胃口不知道呢,”项西嘟囔着,“我一会儿自己下去吃吧。”

于保全嘿嘿笑了两声。

“不行,”程博衍想也没想就说,“你现在不许一个人出门。”

“我不想打太极,”项西说,“绕几圈再碰上点儿什么误会更说不清了。”

项西又翻了个身,撑起胳膊看着他:“那我自己做那个牛奶鸡蛋。”

项西刚挤出来的笑容只好消散掉,于保全拍了拍他的肩:“你那天的拒绝也太直白了,估计小如得有一阵才缓得过来。”

“嗯。”程博衍点点头,转身回厨房了。

跟于保全一块儿把门口的地扫完,张昕和何小如都到了,张昕跟他俩打了个招呼就进去换衣服了,何小如跟于保全打了个招呼,看到项西时低下了头,一路小跑着进了店里。

项西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实在是睡不着了,只得坐起来下了床。

“早。”项西笑笑。

程博衍已经吃完了杂豆粥,正准备出门上班。

“早啊!”于保全冲他挥挥手。

“哪儿也别去,中午我给你叫外卖,看清了再开门。”程博衍交代他。

到超市的时候时间还算合适,他把店门打开了之后于保全开着小电瓶车到了。

“没那么严重吧?”项西揉揉鼻子。

虽然有点儿无奈,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程博衍的电话。

“也许吧,但是就怕万一,”程博衍说,“人现在好容易从老混混栖身毒贩行列,制毒贩毒大业还没辉煌就让人把老巢给端了,这一上火,谁知道能干出点儿什么来,防着点儿没错。”

除去他不敢贸然靠近赵家窑之外,他很清楚这次的事不小,如果真的跟馒头有关,他去了一定会惹上麻烦,而且对馒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

“嗯,”项西点点头,“我不出去。”

但今天他没有,心里一阵阵发慌,一阵阵害怕,他却没打算去看。

“有事打我电话,”程博衍换好衣服,“走了。”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估计会不顾一切地去一趟赵家窑,就像那次跑去黑作坊一样。

看着程博衍出门之后,项西在客厅里伸了个懒腰,按说现在应该去洗漱,但是他不想动,反正程博衍已经出门了也管不着他。

项西走到站台上,程博衍的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开走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靠到广告牌上。

一会儿再洗漱吧,他走到窗边,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没过一会儿就看到程博衍从楼里走了出来,他嘿嘿笑了两声。

“去吧。”程博衍笑笑。

要不是楼层太高,他挺想喊一声的。

“嗯,”项西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程博衍低头往车库那边走了两步,停下了,接着就抬起了头,往楼上看了过来。

“等我电话,别乱跑。”程博衍说。

“哎?”项西一愣,赶紧伸胳膊出去用力挥了挥。

“嗯?”项西回过头。

程博衍也抬手挥了挥,这才转身走了。

程博衍开车把项西送到了公交车站,项西下车的时候,程博衍拉了拉他的胳膊:“项西。”

项西又在窗台上趴了一会儿,以前他没这么看过这个小区,今天这么一看,小区绿化还挺不错的。

程博衍看着他,没再多说别的。

程博衍家这栋楼正好在小区的小花园旁边,能看到早起的老头儿老太太们,慢跑的、打太极的、逗鸟的、拍手的、挂树的、踢树的、蹭树的、撞树的……

“不用,”项西吃得倒是挺多,吃光自己那份又把程博衍没吃完的都给吃了,抹抹嘴,飞快地把餐盒收拾到袋子里,“你不顺路,我去门口等公交车。”

项西看了半天才去洗漱了,然后准备大显身手做一杯牛奶鸡蛋。

“我送你吧,”程博衍站起来,“送……”

刚走进厨房他就愣了,案台上放着昨天的菠萝杯,里面有一大杯已经煮好了的牛奶鸡蛋,旁边还放着一盒曲奇饼干和一张字条。

项西坐在桌子边埋头吃着程博衍带回来的早餐,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电视,程博衍觉得这家的早茶还不错,不过这事一闹,他胃口全无,吃不出味来,随便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我怕你把厨房烧了,所以还是我做吧。

但受伤的那个是谁,是不是纵火的人,新闻没有说,只说会继续跟进。

项西看着字条笑了好半天,拿着杯子和饼干回了客厅,老实地坐到桌子旁边开始吃。

新闻里没有更多的信息,只知道火灾挺大的,烧了连着的三栋旧楼,但因为都是没有人住的旧屋,所以没有造成太大损失,也没有更多的人员伤亡。

虽说不用上班,吃吃喝喝,看看电视,玩玩电脑很舒服,但要一整天都一个人待在屋里,项西还是觉得有点儿无聊。

“我知道了,知道了,”程博衍在他背上用力搓着,“我马上去医院,如果不在我们医院,我也一定帮你问问我同学在不在他们医院,你别着急,我帮你打听,一定帮你打听到,我保证。”

他打开了程博衍的书柜,想看看有没有他能看懂的书,结果一眼看过去,上面两排架子上就看见一堆念都念不明白的书名,骨,骨,骨,骨……

“只有一个人被烧伤了,”项西还在一连串地说,“只有一个人,到底是谁烧伤了,是馒头还是平叔还是二盘……送医院了,会不会送到你们那里……”

“哎,有没有小说啊?”项西皱皱眉,往下面几排继续找。

程博衍被他吼得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肩,在他背上一个劲地拍着:“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着急。”

还没看清有没有小说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脸冲下扣着的一个相框上。

“我已经看过了!”项西吼了一声,“我看了!赵家窑!大洼里边上!那是平叔的地盘!那么大的火!”

照片?谁的?

“你先别着急,”程博衍拍拍他胳膊,“我看看新闻。”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赵家窑附近,旧胡同那边,离大洼里没多远,那里有房子没人住,”项西抓着他的胳膊不松手,声音里带着颤抖,“是馒头!一定是馒头!就是他干的!”

是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火灾在赵家窑?”程博衍愣了愣,转头盯着电视。

这是程博衍那个已经死了的弟弟。

“赵家窑,就在赵家窑。”项西瞪着他,嘴唇有些发白。

项西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弟弟跟程博衍长得很像,不过看上去弟弟样子挺调皮的,没程博衍那么严肃,虽然程博衍的严肃正经只是表象……

“要看在哪儿,”程博衍被项西的反应弄愣了,“怎么了啊?”

项西把相框扣着放回原处,从这一排书里抽出一本《小王子》,这本书名他一眼就看懂了,所以打算就看这本。

“是不是送你们医院了?”项西突然抓住程博衍的胳膊,“会不会是送到你们医院?”

看书之前他学着程博衍的样子做了一番准备,摘了几片薄荷叶洗了,泡了一杯薄荷茶,放在卧室的小桌边,然后捧着书往小沙发里一靠。

程博衍愣了愣,转过头看着电视:昨天晚上的火灾?

窗帘外透进一点儿阳光,蝉鸣鸟叫里透着夏天特有的懒洋洋。

“被烧伤的伤者已经被及时送往医院,目前现场没有发现其他……”电视里的声音传来。

连炫迈鸟的叫声都没那么烦人了。

“看什么呢?”程博衍换了鞋,把餐盒放下,搓着手走到他身边。

舒坦!

客厅里的电视居然是开着的,项西没有去书房睡觉,而是站在沙发前,瞪着电视,他进屋了项西都没有往他这边看。

难怪程博衍总在这儿看书,这个贪图享受的家伙!

到家门口的时候都有点儿出汗了,他掏出钥匙,动作很轻地打开了房门。

他翻开书,前几页他看了几眼就有点儿发蒙,字挺多,里面还有很多外国名字,看起来无比费劲,他好一会儿才看明白,这不是故事内容,只是导读。

程博衍挂了电话,加快步子往回走。

导读1,他啧了一声,往后一翻,导读2,再翻,导读3……第四张都还不是故事。

“我试试吧。”项西叹了口气。

“什么玩意!”项西有些不耐烦地小声说。

“要不你再去书房睡会儿,我大概十来分钟能溜达回去,”程博衍说,“我到家了叫你起来。”

再翻,终于是故事了,还看到了很漂亮的插图,项西挑了挑眉毛,不错。

“哎哟,怎么多睡啊,你对面楼那几个吃了炫迈的鸟,我以前睡书房还真没觉得它们几个吵,今天算是领教了,”项西很郁闷地说,“我要不是考虑你的邻里关系我早拿药给它们几个都灌哑了。”

他喝了口薄荷茶,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念着,慢慢看了下去。

“买好了,马上就回去了,”程博衍看看时间,“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程博衍今天很忙,其实哪天都很忙,感觉今天特别忙大概是他想抽时间给项西打个电话,但一直都没能把这点儿时间抽出来。

“你买好早点了吗?”项西问,“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起太早了,我怎么觉得好饿啊。”

中午请护士帮忙叫了个外卖给项西送过去之后,正想打个电话,又被主任抓到办公室里边吃饭边聊,等聊完出来又该接着上班了。

“不听,”程博衍笑笑,“不过你最好认真尿,让我发现你尿外头了你就死定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来诊室的病人连着几个都是老人,年纪大,理解力差,还有个老太太耳朵还不太好。

“你别趁人没睡醒说不过你你就拼命挤对,”项西啧啧两声,“哎,你要不要听我尿尿的声音?”

给老太太耐心解释她为什么膝盖疼的时候,程博衍听到诊室门口有人骂了一句:“什么破医生,看个病看这么长时间都看不明白!”

“我上班去了你就自己收拾好回超市呗,”程博衍说,“这也能吓死你,胆有没有杂豆粥里一颗绿豆大啊?”

程博衍往门口看了一眼,一个手上乱七八糟缠着绷带的年轻人正瞪着他:“这什么时候能轮上啊,手疼死了!”

“哦,”项西估计是刚醒,说话还带着鼻音,“吓死我了。”

程博衍笑了笑:“不好意思。”

“没啊,”程博衍笑笑,“我出来买早点,时间还早就没叫你。”

一个护士跑了过来,把这人劝到一边去了。

“你去上班了吗?”项西的声音里透着惊讶。

等到这人进诊室的时候还一肚子火,一坐下就很不爽地说:“你们这么大个医院,多弄几个医生不行吗?”

“喂?你起了?”他接起电话。

“那也得有地儿弄啊,都高危职业了,现在这些没跑光就不错了,”程博衍笑笑,“手伤了?”

他腾出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项西。

“手没事,”这人瞪着他,“摔一跤脚扭了,几天了都没消肿。”

挑好吃的,打好包,程博衍拎着几个餐盒刚走出茶楼没几步,手机就响了。

“我看看,怎么刚扭的时候没来看?”程博衍弯腰顺着腓骨往下一捋。

最后一直溜达到了另一条街的一家新开的港式茶楼。

“就想着扭一下也不是什么大……”这人话说到一半嗷了一声,“疼!”

小区门口就有早点摊,包子、油条、玉米、豆浆、面包、牛奶挺齐全的,但程博衍都没胃口,天热的时候看着什么都没食欲。

“估计是骨折了,”程博衍拿过检查单,“拍个片看看,以后这种扭伤不要觉得没事。”

屋里空调还开着,程博衍过去扯过被角搭到他肚皮上,转身出去了。

把这个病人处理完,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程博衍看了看外面,又问了护士一声:“没病人了啊?”

他进卧室看了一眼,项西换了个姿势,还是睡得昏天黑地的,衣服掀开了,露出一截肚皮。

“没啦,”护士笑笑,“怎么您还想看啊?”

洗了个澡,程博衍还是决定去楼下买点儿早餐上来吃,时间富余,还是不要吃杂豆粥了。

“饿死了。”程博衍笑着说完,回诊室里把衣服换了,拿出手机边锁门边给项西拨了个电话。

既然起早了,就做点儿粥当早点……不过杂豆粥真是挺难吃的……

“下班啦?”项西很快接了电话。

下床的时候他很小心,这个点离项西的正常起床时间估计还早了点儿。

“嗯,我现在回去,”程博衍往外走着,“中午的饭好吃吗?我让同事帮忙订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饭。”

项西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正睡得香,他打了个哈欠,抬起胳膊伸了个很长的懒腰。

“挺好的,排骨饭,很香,”项西说,“晚上吃什么啊?”

一直到对面的泼泼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开始狂吠不止,他才醒了过来。

“一会儿咱俩上超市转转,看买点儿什么菜回去做吧,”程博衍说,“你等我。”

后半夜实在是困得厉害,他才总算是睡实了。

回到楼下停车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儿擦黑了,程博衍叹了口气,这会儿去超市估计连打折菜都没得抢了。

一个人睡了快三十年,现在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他怎么都有点儿不习惯,半夜里项西翻个身,他都知道。

锁好车之后他快步往楼里走,走了两步,余光扫到了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旁边还蹲着一个。

项西睡觉挺老实,不乱动,呼吸也很轻,基本上睡着了就没什么存在感,但程博衍始终是知道有一个人在旁边。

程博衍皱了皱眉,没往那边看,这个时间,小区里的住户不是在吃饭,就是吃完了饭出来散步,像这样扎堆坐一块儿愣着的很少见。

不过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程博衍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一个人睡,小时候程博予哭闹着想跟他一块儿睡他都没答应。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感慨完大概也就两分钟,他也睡着了。

程博衍进了电梯,那几个人没有跟进来,他按下楼层按钮,看着数字一个个跳着。

没多大一会儿呼吸就很明显地慢慢放缓了,程博衍闭着眼睛,感慨了一下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着。

虽然自己有过这样的想法,平叔和二盘逼急了可能会鱼死网破,但没想到真会有人来,而且这么快。

“嗯。”项西应了一声。

到底是不是?

“你想睡我床就在这儿睡吧,明儿早上我叫你起床,”程博衍笑笑,“晚安。”

电梯门打开,程博衍刚跨出去,旁边房门就打开了,项西从屋里蹿了出来,有些着急地冲他招手:“快进屋,你来看!”

“狗吧,”项西笑着说,“老狗。”

程博衍进了屋,项西把他拉到窗边,手指挑起窗帘一角:“下面有几个人,下午就来了,但不是一直都在,隔一会儿就来,过会儿又走了,再过会儿又来……”

“那我算猫还是算狗?”程博衍问。

“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了,”程博衍说,“你怎么下午不跟我说?”

“嗯。”项西应了一声。

“你在上班啊,”项西看着他,“我怕我说了你给人看骨头的时候出错。”

“你这么没安全感……”程博衍声音很低地说,但很快又把话题带了回去,“猫和狗啊?”

程博衍又往楼下看了看,那几个人没坐着了,正往小区大门那边走过去:“这几个人你认识吗?是不是平叔和二盘的人?”

“它根本不理我,”项西嘿嘿笑了几声,“就是喜欢那种感觉,毛茸茸的,特别亲热地挤在一块儿,猫啊狗啊,小时候就喜欢,但我们那儿都是流浪猫狗,怕人,摸都不让摸,就后来我捡了只狗,跟我还挺亲的,让摸……但是让二盘吃了……”

“不认识,我还专门拿相机拉近了看了,我都不认识,”项西皱皱眉,“而且我感觉,这几个长得也不像赵家窑的人。”

“它扛不住你。”程博衍说。

楼下的三个人走了之后没有再回来,程博衍在窗边看了挺长时间,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项西坐在沙发上发愣。

“就这样,没有防备,聊着天,没什么担心的,要有点儿太阳就更好了,”项西笑笑,“我在大洼里的时候,总有一只猫在门口墙上晒太阳,我就特想抱它,靠在它身上……”

“也不一定就是什么人,”程博衍过去拍了拍他,“饿了吗?要不要跟我去超市。”

“哪样?”程博衍枕着胳膊。

“去!”项西抬起头,“我以为你不让我出门了呢。”

项西嘿嘿笑了两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特别喜欢这样的感觉。”

“是不该让你出去,”程博衍笑笑,“不过看你这样子……反正就小区门口,也不走远,而且你过两天还要去茶室,总是要出门的,我跟着就行。”

“凑合吧,”程博衍说,想了想又笑了,“主要是你每次认错都很快。”

“我换衣服。”项西马上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跑进了卧室。

“你脾气挺好的。”项西很舒服地摊平了。

两人下了楼,站在楼前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人,都是小区的住户吃了饭在小花园遛食,还有不少带着孩子的,看上去一片安宁。

“当初也没打你啊,”程博衍笑了,“你在我这儿怎么折腾我也没弄死你吧?”

“走吧。”程博衍手里拎着个购物袋往小区大门那边走过去。

“那现在怎么办?”项西扭了两下,还把腿抬起来晃了晃,“我现在就睡了,你打我吗?”

“说不定只是来找人的呢。”项西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转回头看到购物袋又笑了:“你拿着这个太逗了。”

“这么记仇,”程博衍轻轻笑了两声,“我又没针对你,我妈都不随便碰我床呢。”

“不然呢,”程博衍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拿个菜篮子不是更逗吗?”

“你以前不是说过,”项西拍了拍床,“‘你要敢睡我床你就死定了’吗?”

“在超市买个袋子呗,两毛钱。”项西一看他就想乐。

“那睡吧。”程博衍说。

“环保懂不懂,”程博衍说,“反正没多远,又不拎着逛街。”

“踏实就犯困。”项西笑笑。

“我来拿吧,你拿手上我一看你就想笑,”项西从他手里拿过了袋子,“你就不能把它折……”

“跟我待一块儿就犯困?”程博衍笑着问。

项西想把袋子折起来拿在手里,一拎才发现,袋子里好像有东西,他往里瞅了一眼就愣了:“这什么玩意?”

“刚才是睡不着,”项西闭上眼睛,“不过现在又困了。”

“喷雾。”程博衍说。

程博衍笑了起来,抓着他的手一下下轻轻捏着:“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喷雾?什么喷雾?”项西把袋子里的一个小瓶子拿了出来。

“不知道聊什么,你这话问的,命题聊天我怎么聊啊?”项西小声说。

程博衍把瓶子拿过去扔回袋子里,又清了清嗓子:“防狼喷雾。”

“聊聊,待一会儿,我知道,”程博衍上了床,往枕头上一靠,“想聊什么?”

“防……”项西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程博衍你要不要这么搞笑啊!”

“我不是要睡觉,我就是……”项西抱着枕头往床里边挪了挪。

“有这么好笑吗?”程博衍看着他,“不就一个防狼喷雾吗?”

“不看了。”程博衍把书合上放回了书柜里,从柜子里又拿了个枕头出来扔给他,回手把台灯关掉了:“你往里点儿睡吧。”

“不是,”项西边乐边往袋子里瞅了一眼,接着又笑得更厉害了,“这有什么用啊,这不都小姑娘搁包里的吗,你怎么还有这玩意啊……”

“我就想挨着你待会儿,踏实……你看书吧,我就坐这儿。”项西笑了起来。

“我喷你一下,你试试有没有用?”程博衍啧了一声,“行了,边走边笑吧,节约时间。”

“睡呗,”程博衍笑了笑,“又不是没睡过。”

项西自己又笑了好一会儿才紧走了两步跟程博衍挨着:“程大夫。”

“我想睡你床。”项西坐在床沿上说。

“什么事?”程博衍说。

“我没在看……”程博衍说了一半又停下了,“睡不着就看一会儿。”

“哪儿来的啊,这东西?”项西搓搓脸,语气又有些郁闷,“逼得你都带这东西出门了。”

“你怎么看书看这么晚啊?”项西有些吃惊。

“买的呗,我们科室小护士团购的,我跟陈主任要了一个。”程博衍笑笑。

程博衍的确是还没睡觉,台灯开着,小茶几上放着翻开的书,床上的铺盖都还是叠好的。

“你们陈主任一个小老头儿谁耍他流氓啊!”项西本来已经不想笑了,一听这话又乐了半天。

“嗯。”项西马上点点头。

“陈主任觉得自己长得太好欺负了,”程博衍被他一直笑逗得跟着也笑了,“去年有人喝醉了闹事,在医院打人,医生都上去拦了,结果那人对着陈主任就过去了……后来警察问为什么打陈主任,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那过来吧。”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是啊,为什么打他?”项西问。

“真没。”项西说。

“那人说,陈主任看着就是不会还手的那种,所以打他,”程博衍说,“后来陈主任就买了个喷雾。”

“跟我待一会儿?”程博衍愣了愣,走到他跟前,“真没事?”

项西又是一通乐,笑完了以后想想又叹了口气:“你们医生也太……那他后来用过没啊?”

“没事,我就是……就是吧……”项西想了想,“我就想……聊聊,跟你待一会儿。”

“没,哪敢用啊,”程博衍把胳膊搭到他肩上,“其实不用挑陈主任,他随便挑谁都不会还手的。”

“你是不是有事?”看他还站着没回屋,程博衍问了一句。

“哎,”项西揪了揪他的手指,“我以前还想,你卸人膀子那么轻松,有人在医院闹事肯定不是你对手。”

还没琢磨明白,程博衍就出来了。

“我还能把人家属膀子卸了吗,”程博衍笑了,“一样都是躲啊,没躲开就挨几下。”

项西站在厕所外面没走,想着是该回书房老实睡觉还是等程博衍出来。

“你说,你们一家子医生,都知道什么情况吧,干吗你还要学医啊,学点儿别的不行吗?”项西看着他。

程博衍接着进去了,关上了门。

“本来是没想学的。”程博衍说。

项西并不想上厕所,在马桶前摆了个小便的姿势等了一会儿,然后收了姿势按了一下冲水,就出了厕所。

“那干吗又学了?”项西有点儿好奇。

“赶紧尿你的!”程博衍在后面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买菜去,”程博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推着他进了超市,“我还想买点儿熟食,这个时间估计没有了。”

“哦,”项西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厕所那边走过去,“你不大号拿纸干吗啊?擤鼻涕了?”

“有什么买什么吧,生食也不见得还有。”项西没再追问。

“……说了我不上。”程博衍有些无奈。

超市里人很多,都是附近的居民,这片就两个超市,卖菜那块一过了七点就跟刚打完仗似的乱七八糟,很多架子上都只剩了菜叶。

项西看到了程博衍手上拿着纸巾,他有些不好意思:“你大的啊?那我先吧,我很快就出来。”

他们转了一圈,只拿到了一兜打折土豆,项西趁着一个大妈犹豫,从她面前拿了一袋彩椒,大妈犹豫完了发现仅有的一兜彩椒没了,很不爽地瞪着项西念叨了半天。

“我不上,”程博衍看了他一眼,“你去吧。”

“这俩……”程博衍看着手里的土豆和彩椒,“怎么配?土豆丝炒彩椒?”

“我……上厕所路过,”项西说,“你也上厕所吗?要不你先上。”

“不知道,要不把彩椒给那老太太?”项西小声说,“她还瞪我呢。”

“你在这儿干吗?”程博衍看清是他以后愣了。

“我想想,”程博衍想了一会儿,“拿上吧,做个土豆泥,再拿点儿肉炒彩椒就行了。”

“啊!”项西也赶紧喊了一声,“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好,”项西很有兴趣,“你会做土豆泥?”

“哎!”程博衍没想到门口会站着人,一开门吓得往回退了两步。

“……不会,”程博衍很诚实地回答,“这只是我的计划,回家查查怎么做吧。”

就在程博衍拉开卧室门的一瞬间,他给自己换上了一副“哎,这么巧,我正好经过,你就开门了”的表情。

“我做也行。”项西说。

怎么办?

程博衍没说话,推着购物车往旁边的水果架子走过去。

项西突然就有种做了贼即将被逮着的感觉,但回身跑回书房动静也不小,时间上也不够,肯定还会被程博衍发现。

“我做吧。”项西跟上来又说。

正在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屋里突然有了声响,程博衍的脚步声往门这边过来了。

程博衍拿了几个芒果看着,项西碰碰他胳膊:“哎,我说我做啊,土豆泥。”

敲完门以后说什么?

“闭嘴。”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项西踮着脚走到卧室门前,抬手想敲门,但又没敲下去。

“这么不相信我!”项西小声喊。

居然还没睡!

“就做菜这事,你自己信你自己吗?”程博衍勾勾嘴角。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但意外的是程博衍卧室的灯居然还亮着,门缝下透出一条细细的光线。

“我啊?我……”项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笑着说,“还真不信。”

“哎。”他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又往前弓了弓,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背,然后穿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出了书房。

最后两人拎着土豆和彩椒,还有些水果走出了超市。

他摸过手机看了看时间,他已经在床上折腾了四十分钟。

“太可怜了,”项西啧啧几声,“还不如去吃沙县呢。”

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困得眼泪都流无可流了,背都酸了,也没有要睡过去的意思。

“不卫生。”程博衍很简单地回答,拽着他胳膊过了街。

睡不着,但又不可能过去找程博衍聊天,大半夜的。

小区里比之前要热闹了,小公园仅有的一片空地上已经站了很多人,还能听到音乐声。

又翻。

“要跳舞了,”项西笑着说,“我之前都没发现这儿还有人跳广场舞呢。吵吗?”

又翻了个身。

“天冷的时候就不跳,暖和了才出来跳的,”程博衍看了看那边,“声不大,在屋里听不见,九点一过就结束了。”

项西翻了个身,在黑暗里瞪着眼睛。

“我饿了,”项西蹦了蹦,“我……”

程博衍就在隔壁的房间里,是睡了,还是在看书?

话没说完,他的脚步突然定了一下,程博衍跟在他身后看手机,差点儿撞上:“怎么了?”

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事就爱这么瞎琢磨,甚至刚才的救护车也能让他想半天。

“那几个人,”项西偏过头小声说,“又来了。”

想的事挺多。

“嗯?”程博衍抬起头往之前那几个人坐过的石凳看过去,还真是又回来了。

也不是不困,还是困,但脑子一直在转着,困得都泪流满面跪下就能摆摊卖身葬父了也还是睡不着。

他把手伸进了购物袋里,皱了皱眉,这几个人如果真是来报复的,那智商还真有点儿余额不足,跟定点早餐车一样居然回回都在同一个地方待着……

平时这个点项西差不多都已经睡着了,今天在KTV的时候还觉得挺困,但从宋一说了今儿晚上不用值夜班之后,他就不困了。

“怎么办?上楼吗?”项西往楼里走,小声问。

关上门之后,他把杯子放到小茶几上,拿起了放在一边的书。

“上楼。”程博衍一直没把喷雾拿出来,因为那几个人在他们走进楼里之后,又起身往小花园那边过去了,并没有跟进来的意思:“这几个可能真不是冲你来的……”

没两分钟又捏着两片薄荷叶子转了出来,去厨房洗了洗,泡了杯薄荷茶,拿着又进了卧室。

项西没说话,低头进了电梯,一直到出电梯都沉默着。

程博衍关上书房的门,把客厅里的空调和电视关掉了,拿了书走进了卧室。

“怎么了?”程博衍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

“晚安。”

“哎!”项西往前一蹦,回头瞪了他一眼,又低头叹了口气,骂骂咧咧地说“你说,这叫什么破事啊!害得人提心吊胆的……”

“踏实睡吧,”程博衍拍拍他,“晚安。”

程博衍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胳膊上:“你这嘴还真是改不过来啊?”

项西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他乐了:“我差点儿没听懂你说什么。”

“下回换个地儿抽行吗!”项西被这一巴掌抽得一个劲搓着胳膊,“每次都抽这儿!”

“好一套八卦连环掌,”程博衍说,“看那沙发,已然经脉俱断。”

“你还准备有下回啊?”程博衍开了门,把他往屋里一推,“一会儿吃完饭我们来约法几章。”

项西不出声,弯着腰在枕头上来回拍着,拍过来,拍过去,不知道的估计得以为他有洁癖。

“楼下那几个人,”项西进屋站了一会儿又郁闷上了,“怎么办啊?”

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敌不动我不动呗,”程博衍进了厨房,“别想了,我给你做土豆泥。”

“你还总睡这儿啊?”程博衍顺嘴说了一句。

项西又到窗边往下看了看,那几个人已经走了,他叹了口气,感觉有点儿憋气,这守一下午加一晚上了,要打要杀就来啊,这么吊着没着没落的比干一仗难受多了。

“手动的啊,我还以为有什么机关呢,顺边摸了半天按钮,”项西拍拍床,把枕头放好,“以后知道怎么弄了。”

他拉好窗帘,进了厨房准备帮忙做饭。

程博衍叹了口气,放下书,起身进了书房,帮他把沙发床给弄好了。

“我淘米吧,煮饭我总能干了吧?”他拿过锅。

“那个沙发,怎么弄才能变成床?”项西问。

“嗯,粥还是干饭你看着办,”程博衍站在案台前低头看着手机,“我查查土豆泥怎么做。”

“嗯?”程博衍转过头。

项西拿了锅站在水池前慢吞吞地淘米,程博衍皱着眉研究着土豆泥的菜谱,余光扫了项西几眼,能感觉得到,因为楼下那几个疑似寻仇的人,他情绪有些低落。

过了不到一分钟,他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喂。”

“你想吃咸的还是甜的?”程博衍问,“两种呢。”

“晚安。”项西快步蹿进了书房,把门给关上了。

“咸的。”项西说。

“你管我呢,我又不影响你,”程博衍笑了,“你又不跟我睡一张床。”

“好,我看看,奶酪、黄油、黑胡椒粉……奶酪没有……”程博衍慢慢地念着,琢磨着家里有哪些配料。

“你不睡啊?你明儿上班呢,这都三点多了啊。”项西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

“做不了咸的就吃甜的吧。”项西说着,声音没精打采的。

“你睡吧。”程博衍说。

“别想那么多,”程博衍把手机放到案台上,走到他身后,给他捏着肩,“你现在就是坐地上撞墙……”

项西拿着毛巾进了浴室,搓好了晾上回到客厅,发现程博衍把铺盖给他拿到书房之后,居然拿着笔开始边看边记了,他觉得有点儿神奇:“你还看啊?”

“我为什么要坐地上撞墙?”项西有气无力地说。

“拿进去搓搓晾上。”程博衍看了他一眼,顺手拿起了旁边的书翻开了。

程博衍笑笑:“我就随口一说,你就是坐地上……”

然后就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吗了。

“我要撞墙也不坐着啊,我肯定站着。”项西偏过头。

项西拿过毛巾在头发上擦着,这毛巾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很吸水,他现在头发短,擦了几下之后基本就干了。

“好吧,你现在就是站着撞墙,”程博衍在他肩上又捏又敲的,“也解决不了那几个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与其愁眉苦脸地观,不如一切照常地观……”

“洒水车一样,”程博衍把自己头上的毛巾扔给了他,“用这个吧,比较吸水。”

“我也知道,就是老忍不住琢磨,”项西皱皱眉,“要是我认识的,我真就豁出去了,可那几个人看着又真不是平叔那挂的风格,到底还有谁能派这么几个人来蹲着啊!”

“擦了啊。”项西摸摸头。

“派?”程博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突然过去一把抓起了手机,“我可能知道了。”

“脑袋擦一下。”程博衍说。

“知道什么?”项西看着他。

项西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程博衍都想过去问了,他才一脑袋水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程博衍没说话,拿着手机拨了号。

他本来想说一句你是不是准备不穿内裤了,但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了电话,宋一懒散的声音传了过来:“博衍啊?”

程博衍看着跑进浴室的项西,坐到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用毛巾擦着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啊?”程博衍直接开口就问。

“哦,”项西接过来,“太好了。”

“什么……事?”宋一愣了愣,接着声音一下就精神了:“不是吧,你这就发现了?这几个货也忒废物了!”

“你的内裤,”程博衍说,“上回扔这儿的不是没拿吗?”

“我家楼下那几个人真是你叫来的?”程博衍感觉一下没控制好自己的声音,他打电话的时候只是猜测,宋一这么干脆利落地就承认了让他有些震惊。

“这什么?”项西愣了愣。

项西猛地转过头,眼睛都快瞪成正圆形了:“那是宋哥叫来的人?”

“给。”程博衍递过来一条内裤。

“是我叫的,本来没想告诉你,”宋一笑了笑,“小事,不用谢我。”

“我汗蒸一下。”项西转身跑进书房拿了衣服出来。

“谁想谢你啊!”程博衍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是不是退出江湖时间长了觉得特寂寞啊!”

“去洗吧,”程博衍说着,把空调打开了,“怎么没开空调?都能看见汗珠子了。”

“就是不放心,”宋一说,“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他们几个跟一段时间,真有什么也好帮忙。”

程博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正站在电视机跟前看着一帮人不知道谁打谁地打来打去。

“帮什么忙?打架?黑社会火拼?”程博衍捏捏眉心。

“……哦。”项西应了一声。

“我不是黑社会。”宋一纠正他。

“站会儿吧,”程博衍说,“要不你在客厅里溜达几圈消消食,你不是打嗝了吗?”

“林赫知道你要玩这么一出吗?”程博衍问。

“那我站着啊?”项西愣了愣。

“知道,我跟他说了,”宋一笑笑,“你甭管了,不管吃不管住的你就当没看见得了。”

程博衍笑了,转身进了浴室,在浴室里喊了一声:“别换衣服了,一会儿洗了澡再换,省得穿脏了。”

“不是,林赫同意你干这事?”程博衍有点儿难以置信,“你是不是给他下药了?林赫在不在,你让他过来接电话。”

“跟打仗似的。”项西说。

“唉,”宋一笑着叹了口气,把林赫叫了过来,“你俩说吧。”

回到程博衍家,程博衍一进门就搓手,然后洗手,洗完手就进卧室拿了衣服要去洗澡。

“博衍,”林赫拿过手机,“这事你真别觉得小题大做,咱就是得防着点儿,没事最好,有事能有个照应。”

“饱了,”项西站起来摸摸肚子,“偷偷打好几个嗝了。”

“你真够可以的,”程博衍压着声音,走到了客厅里,“真有什么事你是想打群架还是怎么着?你是不是觉得宋一这两年太老实了你特不习惯啊?”

“希望这次也是垃圾池吧,”程博衍站了起来抓了抓项西脑袋顶,“吃饱了吗?”

“不打架,我们的计划真不是打架,”林赫给他解释,“就是……仗着人多让对方不方便下手,真的。”

“也许不是太严重吧,”项西擦着手,“我还小的时候,馒头烧垃圾池玩,着火了,看着挺吓人的,有人报了火警,说烧红了半边天,吓得人消防的一下来了三辆车,结果到地一看就一个垃圾池,给气坏了。”

程博衍让他这话说乐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谢了,你打算人多势众多长时间?”

“走吧,”程博衍从兜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擦了擦手,又递了一张给项西,“明天看看新闻就知道是哪儿了。”

“我相信咱们警察的实力,”林赫笑着说,“顶多半个月,肯定能把人抓着。”

“不知道是哪儿烧起来了,”有人接了话,“这么热的天,有点儿火星子就着啊……”

程博衍跟林赫又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回到厨房,项西正靠在案台边发愣。

“哎,这是大火灾啊,”老板说了一句,“四辆救火车呢。”

“行了,”程博衍过去两只手在他脑袋上一通扒拉,“不用紧张了,真是宋一叫来的人,你去给宋一打个电话说声谢谢。”

消夜摊上的人都没了声音,一块儿行着注目礼。

“嗯。”项西点点头,低着脑袋去客厅打电话了。

程博衍回过头,看到一辆消防车很快地从路那边冲了过来,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四辆消防车从他们身后唰唰地鸣着笛冲了过去。

程博衍把土豆洗好,准备按菜谱说的画个十字蒸上,项西打完电话又进了厨房,看上去还是有些情绪低落。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项西拿过程博衍没喝完的水喝了一口,正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了消防车的鸣叫声。

“怎么了?”程博衍在他脑门上弹了弹,“这都知道没事了怎么还这副表情?”

“哎哟。”程博衍叹了口气,转开了脸。

“我就觉得吧,”项西垂着眼皮,“就因为我,所有人都不安生。”

“还要吃呢,擦了白擦啊,”项西说着,又嘬了嘬手指,“忍着吧。”

“谁不安生了啊?”程博衍笑着。

“你那手擦擦行吗?”程博衍皱着眉。

“你啊,宋哥啊,还有林赫,”项西拧着眉,“还有楼下那三个哥们……”

项西啃完一个烤翅,搓了搓手指:“放心吧我不舔,我吃烧烤的时候不爱吃菜。”

“我不算,咱俩之间没有这个说法。”程博衍拍拍他后背。

“你要敢舔,”程博衍看着他,笑着说,“我就抽你。”

“那宋哥他们呢,”项西叹了口气,“多操心啊。”

项西突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项西长这么大,一直都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包括馒头,也从来不轻易跟谁扯上关系,特别是会有麻烦的关系。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

现在因为他,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牵扯,让他很不安,也非常不爽。

“我没那本事。”程博衍笑着冲还一直往这边瞅的老板招了招手:“给我两串西兰花。”

“他们是朋友,朋友就是拿来不得安生的,”程博衍笑着说,“他们要碰上麻烦,我也会这样。”

程博衍低头一直在笑,项西一边啃着烤翅一边说:“笑什么笑,你有本事你再舔舔牛肉?”

“是吗?”项西皱着眉想了想,“我不知道我会不会。”

他拿起盘子里的几串牛肉挨个舔了一遍,然后看着一脸震惊的老板:“看什么看,烤你的串去。”

“你会的,”程博衍说,“你对馒头不是很上心吗?”

正说着话,老板又拿着一盘牛肉串过来了,要往桌上放的时候,项西抢着接了过去:“我来,我来,给我。”

“馒头啊……”项西闭了闭眼睛,“是啊,大概也就是馒头了,如果他……我发现我这人真是挺……我好像没有朋友。”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项西看着烤翅,啧了一声,拿起一个就咬了一口,“你再舔啊。”

“谁说没有的,”程博说,“我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你跟超市的同事不也关系挺好的吗,以后也会是朋友。”

“吃吧,你最喜欢的烤翅,”程博衍吧唧了一下嘴,“还是奥尔良味的呢。”

“嗯。”项西笑了笑,想起下午于保全还发了短信过来,心情又扬了扬,扬完了又皱皱眉:“馒头……现在什么情况?”

“我……”项西瞪着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

“这两天就会被转走了,身体情况挺稳定的,没什么事。”程博衍拍拍他,转身把土豆都画好十字放到锅里蒸。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博衍突然飞快地伸手把两个烤翅都拿了出来,在项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烤翅上舔了一口,然后放回了盘子里。

项西松了口气,把饭煮上之后就回到客厅坐下,给于保全回了条短信,下午被楼下的人吓着了,还没顾得上回呢。

“啊,烤翅,”项西拍拍手,“我最喜欢烤……”

朋友吗?

老板把烤好的两个烤翅拿了过来,放在了桌上。

项西笑了笑,以前他是没朋友,馒头算是意外的奇迹吧。

“真不吃,我不饿。”程博衍说。

赵家窑那破地方出不了什么朋友,永远都不会有那个能让人放下提防的人出现,那些所谓的“朋友”只能证明他们一起陷在黑暗里而已。

“真不吃啊?”项西笑了,“我逗你的。”

要说朋友,前阵方寅还给他打过电话,想看他拍的照片,他没答应,不好意思在拿着炮筒的方寅面前展示自己的照片,方寅算不算朋友?

“我塑料袋都陪你吃过了……”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拿了瓶水过来喝着,“我不吃,你吃吧。”

相对于项西做什么都砸锅的厨艺来说,程博衍做什么都没味的厨艺还略高一筹,在厨房里忙活了快一个小时,他把彩椒炒肉片和土豆泥端了出来,还有一盆蛋花汤。

“没啊,多脏啊,不卫生,也不健康,这个时间吃东西对身体不好,”项西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吃。”

“哎?”项西一看就蹦了起来,“真做成泥了啊?”

“……你要了这么些没我的啊?”程博衍问。

“不知道什么味,我还没尝,反正是按菜谱说的做的。”程博衍说。

“你吃吗?”项西要了烤翅和牛肉,还要了条烤鱼,又看着程博衍。

“看起来很漂亮,我……”项西有点儿激动,伸手就往碗里戳了过去,想抠点儿泥出来尝尝。

这会儿消夜摊也还挺热闹的,他俩找了个烧烤摊,在路边的桌边坐下了。

“干吗,你!”程博衍手上的筷子直接敲在了他手背上,“手都没洗!”

“行。”程博衍点点头。

“那我去洗手。”项西搓着手背跑进厨房。

“好,”项西笑笑,“要不吃点儿东西吧,我饿了。”

“洗了也不能直接上手啊!”程博衍说,“约法三章第……不知道几章,吃饭要用筷子!”

“也不兜远,就多拐两个路口,”程博衍说,“多开二十分钟吧。”

“知道啦!”项西喊。

“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项西看着他,“还兜啊?”

今天的菜意外地比平时程博衍做的菜好吃得多,项西边吃边赞美:“真的,好吃,虽然还是挺难吃的。”

“要兜一圈吹吹风吗?”程博衍问他。

“到底是好吃还是挺难吃啊?”程博衍看着他。

车开起来之后,带着凉意的夜风从车窗吹进了车里,项西眯缝了一下眼睛:“哎,舒服。”

“就,挺难吃的,但比平时做的什么杂豆粥之类的好吃多了,”项西扒拉了两口饭,“这是为什么呢,你突然开窍了?”

“唱不了就只能吼了。”程博衍说。

“我告诉你为什么,”程博衍指指彩椒,“这玩意有一丁点儿辣,还有点儿甜,本身的味道就不错,这个土豆泥,也一样,本身就有味,都不用我怎么调……所以就好吃……不,就不那么难吃了。”

程博衍把车窗放了下来,项西靠着窗往外看着:“我耳朵现在还嗡嗡响呢,他们也太能吼了。”

“那以后就这样吃,”项西舀了一勺土豆泥,“我觉得这样的菜还成。”

“开窗吧,”项西说,“我想吹会儿风,这会儿凉快了吧。”

“遵命。”程博衍笑笑。

“开空调吗?”程博衍把车开出停车场。

项西今天吃得比较多,不知道是因为楼下那几个不是平叔、二盘的人让他松了口气还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有朋友的,总之他吃了三碗饭,程博衍已经放了筷子,他还在吃。

“好,”项西点头,相比起超市的小屋,程博衍那里更像是他的避风港,让他踏实和放松。

正把碗里和盘子里剩下的菜都往自己碗里扒拉的时候,程博衍的手机响了。

“你睡书房吵不到我。”程博衍说。

程博衍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我妈。”

“会吵到你吗?你明天还去医院呢。”项西有些犹豫。

项西莫名其妙地居然有点儿紧张,菜汤滴了几滴在桌上,他伸手抹掉了,又看了程博衍一眼。

“宋一说你不用值夜班,”程博衍发动了车子,“要不你上我那儿睡吧,送你回超市太远了。”

“妈?”程博衍看到了他的动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有点儿吧,”项西说,“平时这会儿我已经睡了。”

“在家呢?”老妈在电话那头问,听声音是在外面。

“困吗?”程博衍上车关好车门,没有发动车子,看着他问了一句。

“嗯,刚吃完饭,”程博衍说,“你没在家啊?”

“哦,”项西点点头,“谢谢宋哥。”

“我跟你奶奶和老婶在一块儿呢,”老妈说,“你怎么这个点才吃饭?”

出包厢的时候,宋一追出来说了一句:“项西,今儿晚上太晚了,你不用值夜班。”

“你看!我就说这孩子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吧!”奶奶带着不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程博衍和项西从KTV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别的人都还在包厢里继续高歌,程博衍明天要去医院,没跟他们继续耗下去。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程博衍笑了。

“蒙的,我不知道词的时候就会唱了,就唱个音呗。”项西嘿嘿笑了两声。

“下午去了趟医院,给你奶奶看眼睛,然后带她去吃了个饭,刚出来呢,”老妈笑笑,“离你那儿没多远了,奶奶说你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要过去看看呢。”

“你唱的我也没听懂,”程博衍说,“还唱得挺像那么回事呢。”

“现在过来?”程博衍愣了愣。

“因为好听,”项西斜了他一眼,“不过的确是听不懂。”

项西一听这话,扔了碗就蹦了起来,站在桌边用口型问了一句:“你妈要过来?”

“是因为你没听懂吗?”程博衍笑着说。

“是啊,我开车过去,”老妈说,“你收拾一下吧,奶奶估计也想你了。”

“你唱歌真好听,”项西侧过头,“比我唱得好。”

“哦……”程博衍看了看项西,冲他点了点头。

“没事,回去慢慢洗。”程博衍笑笑。

项西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笑出汗了,”项西笑着说,“完了,洗手狂人的末日啊,摸一手汗,要去洗手吗?”

程博衍还在跟许主任聊着,项西急着想问问详细的情况,半天都没等到机会,只得过去推了他一把,用口型说:“先挂了!”

“怎么样?”程博衍坐到项西身边,伸手到他脖子上摸了一把,“你热啊?都出汗了。”

程博衍点点头,跟许主任又说了两句,把电话给挂掉了。

接下来又进入了群魔乱舞阶段,歌也都是胡乱点,然后几个人拿着话筒一块儿嚷嚷。

“你妈要过来?许主任要过来?”项西一看电话挂了,马上抓着他的胳膊问了一句。

项西听乐了,缩在沙发上一直笑,程博衍居然坚持着没有笑场,一脸深情特严肃认真地把歌完整地唱完了。

“嗯,还有我……奶奶和老婶……”程博衍话还没说完,项西已经转头冲进了卧室,他跟了过去,看到项西拉开了衣柜,正把自己衣服往外拿,他愣了愣:“干吗呢,你?”

每次程博衍唱到see you again,都能听到一帮人扯着嗓子一起喊:“see you again!”

“你妈要来啊!还有你奶奶啊!连婶都要过来啊!”项西很着急地把衣服往床上一扔,“我包呢,她们还有多久到?”

这歌屋里的几个没法跟着一块儿合唱,但因为曲子都挺熟的,所以他们还是成功地找到了合唱……不,合吼的机会。

“项西,”程博衍拉住他,“你这意思是要跑啊?”

虽然这小子现在听不懂。

“不然我在这儿待着吗?”项西看着他,“你妈啊!许主任啊,还有许主任的婆婆和许主任的妯娌……”

程博衍看着半张着嘴入神地盯着自己的项西,这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但有那么几句是他想说给项西听的。

“然后呢?”程博衍还是拽着他没松手,另一只手拿起他扔在床上的衣服,一件件往柜子里挂回去。

Damn who knew all the planes we flew,Good things we’ve been through,That I’ll be standing right here,Talking to you about another path……

“我……不知道,”项西皱着眉,“我就觉得……我……待这儿不合适吧?许主任上回来的时候我都快吓尿了……”

这句之后音乐节奏全变了,紧跟在鼓点之后的是一通说唱,程博衍居然很流利地就念了出来。

“有什么不合适的?”程博衍也皱了皱眉,“我又不是小孩,家里还能什么都管吗?”

这个笑容让项西感觉很温暖,温暖得让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而且声音特别大,跟鼓点似的,感叹了半天自己心脏还真是年轻,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音乐里的鼓点。

“你家……”项西愣了愣,接着又挣扎着想甩开程博衍的手,“还是不行,要不我先出去散个步吧,正好我吃撑了,啊!碗还没收拾……”

“Oh,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几句之后程博衍才把节奏给追了回来,唱到这句的时候突然冲项西笑了一下,“When I see you again……”

“项西,”程博衍捏着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你不用这么紧张。”

因为程博衍之前说过,他唱歌属于“一般难听”,所以他对程博衍并没有太高期待,而程博衍一开口,他才知道这人除了对自己长相不太谦虚,对别的还是挺谦虚的……

“我不是紧张!”项西也盯着他,“我是……不敢。”

听不懂歌词,但程博衍的声音却很好听,他所有的注意力瞬间就从“洗浴二干”是什么转到了程博衍的声音上。

“不敢?”程博衍笑了,“就……”

这句没压住节奏,但项西拿着啤酒准备喝的手却停住了。

“我上个厕所,”项西又挣扎了一下,“你先撒手,撒手!我真的想上厕所!”

“安静听着,”程博衍说,然后赶着节奏把下一句唱了出来,“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程博衍只得松开了他,项西一溜烟地跑进了厕所,把门一关。

“好!”林赫立马吼了一声,啪啪鼓着掌。

程博衍站客厅里等了好几分钟,也没见项西出来,走到厕所门外敲了敲门:“你是吓出屎了吗?”

“好了,”程博衍点点头,拿着话筒,脚尖跟着轻轻点了两下,“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您优雅的素质呢!”项西在里头啧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我是想尿尿,但是站这儿又尿不出来了……”

宋一笑得不行,过去帮他把歌往下降了降调:“行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程博衍手撑着门框,“你是不是觉得我妈她们对你会……有什么看法?”

“快,”程博衍拿着话筒站到屋子中间之后听着前奏突然一指宋一,“帮我降降调,听着感觉歌神第一句就要唱不上去了。”

项西在里面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音乐听着倒是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一点点地聊透这个事,”程博衍手指敲了敲墙,“你……”

项西坐在沙发上,好容易才从强拆的《青藏高原》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洗浴二干”是什么他听不懂。

“多优秀的一个儿子,长得帅,身材好,学习棒,工作也顺,”项西说,声音不高,“往哪儿一戳都是最抢眼的那个,居然跟个连身份证都没有,身上还扯着一堆破事的……混混,混在一起。”

“好,那来首……”程博衍想了想,在点歌器上戳了几下,“就《See You Again》吧。”

“前混混。”程博衍纠正他。

“你起来!”宋一往趴在他腿上的林赫背上甩了一巴掌,又看着程博衍:“博衍来首听不懂的,跟小象象打擂。”

“前混混也一样,有些东西,我可以觉得过去了,你也可以觉得过去了,朋友也可以觉得过去了,”项西声音有些不稳,“但在家人眼里,就是过不去的,你懂我意思吗?”

“是众望所归。”林赫说。

程博衍没有说话。

“出来一百回不开一次口,可不是众矢之的吗?”宋一笑着说。

“如果我只是随便一个什么人,我相信许主任不会介意我过去怎么样,说不定也会鼓励我往前看,加油,”项西声音低了下去,“但知道了这人跟他宝贝儿子……她还会这么想吗?人之常情,你别说你没想过这些。”

程博衍正弯着腰准备点歌,这一安静,他的手悬在空中半天都没落下去,回过头看了看屋里的人:“你们这样我压力很大啊。”

“所以呢?”程博衍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句。

包厢里立马安静了下来,几个人都没说话。

“什么所以呢?”项西有点儿茫然地反问。

林赫二话没说把《青藏高原》给掐了。

“就算你说的都对,都有道理,”程博衍说,“所以呢?你就打算躲开?好,就让你躲,你愿意跑跑,爱散步散步,然后呢?”

“直接掐了吧!”陈胖马上说,“掐了我。”

厕所里没有声音。

“快!”宋一指着陈胖,“赶紧的,把你这几句呕完。”

“我问你呢,拉不出屎的那位,”程博衍敲了敲门,“然后呢?”

“没有!”林赫从沙发那边往这头一扑,趴宋一身上凑到了点歌器旁边,“我们的歌神要点歌了!”

厕所的门咔地响了一声打开了,项西站在门口:“我不是拉不出屎,是尿不出来。”

“哎哟!”陈胖边破着嗓子拆歌边百忙之中还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我有没有看花眼?”

“是吗,”程博衍吹了声口哨,“怎么样?”

“行,”程博衍站了起来,往点歌器那边走了过去,“我给你唱一个‘小猪猪之歌’。”

项西愣了愣:“什么怎么样?”

“唱不唱啊?”项西还是盯着他。

程博衍又吹了声口哨:“能尿出来了吗?”

“‘一头头猪’吗?”程博衍笑了起来,“你好这口啊?”

“……你没救了,”项西从他身边挤过去进了客厅,“你有种一会儿许主任来了你也玩玩这套神经病。”

“我想听你唱歌,”项西盯着他,“你刚刚唱的那一句真好听啊。”

“不去散步了?”程博衍跟了出来,笑着坐到沙发上。

程博衍放下话筒,笑着转脸看了看项西,发现项西正瞪着眼睛看着他,他勾勾嘴角:“怎么了?”

“不去了,不过我现在是真的紧张了,”项西挨着他坐下,把手按到了他腿上,“感觉到了没?”

几个人都乐了,陈胖一点儿也没犹豫地立马接着吼:“我看见!一头头猪!一头头猪猡!一头头猪猡!相连——”

项西的手在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

“一头头猪!”程博衍拿起桌上的话筒也吼了一声,“一头头猪猡!”

程博衍抓过他的手用力地搓着:“今天是有点儿太突然了,没事,一会儿你要是还紧张,你就进屋待着,我卧室没人会进去。”

项西被这一嗓子吓得蹦了一下。

“你紧张吗?”项西转过头看着他,“我觉得我耳朵里都嗡嗡响了。”

“哎哟!”林赫在一边呛了一口酒。

“我啊?”程博衍突然笑了,往后靠到沙发里,“我妈一说要过来,我连我奶奶去医院什么情况都没顾得上问,那会儿就一直嗡嗡了,到现在还没停呢。”

“我看见——”宋一突然抓过陈胖手里的话筒吼了一句,声音不负众望地嘎一下破了。

项西跟着乐了:“我以为你这种人天生不会紧张呢。”

项西被他们满世界乱跑的调逗得一直乐,笑得停不下来。

“别的事不紧张,这事还是要紧张的,毕竟你住我这儿呢,”程博衍笑笑,“项西我跟你说,别的我不逼你,你这说话带脏字什么的,一会儿别在我妈面前表现出来就行。”

音乐响起以后,几个人又开始运气强拆《青藏高原》。

“哦,”项西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两口气,慢慢吐出来,“我不说话。”

“合作合作啊,”陈胖说,“我不行的时候大家合作吼一下嘛!”

俩人都挺紧张的,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之后,就一块儿并排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看着并没有打开的电视。

“我的妈呀,”宋一乐了,“你还青藏高原呢,你能把四川盆地唱利索吗……”

程博衍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项西直接蹦了起来站到了客厅中间:“是许主任吗!”

“我受到了鼓舞,我要唱一首《青藏高原》,”陈胖转身往宋一那边挤了过去,“快,帮我戳首《青藏高原》!”

“嗯。”程博衍拿过手机接了电话:“妈?”

“谢谢。”项西笑着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你没在家吗?”老妈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首歌唱完,项西放下话筒坐回了沙发上,陈胖把一杯啤酒哐一声放到他面前:“小项!唱得真好!来喝一杯。”

旁边还有奶奶的声音:“数错层了吧,我怎么数着那层是亮灯的……”

虽然是这样,他还是能在乱七八糟的吼声中,准确地听到项西的那一句。

“我在家啊,”程博衍笑笑,“你们到了?”

而每一句“喜欢你”,都会不受控制地变成齐唱,一屋子几个人一到这句就扯着嗓子吼,声音都跟项西拿话筒的差不多了,程博衍一直在笑。

“到了,这就上去,我看你奶奶大概想直接飞上去了。”老妈说。

项西大概是不记得词,唱几句就得回头看屏幕,但每一次唱到喜欢你,他都会回过头来。

“妈,”程博衍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给老妈打个预防针,“我这儿……有个人。”

“喜欢你,”项西看着他也笑了,能听出歌声里带着笑,“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有朋友在啊?”老妈顿了顿,“还是……”

程博衍一下就乐了,这帮人就会这一句,能凑合唱得不走调的也就这个三个字了。

“嗯,”程博衍往项西那边扫了一眼,项西僵直地杵着一直没动,“你应该见过的。”

“喜欢你——”跟着项西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的是一屋子里所有人的声音。

老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一会儿上去了看看吧。”

程博衍笑了笑,看着他。

“许主任说什么了没?”项西硬着身体声音发紧地问。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地说声……”项西唱到这句的时候突然转过了头,看着程博衍。

“就说一会儿上来看看你。”程博衍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

这一点程博衍也挺意外的,他们一般都唱普通话版,项西这个粤语版唱得是不是真标准他不知道,但听起来却很像那么回事。

“好吧,死就死了,”项西咬咬嘴唇,“豁出去了。”

“唱得还挺标准的嘛。”陈胖在一边喊了一句。

程博衍笑了起来,松开他过去把电视打开了:“没那么严重。”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项西的嗓音跟黄家驹的不同,要清亮得多,却意外地很合适,歌被他唱出了另一种味道,认真而执著的感觉。

“哎,电视打开就对了,”项西喊了一声,“刚刚我就说哪儿不对劲,太安静了,弄得我紧张得不行。”

程博衍看着背对着他一直盯着大屏幕的项西,他一开口,屋里几个人就连鼓掌带尖叫的一片叫好。

“现在感觉好点儿了?”程博衍问他。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没,只能保证不说脏话。”项西揉揉鼻子。

“唱。”程博衍往沙发里一靠,嘴角勾了起来。

“别紧张。”程博衍看他这样子觉得有点儿好笑。

项西也回过头。

“……你也别紧张。”项西吸了口气。

宋一挑了挑眉毛,笑着往程博衍那边看了一眼。

程博衍这房子的门隔音还成,平时听不到走廊里的声音,但今天电梯到的时候叮的那一声,项西在电视声响中都听到了。

“《喜欢你》。”项西说。

“来了!来了!”他指着门。

“哪首?”宋一问。

程博衍本来还有点儿不踏实,一看项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乐了:“宝贝,你好歹也是混大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嗯,”项西笑着点点头,“宋哥帮我点吧。”

“别废话了!”项西压着嗓子,“开门去!”

“唱给我们这些老头儿听吗?”林赫拉长声音叹了口气,“自打有项西之后,我觉得咱几个年龄噌噌地往上蹦字,拉都拉不住啊。”

这话一说完,门铃就响了。

“算了,”项西站了起来,走到宋一旁边看着点歌器,“来首老点儿的吧。”

“快去!”项西推了程博衍一把,太紧张没控制好力度,把他推了个踉跄。

“你还真打击报复啊?”程博衍笑着问。

程博衍笑着过去打开了门。

屋里几个人全乐了,笑成一片。

“空调温度也调得太低了,这里外温差得有十五摄氏度……”第一个进门的是许主任,说完这句话,眼睛往屋里扫了一圈。

“洪湖水浪啊浪,”林赫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浪啊浪,肯定是被博衍给传染了。”

项西往前迈了一步,就想跪下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感觉自己紧张得绝对是顺拐了。

“什么?”宋一没听清,提高声音问。

“这是项西……”程博衍介绍着。

“唱吧,”项西想了想,“《洪湖水浪打浪》。”

话还没说完,项西就冲许主任鞠了个躬:“阿姨好。”

“我一会儿。”程博衍笑笑,转过脸问项西:“你唱吗?”

“哎,好,别这么客气。”许主任打开鞋柜,拿了几双拖鞋出来。

“博衍唱吗?”宋一唱完一首跑调歌之后冲他俩这边喊了一声,“项西?”

项西看到跟在许主任身后进门的是个胖老太太,赶紧又鞠了个躬:“奶奶好。”

“你俩继续。”程博衍冲他挥挥手,拉着项西坐到了沙发上。

这声问候一说出口,许主任就愣了愣,转头看了他一眼。

“来了啊!”林赫看到他俩进来,拿着话筒,“以为你俩又找地儿自己浪去了呢!”

“天哪!”胖老太太很尴尬地喊了一声,“他是叫我吗?”

项西一听就开始笑了,俩人都没在调上,跟调离着十万座大山。

“这是我老婶。”程博衍回身看着他,嘴角有强忍着的笑。

然后是宋一的声音:“我不疯啊你最傻——”

这一瞬间项西简直想从窗户那儿跳出去。

包厢里人都已经唱上了,还在门外就听见了林赫在吼:“你是风儿我是沙——”

这居然是老婶?

“明白了,”项西点点头,“在家是正常放松,在我跟前不叫放松,叫现原形。”

这胖老太太是老婶?

“当然不这样,”程博衍想了想,“不一样的放松。”

尴尬和紧张让他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你在许主任跟前这样吗?”项西又问,一想到威严的许主任,他就有点儿不能想象。

按说这老婶应该比许主任年纪小……

“就跟你才这样,”程博衍笑笑,“跟你在一块儿我放松,不会绷着。”

可长得也忒赶时间了点儿,还胖!

“就跟神经病一样。”项西说。

“让你着急凑热闹!就知道往前挤!”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你再挤一会儿就是太奶奶了。”

“哪样?”程博衍推着他的肩往包厢走。

“……老婶好。”项西终于回过神来,补了一声问好,又往前凑了凑,冲还在门外的奶奶叫了一声:“奶奶好。”

“我……”项西被他绕乐了,笑着看着他,“我就挺想知道的,你就跟我这样,还是平时都这样啊?”

“好好好。”奶奶应着,推了老婶一把:“你快进啊。”

“这么不给面子,”程博衍笑着也下了车,“那你自己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这不是要换鞋吗,”老婶一边脱鞋一边说,视线一直在项西身上来回扫着,“博衍跟我嫂子一样的,讲究得不行,我都说别来别来,费劲。”

“不唱,”项西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你自己唱《洪湖水浪打浪》吧。”

“别换鞋了,”程博衍说,“我这两天也没擦地。”

“一会儿跟我唱《夫妻双双把家还》吗?”程博衍在KTV外面停车的时候问他。

因为之前吃饭,屋里空调温度的确是调得低,但就几个人进门这会儿工夫,项西已经紧张得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项西闭着眼睛,侧着脑袋靠在车窗上,任由自己的脑袋在玻璃上一下下地磕着,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满满的只有再次体会到的如同重生了一般的愉快。

看着程博衍把奶奶扶到沙发上坐下,项西才想起来,跑进了厨房,拿了一套杯子出来,倒了水,给奶奶、许主任和那个胖老太……不,胖老婶端了过去。

“傻病没的救,”程博衍叹了口气,“埋了吧。”

“这是……”老婶上上下下打量着项西,又凑到许主任耳边小声说,“这是……”

“不知道,”项西边乐边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大夫快救救我。”

许主任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程博衍。

“我刚刚是不是戳你笑穴上了?”程博衍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奶奶今儿去医院看眼睛了啊?”程博衍没理老婶,拍拍项西的胳膊,坐到了奶奶旁边的沙发上。

项西愣了愣,莫名其妙地又开始笑。

项西赶紧跟着坐在了程博衍身边。

“没,给你买,”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哟,不笑了啊?”

“嗯,你妈非让检查一下说要手术,就去的你们医院。”奶奶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又看了看项西:“是叫往西?”

项西终于停下了笑,转过头:“你不舒服啊?”

“项,项西。”项西笑着说。

“谢谢。”程博衍关上车窗把车开了出去。

“哟,还挺书面,不往西,向西。”奶奶笑着说完,又看了看项西,用胳膊碰了碰老婶:“长得多好看啊。”

“出去往北过一个路口就有个大药店了。”收费员说。

“好看。”老婶点点头,接着又问了一句:“你俩现在住一块儿呢?”

“师傅,劳驾问一下,”程博衍放下车窗,一边递过停车卡和钱一边问收费员,“您知道离得最近的药店在哪儿吗?”

这句话她是看着项西问的,项西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直笑到停车场出口都还没停。

老婶这话说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打听这些就算亲戚之间直接问出来也挺不合适,还是这样带着猎奇和窥探的语气。

“想得美。”项西说着,靠着椅背突然笑了起来,半天都没停下来。

让他有些不爽。

“那你先脱。”程博衍看着他。

“去我们医院看眼睛怎么没跟我说一声?”程博衍给奶奶剥了个香蕉递过去。

“脱了也得对着吹。”项西又想伸手,被程博衍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

“就是检查一下,先看看,手术的时候再通知你,”许主任在一边说,“你奶奶不让找你。”

“热就脱了。”程博衍又伸手给拨开了。

“你那么忙,告诉你也没用,”奶奶拍拍他的手,“还给你添乱,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了。”

“热。”项西又拨了一下,对着自己。

老婶的话就这么被跳了过去,她喝了口水,开始看电视。

“不能这么吹。”程博衍发动车子,把小扇叶拨到了一边。

项西十来年看人眼色的经验让他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对眼前程博衍的三个家人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车里的空调打开了之后,项西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把空调出风口的小扇叶都调过来对着自己,靠在椅背上不想动了。

奶奶是个好说话的老太太,而且特别心疼程博衍,老婶……不招人喜欢,程博衍直接忽略她的话并且没有被更高一层的领导表示不满,就能看得出来了。

“上车,我也热得一身汗。”程博衍拉开了车门,把他推上了车。

有些拿不太准的是许主任,她没怎么说话,也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项西甚至没办法确定她还记不记得上回买饭的事。

“不是有点儿,”项西背过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热得我跟个喷泉似的了。”

奶奶跟程博衍聊了一会儿,又看着项西:“往……项西啊。”

“是不是有点儿热?”程博衍这句话终于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全是汗。

“就往西吧,”项西笑笑,往奶奶那边凑了凑,“奶奶。”

冬天还凑合,虽然没有暖气片,但因为没窗,还能熬得住,但夏天就难熬了,永远都觉得喘不上气来。

“多大了?是不是还在上学啊?”奶奶问他。

停车场里有些闷热,项西一进去就出了一身汗,恍惚中感觉有点儿像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17号属于自己的那间没有窗的小破屋子里。

“二十了,没上学了,”项西说,“我现在跟师父学茶呢。”

“不记仇,扛不住您便宜没完没了地占啊。”项西啧了一声。

“学茶?摘茶叶啊?”奶奶不太明白。

“这么记仇?”程博衍乐了。

许主任在一边笑了:“就是茶道吧,您大儿子成天琢磨的那个。”

“就跟你脸皮似的,”项西说,“爸爸。”

“哦,明白了,”奶奶点点头,“拿着个壶、几个杯子来回倒水玩,那个还要学啊?真是学什么的都有……”

“哎哟,吓我一跳,”程博衍又摸了摸,“收放自如啊。”

“哎,博衍,我看看你的厨房,”老婶在沙发上坐着闲不住,又站了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看了看,“哟,你都不会做饭,还弄得这么全啊?”

项西把肚子一鼓:“吃撑了。”

“装修的时候就都弄了。”程博衍回过头看着她。

“我摸摸肚子,”程博衍笑着说,伸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摸,“挺平的啊。”

“真浪费。”老婶啧啧两声,又往项西那边看过去:“是不是你做饭啊?”

“挺好,”项西笑笑,“吃撑了。”

项西没说话,老婶绕来绕去都在打听,要不是碍于最后一点儿面子,她估计能直接进卧室看衣柜了。

“怎么样,有没有不自在?”程博衍进了停车场之后把胳膊搭到了项西肩上。

“要不您做得了。”项西说。

从饭店出来,别的喝了酒的人都坐林赫的车先奔赴K歌战场,程博衍带着项西去取车。

老婶愣了愣,拿手在脸前扇了几下:“哦哟,这孩子说话还挺冲啊。”

“别听陈大哥的,”宋一说,伸手在陈胖肚子上拍了拍,“他就是一直长身体没停过呢,都长成这样了还是一位少年。”

“比我强多了。”程博衍笑笑。

“饱了,”项西看着陈胖的圆脸,突然有点儿想笑,“很饱。”

“就你话多,你要待不住你先回去。”奶奶拿了个芒果敲了敲程博衍的肩:“给你老婶切一个,堵堵她的嘴。”

大家纷纷表示吃饱了,陈胖又看着项西:“小项吃饱没?你年纪最小,还长身体呢,要吃饱,不要跟他们似的保持身材。”

“我可吃不了一个,我减肥呢。”老婶说。

“我到顶了。”林赫说。

“你跟我妈一人一半吧。”程博衍看了看老妈。

“现在就行啊,”陈胖说,“你们吃饱了没?没吃饱再点两道菜?”

“行。”老妈点点头。

“一会儿唱歌算宋一的,房间订好了,”林赫敲了敲杯子,“什么时候转战过去?”

程博衍低头把芒果切了,去了核,拿刀一下下地在果肉上划着格子,项西坐在他身边没再说话。

虽然很多话题他插不上嘴,可心情不错,有一种舒服的安稳,不知不觉就把肚子给吃撑了。

从坐姿他就能感觉得到项西紧张,而且很不自在,从来没跟“普通人”的家人接触过的人,冷不丁被放到了这种环节里……

项西已经没有了上回吃饭时的那种不自在,依然是话不多地听着他们聊天,时不时跟着乐一会儿。

“你吃吗?”程博衍把芒果递给老妈和老婶之后偏过头问他,“你跟奶奶分一个?”

饭是陈胖请客,说是从前阵的动荡中缓过劲来了,要庆祝一下。

“我吃不下了,”奶奶赶紧摆摆手,“你俩分一个吧,一会儿我再吃你妈又要说我了。”

“看到没,”宋一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林赫,“我早说过,他脸的面积甩咱半个体育场。”

“吃呗,”老妈在一边笑笑,“我不说你。”

几个人顿时乐了,笑成一片,项西跟着嘿嘿笑了两声,程博衍这人果然有病!

“我是真吃不下了,”奶奶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是怕你说啊?”

“来了。”程博衍接了一句。

程博衍又拿了个芒果,慢慢切着,项西在一边全身难受地坐着。

“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宋一靠在椅子上正玩手机,“小象来了啊,你爸爸大象来了没?”

他本来就不太适应这种不熟的人一屋子坐着的场面,以前平叔那儿来了人,他都会躲到外边去,现在不光要坐在这儿,还得尽量表现得像程博衍一样优雅和有教养,实在是……太痛苦了。

这次吃饭没有上回生日时人多,四五个人,那个挺漂亮的肖朗也没在,不过陈胖倒是一副很熟悉的样子,见了项西就一挥手:“小项!来了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觉得有点儿骄傲。

不知道眼睛该看哪儿。

这种自信是骨子里的,他看着正等着导购把衣服装好的程博衍,程博衍就是那种拿着五十块的2G手机也能自信地玩自拍的人。

除了程博衍把芒果递给他的时候,他偷偷掐了一下程博衍表示自己很难受,就一直愣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

项西笑了笑,他觉得程博衍说的是实话,所以当初他才会当着自己朋友的面那么坦然地说出“沙县”两个字。

“项西。”许主任突然在对面叫了他一声。

“不是,”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你觉得自己丢人的时候我也没想过。”

“哎,”项西一下蹦了起来,“阿姨什么事?”

“嗯。”项西点点头,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怕一会儿我给你丢人啊?”

“……给我沏杯茶吧,”许主任大概是被他吓了一跳,身体往后靠了靠,“淡一些的。”

程博衍去交了钱回来,项西还穿着那条新裤子,还把新T恤也穿上了,他问了一句:“直接穿着了?”

“好的。”项西一听这话,立马转身跑进了厨房里。

“有病吧你!”项西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导购。

一进厨房,他一下就感觉放松下来了,手撑着案台闭上眼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烧水,洗杯子,搁茶叶。

“长,”程博衍一边掏出钱包一边点点头,“让摸吗?”

“博衍,”老婶一边啃着芒果一边说,“你俩认识多久了啊,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冲?”

导购走开了去开票的时候,他把腿往程博衍面前一伸:“长吗?”

“对我不冲,”程博衍笑笑,“就行了。”

这才是大长腿呢!

“哎,这话说的,”老婶叹了口气,“学你奶奶护短吧就。”

项西没说话,突然有点儿小得意。

“不是人人都像博衍这样的,”老妈说,“二十岁年纪也不大,有脾气也藏不住,在街上帮人出个头还能差点儿打起来呢。”

“腰合适吗?”导购在一边问,又蹲下给他拉了拉裤脚,“这裤子很显腿型,穿这款很好看,而且裤边也不用改了,正好,你腿真长啊。”

程博衍一听这话就愣了,抬头看着老妈。

裤子很合适,程博衍看得还挺准的,项西站在镜子跟前瞅着。

“打起来?”老婶一听就来劲了,“嫂子,怎么回事?你见过?”

项西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程博衍靠着货架笑了半天。

“替我出头呢,”老妈说,“碰上个加塞还不讲理的,吵了起来,他过来给我帮忙了。”

程博衍还是迅速地强行回答了他:“因为我看过。”

“我以为怎么着了呢,”老婶一听是这样立马就没什么兴趣的样子靠回了沙发里。

“你怎么知……”项西话说了一半就闭嘴了,拿了裤子转身就往试衣间走。

奶奶在一边说着斜了她一眼:“穷打听,打听完了也没人听你说。”

“那就这条,”程博衍把他挑的那条拿过来看了看,“去试一下,这码你应该能穿。”

项西还在街上给老妈出过头?

“你还记得呢,那靴子才六十块……现在不喜欢了,”项西笑笑,是的,不喜欢了,他现在就想干净整洁,规规矩矩,就像程博衍那样,“我不要破洞的。”

程博衍看了看厨房那边,这事项西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呢,”程博衍放下手里那条,“你以前打扮不是挺……还铆钉靴子呢,那么酷。”

老妈也没再说下去,开始跟奶奶闲聊,他也就不好当着老婶的面再问了,只是心里一直在琢磨。

“那……”项西看着裤子,拿起了旁边的另一款牛仔裤,“这个吧,我不喜欢破洞的。”

项西给老妈出头,他差不多能想象出来是什么场面,没准就是一撸袖子,一句脏话,然后就上去了……

“嗯,就一条裤子、两件T恤,怎么样?”程博衍问。

会给老妈留下什么样的印象,还真不好说。

再看看程博衍身上无论是正式还是休闲永远一丝不苟、干净清爽的打扮,他犹豫了一下:“真买啊?”

项西把泡好的茶拿了出来,放到老妈面前:“阿姨喝茶,有点儿烫。”

不过以前这种细节他从来没在意过,有钱就买一件,没钱就一直穿着,要不就是喜欢的衣服穿出洞了也还在穿。

“谢谢,”老妈笑笑,“这是什么茶?”

项西看了看自己衣服的袖子,还真是,不光是毛边,还有点儿破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洗衣服的时候太狠了。

“我师父给的,茶研所今年的新茶,还挺不错的。”项西说。

“袖子都成毛边了你没看到吗?”程博衍扯了扯他袖子,“我就想买两件质量好的,经得住你穿。”

“好,我尝尝,”老妈点点头,拿起来喝了一小口,“其实我也不会品茶,喝茶也有点儿浪费呢。”

“嗯?”项西愣了愣。

“不会浪费,”项西坐回程博衍身边,“喝茶就像看书听音乐,听见了,看到了,喝下去了……都一样的。”

“我就是想给你买两件衣服,”程博衍小声说,“也不是天天买,你穿衣服挺费的你不知道吗?”

程博衍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样有哲理的话从项西嘴里说出来,还是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有点儿意外。

项西看着他手里的裤子没有说话。

老妈显然也有些意外,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这样的喜欢吗?”程博衍拿了条破洞牛仔裤问他,“别啰唆了,好容易有时间逛逛。”

“就是,喝进肚子里了就不会浪费。”老婶也表示赞同。

“您随意挑。”导购停了脚步,笑着说了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项西有些无奈地想要解释,“我……”

“你别过来!”项西赶紧一拦,“别过来!”

“我知道。”老妈笑了笑。

导购看到了程博衍手上的衣服,走了过来,准备给介绍裤子。

奶奶聊了一会儿之后就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转着,检查程博衍的生活状况,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每天把屋子收拾成这样累不累……

“我这一个夏天就看你这两件衣服都看烦了,”程博衍拿了两件T恤,又往裤子那边走过去,“我觉得这家衣服还不错,都在这儿买了吧。”

“您放心吧,”程博衍跟在她身边,“我这么大个人了。”

“我有衣服,够穿呢,我上班都穿制服啊,”项西已经明白程博衍的目的,有点儿着急,主要是心疼钱,“下班了我又不出门。”

待了半个多小时,奶奶一挥手:“走了,我们回家。”

“没问你要不要。”程博衍又拿起另一件看着。

项西赶紧站了起来:“奶奶要走啊?”

“干吗!”项西往后退了一步,瞪着他,“我不要。”

“我送你们下去。”程博衍说。

“质量不一样,”程博衍随手把衣服往他身上比了一下,“买一件顶你那个十件了。”

“别送了,”老妈说,“车就停你们楼下了,电梯下去都不用一分钟,你收拾一下吧。”

“这标价标得也太随心所欲了,”项西看了看他手上这件衣服的价签,“破T恤二百多,心脏病够犯八回了,这还算便宜的……我身上这件才三十。”

项西看了看桌上,就几个杯子,果皮什么的都已经扔进垃圾筒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只觉得这个洁癖还真是许主任遗传的……

“怎么了?”程博衍拿起一件T恤看着。

他跟在程博衍身后,把奶奶她们送到了电梯门口,等她们进去之后,挨个鞠躬说了再见,看着电梯门关上了,他才拉长声音喊了一嗓子:“哎——”

程博衍带着项西直奔四楼男装,转了一圈之后项西皱了皱眉:“你不如过两天有空了去批发市场呢。”

程博衍指了指电梯上的楼层指示灯,笑着说:“电梯还没下去呢,喊这么响怕她们听不见啊?”

商场离吃饭的地儿不远,就隔着一条街,不过这片是夜生活的主战场,这个时间商场的停车场已经差不多全满了,他俩排了一会儿队才停上了车。

项西吓了一跳,捂着脸转身蹿回了屋里。

“那……行吧。”项西点了点头。

“怎么样,”程博衍进屋,把门关好,“累吗?”

“看看呗,”程博衍笑笑,“现在去饭店太早了啊。”

“累死爷了,”项西往沙发上一倒,“我脸都笑酸了,腰也疼,背也酸……”

“你还买啊?”项西瞪了瞪眼睛,“你那一柜子衣服穿得过来吗?你天天白袍加身的里面穿个背心也没人知道啊,还买?”

“趴着,”程博衍蹲到沙发旁边,“我给你捏捏吧。”

程博衍没说话,又往他手上看了一眼,他叹了口气,扯过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程博衍这才继续说下去:“我买衣服,你给参谋一下。”

“服务这么周到?”项西马上翻身趴好。

“去商场干吗?”项西用手背抹抹嘴,“你一般不就去超市买个菜吗?”

“嗯,今儿你表现还不错,”程博衍在他背上轻轻捏着,“就是叫错了人,不过我老婶……”

“还有点儿时间,去商场转转?”程博衍笑着看看他。

“你老婶长得真像奶奶啊……”项西想想就笑了。

项西虽然已经把牛奶咽下去了,但还是被呛了一口,努力控制着没有咳得太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