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涅哼了一声,“她可是看错人了,本宫先前演圣母的时候,那才是光芒万道,让人不可直视,区区白莲花又算什么?”
康嬷嬷笑,又道:“这若是在以前,娘娘此刻已经是泪汪汪的了……看梅仙那惺惺作态的样子!她哪里配得上牡丹?”
康嬷嬷似懂非懂,对凤涅却是十万分敬仰,当下笑道:“娘娘所言极是!”
凤涅道:“哪能坐以待毙让她们吃呢?”
两人边说边走,路上遇到的宫人纷纷避行礼让。如此走了半晌,却见迎面有个人影匆匆而来,一看凤涅,跪地叫道:“娘娘,娘娘救命!”
凤涅出了长宁宫,看看日影尚不算高。方才在宫殿内坐久了,有股阴冷之意,便想走动走动。康嬷嬷同她行走在前,抬辇众人跟随在后。康嬷嬷看看左右无人,便低声道:“娘娘,方才那架势,真的像是要将娘娘生吞活剥呢!”
凤涅定睛一看,却见来人有几分眼熟,只是有些灰头土脸地不像样子。
太后笑着斜睨她,道:“行了,你是皇后,等他忙过了这阵儿,总有机会……然而皇后也不可操之过急,牢记后宫要雨露均沾的道理。”
此刻康嬷嬷上前,大声喝道:“大胆,哪里来的宫女?乱闯乱叫,成何体统!”
凤涅扭扭捏捏道:“自是陛下的身子。”
那宫女双膝跪地,“奴婢是先前跟着魏才人的玉叶,魏才人入了浣衣局,奴婢也跟着去了,魏才人在浣衣局过得很苦,近来又病了,浣衣局的人不许请太医……魏才人已经不行了,奴婢斗胆求娘娘……救救魏才人!”
太后便半是得意地笑了,“皇后是在心疼皇帝的身体,还是心疼昨晚上没承宠呢?”
凤涅道:“你是那个叫玉叶的?”
凤涅顶着两个微黑的眼圈,“可不是吗……”
玉叶抬头,眼神仓皇,“正是奴婢!先前魏才人有些冲撞娘娘的地方,请娘娘念在她如今落难,救她一命吧!”
太后意外道:“真是这样?”
凤涅打量着玉叶,“你倒是挺忠心。”
凤涅幽幽叹道:“陛下也只是去看看臣妾是否安好,乃是一片关怀之意。诚如梅仙妹妹所说,陛下是累极了的,因此一去凤仪宫,说了三两句话,便睡着了……臣妾叫也叫不醒,实在……心疼极了。”
玉叶落了泪,“求娘娘成全!”
太后一听,顿时又皱了眉。
康嬷嬷喝道:“不知死活的奴才,那贱蹄子已经去了才人封号了,你还一口一个才人地叫!所幸娘娘如今是回了凤仪宫,倘若现在还在冷宫里,你跟你的主子还不知多精神地想着怎么陷害娘娘呢。如今你竟然有这个脸皮过来求?快给我滚!”
梅仙在旁轻声道:“陛下对姐姐实在不同,忙于国事想必是累极了的,还能念着姐姐前去探望……听闻今早儿才出宫,连早膳都没用呢。”
玉叶被康嬷嬷一喝,似是怕极,身子一晃,却仍跪着,抽泣说道:“娘娘……您是菩萨心肠,大人不计小人过……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太后听了这么一番话,才有几分舒心,“嗯……这么说倒也在理。”
康嬷嬷道:“你还敢说?瞅着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凤涅柔声道:“太后,昨晚上臣妾也很意外,本来都睡下了,大概是陛下觉得臣妾是头一天出冷宫,故而格外开恩。在陛下心中,自然是太后更重些。听凤仪宫的宫人说,陛下是过了子时才去的,大概是先前忙于国事,等国事忙完了,怕太后早就安歇了,故而不敢打扰,才来探望臣妾的。”
凤涅一扬手,康嬷嬷便不再喝骂,转而低声同凤涅道:“娘娘,别可怜这等贱婢,她们得势的时候,哪里想到有今朝呢?”
太后正色道:“虽然说这是天子的恩宠,但是……昨晚上我身子不适,派人去告知天子来看看,他都以国事繁忙推脱了,谁知道竟去了皇后那里。这是要说他对皇后情深义重好呢,还是说在他心中,皇后比太后更重些?”
“我知道。”凤涅淡淡地道,“只不过,她这份忠心,倒是难能可贵。”
凤涅道:“是的,太后。”
玉叶慌忙磕头。凤涅道:“你主子如今成那样了,你还记挂着出来给她求情……本宫倒是很欣赏你这份忠心。罢了!”
选好了布匹,太后好似觉得自凤涅进殿以来都未曾压倒过她,很有点不愉快,便又沉吟道:“对了,皇后,昨晚上天子是在你那里歇息的吧?”
康嬷嬷道:“娘娘?”
太后看看凤涅,又看看梅仙,再看看那匹白莲花,终于道:“皇后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的确这白莲花的气质,更衬梅仙。”
凤涅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嬷嬷,你派人去太医院传个太医过去。”
凤涅笑盈盈道:“娘娘,臣妾以为,梅仙妹妹便宛如这白莲花一般,高洁无瑕,娉婷幽静,虽自在独立,却也倾国倾城,楚楚动人——太后以为如何?”
康嬷嬷自来唯凤涅之命是从,便答应了,转身叫了个小太监去传太医。
太后跟梅仙一看,原来是匹淡青色绣着素白莲花儿的,太后道:“怎么,这又有什么讲究?”
这边玉叶磕了两个头,“多谢娘娘,奴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恩德!”
凤涅道:“只不过这牡丹虽富贵,未免有些艳俗,竟难衬得上梅仙妹妹的出尘气质……依臣妾看来……这一匹倒是极好的。”
凤涅看了她一眼,道:“行了,回去吧。”
“不过如何?”
玉叶起身,跟着那小太监一并而去。
凤涅才笑道:“太后说哪里话?这些缎子都是陛下的孝心,也等同臣妾的孝心,太后如何处置,臣妾都是欢喜的……只不过……”
凤涅望着她的背影,道:“稀罕,这丫头竟如此忠心。”
懿太后皱眉道:“怎么,我说给谁,难道还要问过皇后?莫非皇后有什么不满?”
康嬷嬷道:“娘娘您才是如此善心呢。”
她说着给梅仙,眼睛却扫了一眼凤涅。凤涅正在旁边陪站,见状,也不搭腔。反倒是梅仙道:“太后,既然是花中之王,自然是该给皇后的……我又算什么呢?”
凤涅不语,只是微微一笑。正要再走,忽地觉得有些不对,转头一看,却见旁边的宫道拐弯处,有一人站在彼处,手里头握着一柄扇子,正对她虎视眈眈。
太监们将缎子抱上来,懿太后起身,一一端详,忽地看到一匹牡丹花纹的,便道:“这牡丹乃是花中之王,然而哀家却是用不得了。梅仙,不如给你吧。”
凤涅心头一惊,而后略皱了眉,“这不是秦王吗?”
梅仙在旁也喜盈盈地,“陛下就是格外有孝心,什么都惦记着太后。”
秦王朱镇基带了个小太监,笑嘻嘻上前,行礼道:“见过皇嫂。”
懿太后一听,抬手撩了撩发鬓,笑看了凤涅一眼道,“天子真是有心了。”
凤涅道:“秦王怎么又进宫来溜达了,无声无息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正说话间,外头有宫人来报:“禀太后娘娘,外头是内务司的人送来数匹缎子,说是前几日从扬州贡上来的上好绣工针织,皇上特意吩咐他们送几匹过来,给太后娘娘用。”
朱镇基道:“先头在前面陪着皇兄,刚刚太后召见,臣弟要去见太后了。”
凤涅恭敬道:“臣妾受教了!”
凤涅觉得他的一双眼很是招人……厌烦,便道:“既然如此,便不阻着秦王了,本宫也要回宫去了。”
太后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虽然说太重情分,到底是心地柔善才如此,我是极喜欢的。”
朱镇基见她要走,便又道:“皇嫂且慢……”
凤涅道:“是啊,还望太后好好地教诲她,让她改一改这个性情。”
凤涅回头,朱镇基的眼睛对上她的,略微沉默片刻,才道:“臣弟是想说,倘若皇嫂在凤仪宫见了安靖,还请敦促他赶紧到太后宫里来,免得太后不喜。”
凤涅掏出帕子,作势擦了擦眼角。太后才道:“梅仙这性情,就是太重情分了。”
凤涅问道:“靖王也来了?”
梅仙见状,才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改日必是要亲往凤仪宫同姐姐一聚的。”
朱镇基道:“是啊,听闻我进宫,非要求着来,拦也拦不住……他跟皇嫂可是真对脾气,一见如故呢。”
太后见状,便摆摆手,“好啦好啦……各自安坐吧。”
凤涅不愿同他多说,便只一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两人执手无语凝噎,好一副深情厚谊、姐妹情浓的情景。
身后,朱镇基抬手,合了扇子,扇柄在下颌处一抵,“好像……很是有趣……”
凤涅却无比真挚地望着她,眼神慈祥而和蔼。
凤涅回了凤仪宫,刚进殿门,就有宫女急忙上前禀报,说靖王等了许久了。正说间,就见朱安靖小小身影从内跑出来,大老远地就躬身行礼,嘴里叫着:“阿靖给皇婶问安!”
太后更是意外,目瞪口呆。梅仙眼中微微泛泪,抬眸看向凤涅,眼底风景万千。
凤涅见他一张小黑脸精神焕发,双眼也闪闪发光,便笑道:“免礼。”
太后一看,立刻不忍,刚要说话,却见凤涅抬手,轻轻地将梅仙的手握住,“好妹妹,你也说咱们姐妹情深,我也是怕你因为思念我过甚,出了丁点儿差错也要不得,既然你这样说,我还有何可担心的?你万别往心里去,瞧你这样,姐姐看了……心里头也很是难过。”
靖王才起身,跑到凤涅身旁,“皇婶,你去哪儿了,让阿靖等了半日!”
梅仙在旁便道:“太后的恩泽深厚,这个道理梅仙自也是懂得,梅仙自会打起十万分精神伺候太后,怎会有差池……莫非姐姐觉得妹妹哪里伺候得不好吗?”说话间,便隐隐地红了眼眶,似是受了委屈之意。
凤涅在他头顶一摸,“去给太后问安啊。”
太后一听,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望着凤涅,一时竟然无话。
靖王道:“等会儿我也要去见太后呢,赶紧抽空先来看看皇婶。”
凤涅转头看向懿太后,“太后有所不知,臣妾的意思是,纵然姐妹情深,也比不过太后的恩泽深。梅仙妹妹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着,自然要全心全意地将所有心思放在太后身上,倘若为了姐妹之情,神思恍惚,伺候太后之时有个差池……那臣妾才是无地自容了。故而臣妾才说梅仙所说是错的。”
凤涅一听,皱眉道:“阿靖,以后别这样儿啦,让人知道了给太后一说,太后可不会高兴。”
懿太后见状,便也不悦道:“皇后,梅仙念在姐妹之情,惦记于你,怎会有错?皇后在冷宫待久了,莫非好坏不分了吗?”
靖王也不笨,道:“皇婶我知道啦!……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不会给皇婶惹事,皇婶你别怪我。”
梅仙愕然道:“姐姐此话何意?”
凤涅见他如此乖巧,便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让你留心罢了,怎么,你回了王府,待得可好?”
凤涅摇头道:“妹妹这话错了。”
靖王一听她问,便皱了眉。
梅仙没想到她竟会如此问,便道:“自然是日夜挂念姐姐,心中不安。”
凤涅落了座,宫女给靖王搬了个凳子,他便坐在凤涅对面,“唉,别提了。”
凤涅道:“妹妹有何心事?”
凤涅见他老气横秋地,便笑道:“怎么了?”
梅仙抬眼,一双眸子定定地看了凤涅片刻,才又轻声道:“既然如此,妹妹就放心了。恭喜姐姐重回凤仪宫,当真是陛下的隆恩浩荡……姐姐不在冷宫,也去了妹妹一桩心事。”
靖王叹气道:“我越来越觉得秦王府奇怪了。”
凤涅便又多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劳妹妹记挂,已经大好了。”
凤涅一听,便想到方才朱镇基那双让人不能安心的眼,便道:“怎么回事?”
这位女子并不后退,反而向着她行了个礼,道:“梅仙见过姐姐,姐姐身子大好了?”
靖王左右乱看,凤涅会意,便使了个眼色给康嬷嬷,康嬷嬷当下便叫殿内的宫女退了出去。
两人说话间,先前那侍立太后身边的女子亲抱了个锦缎方凳来给凤涅坐,凤涅道:“多谢。”
靖王见状,才低声道:“皇婶,你还记得上回我说,三叔他改邪归正,不再沉湎女色了吗?”
凤涅道:“谢娘娘,不过这都是臣妾的本分。”
凤涅道:“是啊,你还说他另结新欢呢。”
懿太后扫了她一眼,“免礼,赐座。皇后身子不好,自该在宫内歇息,不用大太阳底下往这里跑。”
想到乃是跟个七岁的孩子说这些,不由得咳嗽了声。
凤涅上前行了礼,“臣妾来给太后娘娘问安。”
靖王却道:“唉,皇婶,可不是另结新欢了吗……只是这样更糟啦。”
而在她旁边,站着的却是个年轻女子,不起眼的宫装,少见的乳黄色,齐眉的薄刘海儿,简简单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支半新不旧的银钗。然而脸却生得甚好,三分婉约,七分典雅,气质超群。见了凤涅,脸上便露出淡淡的笑意,隔空向着凤涅微微点头示意。
凤涅道:“怎么更糟了?”
凤涅扶着康嬷嬷的手进了长宁宫,往正殿而行。上了台阶,一抬头,便望见里头上位榻上,坐着一位面色白净容貌姣好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四十,通身富贵打扮,眉梢间流露着一股风流韵味。
康嬷嬷送了两杯茶上来,“娘娘,外面日头下走了许久,喝口茶润润嗓子。”
凤涅叹道:“是啊,跑得真够快的。”
凤涅便举了杯子,轻轻地啜了口,觉得入口微苦,水质清甜,不由得精神一爽。
康嬷嬷道:“回娘娘,走得太快,奴婢也是看了个大概,好像真有几分像……她这么快跑到太后宫里来了?”
靖王端着茶,却不喝,“皇婶……我觉得三叔大不对了。最近,我看到他对着王府内的侍卫……色迷迷的……”
凤涅眯起眼睛看了看,道:“嬷嬷,怎么我看着那人像是苑婕妤呢?”
“噗!”凤涅用力咳了几声,康嬷嬷急忙拿帕子来,凤涅却望着靖王,“你说什么?”
将到了长宁宫,隐约见宫门口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也不知是否看见凤涅一干人,头也不抬地快步走了,身后还跟着个宫女。
靖王道:“皇婶你不信我吗?是真的……三叔看侍卫们的神情,就是色迷迷的,而且有一次我还看到他流了口水出来,他还跟侍卫们混在一起,摸他们的……”
康嬷嬷仰头看着凤涅淡然不惊的神情,就好像吃了定心提神丸。
“打住打住!”凤涅见情形越发限制级了,急忙一迭声地制止。
凤涅望着康嬷嬷这个诡异的神情,就想到了那位神秘的梅仙小姐,便道:“放心吧嬷嬷,总不会给她们生吞活剥了去。”
康嬷嬷在旁也听得明白,见状也啼笑皆非,“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凤涅听闻惠贤太后静修之中,便只去见西太后。一路上,康嬷嬷边走边小声说道:“娘娘,去见西太后,您可要留神提防着点儿……”
凤涅缓缓放了杯子,望着朱安靖,道:“阿靖,你说的都是真的?”
朱玄澹怜惜皇贵妃丧子之痛,又为宣扬孝道,便特封了她为懿德太后,宫内人只称西宫太后,或者懿太后,但虽是如此称呼,皇城之中人人心照不宣,知道这不过是皇帝一片孝心罢了,真论起资历地位,西宫总要输给东宫一头的。
靖王也放低声音,“真的,皇婶!先前三叔从来不肯亲近那些侍卫,说他们粗俗不堪,是低等之人……”
西宫懿德太后,本是先皇贵妃,先皇对其宠幸之至,地位尊崇。先皇在时,得了一个皇子,还被立为太子,谁知这位太子命短,早早就夭折了。
凤涅觉得此事实在匪夷所思,没想到秦王竟是这样的人,倘若朱安靖说的是真的,那么,让他留在秦王府,可真不利于这孩子的身心成长,他现在已经是超出一般同龄人该有的接受能力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培养出一个小魔怪。
东宫太后喜欢礼佛,听说最近开始闭门静修,不见外人。
凤涅道:“阿靖,你方才说,秦王摸的是侍卫的……”
惠贤太后便住在长春宫。惠太后乃是先皇正宫,只有一个皇子,便是当今皇帝。
朱安靖哼道:“胸啊。”
长春宫在东,长宁宫在西,故而也有东西宫之说。
凤涅缓缓松了口气:还不算太糟糕。
本朝有两宫太后,分别居住在长春宫同长宁宫。
凤涅叮嘱了一番朱安靖,不敢多让他耽搁,便叫他快去太后宫中。
凤涅一想,点头道:“也该去看一看了。”略收拾了一番,起驾往太后宫中去。
朱安靖去后,康嬷嬷道:“娘娘,您说这三王爷到底是哪根筋儿不对了……先前爱些个美人,倒也罢了,如今怎么转性子转得这么狠,盯着一帮糙老爷们看什么啊……”
应付完了宫妃们,康嬷嬷问道:“娘娘,是不是得去给太后们问个安?”
凤涅听她说得甚是可乐,便又笑了数声,道:“是啊,大概是见了鬼了。”
康嬷嬷只以为她在思量怎么对付那小蹄子,却不知凤涅心中想:李美人被宠幸?可上回看她那个活蹦乱跳劲儿,丝毫没事啊……
康嬷嬷一听,便道:“说起来也是有点,前阵子三王爷落了水,据说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救过来的,不会是撞坏了头吧?又或者,难道……是被水里的邪性东西迷了神智了,不然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怕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了……还不得龙颜大怒……这若是真的,可是给皇家丢脸啊!”
凤涅点点头,沉吟不语。
凤涅听着康嬷嬷的话,脑中却回想起从初次见到朱镇基的情形,心念如电,转动甚快,只觉自己所想到的,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无比荒唐可笑,然而……
康嬷嬷道:“正是,据说她跟西太后的关系甚好,怪不得那么得意呢。”
她陷入沉思,竟连康嬷嬷接下来零零碎碎说的那些都没听清。
凤涅道:“是她?”
康嬷嬷见她不语,怕她见烦,刚好自己也说完了,便道:“娘娘,您要不要歇息片刻?”
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忠仆,就算是人在冷宫,康嬷嬷也对皇帝的一举一动也了若指掌,敬业程度相当于八卦狗仔对于明星去向的追踪,当下响亮地回答:“奴婢自然知道的,上回……大概是十天前,陛下宠幸了李美人。”
凤涅缓缓地回过神来,“啊……不用了,身上有些汗,先准备沐浴吧。”
凤涅道:“你可知道上回陛下去了哪个宫?宠幸了哪个宫人?”
方才在外头走了一阵,略见汗意,又想了许多事情,只觉得身上很不清爽,偏偏这宫装还要穿得重重叠叠。
康嬷嬷道:“都在内务司处,怎么,娘娘莫非想……”
凤涅在水里泡完了出来,才觉得身上舒适许多,人也神清气爽。既然不出去,便换了单薄些的宫衣斜躺榻上,两个宫女在旁边举着扇子给她扇风。
康嬷嬷入内,将情形说了一遍,凤涅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一事,“嬷嬷,宫内侍寝,该都有记录的吧?”
凤涅消停了会儿,便问:“子规呢?”
李美人得了个没趣,气得闭口不言。
有个宫女便出去唤子规。片刻子规来了,跪地请命:“不知娘娘唤奴才前来,有何吩咐?”
苑婕妤见状,便笑道:“我看急的不是嬷嬷,而是有人心虚,只有那些整天把自己当成主子把别人看低一等的人,才会忘了尊卑,也觉得别人都跟她一样!”
凤涅道:“子规,你去御膳房,取两根黄瓜来。”
李美人变了脸色,“我也没这么说,嬷嬷何必着急呢?”
子规一怔,几乎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康嬷嬷听她刻意挑拨,便冷眼道:“奴婢从来是娘娘身边的奴婢,也没把自个儿当成主子,是以娘娘才没打我板子。怎么,李美人觉得奴婢把自己当主子了?不如咱去跟娘娘说说,看我哪里做得不对?”
康嬷嬷也惊问道:“娘娘,您要黄瓜……做什么?”
李美人一挑眉:“姐姐,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嬷嬷在这里呢,您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凤涅懒懒道:“自是有用的。快去吧,要新鲜的,也不要太粗……”
旁边几个宫嫔便看热闹,其中苑婕妤听了,道:“娘娘就是素日里太祥和了,才让一干小人耀武扬威,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还真不知谁是主子、谁是奴婢呢!”
子规便去御膳房要了两根黄瓜,不说是皇后想要,只说自己想吃。
那妃嫔正是前日在殿内跟苑婕妤相斗的李美人,闻言便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觉得,这样怕是有碍凤仪宫的祥和吧?”
御膳房的太监们知道子规公公最近正当红,对此类小事自然是不敢怠慢,郑重地挑了两根出类拔萃的,用一个琉璃盘子盛了,怕遇热蔫了,便又特意凿了两块冰摆在旁边镇着,上头又用一块金黄色的丝绢遮着。
康嬷嬷正奉命在外巡视,闻言便冷笑道:“怎么,娘娘按照宫规处置几个宫女,有人便心虚了?还是说娘娘处置不得犯错的宫人?”
子规取了这有史以来最为高贵的两根黄瓜,一路捧着不敢怠慢,回到了凤仪宫。
其中有人便小声嘀咕道:“皇后这是在杀鸡给猴看吗?一大早的……做什么呢?”
凤涅正在斜躺,见子规回来了,又看他小心翼翼捧着那盘子,便笑了笑:“瞧你这样儿,好像有人会抢了你似的。”
先前,众人早就听说昨晚上皇帝在凤仪宫内逗留一夜,因此早早地便来探听虚实,谁知正赶上宫女太监被打板子。众位妃嫔哪里见过胆小怕事的宁曦皇后宫内出这等事?听着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响,听着被打宫婢的叫唤声,个个面如土色,忐忑不安。
子规望着她艳光四射的一笑,不由得越发低了头,小声道:“娘娘……黄瓜取回来了,不知娘娘要如何用?”
处置完了宫内事务,便放了外头请安的各位宫嫔进殿。
凤涅一摆手,旁边的宫女们擎着扇子退下,凤涅道:“我先看看怎么样。”
自此一事后,凤仪宫的行走宫婢们个个警醒,知道宁曦皇后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轻易就能蒙骗过关、凡事不究的菩萨了,再无人敢怠慢敷衍。
康嬷嬷将那盖在黄瓜上的黄帕子揭了,子规上前一步。凤涅扫了眼,见两根黄瓜碧绿茁壮,“难得皇宫里有这种好东西,还以为都是搁了几天的呢——不过用不了那么多,拿半根从头儿那里切成片,要薄薄的。”
凤仪宫的首领太监之位便空缺了,凤涅自然而然提了子规上来。
子规松了口气,将黄瓜放在旁边的桌上,道:“此处没刀,让奴才先去取一把来。”
王公公被赶出凤仪殿,送到奉幽殿行走。奉幽殿乃是失宠宫人所处,王公公被打得跟蔫茄子一般,谅他再也不敢闹出什么事来。
子规去取刀,康嬷嬷便问道:“娘娘要把黄瓜切片来吃吗?素来只知冰镇桃李、香瓜、荔枝等瓜果,这冰镇黄瓜倒是少见,虽然新鲜,怕是不甜。”
那头一个认罪的小宫女,叫做小悦,凤涅便叫嬷嬷多看顾她的品性,日后看其表现唤用。
凤涅道:“嬷嬷,不是吃的,是贴在脸上的。”
康嬷嬷喜笑颜开,“公公大喜啊,还不谢娘娘恩典?”
片刻子规回来,手里还拎了一块极为干净新鲜的木板。凤涅一看,笑道:“还挺齐全的。”
王公公一听,灵魂出窍。
子规将板子放下,拎着刀将黄瓜片了。凤涅见他的手极稳,黄瓜片切得薄如蝉翼,便笑道:“也不用那么薄,稍微厚一点儿……”
凤涅道:“既然如此,本宫格外恩典,多赏他十板子。”
子规照办。康嬷嬷道:“娘娘,这黄瓜片子如何贴在脸上?”
康嬷嬷道:“依奴婢看,王公公昔日养尊处优,又没去冷宫,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呢。方才喊的那一嗓子,多响亮!”
凤涅往后一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平道:“一片一片地把脸上贴满了便好,最后在两边眼睛上各放一片。”
凤涅淡淡道:“嬷嬷你说呢?”
康嬷嬷虽然疑惑,却也觉得这种事并不难办,便将子规切好的黄瓜片给她一一贴在脸上。
王公公叫道:“娘娘,老奴这身子,撑不住三十啊!”
冰块镇过的黄瓜片儿格外清凉,又带着一种新鲜清爽的味道。凤涅长长地舒了口气,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众宫女、太监一听,泪流满面,恨只恨先前没早出来承认。
最后康嬷嬷拿了薄薄的两片黄瓜,贴在凤涅的眼睛上。眼皮上一片凉爽,凤涅低低笑了两声,道:“你们两个歇歇,待会儿再取下来。”
凤涅道:“好,王公公为首不尊,拉出去杖责三十,其他的,想必是些被带坏的没心眼的,打个十五下便是了。”
凤涅做了个黄瓜面膜,才觉得脸上紧绷的感觉舒展了许多,伸手摸了摸,一股黄瓜味儿。凤涅道:“下回嬷嬷也做一个,保管你的脸白嫩许多。”
康嬷嬷道:“重则杖责三十,轻则十五。”
康嬷嬷羞眉搭眼儿地笑道:“娘娘说笑呢,奴婢这张老脸,就算是用上一筐黄瓜,也是白嫩不起来的,哪比得上娘娘丽质天生呢。”
果然凤涅问道:“嬷嬷,擅离职守什么罪过?”
凤涅叹道:“这不是丽质天生,是因为年轻啊……唉,一言难尽啊。”
这个太监神情一变,康嬷嬷又是吃惊,又是得意,接口道:“王公公,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也能这么不懂规矩?你又是凤仪宫的首领太监,你糊弄娘娘,岂不是也带着让底下人糊弄娘娘?”心中倍加得意,“可不知,娘娘已经今非昔比了。”
用了午膳,便照例要休息一下。凤涅觉得这身体虽然养得好多了,只是精神还不怎么好。也是,养在深宫的皇后,身子天生娇弱不说,又经过这些磋磨,心身皆是疲惫不堪,哪里是一时之间就能全好了的,只有一步一步来。
“好一张巧嘴,”凤涅望着他,冷笑,“想必先前本宫也被你这张嘴蒙蔽了不知多少吧?你仗着能言会道,身份又不同,竟敢到本宫面前玩起花样来了……”
凤涅人虽闭着眼,心中却浮想联翩,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她自来后宫,见招拆招,从来未曾落于下风,唯独有一人,让她有些头疼。
剩下七个人面色有些不好,其中一个打头的太监道:“娘娘,奴才们是觉得娘娘回宫后,需要静一静,生怕扰着娘娘,才小心散了,本来想次日向娘娘请罪的……”
那就是当今的天子朱玄澹了。
凤涅笑道:“到底还有个识相的。你们几个,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对吗?”
若是朱玄澹是个好色无厌的帝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他昏庸无能,也很好对付,若他是个正人君子,凤涅也有法子让彼此相安无事……
她这话一说,八个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小宫女犹豫了一会儿,跪地往前,道:“娘娘,奴婢知罪!奴婢……见大家都散了,便也就跟着……散了,请娘娘饶恕。”
只要保住性命,不受折磨,一切都好说,但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凤涅淡淡地说,“同样的话本宫不想说第二遍,谁先站出来,本宫便不予惩罚,那些咬牙抵赖的,大概是不想领本宫这个情,本宫自然也不必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这人看起来,棘手难缠加高深莫测,颇有几分鬼畜的意味。
八个人迟疑着,面面相觑。
而且,鬼畜前头加个帝王,她这个刚从冷宫假释出来的、没有任何根基和后台的、被众妃嫔敌视被太后欺压的——皇后,该如何自处?
凤涅慢慢地扫了一眼,道:“昨晚上有谁擅离职守了,自己站出来。”
想到那一晚上的相处情形,记得那人那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还不如不笑让人来得安心……凤涅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连睡意都不翼而飞。
康嬷嬷领命,果真唤了八个宫人进来,四个宫女,四个太监。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该拿你怎么办呢?”喃喃地低语了一句绝顶庸俗的台词,凤涅长长地叹了口气。
子规去后,凤涅道:“嬷嬷,昨晚上宫内都有谁当值,叫进来看看。”
然后便听到有个声音在耳畔轻声说道:“皇后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