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外面等了很久，久到她好几次都想踢门看看蓝焰是否安好。
尹小刀静静坐在走廊的木栏杆上，斜靠着柱子。小和尚们偶尔路过，会略带惊异地看看她，然后离去。
蓝焰吸完后，唰一下拉开房门。他的表情挺愉悦的，满面都是笑意。
蓝焰没回头，进了房。
尹小刀看着他那样的笑容却觉得不舒服。
他不相信尹小刀，也不相信自己。
直到他绷起脸训她，她才觉得他活过来了。
理论他奶奶，他自己没吸当然说得轻松。蓝焰深知戒毒非常非常难，不单是心瘾，还有体瘾，光是想想就觉得煎熬。那不是尹小刀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临行前的晚上，蓝焰在房里卷着烟。
蓝叔说，从理论上分析，注射比烫吸容易戒。
他卷的动作很慢，一下一下，控制着粉末的克数。卷了十来根后，他开口唤道：“刀侍卫。”
“我现在戒不了。”蓝焰说的是实话。他现在虽然还处于烫吸的阶段，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已经渐渐不满足了。而且烫吸的心瘾非常大，那种猫抓心的感觉，他撑不住多久了。
尹小刀转头看他。
尹小刀让他能忍就忍。
“哪一天我死了，连个收尸的朋友都没有。”说这话时，蓝焰没有抬头，注意力仍然在手头上。
在这两天里，蓝焰照样在晚上把自己锁进房里抽大烟。
“不会死。”她肯定地回道。
蓝叔走后没有再联系蓝焰。蓝焰和尹小刀在寺院待了两天，然后起程回鑫城。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笑笑，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如果早点儿出现该多好。”
“……”
尹小刀没有听清：“什么？”
“很好笑。”她面无表情地重复。
“没什么。”他不再说话，把全部烟放进盒子里。
“放屁！你根本没笑。”
第二天上午，寺院住持送来斋饼，祝福他们一路顺风。蓝焰乐得拍拍尹小刀的肩膀：“这下能省点儿餐费了。”说话间，他的眉眼绽出一抹笑容。
她摇头：“你的头发上有一堆草，很好笑。”
尹小刀在旁看着，觉得此时的他真是美貌非凡。
蓝焰低眸对上她的视线，一扬眉：“睡美男的起床让你惊艳呆了是不是？”
李勇华早已回厂里主持大局，蓝焰和尹小刀只能搭乘大巴。蓝焰刚上车，就闻到一阵古怪的味道，混杂着密闭车厢的空调味。
尹小刀抬头看他，一直看着。
他坐到窗边，尹小刀挨着过道。蓝焰觉得越来越不对劲，那股异味让他窒息：“刀侍卫，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臭？”
他站起来，拍拍尘土，再抓抓头发：“以后出来要带个睡袋才行。”
尹小刀点头。
鸟儿似乎听懂了，立即飞起来。蓝焰望着鸟儿越飞越高，重重哼了一下：“算你识相。”
蓝焰转头瞥到隔壁座位的老汉，顿时大怒：“你大爷的！有没有公德心，抽个屁的烟啊！”
“刀侍卫，我们把它烤了吃。”
老汉三大五粗，面目凶悍，说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还故意呼出嘴里的烟圈儿。
他察觉后，猛然坐起，然后和他膝盖上的鸟儿互相瞪眼。
蓝焰火更大了：“车厢内禁止吸烟，不识字啊，你？”
蓝焰这一觉睡得不久。一来，没有枕头，没有床；二来，有什么东西立在了他的腿上，让他觉得痒痒的。
老汉凶目一瞪。
蓝焰没说过自己沾毒多久了、是怎么开始的。尹小刀也并不是很好奇起因——结果已经造成，知道与否都那样。
蓝焰回瞪。
这些特性，也许都和毒品有关。
老汉卷着衣袖，作势要打架。
睡醒就会变成一个暴脾气。
“呵，想打架啊。”蓝焰更加嚣张，“告诉你，我最不怕的就是打架。”说完，他坐回去，指挥道，“刀侍卫，给我上！”
他们起床还不到两个小时，他居然还能睡。遇见他之后，他表现出来最厉害的，就是睡功。心情好，睡觉；心情不好，也睡觉。
尹小刀看着老汉，眼神冷冷的。
爬山太累，他没撑多久就睡着了。这里很安静，只有流淌的水声，还有些不知名的鸟儿啼叫和风吹竹林的响动。尹小刀吃完鱼，弄熄了火堆，走到蓝焰旁边盘腿坐下。
老汉表情狰狞。
蓝焰困意袭来，意识开始模糊，但是不忘回她一句：“所以脑瓜子被紫外线辐射成渣渣了。”
她仍然那样盯着。
她伸直手臂，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我从小晒到大。”
最终老汉没有动手。周围的乘客看不过去，纷纷哄说“禁止吸烟”。老汉见状，唯有乖乖灭掉烟头。
阳光有些刺眼。蓝焰半撑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起身走到阴凉的竹荫下，重新睡大觉。临睡前，他还凶巴巴地朝尹小刀呵斥道：“蠢货，祝你晒成黑炭。”她本来就相貌平平，再黑就彻底丑不拉叽了。
但蓝焰还是觉得臭。也不知道这车多久没清理，旁边的垃圾袋都还是前一车留下的，还有多种说不上的味道混杂着，他受不了：“刀侍卫，下一站下车，一定要下车！”
尹小刀看他一眼，继续吃鱼。对比蓝焰，她乐观太多。
“好的。”
蓝焰和尹小刀的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背道而驰。所以蓝焰回过神后，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闭上眼。
下一站是郊外的车站，除了往鑫城方向的车，别的很少经过。
她不懂他笑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心情很愉悦。尹小刀想，定格在现在……其实也很好。
蓝焰半靠着广告牌，视线扫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酒店公关的招聘广告。
“不是。”尹小刀回答得很认真，那模样让蓝焰又想起小猫头鹰，于是笑了出来。
貌似就是他去的那家。
蓝焰掀开眼皮：“你是不是姓煞名风景？”
他啧啧出声：“生意难做，广告都打到苍城来了。”
“定在四郎戒毒之后最好。”这样他的生活才能如签诗所说般美满。
蓝焰和尹小刀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大巴经过。太阳火辣辣的，快要把蓝焰的火气撩起来了。他正要发作之际，一辆车突然在旁边停下。车窗摇下后，司机探出头来：“想去哪儿啊？”
“刀侍卫，你说时间就定格在现在，那该多好。”
“去鑫城。”蓝焰望了一眼车内，副驾驶的位置还坐着一个男人。
蓝焰吃了两口，就把鱼放回架子上，往后躺倒在草地上。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风景如画，旁边还有个伴儿。他真想就这么一辈子隐居深山野林，什么恩怨，什么权势，与他何干？
“搭不搭顺风车？一个座位四十。”司机开的是十来万的私家车，看样子也不像是惯于拉客的。
“是的。”她昨天吃了两顿青菜白饭，着实不饱。
蓝焰转头，懒洋洋问道：“刀侍卫，坐不坐？”
“那帮和尚真是可惜了，放着美味佳肴不尝。”蓝焰咬了一口手里的小鱼，半眯起眼。
尹小刀的视线掠过司机和副驾驶位，判断了那两人的实力后，她应道：“随你。”
尹小刀一声不吭，默默吃鱼。
“那就走吧，早点儿回家睡觉。”蓝焰说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鱼肉的口感，比市场贩卖的要嫩滑得多，没有调味酱也足够鲜美。
尹小刀随后。
她鼓起嘴巴吹了吹。
车子开上高速之前，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一段高速之后，司机和副驾驶的乘客聊了起来。听他们的对话，好像那乘客也是搭顺风车的。
尹小刀正要大口咬下去，他又说：“小心烫。”
只是乘客的眼神时不时往后座瞟。
等烤好后，他把大鱼递给她：“来，试试看。”
蓝焰注意到了，但不认为这司机和乘客加起来能打得过尹小刀。于是他放心地打了一个哈欠，头靠着车窗，不一会儿，睡着了。
“嗯。”她知道，一定很美味。
尹小刀则戒备地盯着前方的两个男人。
蓝焰望着火堆，赞叹说：“这才叫新鲜的鱼。如果有香料的话，味道更佳。”
以一个搭顺风车的乘客而言，副驾驶那位对车内的装置未免太过熟悉。他拨动风口叶片的同时，还伸手在中控台调了风量。
她点头，盯着那条鱼不放。
即将到达途中一个高速出口时，尹小刀在观后镜上，和司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阵阵香味飘散，让尹小刀胃口大开。他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饿坏了：“还没熟，再忍忍。”
那一瞬间，司机的脸色不太对劲。
蓝焰担心毒发，所以把香烟和火机都带来了，否则野外烧烤就得钻木取火了。他用小竹枝搭了一个简易烧烤堆，然后把两条鱼穿起，在那里转着圈儿慢慢烤。
尹小刀的眼神顿时冷了。
这两条鱼最终变成了烤鱼。
司机怔了一下，本要往旁边高速出口拐的方向盘猛然一转，车子回到了正路。
尹小刀如法炮制，击中大鱼。蓝焰见状，不禁感慨：尹小刀简直就是野外生存的万能工具，飞檐走壁、爬树捕鱼。有她在，琐事都无须他亲自动手。
副驾驶的男人以为同伴忘了计划，提醒说：“我要在前面那里下。”
“一条不够你吃，再抓条大点儿的。”蓝焰的视线在鱼群中搜索，然后瞄准右边，“那条才喂得饱你。”他只差没直接说她是个饭桶。
司机咳了一下：“那等会儿绕回去吧。”他说话时，又望了一眼尹小刀，突然没了抢劫的胆气。他给副驾驶的男人使了一个眼色。
那鱼在溪石间挣扎，激起小小的浪。
尹小刀此时已然明白，这是黑车。他们应该是打算找借口在半路下高速，但是计划没成。
一击即中。
之后，司机和副驾驶都不怎么谈话，车子一路稳稳当当。
“好的。”尹小刀领命。她拾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朝着某条鱼掷去。
蓝焰醒来后，见离鑫城已经不远，微微挑眉，别有用意地说道：“现代社会，民风还是很淳朴的啊。”
尹小刀轻轻一跃，落在溪边。溪水沁凉清透，不少鱼儿在其中嬉戏。蓝焰望着那群鱼儿，笑得开怀：“刀侍卫，去抓几条鱼上来，我们烤着吃。”
司机干笑两声。
蓝焰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跳到下面的山坡上。
副驾驶的男人脸色不悦。
“好的。”她见他站稳了，就松开了手。
蓝焰暗哼一声。有刀侍卫在，谁怕黑车啊。
蓝焰有些狼狈地站起来。他稳住身子后，拂着满脸的泥土，说话间隐带切齿：“刀侍卫，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让我的脸着地？”他还要靠这张脸骗钱的。
到达目的地后，蓝焰掏出钱包，诚恳地说：“司机大哥辛苦啦。”
他呼出一声：“我×！”
司机摆摆手离开，一刻都不想逗留。
蓝焰的确没有滚到坡底，但摔在半途。他的脸还磕到了泥土上。
蓝焰望着车子远去，嬉笑着说：“我们真幸运啊。这年头，这么好心的司机不多了。”
尹小刀一只手迅速地捉住旁边的竹子，眼明手快地拉住他，减缓他的跌落。
尹小刀点头。
通往小溪的路，不是人工铺道，两人只能踏着泥路穿过竹林。下坡的时候，蓝焰脚一滑，整个人跌了下去。
两人都没有说破那辆车的真相。
“走，捞鱼去。”
一回到出租屋，蓝焰万分感慨：“你说我以前怎么能在苍城待那么久呢？”
果然，她应得很快：“好的。”
“不知道。”典型的尹小刀式回答。
“刀侍卫，想不想吃鱼？”寺院里连点肉末都没有，他想尹小刀肯定饿得慌。
对于这种回答，他习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不妥。他乐得差点儿扑到沙发上：“刀侍卫，你有没有一种回到家痛哭流涕的心情？”
月老庙的后面有一片竹林，竹林的下坡处有一条浅溪。蓝焰隔着竹林望向那条溪河——他记得这条河有鱼。
“没有。”完全没有。
他恨恨地瞪她：“不需要！”这女人壮得跟牛一样，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蓝焰白她一眼。智商不在同一层数的他俩，果然很难产生默契：“你什么都不懂。”
她停下脚步，回头说：“我背你。”
苍城多无聊，还有一群变态在那边。真正的变态啊，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鑫城这边就不同了，自由度相当高，闷了还可以出去惹是生非，反正他有女保镖。
蓝焰则时不时爆一句：“这路谁设计的？坡度那么大，真他妈累。”
这么一想，蓝焰觉得，厂长职位比经理舒服多了。虽然工资少了点儿，房租贵了点儿，米价涨了点儿，身边那个傻帽食量大了不是那么一点点儿——如果经济方面能再阔绰些，那他真的无憾了。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今儿个太阳出来，十分灿烂。不少住在附近的人会来大也山晨练，所以山道并不冷清。尹小刀一路走来，脸不红气不喘，稳稳健健。
“刀侍卫，厂里什么时候发工资啊？”蓝焰到鑫城不到一个月，还没领过薪水。这段时间的开销都是他牺牲色相骗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蓝焰精神焕发，和尹小刀到处走来走去。
“不知道。”尹小刀从来没问过厂里的事，会知道就奇怪了。
她闭上眼，安然睡去。
“说起来，”蓝焰突然灵光一闪，“你这车间主任也有一份工资啊。”
以前听到蓝焰半夜的这些声响时，她会失眠，现在倒好些了。
她平平回答：“不知道。”
蓝焰打了一阵呼噜后，开始磨牙，磨一会儿又打鼾。
“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他真想戳她脑门，但是两人武力值的差距之大，让他放弃这个想法，改为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宣布，你的工资一律要上缴到我这儿，财政大权由我负责。”
尹小刀自然不会去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问题，在一旁打地铺。硬地板凉凉的，尹小刀只垫了一张席子，静静躺在上面，连被子都没盖。
“好的。”车间主任不是她的正当职业，她自然不会霸占那些钱。再说，这职位是他瞎扯的，厂里认不认还是个问题。
蓝焰意识还未完全迷糊前，纳闷着，蓝叔不是说没有追杀者了吗？那尹小刀可以去隔壁睡了。但这想法就是一闪而过。下一秒钟，蓝焰已经梦周公去了。
听到她掷地有声的回答，蓝焰笑开了。有个蠢货跟着真好，如果她不傻，哪会这么执着地陪着他。所以，还是傻点儿好。
这晚他们还是同房。
“刀侍卫，咱俩可是黄金搭档啊，你愚蠢，我机智。”
“好的。”尹小刀向来无异议。
尹小刀很是怀疑他形容他自己的那两个字，但她没有反驳。
“明天我们去山上转悠转悠。”他闲着也是闲着，鑫城的那个工厂，他这个厂长在不在都无所谓。这边空气好，他宁愿在这儿多待几天。当一个人清楚自己的未来没有亮光的时候，就更应该珍惜现有的每一分每一秒。那样到了生命的尽头，他还可以安慰自己，好歹纵意潇洒过。
“为了庆祝黄金拍档的诞生，我们今晚吃花雕鸡。”
蓝焰懒懒望向窗外，一片银色月光照在院内。
“好的。”好几天没吃到他做的饭菜了，她想念得很。
尹小刀听到他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他吸毒后的样子，看着很遥远，还是日常生活中那个暴躁的蓝焰比较好亲近。
“还是你洗碗。”他命令道。
“嗯，今晚不抽。”他下午差点儿没被折腾死。也许是因为当时的过量，所以现在身体未出现戒断反应。
她爽快地点头。
尹小刀挂上电话后，琢磨了半晌，回过头，见到蓝焰优哉游哉的。她望了一眼时钟：“你今天没事？”平日里这时间，是他犯瘾的时候。
“你洗碗，我做饭。”蓝焰得意地笑，眼睛透着亮光，“黄金搭档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我们俩而创造的。”
这种被珍惜的感觉真好。
尹小刀习惯了他毫无逻辑的话。她望着他眼里的神采，疑惑着：吸毒者会有这么清澈的眼睛吗？
但是，他现在心情确实是轻松的。尹小刀那略微浑厚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让他的嘴角都扬了起来。原来他早已放弃的生命，有别人替他努力着。在他困在泥沼越陷越深的时候，她在岸边朝他伸出手。
蓝焰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反正他自说自话也能扯很远。他又笑了两声，然后伸伸懒腰：“我先去睡个觉，醒了再去买菜。你自己发呆，别来烦我。”
他自知戒毒希望渺茫，所以谈不上悲观还是乐观。
“好的。”尹小刀顿了一下，严肃提醒，“不要吸毒。”
尹小刀和尹爷爷说了一阵，有些中药的词语从她嘴中蹦出来。蓝焰在旁跷起二郎腿。中药疗法和干戒的共同点是，对吸惯高纯度的成瘾者用处不大。不过中药可以轻微压制一下犯瘾的痛苦。
“……”蓝焰差点儿噎住，呼出一口气，重音强调说，“我只是去睡觉。”他好歹算是比较积极向上的瘾君子，她真以为他不分时段地堕落吗？
蓝焰瞥过来一眼，正好见到她的表情。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原来她不是面瘫。
“好的。”尹小刀听到他的回答很欣慰。她向来缺乏表情，即便是心情好也不太显露面色。所以此时的她，还是那副呆板的模样。
“爷爷好。”尹小刀面上有所缓和，然后直奔主题，问起毒品的事。
蓝焰走向房间。在关门时，他突然忆起，尹小刀如今已经没有任务，可以离开了。
尹爷爷七十来岁，身子健朗，笑声洪亮得很：“小刀！”那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来，连在旁的蓝焰都听到了。
他打算睡醒后就告诉她这件事。这是为她好，她这种个性，不适合大城市。
接电话的是尹父，听到女儿要找爷爷，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让尹小锐去唤了尹爷爷过来。
蓝焰睡前是这么想的，躺在床上闭眼后还是这么想的。
尹小刀不以为然。手机对她而言，只是个联络工具。
但是，睡醒就忘记了。
她的手机是很旧的款式，蓝焰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曾经冷嘲道：“你还活在九十年代吧？”
起床后的他，一门心思琢磨着今晚的菜色，跃跃欲试。
于是吃完饭后，她给横馆打了一个电话。
蓝焰对于煮饭是很有兴致的。尤其身边还跟了一个不挑食的尹小刀，他就更加有心思钻研厨艺了。
也许是下午蓝焰痛苦的样子让尹小刀惦记在心，她满脑子都是戒毒的事。她忽然间想到，不晓得爷爷懂不懂戒毒的方法。
以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炒完菜还得洗碗。现在有免费洗碗工，他不知多乐和。
蓝焰和她说过，米饭是送的，所以她可以吃很多。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他。
两人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和酱料。尹小刀扛了五大袋东西，稳稳地走在后面。
她不理会。
蓝焰在前方揶揄她：“刀侍卫，你虽然没有女人味，不过能当壮汉使，也是很有人生价值的。”
寺院的食堂师傅眼光不太友善。
“是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价值，她不例外，他也是。
闻言，尹小刀起身过去窗口装饭，装得满满的。
她这傻兮兮的回答让他的嘴巴更加损：“我建议你以后找个病秧子嫁了吧，都没几个男的体力比你好。你嫁个正常的，会很伤对方自尊的。”
他回答：“嗯。”
“不嫁。”尹小刀回答得很快。
她还是无波无澜的一张脸，眼神却有些不一样了。这世上，大概只有她会像聊天气一般寻常地和他谈戒毒。
“女人总要找个男人依靠的。”说完这句，蓝焰想起她那结实的肩膀，于是改口道，“女人总要找个男人生娃的。”
蓝焰抬眸看她。
“横馆后继有人。”尹小锐六岁前病痛比较多，后来慢慢好转。假以时日，他肯定可以超越她，接手横馆。所以，她不担心继承者的问题。
“好的。”尹小刀说话间，已经解决了一碗饭。她咬着筷子，安慰说：“慢慢来，会戒掉的。”
“谁理你那破馆子。”蓝焰白她一眼。这女人长成这样少根筋的德行，全是那劳什子馆造成的。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
“我要知道我早戒了，还轮得到你去求签？”蓝焰夹了一块豆腐，然后见到她的菜已经空了大半，于是把那块豆腐放到她的碟子上，“这里只有豆腐青菜，米饭吃多点。”顿了一下，他的语气变凶，“别半夜肚子咕噜咕噜吵到我。”
但是，也幸好她是一根木头。
她严肃起来：“那你要怎么戒？”
“刀侍卫，”他绽放笑容，“你以后可要一直这么蠢下去啊。”至少在他有生之年，希望她能保持这个傻样。
“废话。”现在市面上的很多毒品质量都差，转手的毒贩子会往里掺杂其他粉末以提高重量来赚高价。
“我不蠢。”尹小刀回答得平淡。在她看来，他真的聪明不到哪儿去。
她停下塞米饭的动作：“毒品也有假？”
“我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横她一眼：“太重口，我不玩这个。而且，你这种办法比较适合掺假的货。”他吸的东西纯度很高，不依赖别的手段来脱毒，会生不如死。
“聪明的人不吸毒。”她直击要害。
她继续说：“晚上我捆住你。”
“……”果然，蓝焰额上青筋一跳，凶神恶煞地道，“你晚上别想吃饭。”
蓝焰僵了一下：“你要不要这么诚实？”
“好的。”她不吃饭，可以吃菜。况且，有太多次的经历让她明白，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三番五次嚷嚷着不给她饭吃，却每每照顾到她的食量。他打翻了她的“富二代都是纨绔子弟”的认知。
“是的。”她很坦然。
这时，她想到他深陷毒品的泥沼，于是唤道：“四郎。”
他把整个馒头咽下：“你不会想把我绑起来吧？”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而且她武力高强，八成会采取以暴制暴的方式。
“郎你个头。我在生气，不想理你。”蓝焰头也不回，越走越快。
“我会帮忙。”她当然不会完全依赖佛祖。
她不再出声，扛着五个大袋子，轻松追上他的步伐。
蓝焰那会儿正在吃干馒头，听了尹小刀的鼓励差点儿被馒头哽死。急急地喝了口水后，他好半晌才顺过气：“我说……那老和尚的话，你别太当真。”她都没求对神，会灵才怪。不过他也不知道戒毒这事归哪路神仙管。
蓝焰的火气来得很快，去得更快。
尹小刀自打知晓了那签文的意思之后，就非常乐观，甚至鼓励蓝焰。
到家的时候，他早忘了还和尹小刀生气的事，愉快地进了厨房。尹小刀把剩余的食材放进冰箱，然后转头望向蓝焰的背影。
所以，四郎一定能戒毒的。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走在他的后面，所以很熟悉他的背。因为常年吸毒，他身材瘦削，比横馆里任何一个男性都要瘦。
尹小刀倒没有想太多。反正这是上上签，而且住持说了，他们日后会幸福美满。
“刀侍卫，给我拿个小碗。”蓝焰低着头在忙。
蓝焰无言，尹小刀求的不是姻缘。戒毒的事不归月老管，所以这签肯定不灵验。
尹小刀点头，在橱柜找了一个碗递过去。
住持笑得更深：“此处的‘薨’是象声词，并非王侯逝去。”他以为面前的男女是一对情侣，于是祝贺道，“二位日后一定幸福美满。”
他接过放在一旁，手上搅拌着酱料：“大厨通常都有个助理，你以后就给我打下手。”
蓝焰眉微挑：“都薨了还上上签？”
“好的。”
住持笑了笑：“上上签。”
蓝焰继续唠叨：“出来行走江湖，拥有一门技艺是相当重要的。”
蓝焰和尹小刀都鸭子听雷。
“是的。”
住持望了一眼签诗，抚着胡须喃喃念道：“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你知道当今社会，厨师薪水多高吗？”末音调子有着上扬的优越感。
借着和住持说话的机会，蓝焰问了一下签纸的内容。
“不知道。”
住持和蓝叔认识有两三年了。很多事情，住持并不清楚真相，就像下午的时候，他以为蓝焰是生病了。
“愚蠢。”他下了结论。
寺院的住持善心地让蓝焰住下。
直到花雕鸡烹饪完毕，蓝焰才想起自己临睡前惦记的事。于是，他趁着自己还记得这事，说道：“刀侍卫，你任务结束了，可以收拾包袱回你那破馆子去了。”遗憾的是，大厨又没助理了。
蓝焰没有车。太阳下山之后，山路就昏暗暗的，于是他打算在这里借宿。
“为什么结束了？”尹小刀闻着那盘花雕鸡的香气，觉得饿了。
矛盾的心理。
“这个你就管不着了。”他突然转头看她，眼里有一抹难得的专注，仔细端详她的表情，“你明天就滚回乡下耕田吧。”
但是看着尹小刀认真的样子，蓝焰不忍心打击她。不晓得等到他无可救药的时候，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守在他的身边。他不愿被她看到狼狈的样子，可是又盼着，在最无助的时候有个伴儿。
“不回。”尹小刀的表情还是那样平淡。
说实话，戒毒这事，他没抱一丝希望。那真的太困难了。他只希望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有自己的思维，而不是成为一个神经病。
“你没有利用价值了。”蓝焰也很平淡。
蓝焰不明白她哪来的信心。对于她莫名的坚定，他有些喜悦，更多的却是悲哀——他极有可能会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不回。”
“好的。”她直觉这是大大大吉签，“四郎一定能戒毒的。”
“蠢货，早点儿回去。”他的声音中有了些波动。
“这么复杂，是大凶签吧。”这话他是随口说的，却引来她清冷的注视。于是他咳了两下：“你要想知道，等会儿去问问寺庙的人。”
“不回。”
尹小刀还以为他比她认字多：“我也不认识。”
蓝焰撇了一下嘴角：“你是复读机吗？”
他懒得和她解释月老的职责范围，看了看签诗，蹙起眉：“这写的什么玩意儿，第一个字我就不认识。”而且有两个“薨”字，看着就不吉利。
“不是。”
“是的。”她并未觉得不妥。
他挥着菜刀，态度恶劣：“我告诉你，这是我给你煮的最后一餐，吃完了就滚蛋。”
蓝焰才把签纸展开，手就抖了一下：“你跟月老求戒毒？”月老会咆哮吧。
蓝氏内部乱得很，她不应该来蹚浑水。无论是蓝叔还是蓝彧最终赢权，蓝焰的下场都是死。只不过，蓝叔会任他自生自灭；而蓝彧，会赶尽杀绝。
“愿你早日戒毒。”她看着他的动作，“我不懂诗的意思。”
生或死，蓝焰都看淡了。他只盼尹小刀能全身而退。
蓝焰缓缓打开那张纸，漫不经心地问：“你求了什么？”
但是她真的太一根筋了，任凭他如何咒骂，她都不为所动。这一刻，蓝焰好恨自己打不过她。于是他决定，把尹小刀当透明，径自进去房间抽烟卷。只要他不理她，她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我求的签。”她递给他。
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他就不信赶不跑她。
他瞥一眼：“什么东西？”
第一天过去了。
“佛祖会保佑四郎。”说着，她从兜里掏出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签纸。
第二天过去了。
“我不比他们厉害。”他的身体有瘾，一旦发作，不是他可以压制的。人类的理性其实很脆弱，经历过戒断反应的人都知道，在那个时刻，几乎是六亲不认的。
第三天过去了。
尹小刀坐上床边：“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别人不成功，不代表他就会失败。
蓝焰一直忍着不和尹小刀说话，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就凶巴巴吼她。
“你说得容易。”蓝焰脸上的嘲意更浓，“喊戒烟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成功的？”连烟瘾都难戒，何况是白粉。
她神色平静，全当没听到。
“慢慢戒掉。”
为了不让自己拉肚子，蓝焰还是自己下厨，但是一不小心就煮了大分量的饭菜。浪费可耻，他只好分给尹小刀吃。
“这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他扯起嘴角，略带讽刺。
吃完后，他又赶她走。
尹小刀握着那包粉末，重复道：“吸毒不好。”
如此循环。到了第四天，蓝焰已经懒得管尹小刀了。他恢复了在厂里办公室睡觉、看片的日子。
蓝焰不作声。
临近中午时，楼下保安电话通知蓝焰，有个人送了一箱东西过来。
她很严肃：“吸毒不好。”
蓝焰懒懒的：“什么东西？”不会是蓝彧寄炸弹过来吧？
他愣住，看着空无一物的右手，然后抬眸：“你干吗？”她从来没管过他的事，不晓得今儿个怎么了。
“不知道啊。”保安解释，“单上写着蓝厂长转尹小姐收。”
尹小刀看蓝焰玩了一会儿，然后静静走到床边，出其不意地抢了过来。
“尹小姐是谁？”蓝焰更加莫名，“我长这么大，都不认识一个叫尹小姐的。”
蓝叔不遗余力地要让全世界都认为蓝二少爷无能懦弱。
尹小刀听了，在旁提醒他道：“在下姓尹。”
蓝焰半靠在床头，把那包粉攥在手里玩。蓝叔今天的举动，蓝焰明白。蓝彧有所怀疑了。为了消除蓝彧的怀疑，蓝叔亲自动了手。
蓝焰顿时打住，下意识按了挂断键。三秒后，他吃惊地盯着尹小刀：“你不是姓刀吗？”
蓝叔没有留只言片语，仅搁下一小包东西，大约二十克。
“在下不姓刀。”
醒来时是傍晚时分，蓝叔已经走了。
“你不姓刀为什么会叫刀侍卫？”
蓝焰被抢救回来后，其实就没事了。只是他懒得动，所以在床上睡了一觉。
尹小刀沉默，静静望着他。
“知道就好。”
他也望她，等着她解释。结果，他等来的是她的一句：“不知道。”
“我知道。”她点头。
“你太蠢了。”蓝焰将电话拨了回去，交代保安道，“我让刀主任下去拿。”
“蠢货，别轻举妄动。”蓝焰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就算有过牵挂的人，也已经被时间淡忘。可是在鬼门关的门口，他却放不下她，生怕她为了他而得罪蓝叔，生怕她一人之力不敌众恶，生怕她年纪轻轻，却为了他而断送前程。
尹小刀依言出去了。回来时，扛了一个大箱子，足足半个人高。
尹小刀的拳头紧了紧。平时一根筋的脑袋瓜子这次却听懂了他的话：“天时地利，帮你报仇。”
蓝焰正戴着耳机看片，看到那箱子，不禁摘下耳机感慨道：“大哥真是大手笔啊，搞个这么巨型的炸弹过来。”
他补充说：“没有天时地利，别自己去送死。”
尹小刀把箱子放下：“不是炸弹。”
她俯看他。
“那是什么？”
蓝焰听在耳中，万般庆幸自己仍活着，还能阻止她：“没事，别去动他。”在电影里，孤胆英雄能单挑千军万马，但在现实中，这种人的结局往往很惨烈。
她拿起剪刀拆包装：“我的东西。”
“等你死了就晚了。”也许是动了报仇的念头，她的音调染上寒意。
“你……”蓝焰狐疑道，“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收这包裹？”
“……”他就知道，一旦他走了，她肯定要做傻事。他扯住她的手：“傻帽，我还没死。”
“不是。”
她如实回答：“我去帮你报仇。”
“那你还有什么事？”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男女，觉得无趣，索性关掉了片子，再次炮轰尹小刀，“别死皮赖脸缠着我不放，早点儿滚，滚滚滚！”
蓝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你干吗？”
“我有任务。”尹小刀正色而语。
首先，把那个遛鸟大叔干掉。思及此，尹小刀倏地站起来。
“什么任务？”他的语气非常差。
她一定帮他戒毒。
“让你戒毒。”她说话间已将箱子打开，里面还有别的包装，于是她继续拆。
尹小刀见蓝焰陷入沉思，便不作声，坐在一旁守着他。他现在脸色好些了，额头也不再渗汗，看着完全不像瘾君子。这让她心安，同时坚定了她心中的想法。蓝焰差点儿命丧佛门寺院，可见她祈求的佛祖不太信得过。既然如此，那么，由她自己来实现愿望。
蓝焰微微怔了一下。看她那表情，是来真的。前几天她虽然说过不要吸毒，但并没有阻止他每天的逍遥时间，他还以为她忘记在寺庙说过的话了。
蓝焰衷心希望蓝叔早日如愿。这样，他就能离开这场权力之争了。
“咳咳，”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后，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他以为自己会凶悍地说出后半句，可是出口的语调却是低低的。
蓝叔嘴上说着蓝焰可惜，在该舍弃的时候却绝不心软。蓝叔曾经把蓝氏拱手让给了蓝彧，而今，蓝叔要夺回来。
“我答应帮四郎戒毒。”尹小刀终于将层层的包装解开，将里面的东西拎了出来。
蓝焰是蓝叔用来迷惑蓝彧的棋子。蓝焰在外面当活靶子，让蓝彧明里暗里地陷害，蓝叔则在集团步步为营。甚至，为了制造蓝二少爷的羸弱局面，蓝叔也在暗中加害蓝焰，诱导蓝彧掉以轻心。
蓝焰见到她手里的东西，有点愣住。他以为只有武侠片里才有这样的武器。
他忆起蓝叔说的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
尹小刀从刀鞘中抽出那把长刀，刀身颜色有些暗沉，只有刀锋处是亮的。
针筒已经被收拾走了。
“刀……侍卫，”他回过神来，“你是要去街头卖艺？”
蓝焰其实已经恢复不少，没她想象的那么虚弱，不过他懒得解释。他靠在床头，望了一眼地面。
“不是。”尹小刀欣赏完长刀，又继续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
尹小刀赶紧去扶他。她的动作轻手轻脚，生怕自己太大力伤到他。
这下，蓝焰彻底傻眼。
他撑着坐起来：“废话。”
居然还有一把。
“醒了。”她很担心他就那样睡着，再也不睁眼。幸好，他醒了。
第二把刀比较细长轻薄，没有第一把的厚重感，出鞘时泛起的光泽闪闪发亮。
蓝焰不禁语气就凶了：“你干吗？”
蓝焰不禁望了一眼日历，是现代，没有错。他轻声问道：“你是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
尹小刀没空搭理医生，只一个劲儿地盯着蓝焰。
“不是穿越，这是祖爷爷的遗物。”尹小刀抬了抬左手的刀，“梼刀。”再挥一下右手的，“勾显剑。”
心率正常后，蓝焰的呼吸就缓和了。医生收拾起东西便出去了——他听尹小刀念四郎听了好一阵子，此刻想清净清净。
看着那锋利的刀剑，蓝焰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敢问……这两件东西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
就是这个声音把他从黑暗里拉了回来。也罢，人活一遭不容易，能撑多久是多久吧。
“保护你。”尹小刀抓握刀剑的架势非常凌厉。
蓝焰白她一眼。
“……”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的任务结束了。”
尹小刀听见了他的话，低头挨近他：“四郎。”
“没有。”说过她也当没听到。
“郎你个头。”他的这四个字低不可闻。
“放屁！”话大声讲到一半，看到那亮着光的刀锋，蓝焰顿时低下音量，“我明明说过很多次了。”
她的眼里闪过惊喜，平时漠然的脸因而有了一些人情味：“四郎。”
“我要帮你戒毒。”
蓝焰睁开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尹小刀。
“你……是为了给我戒毒才搞来这么两个危险品？”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停下了脚步。
“是的。”
可是……也许是和蠢货待久了，他的智商也被拉低。
蓝焰噎住。正经任务时不见她佩带武器，到了这当口，却突然弄了这么两个可怕的东西出来，怎么看都像是用来对付他的。他缓缓开口：“刀侍卫，先放下武器。”
聪明的人就该果断地选择新生。
尹小刀点头，将梼刀、勾显剑搁到沙发上。
穿过那片浓雾，他的眼前现出一座桥，只要踏上去，就可以遗忘从前，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如果回头的话，每天仍然是循环的毒瘾。
他朝她招手：“过来。”
那样能让她惦记一段时间也不错。
她踱步过去他的办公桌旁。
如果他死了，依她的性格，会不会自责没有保护好他？
“你这叫非法携带刀具，会被抓起来的！”见她没了武器，蓝焰凶起来，“哪家快递公司给送过来的？我要去举报。”
他一会儿看看前方，一会儿望望天空。他想起了。还有个傻帽在等他。那个明知他穷透了，却天天等着他喂食的傻帽；那个总是把他气得半死，却又固执守着他的傻帽。
她摇摇头：“不是快递。”
他的脚步缓下来。再抬头望天时，却见云层一角有光透进来。那声“四郎”似乎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那是谁？”
然后一句接着一句。
“爷爷派人送来的。”
这下，那呼唤又响起，较之前大声。
“……”蓝焰无语问苍天。那个破馆子里的老老小小都是傻子吗？他暗叹一声：“刀侍卫，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以后就待在深山老林别出来了。”
他望了望天空，黑沉沉一片。于是他继续迈向浓雾。
“不回，我一定帮四郎戒毒。”尹小刀今天说的话比较多，但是重复来重复去，都是一个意思。
声音有些低，他没有听清。
“要是那么容易戒，我早戒了。”他火气上来了，“你知不知道毒品复吸率多高。”
他因为这一想法而有些窃喜，脚步不由自主就快了。正要穿过浓雾，空中传来呼唤。
“我知道，有我帮你。”她说得坚定。
人死以后，身体随之消失，那样就没有毒瘾了。
“帮？你怎么帮？戒毒是我自己的事，关你屁事啊，狗咬耗子。”真是气死他了。
蓝焰自认不是大奸大恶。他会烧饭，会弹琴，从不拈花惹草。就是染了毒。
尹小刀看着他的怒容，感觉到他的焦躁：“等爷爷的快递。”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前。前方有一大片浓雾，或许浓雾后面就是奈何桥。据说善者才能顺利渡桥，作恶多端的人则会被血河池吞没。
“……什么快递？”蓝焰狠拍桌子，“你还要搞什么违禁品来？”
蓝焰难受得想死。眼前一会儿白茫茫一片，突然又漫天血红。红色过后，是漆黑的世界，让他以为已经走到了阎王地府。
“不是——”她还未说话，他就截断她：“我不管你还有什么鬼东西，总而言之，你立刻给我滚。”他的音量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怒火。
旁边的医生奇怪地看她一眼，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
“我不走。”
见他缩着身子，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凉冰冰的。她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重复唤着：“四郎。”
“靠！”蓝焰觉得好烦，他从未见过这么死心眼儿的。
蓝焰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眉拧得印出深深的川字，还不停抽搐。
其实，蓝焰知道是他自己没有做绝，他下意识地有些拖沓。他要真狠下心的话，不至于赶不走她。有时候他想速战速决，饿死她算了，可是一回忆起在蓝氏电梯里她毅然护着他的背影，他就动摇了。结果就变成，他一边凶狠地骂她，一边将她喂得饱饱的。
蓝叔笑了笑，没有为难，去了庙里念经。尹小刀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回眼到蓝焰身上。
一直原地踏步。
尹小刀虽然仇视蓝叔，但不至于冲动地拒绝医生的救援，只是表示一定要陪同在旁。
本来他一个人好好的，了无牵挂，谁知道来了一个蠢货，相处久了，让他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还不赖。而且，这种心思一萌芽，就越来越生根，弄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她留还是走。
外面早就有医生候着，所需的药剂和器具都是准备好的。
蓝焰气愤地瞪她：“你以为就凭你几个月就能给我戒毒？天真。”
在真正斗垮蓝彧之前，蓝叔会保住蓝焰，而且蓝叔不想玷污佛门之地。
“我有信心，四郎也要有信心。”关于这一点，尹小刀几乎是深信不疑。
蓝焰最终没有死去。
“我没有！”蓝焰实话实说。这事谁能下定论？现在戒了也不代表以后就不会重跳火坑。
不幸中的万幸是，在生命的最后一程，有个傻帽陪着，也不算孤单了。
“我帮你。”
蓝焰却已看不清了，他的身体火烧似的。
“怎么帮？”蓝焰挂起讽刺的笑。
尹小刀向来不带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崩裂。
“我有药，还没到。”过程肯定是辛苦的，但她会陪着他。无论他是不是曾经的某某，她都要拯救他。
难道因为她离佛像远，佛祖听不到吗？还是因为她没有烧香，所以说佛祖觉得她不够虔诚？
他皱起眉：“什么药？”现在国家认可的戒毒药就是美沙酮类的普通药物。药物戒毒的原理，几乎都是以毒攻毒，长期吃药，一样上瘾，一样短命。
她还拜了好多个。
“曼陀罗。”
她不是求了佛吗？
“听名字……不像是好东西。”虽然不是好东西，但的确是戒毒的药。不过对他应该没什么用。
尹小刀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爷爷去山上采的。”
她差点儿要问什么过量了，但是电光石火之间，明白过来。
蓝焰随口问道：“你爷爷多大年纪了啊？”
蓝焰不知怎么的，一见到她就会格外有求生欲望。明明前一刻他还打算自暴自弃，现在却迫切想要活下去。他靠着她，用尽全部力气低声说出：“我也许过量了……”
“七十五。”
尹小刀心里一惊。
他瞥过去一眼：“怎么好意思让老人家去爬山。”
“呵，”他喘着道，“可能要断气了……”
“爷爷不老。”而且，最讨厌别人说他老。
“阁下……怎么了？”她在此刻无比希望他这只是拉肚子的症状。
蓝焰望了一眼窗外，天空灰灰的，但透着浅浅的阳光。这几天他说得口水都干了，她却没动摇丝毫。这个蠢货古板到这地步，他也无可奈何：“刀侍卫，我和你讨论一下我抽的烟。”既然要戒，那么首先得让她知道毒品的性质。
蓝焰脸色苍白，冒着冷汗，勉强笑了一下：“被你找到了啊……”他说话的气息很弱。
尹小刀神色不变：“好的。”
尹小刀迅速过去扶他。
蓝焰走到沙发旁，示意她也坐下，然后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地面上散落着两根针管，管口还有点点血色。
其实他并不想和别人谈及毒品的事。不过在她面前，他已经破例不少了，也不在乎多一项。
她扫视一圈房间。
蓝焰啜了一口茶，然后倚向沙发。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迟钝，白色衬衫下沾有血迹。
他吸食的是曾经的毒品之王，海洛因。
尹小刀乍看到他，松了一口气：“阁下睡醒了。”但是，她踏进一步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两年前，蓝彧设计让蓝焰吸毒。蓝叔将计就计，给了蓝焰两袋东西，一个是海洛因，另一个是冰毒。
正在努力的时刻，门开了。
蓝焰自己选了前者。他嘻嘻地笑，解释给蓝叔的理由是，贵的才能彰显蓝氏风范。
蓝焰攀着椅子，想坐起来——至少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
那时蓝叔听了后，神色变得诡异，但是没说什么。
可惜，走廊的房间就这么几间，她迟早会找到这里的。
后来蓝焰也一直没碰冰。
蓝焰半倒在地上，身体间歇抽搐，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他不想回应她的呼唤。一来，他不是她的郎；二来，他现在这样子很丑。
海洛因和冰毒是两种东西。前者属镇静剂，后者则是兴奋剂。冰毒是人工合成的新型毒品，破坏的是大脑中枢神经，长期滥用会导致精神问题；海洛因带来的体瘾和心瘾都很大，但是相较之下，蓝焰更加不想成为精神病。
真是蠢货，“郎”是能随便叫的吗？
蓝叔的目的是让蓝焰染上毒瘾，迷惑蓝彧。至于什么样的毒，蓝叔就无所谓了。
屋里的蓝焰听着，却是微微笑了笑。
蓝焰自从吸上海洛因后，就很控制毒品的量。但蓝彧后来送给蓝焰的货纯度极高，因此在三个月后，蓝焰的戒断反应翻倍增强。在痛苦中，他忍不下去，最终屈服。由于身体的耐药性无可避免，他现在抽的量比刚开始已经多了六倍。
尹小刀的声音不娇媚，还有些浑厚，远不如花三块钱招来的温柔女朋友。
随着蓝焰的阐述，尹小刀的脸色越来越严峻。
“四郎！”
他说得很平淡，她却听得情绪有了起伏。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两个人。
一个多小时前，这里还有个小和尚，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整个院子空荡荡的。
“四郎。”尹小刀出口的声音透着寒气。
“四郎！”
蓝焰靠在沙发背上，抬眼。
还是空的。
她站起来，表情比平常更冷：“慢慢脱毒。”他吸的粉太纯，普通的中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而且中药是慢性治疗，毒瘾却是急性症。
她又踢开一间。
蓝焰微微仰头望她。
尹小刀正要喊蓝焰的名字，倏地想起他曾经的话，于是改口道：“四郎！”她不管这个称呼正不正常，如果他想听的话，她就说给他听。
他想，他的确是不乐意赶她走的。她走了，他上哪儿找这么个明知他是不可救药的瘾君子，却愿意守着他的傻帽？
空的。
“刀侍卫。”蓝焰突然笑了，轻轻唤着她。
她踢开就近的一间。
尹小刀低头回视他。
走廊有几间房。
“我晚上给你做蒜蓉开边虾。”他的笑容绽放至灿烂无比。
尹小刀跃下高树，跳到走廊的瓦顶上，再借着廊柱滑到地面。
草药快递到来的那天，蓝焰有些郁闷。他醉生梦死的生活也许要结束了。
然后他笑了，慈眉善目的样子。
尹小刀显得很轻松、很自在，拆快递拆得干净利落。蓝焰见状，不禁开口损她：“刀侍卫，你这样子真是蠢透了！”
蓝叔仰起头望向大树。稀稀疏疏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透进来，让他眯起眼：“身手果然不错，加以训练，绝对是一个完美的杀手。”
她没理他，整理着手中的草药。
于是他们在门口停住，等待蓝叔的指示。
尹爷爷还寄了几页纸过来，说是处方。尹小刀一字一字慢慢看着。她之前并没有了解过戒毒方面的知识，如果早知道会遇到蓝焰，她一定勤于钻研。
黑衣男子们傻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想去抓她，却忆起蓝叔不让他们进内院。
世上并没有一劳永逸的戒毒药，中医只是辅助。现今的戒毒药物无非两个类型。其一是代替海洛因的药物，譬如美沙酮、曲马多，它们的副作用是同样会令人上瘾，只是不产生欢欣感。此类药物对肝肾伤害非常大。其二则是抗精神药物，如果长期使用，会损及大脑。
三个黑衣男迅速冲过来阻拦。尹小刀瞥他们一眼，突然侧身蹿到一旁的大树下。借着错节的枝干，她一下子爬了上去，翻树而走。
中药戒毒，过程比较缓慢，近似于调理，而非针对急症。绝大多数人都等不到它起效就已经放弃。
她才不想和他聊，特别是蓝焰不在自己身边的情况下。她当下转身就要向里面走。
尹小刀坚信的成功，不仅仅来自那张签纸，还有她对蓝焰的信任。他虽然整日里迷迷糊糊，但是她有种直觉，他有着足够的意志力。
“他困了，在睡觉。”蓝叔和蔼地笑，“我们先聊聊？”
蓝焰见尹小刀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那张纸上，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尹小刀心里警铃大响，慢慢走向他：“他呢？”她出口的音调没有温度。
关于戒毒，他并不乐观，他只是想回应尹小刀的坚持。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哪，那个傻帽，能遇到他这么心地善良的雇主，也算是幸运。
蓝叔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出了内院后，转眼见到宛若松竹般英挺的尹小刀。他眼里闪过一丝光，朝尹小刀招手道：“小姑娘，过来一下。”
尹小刀把那几页纸仔细看完，然后收了起来。瘾君子的身体状态各异，所以蓝焰戒毒过程中的未知数，尹爷爷无法预估。她唯有见机行事。
她看着他，再望望里面。理智之下，没有硬闯。
“四郎，我们回去了。”这是第一次，尹小刀主动提出行程。
拦她的是寺庙的小和尚。他双手合十，谦谦道：“闲人免进。”
蓝焰半耷着眼皮，没睡醒似的：“这么早干吗？还不到午饭时间。”
蓝叔和蓝焰就餐完毕，去了寺庙的内院。黑衣男子们照例在门口守着，尹小刀想进去，却被拦住了。
“回去煲药。”
蓝焰一抬头，就见到隔了几张桌的尹小刀一个劲儿地埋头吃吃吃。他心里暗叹，果然还是太高估她了，怎么能期待她不是饭桶呢。
他抬起头，神色不见异样：“刀侍卫，别说我没警告你，我犯起毒瘾来可是六亲不认的。”虽然巴不得他一辈子毁在毒品上的所谓“六亲”也没什么好认的。
她不甚在意。
“我不怕。”她能预料到他犯瘾时的状态，但是她真的不怕。
旁边的三个黑衣男对她侧目而视。
“你不怕，我怕啊！”蓝焰提高音量，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出声，“你那两把上古神器给我藏好了。刀剑无眼，可别伤了我。”
尹小刀还是上午在高速服务区吃了两个鸭脖，现在饿得慌。菜色不够，米饭来凑。她毫不客气地吃了四大碗米饭。
“那不是上古神器。”尹小刀板着脸，“它们叫梼刀、勾显剑。”
几个黑衣男和尹小刀坐得比较远，有点主仆有别的意思。
他额角一抽：“我管你什么刀什么剑。”
蓝焰依然有样学样。
“不会伤你。”即使她曾经有过把他五花大绑的念头，那也是在不伤及他的情况下。
蓝叔拜完所有的寺庙之后，已经将近两点。庙宇有个食堂，蓝叔每每来到，都会在此吃斋。今儿个也不例外。他熟门熟路地领了一份素食，在简陋的椅子上就座。
“看你这傻了吧唧的样子，我真不放心。”蓝焰以前没在瘾头上来的时候和人杠过，所以他不确定自己会性情大变到何种程度。
她去换了签诗后，云里雾里，不明白这是吉还是凶。最后，她将签纸叠好，揣进口袋，想着找个时间问问蓝焰懂不懂这诗的意思。
“我有分寸。”
摇了几下，就掉出了一根。
罢了，和这傻帽说不清。蓝焰选择换个话题：“别和外人说戒毒的事。”他不相信蓝彧和蓝叔会这么放任他在鑫城逍遥。如果被蓝氏知道他戒毒，后果不堪设想。
月老庙前有个签筒，用来方便求姻缘的男男女女。尹小刀看着签筒，像煞有介事地摇了摇。
蓝彧怕蓝焰夺权，所以用毒品毁掉蓝焰；蓝叔怕蓝彧怀疑蓝焰，所以让蓝焰真正染上毒瘾，使蓝彧放心。
尹小刀也是遇佛便拜。她向月老许愿，希望蓝焰早日戒毒。
“好的。”尹小刀点头，然后想起尹爷爷那边的支持，于是补充道，“横馆不是外人。”
蓝叔拜佛真的是通杀式的，连距离山顶不远处的小小月老庙都不放过。蓝焰在旁看着，面无表情，不晓得这一大把年纪的中年男人还想寻求怎样的缘分。
蓝焰不屑地一撇嘴。
其实都是同一个愿望。她的想法是，这个佛祖不灵，说不定下个就有办法。
外人不外人，他暂时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都是蠢货。
尹小刀随着蓝焰的足迹转了几个庙。她一去到就在心中默念。
蓝焰现在的毒瘾周期比刚来鑫城时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即便他一再克制，也无可奈何。
她没有香烛，凭的是心无杂念。如若哪天蓝焰真的脱离毒沼，她一定买大捆的高香回来还愿。
尹小刀午后煲了药让他喝。
所以，希望蓝焰早日戒毒。
蓝焰不太乐意，望着黑乎乎的药汤，喃喃道：“肯定很苦。”
她距离佛像很远，但是佛祖的听觉应该很敏锐。
她生硬地安慰道：“良药苦口。”
尹小刀说不上特别迷信鬼神，但是对于佛祖还是抱有敬畏之心的。她望着蓝焰的背影，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她双掌一拍，闭上眼许愿。
他看看她，再看看碗里的药，最终接过来，捏着鼻子，一气喝了下去。
她感觉蓝焰有点敷衍。
真的很苦，苦到他舌头都涩涩的，正如他看不到希望的人生。
蓝叔弯腰的弧度比蓝焰低许多。
第一剂药，蓝焰和尹小刀都知道，不会有什么作用。光几味药草，无法替代外啡肽。尹小刀也没打算让蓝焰立即停止抽烟。脱毒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时间长短全看个人体质。她想先观察蓝焰的反应。
尹小刀不搭理这几个黑衣男，自顾自往前走。她远远看着蓝焰和蓝叔燃香，朝佛像躬身一拜。
蓝焰喝完中药就倒头大睡，直到下午五点多起来。
壮硕的黑衣男皱眉，退回门口。
他上班闲得很，厂里有他没他照常运作，所以他最近下午都懒得去了——在办公室趴着睡觉远不如在房间的床上来得舒服。
壮硕的黑衣男想拦她，却被另一名黑衣男挡了一下。
蓝焰醒来后还不想起床，于是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赖了一阵床后，距离某个时间点越来越近，他开始变得烦躁。
尹小刀并不觉得自己要被隔绝于佛堂之外。她君子坦荡荡，昂首跨过门槛，继续跟着蓝焰在庙里转。
烫吸的心瘾相当大，但注射吸毒的副作用比烫吸严重，所以当初蓝焰就给自己定了规矩，他宁愿忍着那阵猫抓心的欲望，也不想彻底败掉这副身子。
黑衣男子们满脸煞气，和这佛门庙宇格格不入。蓝叔进去诚拜的时候，黑衣男子们只守在寺庙门口。
后来，他明白了，那根本忍不住。他无论怎样维持自己的意志力，最终都会屈服。
尹小刀和那三个黑衣男子远远走在后面。阵列依然是前面一男，她中间，其余两男随后。
现在，这个感觉又来了。
蓝焰在后面有样学样，一一叩拜。
他渴望着那根烟，那根烟所带来的愉悦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这个时刻，尹小刀的坚持蓝焰已经抛之脑后。
蓝叔下了车。他的习惯是见佛就拜，车子的后备厢装着满满的香烛。这里从半山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大大小小的寺庙，所以他一路烧香过去。
什么狗屁签文，他现在会信就奇怪了。他一个人多自在，凭什么她说的话他就得照做。
车子一路开到半山腰。
她算个蛋！
苍城郊外的大也山只在节假日的时候比较热闹。今天的天气不太晴朗，也非周末，所以拜佛的香客很少。
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吸毒的又不是她，哪那么容易说戒就戒。
表情也恢复了平静。
如果她真要帮他，为什么不早点儿出现？
蓝焰笑完，就不再看小猫头鹰，继续转向窗外。
蓝焰的思绪越飘越远，随着瘾头越来越浓烈，他已经完全扭曲了尹小刀的心意。此时此刻，除了那根烟，他什么都不想要。
这时，蓝叔瞥向小猫头鹰，勾了一下嘴角。
如果能来一口，让他死也甘愿。
蓝焰实在忍不住，无声一笑。
蓝焰倏地坐起来。
它瞪着大眼望着蓝焰。那蠢蠢的样子，神似尹小刀。
尹小刀本来坐在一旁假寐，察觉到他的动静，马上睁眼。
前方的小猫头鹰在车里窜了一会儿，然后立在鸟笼。
蓝焰的神色不如往常轻快，皱着眉，额上沁出了汗，显得有点阴沉。
蓝焰巴不得那蠢货早点儿回去。最好以后都待在深山里，别出任务了。谁能保证她一直能遇到好雇主，要是碰到个蓝彧这样的变态，就麻烦了。
她知晓，他是瘾头来了。
蓝叔自可惜完后，就不再说话。蓝焰望着窗外，思索着如果追杀他的人已经被蓝叔解决，那还留着尹小刀干吗。
两人对视了几秒，蓝焰率先爆发，口气很冲地说：“你给我滚！”
前后两辆车的距离不远不近，气氛都很沉默。
面对他的异常，尹小刀很平静：“我拒绝。”
蓝氏的人，她见过三个：蓝彧、蓝焰，以及遛鸟蓝叔。只有蓝焰比较像个好人。
“真以为我不会打你啊？”他感觉有蚂蚁爬上他的骨头深处，让他难受得很。他甩开被子：“你这种不男不女的，我看着就讨厌。”
尹小刀此时担心的不是自己在这里会不会遇险，而是蓝焰坐的那辆车是否安全。她看那个遛鸟的蓝叔怪怪的——即便蓝叔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和善的样子，可她就是觉得怪。
她不和他争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三个男人和司机都不说话。
“靠！”蓝焰使劲搓自己的手臂，就是抓不到那些蚂蚁，“男人婆，你要不要脸啊？这么死缠烂打。”
尹小刀夹在中间，淡定如常。
她依然不理。
车里三排座位，除了副驾驶位的黑衣男，另外两个瘦削的坐在最后一排。
蓝焰光着脚下床，走路的姿势有点扭曲，说话的语调也不再有气势：“我命令你，给我滚出去。”
她坐的那辆车里有三个男人，穿着黑西装，身形很高大，表情都是冷酷如冰。这辆七座的商务车，由于他们的存在，显得拥挤。尹小刀一一扫过他们，然后坐下。她不动手去关车门，还是坐在副驾驶位的黑衣男下了车，砰地一下拉上门。
尹小刀握了握拳：“你慢慢深呼吸。”
尹小刀上车后，觉得车里气氛有点儿异常。
“呼吸你大爷。”他直接往柜子那边走。他没时间和她吵架，他得去抽烟。
蓝叔笑了：“你最听话，我真舍不得你啊，可惜……”至于可惜什么，没说。
“四郎，”她声音幽冷，“再忍忍。”
“嗯。”
蓝焰此刻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见她的话。他三步并两步地向前走。
“阿四。”
尹小刀面不改色，上去扣住他的肩，向后一带。他整个人被绊倒在她的床上。
“嗯。”
蓝焰火大了，撑起身子怒吼：“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多管闲事！”
“焰儿。”
尹小刀的左腿往床上一跪，双手擒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制住。他一时不稳，跌到床榻间：“男人婆，你真恶心。”他恨死她了。
“谢谢叔叔。”
尹小刀俯视他，表情至今未有一丝变化：“再忍忍。”
蓝叔表情微动：“等到事情完了，我会保你一命。”
蓝焰被她钳住，动弹不得，气得直骂脏话。
蓝叔说得这么肯定，就代表他知道对方是谁——也说不定他自己就是幕后主使。不过，对于蓝焰来说，现在只有尹小刀才是和他一队的，其他的都是敌人。所以，对方是谁不重要。
她都当耳边风。
“谢谢叔叔。”蓝焰什么也不问。
她望着他狰狞的面容，觉得先前那个只知道吃饭、睡觉的蓝焰才真是好。
“以后应该都没有了。”
蓝焰体内的不适越来越强烈，他的反抗也逐渐加强。尹小刀一个不察，被他挣脱开来。她反手重新把他压回床上。
“嗯。”
蓝焰的身体忽冷忽热，禁不住抽搐起来。他的理智早没有了，只想把眼前的女人杀掉，然后抽一根烟。而他也真的把自己的心里话吼了出来。
蓝叔眼角斜睨蓝焰：“最近没遭到袭击了？”
她听了他的恶意后，面上不显异色，心里却无比想念之前的他。
“她的工作而已。”
“四郎。”她唤着他的名，他却什么都听不到。
蓝叔今天的脸色和天空一样沉。他摸着小猫头鹰：“那保镖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蓝焰之前没有忍过这么久，他觉得自己难受得快死了。临死之前，他还想抽一根，不然他就真的死了。
蓝焰上了车，问候一声：“叔叔。”
尹小刀看看时间，最后松开了他。蓝焰一自由就奔向柜子旁，脚步踉踉跄跄，差点儿撞上桌角。
她点头，转身往后面走。
她一直在原地看着他。
“去。”蓝焰轻声命令道。
他颤抖却快速地拉开抽屉，想去捡烟时，手指不受控制，夹不到。他的头垂得越来越低，似乎要整张脸埋进抽屉里。额头磕到了抽屉，他也感觉不到疼痛。
尹小刀看看他，看看车里。
他在使劲嗅着抽屉的味道。那诱人的烟丝，就在眼前。
蓝焰应声好，然后让尹小刀去后面那辆车。
蓝焰竭力控制着自己手指的抖动，终于成功捡起了一根烟，然后他的另一只手继续在抽屉翻着。
“焰儿上来吧。”蓝叔的声音沉沉响起。
没有。
蓝焰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尹小刀和这猫头鹰长得好像。这个想法让他差点儿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哪儿都没有打火机。
它歪着圆脑袋，瞪着大眼睛。
他焦躁难耐，口中嘀咕着诅咒的话。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很凉快。黑色的商务车连车窗都是黑的，窥视不到里面。车窗被摇下后，露出头来的，是那只小猫头鹰。
还是没找到。
蓝焰和尹小刀在服务区等了两个多小时，蓝叔终于到了。
蓝焰直接把烟卷放在鼻下嗅，然后拉开别的柜子翻找。就在他张皇无措的时候，房里突然有叮的一声。
很多时候，她的动作比思维还快。她来不及去深究该不该出手，就已经挡在了他的前面。她想，大概自己确实想救他的。
蓝焰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呼唤，却独独没有错过这声轻响。
尹小刀专心咬着手里的鸭脖子，不答话。
是打火机。
“别什么时候都以任务为重，为你自己多想想。”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他转头望向声源处。
“好的。”
尹小刀的站姿很直。她合上盖子，然后又叮地打开。
她那吃相，让他好想装作不认识她：“私底下蠢兮兮的就算了，在外人面前，要伪装得聪明点儿。”
蓝焰注视着那团火。
“好的。”
她再度把火熄灭，然后将手里的打火机抛着玩。
蓝焰吃完了半包花生，看着外面蒙蒙的雨：“刀侍卫，这趟行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自己随机应变。”
他并未留意她的表情，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可以点烟的工具。
他吃的是花生瓜子，尹小刀则在啃鸭脖。
尹小刀一把抓住打火机：“想要？”
他俩在服务区的便利店买了零食，一边吃一边等。服务区的东西贵得出奇，蓝焰为自己的钱包伤心了好一会儿。
蓝焰没说话，但是眼神透露了他的渴望。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好，时有阵雨。蓝焰和尹小刀在高速服务区下了车，刚刚坐下，突来一场倾盆大雨。
她的眼神清清冷冷：“来抢。”
蓝焰眉头一蹙，嘴上却谦卑地答应。挂上电话后，他的脸色阴了下来。
蓝焰慢慢直起身子，目光紧紧盯住尹小刀手里的打火机。他一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握着烟卷的手在抖，从手臂到手指都在抽动。他是费了好大劲才不让烟卷掉下去。
既然在苍城没什么事，蓝焰便动身回工厂。车子刚出苍城，蓝叔却来了电话，让蓝焰陪同去寺庙拜佛。
蓝焰的身体处于一种非常虚浮的状态，体内有各式各样的痛楚，皮肤表面、骨髓深处，或轻或重地都泛着疼，而且他开始心悸。
“我呸！”
如果他此刻理智，就不会去抢打火机。他在正常状态下和尹小刀的实力差距都不止十条街，更别提他现在站都站不稳。
她差点儿又要回不知道，顿住后，改了口：“找不到就不找。”
但是他这时满脑子只剩下吸毒的念想，所以他强撑着溃败的身体朝打火机冲了过去。
“你除了这个答案，还有别的吗？”她哪里是陪聊，压根儿是木头。
尹小刀轻巧闪过，退得非常从容。她脸色如常，不喜不悲。
“不知道。”他的问题，尹小刀完全不懂。
蓝焰没稳住，差点儿绊倒在床边。他收住脚步，望着那打火机，正要再度抢夺，突然后背肌肉传来针刺的疼痛，于是他绷着的劲儿一松，顺着桌子滑了下去。他疼得直抽搐。
他愤愤的：“刀侍卫，你说我的桃花这么旺，怎么就找不到对象呢？”
尹小刀微微倾身，想要去扶他。蓝焰猛然挥开她的手，然后表情暴戾地把烟卷往嘴里塞，再狠狠地嚼。
蓝焰寻觅女友花了两天，最后一无所获。
吞咽的时候，他哽了一下。干吞太难下咽，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闻得到夹杂在烟丝里的粉末味道，那是他吃过的最香的东西。
那个人很强。
尹小刀低下腰，出其不意地抢过他嚼着的烟卷。蓝焰愤怒得想一刀砍死她，但他的身体很无力，只能用眼光凌迟她。
她也不晓得为何特别在意那个人，也许是一种危机意识。
她拧断一截烟：“只可以抽一半。”
接受采访的缉毒大队队长是以背影出现的。但尹小刀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个。
“你真是又丑又恶心。”他哆嗦着身子，话音不稳。
她盯着电视：“看警察。”
尹小刀把打火机在他面前抛了一下：“你再说，我就不给你了。”
蓝焰横眉：“你干吗？”想借这个节目讽刺他是不是？
蓝焰虽然不太清醒，可是听懂了，于是他抿唇不说话了。
尹小刀却突然拿起遥控器，换回新闻台。
她衡量了一下时间，决定不再为难他，把烟和打火机都放到他手上。然后她蹲下身，望着他的面容。
新闻讲讲讲，却永远抓不到头头，有个屁用。陈孝贵在苍城还不是最大的，连他都能逍遥法外，就更别说幕后的了。
东西一到手，蓝焰就完全不理她了。他匆忙地点燃，然后大大吸了两口。
他再也看不下去，切换到综艺节目，然后重重扔掉遥控器。
半根烟，三下五除二就抽完了。飘然的感觉不如以往强烈，挠得他更加心痒痒。
“是的。”尹小刀同意他的话。
蓝焰把目光移向抽屉——那里还有很多很多烟。
蓝焰勾起讽刺的笑：“自己不自爱就算了，还祸害别人，这种人渣就该五马分尸。”
尹小刀察觉到他的意图，一把拦住他：“只能抽半根。”
这时，大学生正好说到他把室友也带进了毒圈。
他奋力挣扎，却被她的力道制得死死的。
蓝焰听了几句，就拿起遥控器想要转台。
“滚开！你这个丑八怪！”
城市新闻播了这条消息。记者还采访到一个吸了两年的大学生。大学生的脸打了马赛克，声音也处理过。他坦白了自己的吸毒史。
“四郎，没事的。”尹小刀素来不爱说话，也不懂安抚人，只能重复着，“没事的。”之前的中药有镇静作用，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不会那么难受了。虽然海洛因的吸食量需要随着人体的耐受性而增加，但它也有个半衰期。只要不持续补给，就会在体内慢慢消失。半衰期内，瘾君子会产生剧烈的戒断反应。
蓝焰不清楚里面有没有和自己同厢房的，反正，陈孝贵早溜了。
尹小刀并没有让蓝焰干戒。她选择的方式是，把半衰期的时间拖长、戒断的痛苦减少。
抓到一批吸毒的。
当然，减少并不代表没有。
那个娱乐城出了事。
蓝焰要熬的日子还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