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未收到回复。
过了没一会儿，他给蓝氏的叔叔发了一封邮件。
两天未收到回复。
蓝焰倒是不意外。他伸了一下懒腰，对着发出嘟嘟声的话筒叹道：“大哥真无情啊！”
第三天，蓝叔来电。
蓝彧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我要开会了，再说。”随即挂上电话。
蓝焰问候了几句，然后说起正事。
蓝焰解释了宿舍区的事。
蓝叔在那端低沉地笑了：“这么点儿事都心软，怎么能成大业？”
“嗯？”蓝彧开始不耐烦。
蓝焰跟着笑：“我可不想自己在职期间搞出工人热死的命案。”
“现在很难了。”蓝焰话锋一转，讨好奉承道，“大哥，我遇到困难了，想请你帮忙。”
“听你这口气，是真把自己当厂长了啊。”蓝叔和蔼可亲地说，“辛苦你了。”
“早点戒了吧。”蓝彧还是那句淡淡的话，见不到欣喜。
“在其位，谋其职，应该的。”
“我等不及犯就抽上了，一离手难受。”蓝焰想，这答案应该能让蓝彧心情很好。
“等那个项目定了，就调你回来。”蓝叔说完，突然问起，“那个横馆派来的，实力如何？”
蓝彧的语气稍微好转：“现在一天犯几次瘾？”
蓝焰看了尹小刀一眼：“还好。”
“刚刚抽完，嘿嘿。”蓝焰自己都觉得那两声嘿嘿很猥琐。
蓝叔又笑，笑声透过话筒传来，阴森得让蓝焰有点冷：“那……看来你能活过这段日子了。”
蓝彧的态度阴阴冷冷：“二弟天天心情都很好的样子。”
“也许吧。”蓝焰呵呵了一下，“叔叔，宿舍那事……”
于是蓝焰嘻嘻哈哈地，给蓝彧打电话：“大哥上午好。”
“今天我心情不错，你去张罗吧。”
蓝焰很想自己做主，同意李勇华的申请。可是厂子现在的名称已经改了，公章在蓝氏，所有材料的递交都得走总部流程。程序这东西很麻烦，层层上报，审批下来得一两个月的时间。到那时候，都是冬天了。
“谢谢叔叔。”蓝焰把手机扔到桌上，脸上的笑容全部卸去。和蓝叔通话一次就跟打一场仗似的。
工厂当初报建时，供电局只批了现有的设备房，要重整的话，还得再备案。
总而言之，蓝氏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隔天，蓝焰第一次认真履行厂长的职责。
因为安装空调的事，蓝焰塑造了一个亲民的形象。工人好多都知道那个“全厂第一帅”是个懂得体恤劳动者的好领导。
尹小刀以为他说说就算了。
蓝焰听到这些表扬，窃喜。等进去办公室后，他开始眉眼飞扬：“语言这种糖衣炮弹，听着真乐和。”
“我也这么觉得。”这句过后，他就不再说话，注意力集中到影片上。
尹小刀看着他美滋滋的样子，怀疑他为这件事奔走，其实是虚荣心作祟。他整日游手好闲，唯一的建树就是宿舍的改建。
“也许。”那宿舍很旧。一群人挤在一个房间，非常热。
“也许这就是助人为乐。”蓝焰回想起刚刚在楼下所受到的称赞，不禁自夸起来，“刀侍卫，我觉得我真是个好人啊。”
蓝焰打开电脑，开始播放另外一部影片，没看几分钟，又开口：“刀侍卫，你说这么热的天，没空调会不会出人命啊？”
“嗯。”尹小刀并不否认。比起很多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他已经很好了。她和他，算起来已经相处了大半个月。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就是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不过接触了之后，她觉得他其实心性不坏，就是说话难听，有实质性伤害的事倒没干过。
尹小刀看着报纸，嗯了一声。
蓝焰听到她的回答，怔了一下：“没想到你也这么认为啊。”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善良了。
房里只有他和尹小刀，所以这话是对她说的。
“是的。”
李勇华走后，蓝焰说道：“我来这厂也十来天了，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刀侍卫，过来。”他想到一件事。她父母严重失职，教出了一个傻不拉叽的男人婆。她不懂恋爱，他担心她会对他有什么想法，所以得赶紧制止。
蓝焰听闻详情之后，一字一字吐出：“万恶的资本家。”
尹小刀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李勇华给上级提过申请，但是一直没批。
“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来考考你。”蓝焰停住，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润润喉咙后问道，“你知道全厂第一帅是谁吗？”如果她的回答不对，他就直接把开水泼过去。
天气炎热，宿舍没有空调，隔热又差，工人晚上睡觉都汗流浃背。更别说上夜班的话，白天休息，温度高得让他们都睡不好。有些工人打算自费安装空调，可是电力又负荷过度。
“阁下。”她回答得很坦诚。
宿舍是老楼，预留电力已经不够了，现在宿舍的电风扇一开，都时不时会跳闸。前些年厂子业绩不好，李勇华打算关厂，就没费事去折腾电力的事。后来厂子被蓝氏收购，李勇华想重整宿舍区，然而收购之后，很多东西他就没有话事权了。
“很好，审美观正常。”他很满意她的回答，“不过呢，我这人就是脸好看，别的缺点一大堆，你以后找老公可千万要注重内涵。”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没内涵，她可千万别爱上他。
李勇华点头。
尹小刀点头：“好的。”
“啊？”蓝焰简直难以置信，在这个和谐社会，居然还有不装空调的宿舍，“这么个鬼天气，他们住的地方没装空调？”
蓝焰怀疑她到底听懂没有，于是继续教育她：“长得再好看也会变老。等到老年的时候，帅不帅都一个样，而且我还这么穷。”
李勇华索性直说：“就是工人的宿舍，热得跟蒸笼一样。”
她不明白他干吗突然和她说这个，不过还是应着：“我知道。”
“什么空调？”蓝焰听着兴趣不大。
“知道就好。女怕嫁错郎，恋爱一定要慎重。”蓝焰觉得自己比她爹娘还操心她的未来。
“你要开网吧的话……”李勇华想起一件事，试探地说道，“还不如先把宿舍安装空调的事给批了。”
尹小刀想他应该是善意，于是点着头回答：“好的。”
蓝焰事不关己一样：“怠工就怠工吧。”反正厂里挣的钱都是蓝氏的，和他没多大关系。蓝氏再壮大，他现在也没捞到一分钱。
蓝焰稍稍放心，然后无比感叹道：“我对这个看脸的世界很绝望。”因为他的桃花太多，而且都是劫。
李勇华的面部表情更加扭曲：“网瘾可怕啊！容易引起怠工。”
好在这厂子里年轻女工不多，他来了之后没有造成轰动。
蓝焰气极，却又发作不得，咳了两下，兜回正事：“李厂长，楼下不是有个空房间吗？在那儿搞台电脑，让工人上网消遣消遣。”
蓝焰想，应该可以云淡风轻地过满三个月。
她当没看见。
现实并非如此。
蓝焰扭过头，瞪她一眼，暗中责怪她在李勇华面前不给他面子。
几天后，有一家公司要来考察烟道厂。厂子没易主前，这家公司和李勇华合作过，听说换了新厂长，他们就重新过来考察评分。
“不去。”尹小刀直接拒绝。
他们来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正好是饭局时间。李勇华过来办公室请蓝焰去陪陪客，蓝焰不想去见，摆着手推辞：“李厂长去就行了，我好困，想睡觉。”
李勇华看向蓝焰的眼神不禁意味深长了起来。
“蓝厂长，”李勇华对于这个厂长的话已经免疫了，自顾自劝道，“瞿经理特别想认识你。而且他对供电系统比较熟悉，宿舍拉电还能请教一下他。”
李勇华听到这话，眼角一抽。他早就怀疑蓝焰和尹小刀有一腿，原以为是女的被包养，谁料居然是反过来的。不过，从两人的容貌来看，确实男的才有资本当小白脸。
蓝焰背脊凉了一下，听得起了鸡皮疙瘩，于是问道：“瞿经理男的女的？”
“比我厂长工资还高！”蓝焰差点儿掀桌，怒目转向尹小刀，“刀主任，你去当工人赚钱养我吧。”
“男的。”李勇华有些疑惑他为什么问性别。
“他们哪懂法不法。”李勇华心里觉得这富二代的想法好笑，“工资是计件的。时间短了工资就少，他们还不答应呢。现在技术熟练的工人一个月过万不是问题。”
蓝焰压低声音，不想让尹小刀听见：“他不会性向有什么异常吧？”
蓝焰微愣：“《劳动法》不是规定每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八个小时？”
“这……”李勇华额头一滴汗，“应该没问题吧。”
李勇华如实告知这个情况。
蓝焰呼出一口气：“那就去见见吧。”
蓝焰招来李勇华，询问厂里的工人平时有什么玩乐。李勇华被问倒了。烟道厂是二十四小时制，两班倒，工人一天要干十个小时，剩余的时间就是吃饭和睡觉，哪有空出去玩乐。
瞿经理确实是男的，并且看着很正常。不过，和他随行的还有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其中一个女的是郭经理，她望向蓝焰的目光毫不掩饰，另外一个女员工则含蓄得多。
这附近除了工厂还是工厂，娱乐场所完全没有。想想他自己都憋得慌，何况天天干苦力的工人。
瞿经理是机电经理，郭经理是部门经理，更大一级。
也就是在此时，他突然灵光一闪。
蓝焰见到郭经理就不想说话，她越热络，他越沉默。郭经理很不识趣，在饭席上，硬是坐到了蓝焰的右边位置。
“互联网真是伟大的发明啊！少年们的茁壮成长都离不开它。”蓝焰望着屏幕里的男女主角由衷地赞叹道。
蓝焰想直接把她甩出去。
有了钱之后，他给自己单独拉了一条网线。网速飞快，填充了他这个黄金会员旺盛的求知欲。
李勇华欣然介绍着该厂的规模和业绩。郭经理听着李勇华的话，却频频朝蓝焰提问。
蓝焰去到厂子没什么事干。他的工作就是在文件上签签名，以及打开电脑看片。
蓝焰懒洋洋的：“有什么问题就让李厂长说明吧。”他脸都不往郭经理那边转，只一个劲儿地向着左侧的尹小刀。
今天没有了跟踪的那道视线。
郭经理见他一直看着尹小刀，微笑问道：“刀主任，你们这厂有生产玻镁板吗？”
尹小刀跟在他的身后，时刻留意四周人群的动向。
“不知道。”尹小刀平平板板。
尹小刀疑惑，但最终不再坚持彻查来袭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蓝焰这个人表面看着经常咆哮跳脚，容易来气，其实内心深处已经沉如死灰。他对很多事都不关注，连自己的命也是。
蓝焰为她的回答翻了一个白眼。她真的是个蠢货，如假包换。
“那就别管。”蓝焰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真相如何。蓝氏那些高层，老老少少都是变态，真相应该也变态。
郭经理惊讶了：“你不是车间主任吗？”
她如实回答：“没有。”
“主任新来不久。”李勇华哈哈笑了笑，然后向郭经理说明，“我们只做水泥预制的。”
“有让你调查吗？”
郭经理奇怪地看了一眼尹小刀，然后又转向蓝焰，倾身挨近他：“蓝厂长，我们公司——”
“要我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内容很简单。
“不好意思，我香水过敏。”蓝焰皮笑肉不笑地将自己的椅子往左侧挪。
蓝焰笑了：“他们怎么和你说明任务内容的？”
郭经理尴尬笑笑，坐直了。
“可以通知你的长辈。”她想，蓝氏内部再怎样不和，也不会让二少爷真的落难。
蓝焰却没有再把椅子移回去。他挨着尹小刀，和郭经理隔得有点远。
“刀侍卫，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自在。”蓝焰没有改变脚步的方向，还是继续往外走，“你查清楚是谁又能怎样？”
郭经理清了清嗓子：“刀主任那儿位置有点窄，要不要大家坐宽一点儿？”
尹小刀平淡陈述道：“对方想置你于死地。”军用弩的射程大约在五十米以内，她目测过，只有某栋楼四个楼层的北向房间符合角度。
尹小刀正要动，蓝焰暗中拉住她的衣角，给她打眼色。她知道他要她别动，于是她就不动了。
他不想去查那些袭击者的来历。如果真的被杀，死了就死了吧。他的愿望是死得安乐，最好毫无痛苦，要不就痛一小会儿之后挂掉。那些被抓起来、折磨到半吊一口气的方式，可比一刀毙命残忍多了。
郭经理眼见蓝焰和尹小刀的动作，心里生疑。于是她故意笑问：“刀主任是哪里人呀？这个姓很特别。”她怀疑百家姓里没有这个姓。
临出小区时，尹小刀非要去对面的住宅楼走一趟。蓝焰望望高挂的太阳，轻拭额上的汗。
“我不姓——”尹小刀想解释自己真正的姓名，却被蓝焰截住：“她是少数民族。”
这一觉过后，蓝焰突然有了上班的干劲。
“原来如此。”郭经理笑了，“从见面到现在，没听刀主任说几句话，都是蓝厂长、李厂长抢着回答。你们很照顾女员工啊。”
她的坐姿很直，把阳光的圆晕挡了大半。他也不知道是梦中还是现实，突然笑了笑，然后睡了过去。这次他睡得安稳，比刚才更沉，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美梦再度造访，美得让他想睡死过去。
李勇华插进来打圆场：“刀主任初来乍到，大家多多担待。”
蓝焰半梦半醒之间，见到前方的身影。
瞿经理笑道：“刀主任是太拘谨了吧。”
尹小刀洗碗出来，蓝焰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她见怪不怪，关掉电视机后，靠着阳台坐下看书。
郭经理笑是在笑，可是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和善：“女性在这个厂一定尊贵得和女王一样，好羡慕刀主任啊。”
他很困。
尹小刀不回应，还是平平的一张脸。郭经理见状，表情隐现怒气：“我们是诚心合作，但我现在怀疑刀主任不但欠缺基本的生产知识，还不懂礼貌。”
今天的天气稍微凉爽了一点儿。
此话一出，蓝焰不乐意了。
早餐后，尹小刀主动收拾碗筷。蓝焰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打着饱嗝。他半眯着眼，要睡不睡的。
这是他厂里的主任，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说三道四，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这个男人心口不一。
蓝焰转头，假笑着说：“郭经理……”然后他打了一个大喷嚏。
尹小刀有点明白了。
一把口沫让郭经理僵了一下。
昨天买菜结账的时候，他在那里斤斤计较：“刀侍卫，这钱是我牺牲色相换来的，你可别吃那么多，会让我更穷的。”可是晚饭时候，他做了一大锅的饭和足够分量的菜。
“不好意思啊。”他不甚诚意地道歉，“香水味太浓，我鼻子难受。”
“好的。”尹小刀又夹了一张蛋饼。这男人虽然啰唆，但是不算太坏。他知道她食量大，煎了五张蛋饼，都很大。
“蓝厂长，”郭经理咬了咬牙，恨恨地用纸巾擦拭溅到的部位，“我看贵司并无合作的意向，这饭，就免了吧。”
“不是我说你，男人有几个会做饭的？你就吃一辈子食堂吧！”
她本是公事相逼，未料蓝焰一秒钟都不考虑：“好啊。”他笑得很亲切，“李厂长，趁着菜还没上，让服务员撤单吧。”
“嗯。”
郭经理的脸色臭得都要变黑了。
蓝焰看着她吃完一整张蛋饼：“你的意思是，你结婚后也吃食堂？”有生之年如果能进横馆一趟，他一定要当面鄙视一下那里的主子。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式生活。
瞿经理干笑着劝道：“就是一两句话的误会，别伤了和气。”
“横馆有食堂。”韭菜煎蛋饼很好吃，香喷喷的，和横馆师傅做的味道不一样。
李勇华附和说：“我们刀主任是技术型人才，不善言辞，请郭经理多多包涵。”
他瞧她毫不客气地吃吃吃，赶紧夹了一张饼到自己碗里，生怕她把他的那份也抢了：“现在不兴舞刀弄枪了，你一个女儿家，该学学怎么做饭。”
“和气？”蓝焰嗤之以鼻，“我还没遇过哪家公司谈不到几分钟就怀疑对方管理人员的，到底是谁没有礼貌？”
“嗯。”尹小刀夹了一块蛋饼。
“郭经理很注重专业性，公事公办。”瞿经理见郭经理不回应，唯有起身给蓝焰倒了一杯茶，赔礼道，“请蓝厂长见谅。”
“刀侍卫，二十一世纪了啊。”蓝焰斜斜看她，话中有话。
“公事公办啊，那就好。”蓝焰握起茶杯，攥在手里把玩，笑得冷淡，“我们厂是用产品说话的，货不过关，客套话说再多都没用。你们以前和李厂长合作过几个项目，对我们产品的质量还有疑问吗？”
尹小刀望着那锅里的饼，觉得应该很好吃。上桌后，她默默尝了一口汤，再一口。也不知道他这手艺打哪儿学的，味浓鲜香，口感很好。
郭经理力持冷静，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个厂的产品质量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刀主任，以及蓝焰护犊子的态度。
蓝焰这次做的是韭菜煎蛋饼，搭配番茄土豆汤。
郭经理不清楚蓝氏，只知道是苍城数一数二的大企业，而蓝厂长是蓝氏的二少爷。这个背景立在那儿，郭经理的理智回来后，不敢再咄咄相逼。她思及自己家中姐妹和蓝二少爷的渊源，便掩去怒火，给瞿经理打眼色。
她依言跨到角落。
瞿经理收到暗示，笑了起来：“我们合作过三次，贵司的产品和工期都符合要求。刚刚郭经理是看刀主任不太说话，一时有点儿上火。”
蓝焰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站边儿上去，别挡着风。”厨房没有空调，他闷热得很。
“上火就多喝凉茶。”蓝焰放下了茶杯，“服务员，我们这桌要半打癍痧。”
蓝焰低着头把鸡蛋打到面粉里。和风吹来，让他额前的碎发随之而动。尹小刀不禁想，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后代都长得这么好看。譬如他，譬如蓝彧。
郭经理脸色又变得不好。
他正将韭菜切成段。此时他嘴角上扬，貌似心情很好。她见过他各种表情，生气的最常见。像现在这样真心微笑的极少。她搞不懂他，明明随时都会没命，怎么还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
这之后，席间谈话的几乎只有李厂长和瞿经理。只要他俩不说，气氛就冷下来。于是他们只能不停找话题。
环视一圈后，尹小刀回头看向蓝焰。
郭经理憋着气，不怎么吭声。蓝焰也不说话，他犯困得厉害，只想吃完饭回去睡午觉。
他进厨房的时候，她跟着绕去了生活阳台。这个小区绿化还好，有些雀鸟的啼叫声。不过由于鑫城的工厂众多，天空全是灰蒙蒙的，见不到一丁点儿蓝色，空气质量比较差。
餐桌上有一盘白灼虾。
蓝焰撇了一下嘴角，低声讽刺了一句：“和猪一样不挑食。”
尹小刀吃了好几只。
“可以。”尹小刀回答完，转身去了阳台，环视着四周的高楼。
蓝焰半耷着眼皮，见她一直默默吃喝，心里鄙夷她到极点。但想到她的大食量，便招服务员过来：“上十碗米饭。”反正这顿是公费，他自然表现得大方。
第二天，蓝焰睡到九点多。昨晚的偷袭一点儿也没影响他的心情，他起床后就去冰箱找菜，一边翻一边问：“刀侍卫，你吃不吃韭菜？”
郭经理委婉表示已经饱了，不用米饭，瞿经理也附和一声。蓝焰充耳不闻，重复说道：“上十碗米饭。”餐馆的碗很小，他猜测尹小刀得吃五六碗。换言之，那十碗的数量，他本来就没有把另外两个女的算进去。
这个插曲过后，一夜风平浪静。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尹小刀只吃了三碗饭，离他的预期有点儿距离。
尹小刀脸色微微闪过异样，随即回答：“好的。”
桌上其他人望向尹小刀的眼神很愕然，这也……太能吃了。
她见蓝焰缩着一动不动，也不起来关灯，便帮他按下开关。一室漆黑后，蓝焰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中传来：“明天把另一张床搬过来这里，睡地上容易得风湿。”后半句他的音量越来越低，不太想说出来似的。
蓝焰却低低问道：“怎么吃这么少？”公费还不多吃点，这不是傻吗？
这么一个无能无势的男人，还染有毒瘾，如果没有蓝氏的背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尹小刀把三个碗摞好：“晚上吃你做的。”那个虾有酸酸的味道，很怪，还是他做的好。
尹小刀不太了解蓝氏，只知道是名震苍城的企业。这些天她看得出来，蓝焰在蓝氏没有地位。他被贬到工厂，由不得他，更别提经济被制约，沦落到靠骗钱维生。
他眉一拧，低斥：“当我是你家的伙食工啊？”吃他的、喝他的、花他的，哪里有这样当保镖的。
她这么看着，莫名觉得他有点可怜。
“合同规定。”
他和被子缩成了一团。
他在她耳边呼出一口气：“呸！”
“死脑筋。”蓝焰拉过被子，抱起后躺下。
郭经理看到那一男一女亲密的距离，心生不快。等到吃完饭，众人往外走的时候，她微微一笑：“蓝厂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尹小刀听出了什么东西，坚定说道：“接了任务就要完成。”
蓝焰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能。”
“刀侍卫，”蓝焰开口道，“敌在暗，我在明，你能保护多少？反正你还有一身蛮力，不如早点儿回乡下种田吧。”
李勇华的额上冒出汗。饭桌上好不容易双方气氛恢复了些，现在感觉又僵硬起来了。这厂长真是懂得给厂子断财路。
他早已看淡生死，眼前这个傻帽却还有大好的前程。虽然她很蠢，但终究是无辜的。
“我是不介意直说。”郭经理冷冷一笑，“不过这涉及蓝厂长的私事，如果蓝厂长无所谓，那我们就在这里公开无妨。”
蓝焰初初怀疑过，为什么蓝氏会请横馆，而不找其他更现代化的组织。后来他想通了——反正他活不长，找个民间组织，蓝氏算厚道了。
蓝焰有兴味起来：“我和郭经理初次见面，不知什么时候产生的私事？”
这些事情是不久前突然出现的，他以为是恶作剧。那会儿蓝氏有提出过请保镖，但是没批过。后来袭击接二连三地出现，蓝氏高层才同意出动横馆。
郭经理降低音量：“事关蓝厂长的终身大事。”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
旁边的李勇华听了，神色有些异样。
“没有。”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了。”蓝焰腹诽，这大妈不会对他一见钟情吧，“郭经理，我就借你十步好了。”
蓝焰的表情渐渐平静。在苍城的时候，他遇到的都是类似于石块、花盆的东西，这种专业性的工具不曾出现过。
郭经理笑了。
乍见床垫上的东西，他微微愣了一下。尹小刀面无表情，过去拔出来——是一个弓片。她推断射击的工具是一把弩：“阁下有没有头绪？”
“李厂长、刀主任，”蓝焰朝外挥挥手，“你们在十步外等我吧。”
他一个激灵，立即坐起来打开床头灯。
尹小刀一动不动，估测着郭经理动手的概率。
“有偷袭。”她的声音透着冷。
蓝焰回头向她眨眨眼：“刀主任。”
蓝焰模模糊糊地醒来，埋怨着：“你干吗？”
“好的。”尹小刀慢慢退后，直到酒桌前。她要确保哪怕郭经理真的伤害蓝焰，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利用物件反击。
尹小刀把窗帘完全掩起。
李厂长和瞿经理则出了房间，他们心中对于此次合作已经不抱希望。
对方察觉到她的出现，没再继续攻击。
待周围清净了，蓝焰懒懒地开口：“郭经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尹小刀伏在窗户边，眼神如剑，凛然看向对面的住宅楼。
“我这次来，一是为了工作，二是为了我家表妹的婚事。”郭经理本来想等考察完毕，再找个机会和蓝焰私聊，可是他那个态度摆明了吃完饭就不奉陪。于是就算此刻多么不合时宜，她也要摊开说清楚。
第三根时，她已经做足准备，硬生生接住，然后反手朝窗外掷出去。她没有工具，射程有限，物体轻轻坠落。
“这两件事都和我关系不大。”蓝焰完全提不起劲。
尹小刀蹿到窗户边，踢开了目标。
“蓝厂长，我表妹叫郭玟。”说完，她等待他的反应。
紧接着，第二根射进来。
他很莫名：“所以？”
不明物体陷进了床垫里。水杯掉落在地的声音让蓝焰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你和她也谈了一年，本来婚事我们家没意见，但是你连我们家门都没……”
窗外袭来的不明物体速度太快，水杯迟了。
“等等。”蓝焰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谁和谁谈了一年？”
某个细微的声响传来，让尹小刀瞬间警觉。在黑暗中，她丢出了旁边柜台上放置的水杯。
郭经理顿时来气：“你还和谁谈过一年？”
半夜时分，四周万籁俱寂，夜空新月高挂。
“我他妈和谁都没谈过一年！”蓝焰比她更火大，“大妈你表妹谁呀？谁和她谈了一年啊！”
劳作出来后他就去洗澡，准备睡大觉。临睡前，他把窗户开了一扇，通风透气，窗帘也稍微拉开了一个角。
他的反应，郭经理始料不及：“你这是不承认了？”
蓝焰把自己锁在房间。
蓝焰愤懑：“没干过有什么好认的。”
他是这么愤愤解释的：“我怕美女被你吓到，这段时间还是自力更生算了。”
“你——”郭经理这下再也忍耐不住了，“我看我们没什么好合作的了。”
让她奇怪的是，蓝焰没有找女的过来。
“慢走不送。”蓝焰那叫一个气。他被贬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什么胡大妈污蔑他始乱终弃，现在又冒出个据说和他谈了一年的郭大妈。
尹小刀以为蓝焰要找女的过来。她虽然不了解那些生理上的事，但是男女之间，她认定唯有真爱才能履行夫妻义务，因此她有些鄙夷他。
他想爆粗口。
“好的。”她答应得痛快。
他走近尹小刀：“刀侍卫，我心情不好，回去睡觉了。”
“……”上天能不能降一道雷来劈死她？蓝焰感到一阵无力。他告诉自己，不要和蠢货计较，那样会把自己的智商拉低。他放弃和她理论。既然她给了他劳作的独处时间，那么他可以稍微慰藉一下自己了：“我劳作的时候你站门外去。”
“好的。”尹小刀早已习惯他多变的情绪。
她点头：“那等你劳作完我再去你房间。”那档子事，她不想亲见。
一出了饭馆，蓝焰就开始喋喋不休：“现在的女人真不要脸，不知道被谁骗了，就赖我身上。”
蓝焰瞥她一眼，问道：“懂了？”
尹小刀默默听着。其实她也觉得奇怪，没见他和哪个女的热络过，连聊电话也没有。
说到女人，尹小刀顿时恍然大悟。她忆起了初见他时他埋首女人胸前的样子。
这件事让蓝焰睡了一下午才平和下来。
“男人呢，由于生理结构，隔一段时间就要劳作劳作。”他此刻萌生出一种教育自己女儿的感觉，就是不清楚能否借此向她父母讨些费用。他继续说：“至于劳作的方法，就和找个女人来叠罗汉差不多。”
醒来时，将近四点。
尹小刀点头，等待他的解释。
他一想到也许还有其他大妈以他的女友身份自居，就好烦。天气炎热，太阳火辣辣的，他更闷了：“刀侍卫，我们出去买点儿水果。”
蓝焰哑口无言。他为什么会答应蓝氏请她过来呢，蓝氏根本就是想直接让他气得翘辫子吧？他慢慢坐下，又一个深呼吸，平稳而语：“刀侍卫，你不许说话，让我说。”
“好的。”
“你要怎么弄？”尹小刀自认没有妨碍过他任何事。
他拖着步子去找钱包：“你喜欢吃什么？”
“放屁。”看她那样子，蓝焰就明白她完全没听懂他的暗示。他意识到，和她这种人对话，必须要直白。拐弯儿的暗示，她一概接收不到正确的信息。于是，他豁出去了：“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有需求，你二十四小时黏着我，让我怎么弄？”
“西瓜。”横馆后山有块西瓜地，那里的西瓜个个又大又甜，她很喜欢。
于是她回答说：“我知道。”这显而易见的常识她还是有的。
“很好。”蓝焰数了数里面的钱，“我们不买西瓜。”
他想撕烂她的冷静：“这么说吧，我是个男人。”说完，他就停住。尹小刀等了五秒，他都没再开口。
尹小刀看他一眼，沉默。
“我很冷静。”明明是他在那儿暴怒地跳脚。
到了小区附近的水果摊，西瓜正好特价。摊主吆喝着：“包甜的，来一个？”
“……”他强迫自己忍住怒气，深呼吸，再深呼吸，慢慢平缓着，“刀侍卫，我们先冷静下来。”
蓝焰随口说道：“太重了，拎不动。”
她耳尖听到，陈述说：“你女儿和我无关。”
尹小刀接话：“我可以拎。”他俩购物的时候，都是她负责提重物的。
蓝焰捏捏额角，自言自语：“我以后要是生了女儿，一定好好教育她，免得变成这个蠢样。”
他横她一眼：“你出钱吗？”她的存在，让他的开销翻倍。
“我不懂可以学。”尹小刀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点头。买个西瓜的钱她还是有的，而且她欠了他七十七块还没还。
“你懂个蛋！”蓝焰跳下沙发，撸起袖子，摆出干架前的准备，“现在是怎样？仗着自己能打，就可以无知是不是？”
“你出钱的话那就买一个吧。”蓝焰心中感慨，她终于不吃白食了。
“常识我懂。”就是不知道他指哪一方面而已。
结账后，他大摇大摆，两手空空。尹小刀跟在后面，左右手各提着两袋水果。
“靠！”他没见过这么蠢的女人，他怀疑她父母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你的家长除了教你拳打脚踢之外，没给你普及过基本的生理常识吗？”
摊主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为什么？”尹小刀奇怪。他睡得跟猪一样，很难被吵醒。而且她很安静，一点都没干扰他的睡眠。
蓝焰当作没看见，转身往回走。
“你！”蓝焰喘了一口大气，决定和她摊牌，“我告诉你，你的存在严重阻碍了我的身心健康发展。”
现在也就后面那个蠢货能让他心情变得愉快些了。
“我睡地下就好。”她的声音不曾起伏过。
蓝焰回去就开始烧饭做菜，在厨房里大显身手。尹小刀在客厅放下别的袋子，把西瓜拎到厨房。
“我要一个人在一间房！”他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早就该猜到，她是他的克星，再好的脾气在她面前都会崩坏。
她切了半个。吃完两大块后，她拿起一块，看向蓝焰。
“我不跟你睡一张床。”
他正在清洗海参，双手都忙着。
他瞪着她：“我要一个人睡觉。”
于是她把西瓜递到他的嘴边：“西瓜。”
尹小刀平静看他：“我不喜欢占便宜。”
蓝焰怔了一下，回神后用肩膀顶开她的手，继续手中的活儿：“我不吃。”
“狗屁。”他走过来，半坐在沙发扶手上，指责道，“天晓得在我睡着的时候，你有没有占我便宜。”
“很甜。”尹小刀自己咬了一口。
“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她不允许自己出错。
“我吃了这东西，也许得劳作一轮。”他可不想自力更生得太频繁，现在做那事，他很勉强，有时却又不得不劳作一番，苦。
“你是不是脑袋被门夹过？”蓝焰的好语气持续不到一分钟，就故态复萌，“好好的床不睡，非得躺硬地板。”他真是低估了她愚蠢的程度。
“为什么？”她喜欢吃西瓜，可是不需要像他那样子劳作。
她坚持道：“我要和阁下一间房。”
蓝焰扯起唇角：“因为我身强体健。”他晓得她不信，因为她看他的目光充满怀疑。
他懒懒地倚在墙上，劝道：“睡床才舒服。”
他哼道：“你什么都不懂，像我这样血气方刚的男青年，单身很苦恼的。”
谁料，这份心意却被她拒绝：“我可以睡地下。”
“为什么？”尹小刀不明白。横馆里面多的是身强体健的小伙子，没听他们说过苦恼。
他见到尹小刀，难得好声好气地说：“刀侍卫，这里两间卧室，给你睡一间。”他觉得自己真是善良，虽然几次差点儿被她气死，但还是赏赐了她睡床的权利。
蓝焰真想戳她脑门：“你这个蠢货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出来后精神焕发，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脸上已经没有吸食毒品后的虚浮。看来他此刻心情不错。
“我不懂可以学。”她啃着西瓜，倒没生气。
蓝焰在房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
“学个屁。”蓝焰故意就着手里的水滴，往她的方向弹了过去，“你父母知道你是贴身保护一个男人吗？”
不过她也没有多么崇高，还不是为了横馆屈就于蓝氏。
她敏捷地侧开身子：“知道。”
因为，蓝焰是她厌恶的那类人。
“靠！”这对父母其实也是傻帽吧，“他们就让你这么傻蛋一样地出来？是亲生的吗？”
生命是他的，他不爱惜，那是自作自受。如果在任务期间，他倒在她的面前，她会施救；任务过后，她也许会眼都不眨一下。
“我以前出过任务，也是男的。”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能力比男同辈差。
她想，蓝焰未来的结局会不会也是这样子死去？
蓝焰眉峰一挑：“想不到你经验挺丰富啊。”
尹小刀当时听着，觉得那男人死有余辜。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那些自作孽的，都是活该。
“一个老人。”说话间，尹小刀又吃完了一大块西瓜。
尹小刀以前不曾亲眼见过瘾君子，但是她听过。前几年，西井出过一个案子。一个男的为了毒品倾家荡产，老婆孩子都弃他而去。某天，他吸食过量，产生幻觉，自己掉河里淹死了。
“难怪，有心无力了。”他看到她嘴角的西瓜汁，嫌弃道，“脏兮兮的，擦一下。”
尹小刀毫无怨言。她洗碗的时候，蓝焰进了卧室，紧闭房门，关上窗户，拉掩窗帘，抽着烟卷。
她应声拭着嘴角。
厨房里一片狼藉。蓝焰菜做好后就把锅盆丢到旁边置之不理。
蓝焰把洗好的海参放到砧板，从刀架滑出一把菜刀。他将刀在掌中转了个圈儿，然后笃笃笃地开始切片。
蓝焰满意一笑。身边有个蠢货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随意使唤，她几乎不反抗。人傻就被多欺负，这是真理。
尹小刀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问道：“阁下刀法师承何处？”
“好的。”尹小刀没觉得不妥，相反，这挺公平的。
他直翻白眼，非常敷衍地回了一句：“自学成才，谢谢。”
晚饭后，蓝焰悠闲地靠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刀侍卫，你不能天天吃白食。我在厨房忙了半天，现在又累又困，碗筷你收拾收拾。以后都由你负责。”最后一句他用了重音强调。
尹小刀也跟着掏出一把菜刀。她并没有模仿切菜的动作，而是把刀柄搁在右手的手腕上，抛了好几圈儿。
现下有了个尹小刀，他就理所当然地推卸起来。
右手接完，她换了左手，越甩越高。
以前为了不洗碗，他宁愿出去吃，或者把锅盆晾几天，等酝酿好洗碗的情绪，才勉为其难地去刷两下。
蓝焰眼角一抽，凶巴巴的：“不要在厨房耍杂技！”
蓝焰喜欢下厨，但他有个很厌烦的事情，那就是洗碗。
刀柄继续翻转两下，然后被尹小刀一下子握住：“不是杂技。”
这个不男不女的物体，不久就会和自己分离，哪来的居家感呢？
“那你在干吗？”厨房空间小，菜刀飞过来的话，他躲都没地方躲，“玩那么危险的东西，砸到我怎么办？”
蓝焰回神之后，感到可笑。
“不会伤到你。”关于这点，她很有自信。
蓝焰看她如此捧场，突然觉得，自己和她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吃饭，很居家。或许因为这顿饭是他亲手做的，所以他生起了这莫名其妙的错觉。也或许由于餐厅的吊灯色调太过暖黄，让他产生幻想。
“刀剑无眼。”
尹小刀点头，她的饭量一直很大。她毫不客气，埋头就吃。她觉得他的手艺可以媲美横馆的伙食师傅，比前几天在餐馆吃的好吃多了。
“这很简单，不会出错。”说着，她又朝上抛了一下菜刀。
蓝焰望了一眼电饭煲，皮笑肉不笑地说：“刀侍卫，我给你预备了四碗饭的量。这米很贵的，别给我浪费一粒米。”
“刀侍卫，”蓝焰恨恨地加重语气，“我以雇主的身份严厉警告你，不要在厨房耍杂技！”她一天不气他就不舒服是不是？
尹小刀简直对蓝焰刮目相看。
尹小刀恍然明白：“原来你不会这个。”她把菜刀放回刀架上。
白灼虾、丝瓜鲜鱿、蒜蓉菜心、鲫鱼汤。
他大力地把菜刀插进砧板：“你见过谁做菜还得学这个的？我只会切菜，不会杂耍。”真是气死他了。
三菜一汤。
“你刀功很好。”起码切菜厉害。
尹小刀突然很期待今天的晚餐。
“那当然。”他从鼻子哼出一口气，“刀侍卫，你父母每天就让你打打杀杀吗？”
蓝焰懒得理她。他抛着锅，右手捻了些盐巴，撒到锅里。
“不是打打杀杀。”尹小刀正色纠正他，“是习武。”
她抬头看向他：“好的。”他经常凶巴巴地吼她，她都习惯了。他就是嘴上狠而已，和蓝彧那种阴邪的杀气截然不同。
“……”他懒得和她辩驳，只是陈述说，“你父母光传授武功，属于严重失职。”
“我警告你，”蓝焰握着锅铲，冷冷道，“你要是敢把口水滴到锅里，我就铲死你。”
她摇头：“教我的是师父。”
尹小刀很好奇，望了他背影好一会儿后，站到了他的旁边。
他蹙了一下眉：“你父母双亡？”
在厨房的蓝焰气质突变。无论是切菜的刀功还是炒菜的动作，衔接得行云流水、镂月裁云。
“父亲母亲健在。”尹小刀端起一块西瓜继续啃，“武行规矩，父不教子。”
让尹小刀意外的是，蓝焰的厨艺很精湛。
蓝焰瞄一眼她的吃相，很想把她扔出去：“为什么？”
尹小刀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是，她不挑食，只要不是太难吃，她都能忍受。就算他煮碗方便面，她也可以填肚子。
“因为舍不得。”有时候连无血缘的师父都于心不忍，更何况父亲母亲。
“我。”蓝焰懒懒地回答。
“既然舍不得，那让你当个正常姑娘不就好了，非要弄得这样不男不女。”
尹小刀不理会他的恶词。她瞄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大鱼大肉，最终问了一句：“谁做饭？”
“继承父业。”
“气死我才是你的任务。”蓝焰觉得他已经被气得短了几年寿命。
“你们不懂与时俱进吗？”蓝焰很怀疑横馆究竟是个什么封建破地方，“现在没几个学武术的了。功夫再好，也敌不过一颗子弹。”
“保护阁下是我的任务。”她眼角的余光在观察着四周。
“先祖遗愿。”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尹小刀未曾想过横馆现今存在的意义。
他察觉后不悦：“你干吗贴那么近？”
蓝焰转头瞪她一眼：“你说一句长点儿的话就提不起气是不是？”她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的，感觉像个小孩子回答问题。
她垂眼挨近蓝焰。
她摇头：“不是。”
那跟踪的人似乎只是跟踪，并没有动作。
“……”算了，他告诉自己，别去计较他们俩说话字数的差距。
尹小刀手上大包小包，倒不见吃力。她的注意力放在身后。她隐隐觉得，似乎有谁在跟着他俩。她循着那道视线而去，却被人群挡开。
蓝焰将切好的海参搁到碟子里，然后冲了一下大葱。水龙头一关，厨房里只剩下她嚼西瓜的声响。
她见他朝购物车扔了好些蔬菜和生肉，有些奇怪，不过没有细问。蓝焰不但买菜买肉，就连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购置齐了，结账前还指使她去拿了一小包泰国香米。锅盆类厨具交给了服务台办理运送，其他的，蓝焰只拎了两把青菜，别的都丢给尹小刀。
他望了一眼水果盘，放下手里的葱，过去也拿起西瓜咬。
“哼。”他扭过头，直接往生鲜区走。
尹小刀奇怪：“你不苦恼了吗？”
“三个月后，在下自然离开。”尹小刀推着购物车，环视四周。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她的警惕性更高。
“苦恼就苦恼吧。”蓝焰吐出西瓜子，“刀侍卫，你几岁开始学武啊？”
蓝焰到鑫城当厂长以后，埋伏的袭击就日渐少了。他不禁舒坦起来：“刀侍卫，我觉得你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谁会来这鬼地方杀我啊？”
她又解决完手里的西瓜：“四岁。”
蓝焰下午让李勇华把行李送过来，然后，他和尹小刀去了一趟超市。
“那还有什么童年啊。”他有些理解她为何会这么傻了，女儿才四岁，她的父母居然能狠得下心，“练武很辛苦吧。”
他决定晚上就在这儿开灶了。
“是的。”
蓝焰对这套房子挺满意。家具齐全，厨房干净，周边环境也过得去，而且马上就能入住。
“你怎么不去跟你父母抱怨。”
当她的老公，真的太惨了。
尹小刀平平淡淡：“要练武，不怕苦。”
思及此，蓝焰抖了抖。
“你傻吗？”蓝焰横她一眼，“小女孩就该穿上花裙子，弹弹钢琴、荡荡秋千。”
蓝焰突然想象起来。尹小刀和男人做床上运动时，气势汹汹地把男人压到身下。如果男人不从，她就一记拳头挥出。
“不喜欢。”裙子很碍事，还是宽松的裤子舒服。
她平平道：“找不到就不找。”
“蠢货。”蓝焰觉得，她这性格应该是天生的。可以想象，她平时也没多少乐趣，或许就是吃吃喝喝了。思及此，他不情不愿地说道：“今晚多吃几碗饭，给你做大葱烧海参。”
“我才没空担忧，我是同情你以后的老公。”说完，他讥讽一笑，“不过，你这雌雄难辨的样子，能不能找得到老公还是个问题。”
尹小刀点头：“好的。”她喜欢吃他做的菜。
“无须阁下担忧。”对于嫁娶一事，尹小刀不曾动过心思。她惦记的唯有横馆的未来。
蓝焰把所有的菜洗好、切好，正要下锅时，突然袭来一阵寒意。
“俗话说得好，乱世习武，盛世从文。”蓝焰掂了一下煤气炉，手指沾了少许的灰尘，“这年代，没个学历就喝西北风去吧。你文化程度低，还不会做饭，以后谁娶你谁倒霉。”
他嘟哝着：“顾着做饭都忘了还有毒瘾这回事了。”
“没有。”横馆的医术都是代代相传，承下来的只是先辈的手札。
“刀侍卫，”蓝焰把菜搁到一旁，“我进房抽两口，你好好待着，饿了先吃点儿西瓜。”
蓝焰嘴角往下撇：“你有医学文凭吗？”医科毕业生和江湖郎中是有本质区别的。
“锁好窗户。”自从出现过窗外袭击后，他每次独处，尹小刀都要提醒这一句。
“中医。”横馆崇尚的是医武不分家，讲究传统武术的同时，重视经络气血的医理，尤其是伤科这一块。横馆之人自祖爷爷一代开始，在西井就是远近闻名的中药医师。
蓝焰看她一眼，进去房间，锁门、拉帘。
这答案他不意外。他关上柜门，漫不经心地问：“那你除了打打杀杀，还有别的擅长吗？”
尹小刀料着他没那么快出来，就到沙发上打坐。
“不会。”横馆有专门的师傅负责伙食。她的时间都花在了武术方面，没有空暇去掌握厨房本领。
她想起刚刚蓝焰的问话。
蓝焰打开橱柜，看着里面的微波炉，问道：“刀侍卫，你会做饭吗？”
她四岁习武开始，就很少花心思在别的地方。那时候尹父和尹母想生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但是迟迟未有消息。
尹小刀紧随其后。
习武很艰辛，尹父怕自己心软，便把女儿交给了武馆的其他师父。尹小刀不记得自己童年时期怎样过来的，只记得，别人家的孩子在玩耍，她要练功；别人家的孩子在上学，她要练功。她一出生，就背负了横馆的枷锁。
房子是两室一厅，东南朝向。阳台向着小区景观，挺安静。蓝焰在客厅和卧室随便看了看，然后到厨房待了一会儿。
听师父说，她小时候是个爱哭鬼。一边拉腿一边哭泣，可怜得师父都看不过去。后来慢慢长大，她就不爱哭了，但也不太说话，只是拼命练习。
蓝焰当然有空。他挂名厂长，不管事，闲得很。
她的弟弟尹小锐出生后，尹父松了一口气。
也算是凑巧，下午李勇华来电，说是有一套高档小区的房源，问蓝焰有没时间去看看。
可惜，尹小锐的身体不太好，较多病痛。他三岁半开始练武，没练几天就发起高烧，断断续续拖了一个多月。
这件事坚定了他不能再吃地沟油的信念。
因此尹小刀的重担并没有减轻。
“……”蓝焰没时间教训尹小刀，急匆匆进去卫生间。
后来尹小锐渐渐健康起来，不过她已经把练武当成了一个习惯。
“一星期没过，忘不掉。”即使是小事，也要一段时间才能淡化。
她以前在横馆时，每天都要练武，出来后却再没练过。
蓝焰回头一瞪：“我不是让你忘记这事吗？”
她不禁有些心痒。
尹小刀跟在他的身后，好心问道：“需要纸巾吗？”
前几天她把床搬到主卧室后，次卧室就空了。于是，她打坐完，把房里其余家具也移了出来，腾出的空间有八九平方米。
鑫城有点儿名气的餐厅都在市中心，厂里的公用车只有那辆破面包。蓝焰看着都危险，于是出门都打车。觅食的路程才到一半，他的肚子又疼上了。他赶紧带着尹小刀下车，然后直奔商场的卫生间。
场地还是有限，只能让她走个几步。
这天，蓝焰翘班回酒店睡大觉。起床后，他开始思考晚上去哪儿解决晚餐。他今天怎么也要去吃一顿狠的，他实在饿坏了。
蓝焰这次没有在房里沉溺太久。他出来时见到次卧室门口的衣柜和书桌，愣住了。走过去后，他看到房间里行云流水般的尹小刀。
天天下馆子也不好。工厂附近都是大排档式的简陋餐馆，也许是不干净的原因，蓝焰这几天有点消化不良，闹得他连馆子都不想去了。
她的招式轻而巧。力发腰间，身如桅杆脚如船，伸缩如鞭势如澜。
于是，他再也不去食堂了。
蓝焰以往看武打片时，挺爱看漂亮姑娘耍花枪，当然，关键得是漂亮姑娘。脸蛋美，花拳绣腿他也欣赏。尹小刀的模样，不是女人的那种美丽。她长得很英气，干净利落的短发衬得眉宇间有别样的飒爽，而且，动作稳健潇洒，虎虎生风。
蓝焰住得还算舒适。衣食住行中，他最不满意的是食。厂子食堂的饭菜，天天都是辣椒为主。蓝焰每去一趟，都得和掌勺大妈投诉两遍。后来厨房师傅特地做了一盘清淡的白菜炒肉，可还是把蓝焰辣得够呛。
蓝焰突然有一种感觉，已经不能以简单的美丑来形容尹小刀了。她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长相，不娇媚，不粗犷，淡泊得宛若一株竹。
于是这几天，蓝焰和尹小刀便依旧住在酒店。
思绪一闪而过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毒劲可能还没过去，所以产生了一系列的幻觉。
中介先前介绍了两三套房子，蓝焰都看不上。李勇华便继续委托中介去寻找豪华装修的出租房。
果然不该太早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