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朱玄澹欲言又止,低下头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你就当朕只是想要你这个人。”
凤涅问:“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凤涅道:“我是不是要起身谢恩?”
真有心。
朱玄澹笑道:“不必,朕对你格外开恩。”
凤涅目光一垂,望着他腰间挂着的环佩。他虽压在她身上,却并未死死地压沉,因此她并不觉得难受。
凤涅道:“那陛下会治我的罪……之类的吗?”
自然了,还有个巴不得扑到他怀中的范梅仙。
“当然不会了。”
朱玄澹道:“总之,不会是因为朕忌惮范家。你如此聪明,也该看出来,若朕真的想抬举范家,并非只有你可选……”
“真的不会?”
凤涅垂眸,“若是陛下说我不是范悯,就该拿我治罪……却又如此相待,是为什么?”
“你是不信朕吗?只要你不要违背朕方才所说的那些,朕绝不会怪罪你分毫。”
朱玄澹的手指摸过她的脸,亦认真端详着她的神色,“朕只要你乖乖地留在朕的身边,不许背叛朕,更加不许离开……你,能答应吗?”
“哦……”凤涅答应一声,手摸在朱玄澹的脸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忽然间用力一推,有几分粗暴地便将他的头推得转了开去。
凤涅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朱玄澹一时愕然。
朱玄澹凝视着凤涅的眸子,仍旧低低道:“有些话,身为君王,是不能说的……有些事,若只是听闻,也绝不会信……可是你放心,朕对你,毫无恶意……朕要的只是……”
凤涅起身,冷冷哼道:“臣妾要回宫去了。”
“这个得你来告诉朕。”他说着的,明明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话,但是口吻,却温柔得像是情人的低语。
朱玄澹在后面一个鲤鱼打挺飞快地跳起来,探手在她腰间一抱,将她抱得往后跌了过去。
反而似是有一种更浓的暧昧似的。
“放手!”凤涅用力打向他的手臂,却被他束着双手压在身下,只能直挺挺地用眼睛瞪他。
朱玄澹笑容依旧,完全看不出有何不妥或者异样。
“怎么,动怒了?”朱玄澹笑看着凤涅,“本来朕还有些失望,现在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
沉默之中,凤涅问道:“那,臣妾不是范悯,又是谁?”
“放开我!”凤涅咬牙道,“只会用武力压迫,算什么能耐?”
她的神色微变,对上朱玄澹的目光。
“好吧,对付你这样的小女子……”朱玄澹的样子看起来格外高兴,两只眼睛里的光又增了几度,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道,“不过朕不能放你走。”
凤涅也觉得眼前光影闪了闪,不知是否是错觉。
凤涅还没来得及问,朱玄澹忽然一笑,将自己的中衣解开。
这样细微的一声说罢,连整个龙床都似震动了一下。
凤涅叫道:“你又想……”
而他笑着,望着她的眸子,以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并非范悯……是不是?”
朱玄澹却快得不容她反抗,单握住凤涅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并在一起,软软的衣料在她腕子上缠了几圈,无比灵活地系住了。
凤涅望着他暗影里闪烁的目光,轻声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凤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朱见清……”
手指将她乱了的一缕头发轻轻撩开,朱玄澹慢慢道:“其实,范悯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
“你这副模样……朕真是喜欢极了。”朱玄澹双眼放光,手在凤涅身上缓缓抚过,“早知道朕会这么喜欢,一早就……”
凤涅双眸一眨,“不记得了。”
凤涅被绑住双手,瞪大眼睛望着他,“你这……”总算还忌惮他的身份,并未就直接骂出来。
朱玄澹望着她,道:“记得……你第一次这么唤我是在什么时候吗?”
生生将怒意憋住的样子,却更让他不舍得移开目光。
而她胸口起伏,喘息不定,望见他近在咫尺的脸,那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一怔,缓缓收了笑。
朱玄澹靠过来,“怎么不说下去了?”
被子已经被扔到旁边,朱玄澹抱着凤涅,停了动作,看着她的眼睛。
身上残存的衣物被一一去掉,凤涅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浑身有点发抖。
凤涅微微仰头,脑中有片刻晕眩,含混地叫:“见清,不要……见清,见清!”
“朱见清,你再敢……”凤涅咬牙,“我就……”
像是开启了一扇隔阂的门,他俯身过来,用力吻住她的唇,两条舌仿佛粘在一起,难舍难分。
朱玄澹听着她发狠的声音,心中猛地一跳,原本笑吟吟的脸色一变。
凤涅望着他幽深的眸子,深吸一口气,终于道:“见清?”
气氛有些不同,他的眸子里也有些许冷意闪烁。
明明是做着亲密至极的动作,刚度过最美妙不过的时光,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却隐隐地又有一种莫名之感,似两个世界。
凤涅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她明明已经用了最简短不过的几个字。
手在她下巴上一转,凤涅转过头来。
朱玄澹手势一停,俯身道:“你就怎样……像是那晚一样,把自己浸没在水里?”
忽然间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叫啊……朕喜欢听……”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又似隐藏着潜伏的要挟。
凤涅怔了怔,“你……”
“忘了!”凤涅赌气似的,抱着被子转过脸去。
朱玄澹双眉紧皱,“行不通的。”
他探身过来,“乖,再叫一次。”
凤涅道:“什么行不通?”
凤涅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臣妾忘了。”
“你……你离不开,”朱玄澹脸上竟然涌出怒意,“你是我的!”
朱玄澹哼了一声,“忘了?在勤政殿……的时候。”
他的宣告来得突然而鲁莽,凤涅心中一气,冲口道:“我不是!”
凤涅道:“什么?”快速拉了被子来遮住身体。
朱玄澹目光黯淡,神情恼怒,“好像朕还忘了告诉你另一件事:绝对不要触怒我!”
朱玄澹抱着她到那龙床上,将人放下,“方才你唤我什么来着?”
将她的双腿抬起,本来就未餍足的欲望早已抬头,急怒之下,蓄势待发。
雨收云罢。朱玄澹抱着她回到正阳宫。凤涅到了地方才发觉并非凤仪殿,模糊问道:“怎么来了这里?”稍微动了动,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他扯得零零碎碎,便红了脸,只埋首在他怀中。
此刻凤涅反而沉默下来,只是咬着唇闭了双眸。
花红易衰似郎意,流水无限似侬愁。
心里凉凉地掠过一声叹息。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双腿间传来轻微的触感,好像是被人小小地碰了一下。
有诗云:
有一丝痒,痛楚感极轻。
“哗啦”一声,那尊笔架终于从桌上跌了下去。
凤涅皱了皱眉,“莫非你是想折磨……”
案上一片狼藉。凤涅的衣衫也被扯得七零八落,而朱玄澹的衣衫却仍旧完好,甚至发丝也不曾乱,双眼明亮,嘴唇发红,外加一种挑逗戏弄似的笑。
朱玄澹哼了声,“朕当然想,你不知道……朕有多想……”
凤涅试着伸手要握住它,却被朱玄澹用力将手握住,压了回来。
一翻身到了床的里侧,手在侧边的木板面上轻轻一按,里头便翻出一个暗格来。
因为桌面的颠簸,笔架子也缓缓地往桌边移动,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桌子去。
凤涅感觉身上一松,正觉得奇怪,便微微睁开眼睛,偷偷扫了一眼。
凤涅将目光从朱玄澹面上移开,眼角余光望见旁边的笔架子,上面吊着的大大小小的毛笔,随着动作,一前一后地微微摇晃。
却见朱玄澹斜着身子在自己身侧,凤涅呆了呆,“你在做什么?”
向来肃穆庄严的勤政殿内,喘息声交错起伏,宫灯影下,显出两道重叠纠缠的影子。
“还能干什么……”朱玄澹的声音有些许沉闷,“折磨你啊。”
“朕便是想罚你!”他恨极了,陡然将她抱起,起身大袖一扫,将龙案上的折子、书、镇纸、毛笔哗啦啦一并扫在地上,那茶盏也随着落地,半盏碧色茶水泼了一地,他却全然不管,只将她按在了这长长的几案上。
凤涅打了个哆嗦,深深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宁死不屈,于是本能地翻身想要下床,却听身后一声笑,继而腰被死死揽住,朱玄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多少人费尽心思想要爬上这张床,朕的皇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逃呢!”
粉色的嘴唇微微嘟起,他心中的火烧得旺盛,连眸子里也是灼热一片。
凤涅咬牙道:“你说过……我并非范悯。”
“臣妾哪里敢?”凤涅睁大眸子,里头漾着一抹无辜,“臣妾明明是好心来请陛下去用膳,见陛下累了,又替陛下捶肩……若是哪里做得不合陛下心意,陛下罚我就是了。”
“你的确并非范悯,”朱玄澹亲吻着她的耳垂,“但你是我的皇后,是我……认定了的人。”
朱玄澹唇角动了动,却未曾说出来,只道:“皇后是在……挑衅朕吗?”
凤涅警惕地看他,而他望着她戒备微恼的神色,不出意外地,便吻住她的唇,一边用力一边道:“还记得皇后初次回宫,朕想要同皇后……共度良宵,皇后是如何推托朕的吗?”
“因为什么?”娇软的身子窝在他的怀中膝上,双脚已经离地,裙裾在龙椅旁边荡漾,而她却嘴角一挑,竟带了一抹小小狡黠的笑意。
凤涅一下便又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当初从冷宫回到凤仪宫,他饥渴地想要得到她,她想退下……
“因为……”他咬了咬唇,望着她好整以暇的神情,又觉得这眉眼里头带着一份别样的撩人,弄得他心中又痒又恨,小火一簇一簇地在跳。
“可是陛下拒绝了。”凤涅脱口说道。
他的身子微倾,肩头的衣裳系带垂落,凤涅抬手挽住,缠在手指间绕来绕去,“为何陛下会觉得臣妾口不对心呢?”
“因为是头一遭,自然不能屈就……”朱玄澹吻住她的唇,细尝那上头的甘甜香软,“可是现在情形不同……皇后……”
朱玄澹道:“如果是让朕看,朕觉得,你仍旧在口不对心。”
“不要……”凤涅侧开脸去,却又被他捏住下巴转回来。
“陛下明见万里,难道听不出是不是真的?”凤涅对上他虎视眈眈的双眸,轻声问。
“看着朕……”朱玄澹轻声道。
凤涅说罢后,似是害羞地笑了笑,待要从他怀中起身,却被他抱住,“这话当真?”
凤涅怔怔听着。朱玄澹望着她的眸子,十分着迷,又道:“你现在该知道……朕曾经忍得何等辛苦……”是最渴慕得到的人,然而眼看着却不能吃,怎会不辛苦?尤其是对他这种烈火般精力旺盛的人来说。
朱玄澹一怔,望着她的神情。怀中玉人如花,她的笑意,半真半假,似真似幻。
凤涅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是因为……臣妾想陛下了不成吗?”
朱玄澹细细咬着她的唇,“你说朕该怜惜你,只不过朕的怜惜你多半都不知道……如今,皇后是不是也该怜惜怜惜朕了?”
“那是什么?”
凤涅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臣妾深深觉得……陛下该再忍一下。”
凤涅道:“自然不是。”
“上回是头一遭,忍一忍为了更好地倒也罢了,现在……还让朕忍?”他哼哼着,像是在使性子。
他一笑,玩味地望着她,“是不是朕冷淡了,你才会主动过来?”
“陛下乃是九五至尊,定力自然非常人能及。”凤涅觉得坐以待毙不是个好法子,脑中飞快转动,口若悬河地大拍马屁,“何况陛下的……那个如许珍贵,怎能浪费,不如就忍一忍。”
凤涅瞅着他乌黑的眸子,道:“陛下今天也格外冷淡些。”
朱玄澹脸上多了一丝带着恨意的笑,“你是仗着朕不能拿你怎么样……就成心气我是不是?”
凤涅跌坐在朱玄澹怀中,四目相对,他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摸过,问道:“今天,怎么特别乖?”
凤涅极为真诚地望着他,“臣妾只是觉得陛下该以身作则,向臣妾展现一下自己的‘定力’。”
他将她一拉,单臂一抱,轻而易举将她抱到自己膝上。
这回换了朱玄澹将牙齿咬得咯咯响,“真的想把你一口吃了……这样你才会老老实实的,朕也才会彻底安心……”
朱玄澹攥着她的小手,瞥着她的脸,道:“朕想吃的东西,就在眼前,又何必舍近而求远?”
凤涅听了这个,便开始装聋作哑,心里却稍微多了一丝得意。
就在同时,朱玄澹的手握住凤涅的手,略微用力。凤涅停了动作,如他示意般转步从他身后走到旁边。
朱玄澹望着她“若无其事”般的脸,忽然道:“对了,朕还有件事没有说。”
他退下后,众宫女太监,连同康嬷嬷子规等也都一并退了出去。
凤涅目光一转,望见他仿佛是一副“刚刚想起”的神情,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皱眉问道:“什么?”
季海心头一跳,急忙便低了头,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朱玄澹嘴角一挑,“皇后难道不知道吗……这几日是不是每每觉得欲火焚身……无法自制?”
不料却见主子双眸一抬,手在胸前微微拢着,陡然间一根手指一挥。
凤涅重咽了一口唾沫,“你、你的意思是……”
季海在旁边细细听着帝后间的问答,正在揣摩天子的心意是不是真要在此用膳,不免抬头来观察朱玄澹的表情。
“是啊,”朱玄澹轻描淡写地,“这药虽是有奇效,也是一等的好,可是因为用处奇特,所用的药方里头有几味,略有点儿……催情功效。”
凤涅认真思索,“那……那不如让他们将晚膳送到此处?”
凤涅微微张开嘴。朱玄澹却望着她愕然的表情,略得意而意味深长地笑了,“药效是循序渐进的,最初反应轻微,渐渐地会加重,到最后,便如上等春药……啊!就跟皇后刚刚猜想的一样。不过皇后放心,此乃正常反应,越是如此,药效越是发挥得好……”
朱玄澹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忍不住又一笑,却道:“此处到凤仪殿,尚有一段距离,朕却饿得厉害——远水解不了近渴怎么办?”
凤涅听着他的话,身子微微发抖。事实上从方才他说到“欲火焚身”的时候,她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妥了。
凤涅柔声道:“若是陛下饿了,臣妾宫里头也准备好了吃食,有陛下喜欢的栗子糕。”
昨夜那种感觉,缓缓地重现,她的双腿甚至已经忍不住并起来,微微颤抖。
朱玄澹听到这里,便抬手,将在自己肩头轻轻捶打的小手握住,“朕是累了,可是也饿了。”
“你……混……”还没有骂出来,朱玄澹用力地吻住了她。
凤涅微笑道:“想必陛下为了国事操劳,累了……那就改日吧。”
一个火热的吻结束,朱玄澹却不再动作,反而一翻身,侧卧在凤涅身边。
朱玄澹问:“本来?那现在呢?”
凤涅正自喘息不定,歪头一看,却见斯人正闲闲地支起手臂撑着脸,望着她道:“或许等会儿,皇后会来求我……也不一定。嗯,这回朕在这里,皇后不能洗冷水浴了,真真可惜啊……”
温婉贤良的态度,帝后之间的回答,宛如寻常老夫老妻般,让季海暗暗惊讶。
他笑眯眯的,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这一刻,凤涅觉得朱玄澹真是坏心腹黑透了,黑得一塌糊涂。但不知怎的,望着他英俊的眉眼,却又觉得,这男人简直……性感极了,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把他扑倒然后……的冲动。
凤涅道:“没什么别的事,本来想请陛下去臣妾宫里用膳的。”
清晨凤涅醒来,察觉肩头伏着一人,转头去看,不出意外对上某人虎视眈眈的眼睛。
朱玄澹哼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事吗?”
无奈叹了口气,尽量若无其事道:“早安啊,尊贵的皇帝陛下。”
凤涅轻轻道:“臣妾刚来,见陛下忙着,便不敢打扰。”
朱玄澹笑笑地望着她,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得意和欢喜,“啵”地便亲在凤涅脸颊上。
沉默中,朱玄澹闭着眸子,嘴角不自觉地挑起一丝笑意,轻声道:“皇后几时来的?”
凤涅抬手将他粗暴地推开,“陛下不是该上朝去吗?”
凤涅揉捏片刻,便又握成拳轻轻地捶打。
“已经回来了。”他笑着说。
凤涅轻轻动作,隔着衣料,只觉得手底的肌肉硬得硌人,几乎要捏不动了。
凤涅吓了一跳,“什么?”刚想爬起来看看是什么时候,怎么她竟睡得什么也不知道,连他去上朝离开然后回来也不知道?
他心里,又是意外,又是受用。
摸着脑袋一想:大概也是昨晚上那药的效用。
肩头传来的触感,虽然欠缺些力道,但是不疾不徐,令人舒服至极。
“皇后,”朱玄澹将她抱回来,“你睡着的样子很是可爱。”
朱玄澹眉头一动,双眸微睁间,却未发声。
凤涅皱眉道:“那陛下就多看几眼吧。”
玉手轻轻地揉着某人的肩膀,手腕摆动,是粗浅的推拿揉捏手法。
“什么意思?”他的嗅觉总是不同常人,异样敏锐。
凤涅移步到朱玄澹身后,抬手按在他的肩头。
“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例子,多得很。”凤涅哼了声,想必自己是逃不了了,便又悻悻地卧回龙床。
季海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上一嘴,一眼看到皇后的动作,便紧紧地闭了口。
朱玄澹一怔,然后将她用力抱住,欢欢喜喜道:“朕的皇后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如此又过了几乎一刻钟的工夫,朱玄澹才将折子放下,双眸微闭往后靠在了龙椅上,叹了口气。
凤涅抗议地哼哼,“这叫做理智。”
季海此刻已经看出来了,主子这是诚心地在“闹别扭”为难皇后。他想通了这则,脸上就偷偷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
朱玄澹眨了眨眼,忽然凑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朱玄澹依旧眉眼不抬地,将茶盏接过来浅浅地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在旁边。
凤涅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季海急忙回身倒了杯茶,凤涅亲手接下,轻轻地递过去。
朱玄澹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朕说……你给朕,生个孩子吧。”
“水!”忽然淡淡的一声,朱玄澹眼皮不抬地吩咐。
凤涅目瞪口呆,呆呆地瞪着朱玄澹看了半晌,才道:“见清……”
凤涅上前,近距离打量朱玄澹的脸。一盏宫灯底下,照得面前的容颜越发好看,然而此人却是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主。
朱玄澹笑看着她,“嗯?”
季海怔了怔,却见皇后挪步往前,将走到龙案边上,季海见状才明白过来,急忙便后退数步。
凤涅思量斟酌着,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我的意思是……不是范悯的时候……也见过你?”
凤涅此刻已经泰然自若地起了身,见状手在唇边一挡,略微咳嗽了声,冲季海挑了挑眉。
朱玄澹的笑意微微收敛,片刻,格外温柔地问道:“然后呢?”
季海没了主意,实在猜不透自家主子这诡谲的心思,便又一脸无奈地笑着看向凤涅。
四目相对,沉默之中,凤涅气闷地扭头道:“不知道,也不记得……你若是知道,为何不能告诉我?”
朱玄澹眉头一动,季海以为他要抬头,不料此人只是抬手,将毛笔蘸了蘸墨,重又写了起来。
朱玄澹揽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有些事,得你自己想起来。”
声音高低拿捏得正好,介于皇帝听到也是意料之中、听不到也不觉得失职两者之间。
他顿了顿,“不过朕很……高兴……”温柔的语气一变,又凑在凤涅耳畔,低低道,“给朕生个孩子吧!”
没奈何,只好赔着笑,小声道:“万岁爷……娘娘来了……”
凤涅总觉得这种突如其来的亲热让她很不适应,而他的动作却极为直白。事实上她也知道男人都是崇尚本能的动物,原始反应最为直接。
他望着下面皇后还算是镇定的脸色,又看看自家主子一脸正经,心想:“若是不愿见,方才就不该宣进来啊……如今却又是如何?”
凤涅恼道:“不是说上了药不能……那样吗?”
大太监季海在旁边站着,自觉该早一步退下才属上策。
“过了一夜了,”那人在她身后哼哼着,“应该无碍了……”声音越来越低。
说完了,也没听见有人回答,沉寂之中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皇后在正午的时候才从天子的正阳宫内出来,然后在凤仪殿内一睡就是半天,等到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康嬷嬷道:“靖王来探过几次,见娘娘未醒,就未敢打扰。”
凤涅上前,行礼轻声道:“臣妾参见陛下。”
凤涅道:“阿靖来做什么?”
虽然先前季海已经明白禀告过了。
康嬷嬷道:“靖王很高兴似的,听他说……好像万岁爷准了他留在凤仪殿跟着娘娘。”
遥遥地抬头一看,见朱玄澹坐在龙案之后,着一袭深蓝色锦衣,垂首做全神贯注状,浑似没发现刚有个人进来。
凤涅再度目瞪口呆,皱着眉想了半晌:朱玄澹总不会无缘无故大发慈悲地把朱安靖放在自己这里,何况,他知道她最不能为人知的秘密……但如果他这样做真的有其用意,那又是为什么?
凤涅下了步辇,迈步进去。
一夜无事,凤涅饱睡一宿,才又恢复元气。
凤涅懒得走,便乘了步辇,到了勤政殿,果真见殿门开着。
她心里总觉得每次被朱玄澹折腾,都会让她身心受到极大折磨,就好像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是《西游记》里的女妖怪,而她却宛如唐僧肉,每次被“采补”,都会气息奄奄的。事实上在诸多后宫佳丽眼里,身为帝王的他,才如“唐僧肉”一般,每个人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子规同康嬷嬷对视一眼,双双不知何意,便只好生伺候着便是。
怎么到她身上,角色便赫然倒转?
凤涅唉了一声,抬眸看看殿外天色,“可不是,山不来见我,我得去见山……省得闷出什么三长两短来,变本加厉地反更叫人吃不消。”
这还是有那秘药的调养,若是没有的话……可以想象会多受多少苦楚。
康嬷嬷在旁道:“娘娘莫非要亲自去请万岁爷?”
想到这里,凤涅忽然想起朱玄澹所说的“头一遭”,当时她只觉得有些异样,却并未深思,如今想想,很有几分耐人寻味。
凤涅却撇嘴道:“没什么……不过,要去一趟勤政殿了。”
早上同妃嫔们开完“例会”, 凤涅便准备去给太后请安。路上听太监来回,懿太后病着,不耐烦见人,她便去了长春宫。
子规只觉得这笑里头也带了几分自得,却摸不着头绪,“娘娘为何发笑?”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今日惠太后会见她。至于为了何事,大概,跟那两位留在长春宫的少女脱不了干系。
凤涅闻言,便哈哈笑了两声。
惠太后仍是一身素服,暗青锦墨云纹的对襟长褂,发髻上簪一支白玉如意头钗,手中握着佛珠微微转动。
正换好了衣裳,子规也回来了,禀告道:“娘娘,奴才方才去看过,正巧碰上几个大人出了勤政殿。”
招呼凤涅坐了,惠太后道:“前些日子听闻你回府省亲去了?”
这段时间内,凤涅锻炼了一下身体,打水沐浴过后,正好半个时辰也过了。
凤涅道:“是的,太后。”
凤涅道:“不用去请,你只悄悄地看看,那帮人还在不在,然后回来说。”
惠太后点点头,双眸微闭,似是在回想什么,片刻道:“丞相可好?”
子规收了笑,抬头道:“奴才再去请一次吗?”
凤涅道:“甚好,众人都也安好,多谢太后记挂!”
凤涅眼尖地望见他脸上那抹笑,便道:“哼,你该得意了……那好,就罚你多跑一趟,过半个多时辰你再去看看……”
三两句后,惠太后才又道:“此番许你省亲,足见天子对你格外恩深,大概他心里也觉得,当初不该一怒之下将你投到冷宫那种地方里去……受尽苦楚委屈。你心里可会怨恨他吗?”
子规知道她说的是内阁那些个大臣,低头微微一笑,“是的娘娘,几位大人也在里头。”
凤涅道:“太后说哪里话?陛下圣明,对臣妾而言,不管他如何对待臣妾,臣妾都是无怨无悔,只有感激罢了。”
凤涅哼了一声,“那么那几个老头还在吗?”
惠太后叹道:“是啊,雷霆雨露,都为君恩。他对你好,是他的心意,他对你不好,也是你理当……唉。”
下午凤涅睡了一觉起身,便叫子规去请人。子规去了趟勤政殿,回来道:“娘娘,季公公说万岁爷正忙着,大概是没空儿过来……”
凤涅觉得她这话中似乎有话,便只点头应承。
凤涅却道:“放心吧,本宫要他来,他一定会来的……”半是怅然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伴君如伴虎这话是谁先说的,真他妈至理名言……”
惠太后说罢,捻着佛珠转了会儿,又道:“上回你来,我曾同你说过,让你尽快有个一子半女的……最近天子对你,可好?”
子规咳嗽了一声,“娘娘……”
这便是问她承恩之事了。
凤涅笑道:“你这狡猾得,你分明是不敢说,你是觉得他不会来、说了本宫会不开心是不是?”
凤涅心知这宫内没有谁是蠢笨呆傻不知世事的,宫内的事,总是传得飞快,昨日她在正阳宫里待了那么久,谁人不知?
子规沉默片刻,道:“这个……奴才猜不透圣上的心思。”
凤涅便道:“是……陛下对臣妾是极为宠爱的。”
凤涅却又看向子规,“子规觉得呢?”
惠太后一笑,“天子正当盛年,你又是他看中的人,对他来说自是格外不同……如此一来,我所望的子嗣,怕是不久便会传出好信儿了!”
康嬷嬷的头点得铿锵有力。
凤涅便微微低头,略带羞意道:“多谢太后吉言……”
凤涅道:“这么肯定?”
惠太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毫无喜色,只是淡淡一笑,又道:“不过,我今日见你,还有一件事,需要同你商议。”
康嬷嬷笃定道:“那万岁爷肯定是要来的!”
凤涅道:“太后有何事,吩咐便是了。”
凤涅一笑,若有所思道:“嬷嬷你说他会不会来?”
惠太后略点了点头,“你大概也知道了,平宁王府的郡主,同威远侯府的姑娘,都进宫来了?”
康嬷嬷惊喜交加,“娘娘的意思莫非是……晚上要请陛下前来?”
凤涅道:“臣妾已经知道了。”
凤涅一笑,道:“本宫吃什么不打紧,关键是圣上喜欢吃什么……对了,上回他说什么栗子糕的,备上点儿。”
惠太后道:“谢家的姑娘,倒也罢了,只是柴郡主,她在小时候我曾看顾过一阵,格外喜欢,如今她两个都在我宫中,这也罢了……你可知道,为何柴谢两家,会同时送女孩儿上京吗?”
康嬷嬷喜道:“莫非是娘娘想吃什么?”
凤涅沉默片刻,道:“请太后指教。”
凤涅道:“你去御膳房看看,让他们晚膳准备得精致些。”
惠太后微微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需要多说了。天下九姓,根基大部都在京师,盘根错节……那少数在外省的,其中,柴家同姜家素来有与世无争之态,但仍举足轻重,而威远侯将门出身,势力也是不容小觑……据说前些日子,还有人参了谢家一本。”
子规道:“请娘娘吩咐。”
凤涅道:“太后圣明,难道郡主跟谢小姐进京,跟此有关?”
凤涅见他打听得十分全面,便道:“挺好。”想了想,道:“日头大,不过还要你再走一遭。”
“正是,”惠太后道,“如今他们送女上京,献出至亲骨肉,自然是为了让皇家安心……这其中的用意,你可细细想想。”
子规道:“季公公说,万岁爷一入勤政殿见那几位大臣,那就是不到掌灯不罢休。按照以往的惯例……见了大臣后便要批折子,恐怕晚上也不会到后宫的。”
凤涅道:“太后的意思是……他们想让郡主同谢小姐两个,成为陛下的妃嫔?”
凤涅道:“晚间还没信儿说要去哪儿吗?”
惠太后道:“是啊,或许他们的心思便是如此……柴家虽一向淡泊,但却是圣祖曾给予丹书铁劵的异姓王,肯送郡主上京,足见对天子的尊敬之意。而谢铁翎一向孤傲,如今也肯送姑娘来……自也是臣服之意。倘若天子接纳,倒也好说,倘若不接纳的话,未免凉了他们的心……”
凤涅回到凤仪殿,子规已经等了许久,候她落座,便道:“奴才打听着了,陛下自下早朝,一直在正安殿,先前接见了威远侯同平宁王两处来人,此刻正用午膳,午膳过后……听闻要到勤政殿同几个大臣议事。”
凤涅心头一沉,就看惠太后,正好两人目光相对,惠太后道:“皇后可懂我的意思了?”
伺候惠太后的嬷嬷出来,说是太后此刻静修,让皇后先回。
凤涅便微笑道:“多谢太后指点……臣妾明白。”
凤涅坐了片刻出来,又去给惠太后请安。
惠太后道:“我只是想同你说一句话,你是皇后,天子对你又格外不同。我的儿子,我知道是什么脾性,他认准了的,谁也更改不了……但是,他却又是一国之君,自要为天下着想。而你,身为皇后,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得体的。你是极聪明的,我就不说了。”
懿太后有了新的忧虑,便不怎么为难凤涅了。
凤涅垂头道:“臣妾明白,此事不仅是后宫之事,更是朝堂乃至天下之事。太后洞若观火,陛下明见万里,臣妾自然是一心遵从,绝无二意。”
康嬷嬷陪着,便去给两位太后请安。懿太后心情不是很好,也是,平宁王府的郡主娘娘,是惠太后喜欢的,若是天子一喜之下留在宫中,便是自己的敌对势力。
惠太后望着凤涅垂眸应答之态,微笑道:“你果真善解人意,也怪道天子爱你——你放心,不管后宫多几个人,身份如何,都不会动摇你的地位。天子可以有佳丽三千,却永远只有你一个皇后。”
凤涅硬是给她说得笑了起来,“好啦,本宫知道了……趁着子规没回来,先去给太后请安吧。”
凤涅本想做出心悦诚服之态,想想还是罢了,便只温声道:“太后放心,臣妾明白。”
康嬷嬷眉开眼笑,“做奴婢的,就是要好好地伺候主子。有娘娘这样的主子,更是奴婢们天大的福分,有什么难为的?”
惠太后看了她一会儿,神色里,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最终没说,只道:“皇后如此贤德,是天子的福气,也是大舜的福气。”
凤涅点点头,“嬷嬷……”想了会儿,颇有感触道,“难为你们了。”
凤涅出了长春宫,凤辇缓缓往回而行。将到了岔路口,凤涅定定地望着远处那一片阴凉,道:“前面那有树木的地方,是冷宫了吧?”
康嬷嬷眨巴着眼,“娘娘,恕奴婢多嘴,奴婢觉得子规不会恼娘娘的。子规跟奴婢一样,对娘娘是一等的忠心,娘娘打他骂他,也是应当的,何况吃两下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以后还是要忠心伺候娘娘。”
康嬷嬷抬眼看了看,道:“娘娘,正是呢。”
凤涅笑道:“子规恼我踢了他一脚呢,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凤涅心念转动,便道:“自出来后,就再也没回去看看,索性现在无事,就去瞧瞧吧。”
康嬷嬷也起了身,“娘娘……为何奴婢不懂……”
“这可使不得!”康嬷嬷急忙拦阻,“娘娘,好不容易出了那地方,好端端又回去瞧什么?有些不吉利。”
子规道:“奴才遵命。”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凤涅笑道:“你想得倒多。休要啰唆,走吧!”
“嗯……”凤涅仍旧垂头看着怀里的猫,道:“……如果你无事了,就去前头转转,看圣上此刻在做什么,稍后要打算做什么……”
康嬷嬷见她分明是铁了心要去,她也不敢再劝,只好愁眉苦脸地跟随。
子规深吸一口气,“多谢娘娘!”
冷宫的门扇半掩着,太监上前推开,发出“吱呀”声响。
过了一会儿,凤涅道:“你若是明白本宫的心意,本宫又怎会不明白你的?”
凤涅迈步进去,放眼四看。里头景物如昔,斑驳的红墙,参天的老树,底下的杂草大概是没有人来除去,因此又长了起来。
殿内一片寂静,康嬷嬷从旁看过去,却见子规的眼圈微微泛红。她呆呆的,似懂非懂。
里头有些安静。凤涅往前几步,“怎么,人呢?”
子规沉默片刻,道:“奴才明白……请娘娘,不必为了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自己无用!”
此刻几个冷宫的宫人见了凤驾到来,顿时连滚带爬跑出来跪地行礼。
凤涅不言语。
其中一个太监道:“回娘娘话,湄主子昨日起有些不大舒服,早先请了太医看过,如今在里头躺着,其他两位主子此刻正睡着。”
她说完之后,连康嬷嬷也一并跪下,“娘娘,无缘无故怎么说起这个?是不是奴婢们哪里做得不对?”
凤涅道:“太医说怎么了?”
“那夜,同那人所说的‘我本有心向明月’一句,你该听到,休要让我再说出同样的话来。”凤涅慢慢道,“你若是还不懂,也无妨,只不过白瞎了本宫一片心意罢了。”
“说是染了一点风寒……没什么大碍,开了点儿药,已经喝了些了……”
子规伏着身子,“娘娘……”
凤涅正欲进内看看湄妃,却听得一声咳嗽,有人道:“是谁在外头说话,吵得本宫难以安生?”
凤涅凝视着他,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本宫素来不愿意跟人解释,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只不过,本宫记得自己说过,在这宫里头,本宫唯一能靠得住的人,就只有你同康嬷嬷两人了……冷宫之中,护佑之情……”她停了停,“我从未忘,也不会忘。”
而后有人从前头的房门口走出来,脸儿略有些黄,却是湄妃。
子规忙俯身,“奴才哪里敢!”
湄妃一见凤涅,顿时双眼一亮,又惊又喜道:“皇后娘娘!”迈步急急地出来,脚步踉跄,有些不稳当。
子规急忙垂下眸子,避开她的目光。凤涅哼了一声,道:“这病,该不会是心病吧?是怪我昨晚上那样对你吗?”
凤涅见她走得匆忙,而几个宫女太监还跪在身边,便喝道:“还不快去扶着?”
凤涅眯起眼,凑近了细看。
立刻有两个宫女冲过去扶住湄妃。湄妃到了凤涅身前,规规矩矩行礼,“臣妾参见娘娘千岁。”
子规迟疑了会儿,果真抬起头来,仍旧是眉清目秀的脸,只不过脸色略显苍白。
这工夫,芳嫔同琳贵人也惊动了,探头探脑地出来看,见是凤涅,也都连蹦带跳地跑出来。
凤涅正逗那猫儿,闻言手势一停,略一挥手,两边宫女退下,凤涅才道:“你抬起头来。”
凤涅见她三人穿着倒也体面,并不见任何污脏。除了湄妃有些脸黄,芳嫔同琳贵人全没瘦半分,精神也好,她就知道康嬷嬷所说是真,而这些宫人果然也没有怠慢,当下心中略觉欣慰。
子规道:“奴才贱躯,哪里值得娘娘相问……也不碍事。”
吩咐人去将昔日她所用的长椅搬出来,就放在檐下。凤涅坐上去,摸来摸去,叹道:“真是古怪,明明用了不是很久,怎竟如此怀念?”
凤涅扫了他一眼,“你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微微笑笑,往椅子上一躺,当初坐在这檐下冷冷清清幽独赏月之态,顿时浮现脑海之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有种“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之感慨。
悦儿抱了小猫过来,凤涅搂在怀中梳理它的毛。片刻工夫康嬷嬷回来,身后子规垂头进门,上前跪倒在地,“参见娘娘。”
湄妃虽病着,却也不愿入内休息,同芳嫔、琳贵人三人坐在凤涅脚边上,胡乱地问长问短。
凤涅道:“如此,去看看,若无他事,叫他来。”
但多半只芳嫔同琳贵人在说,湄妃到底有些精神不济,很少开口。
康嬷嬷道:“好像没有太医来过。”
说话间,芳嫔咂嘴道:“娘娘,今日我们还吃鱼吗?臣妾想吃得很。”
凤涅皱眉,“病?什么病?好端端怎么就……”欲言又止,问道,“那么请太医来看过了不曾?”
琳贵人也忙道:“日思夜想地盼着娘娘回来,盼着子规公公烤鱼吃呢!”
康嬷嬷道:“子规早上告了病,奴婢也没见过他。”
康嬷嬷听她们胡说八道,便心道:“冷宫也是能随便回来的……这两个真是……”
好歹等两人走了,凤涅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忽然觉得少了一个人,便道:“嬷嬷,怎么不见子规?”
又看凤涅,见她脸上全没一丝不悦,反而是笑笑的,听芳嫔同琳贵人说罢,就看康嬷嬷道:“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新鲜大鱼,顺便叫子规来……”
朱镇基啰唆说罢,便起身告退,又拉了朱安靖一块儿离开,临去时候朱安靖还拽着凤涅不放,百般哀求。
康嬷嬷笑道:“娘娘您怎么也跟她们一块儿疯了?”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也有些“疯”。就偷笑着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让人到御膳房去看。
凤涅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多谢王爷美言。”
片刻工夫,子规也被叫来了,见凤涅懒洋洋地躺在檐下,那一脸惬意舒适,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先头在冷宫里的时光,不由也随之一呆。
他哪里会这么好心夸人?无非是想让她闹心罢了。
片刻有太监拎了一条大鱼来。子规瞪大眼睛看看那鱼,又看看凤涅带笑的脸,才知道自己被急急地唤来是为了什么,当下无奈地一摇头。
凤涅斜睨着他,朱镇基装模作样道:“先前臣弟还听说皇嫂如何如何的……自从见了,却发现全然不是那样,竟是贤良淑德得很,身居后位。能做到如此,皇嫂大为不易,可见是不能听那些流言的,也怪道皇兄格外宠爱皇嫂。”
他怎么也想不到,已经出了这里,有朝一日,还又回来“重操旧业”。
朱镇基叹了口气,道:“皇嫂真是大度,果然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火一生起来,芳嫔同琳贵人就跟雀鸟似的跳过来,一个拉着子规地袖子问长问短,一个拿着棍子拨弄火堆。
凤涅听他如此说,便道:“是吗……后宫不可干政,因此朝堂上说些什么本宫倒是不必知道,不过,如果万岁要纳妃子,本宫当然也是求之不得的。”
跟随着凤涅的太监宫女都在门外,无缘得见胜景。
朱镇基憋了一会儿,望着旁边朱安靖抱着小猫儿玩得起劲,便眼珠一转,道:“说起来,柴王府的郡主同谢家的那位二小姐,看起来都是上上之选,嗯……臣弟在外头,听了许多传闻,都在说皇兄可能会纳两个妃子。后宫的事,皇嫂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听说妃位如今可是空着呢,而且皇兄一直都没子嗣,好些个大臣在朝堂上抓住这个大做文章……”
风吹过,绿树哗啦啦有声,树荫间传来蝉鸣声响,微微长起来的草也跟着簌簌发声。
凤涅看着他的脸色,微笑道:“本宫也只是随口打趣罢了,看王爷这一副被踩到尾巴的样儿……还请王爷莫怪本宫一时口没遮拦才好。”
屋檐下凉爽,耳畔又是唧唧喳喳的几个声音。凤涅扫过去,目光所及,又见康嬷嬷无奈却笑着的脸。
朱镇基的脸色,好像被人戳了一枪,眨了眨眼道:“臣弟一片……赞颂皇嫂之意,皇嫂怎么竟拿臣弟打趣呢?”
康嬷嬷本侍立凤涅身旁,谁知看了一会儿,也忍不住跑过去给烤鱼刷调料。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略微带笑的眉眼里头,多了一份轻描淡写地狡黠之意。
她旁边是一脸哭笑不得神色的子规,白皙的脸上渐渐地冒出了汗。而在他身边一左一右,是被火烤得满脸发红的芳嫔同琳贵人,两个人紧紧地挤在子规身旁,也不知是在纠缠子规还是在虎视那一条……
凤涅笑道:“瞧王爷这话说的,本宫是个女人,王爷却是个堂堂男儿,怎么竟跟本宫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难道王爷心里头巴不得自己也是个女人?”
在火上开始吱吱冒油的鱼。
朱镇基道:“没什么,没什么……臣弟只是觉得,皇兄对皇嫂宠爱有加不说,连安靖也如此喜欢皇嫂,相反……皇兄一见到臣弟,不是呵斥就是横眉怒眼,安靖好像也不喜欢待在王府……臣弟一想,就觉得悲从中来。”
凤涅望着这一幕,片刻又抬眸望向头顶,高天流云,好一个夏日宁静长天。
凤涅觑着他,“怎么王爷这话,本宫不是很明白?”
茫然里,却听到身旁有个声音低低道:“娘娘……”
朱镇基摇头道:“哪里哪里,臣弟只是觉得……皇嫂真是……人见人爱,臣弟真是、真是……望尘莫及却又心生钦佩。”
凤涅含笑回头,却对上一双冷静的眸子。
朱镇基便不停地打量凤涅。凤涅道:“王爷看什么呢?本宫脸上有花吗?”
凤涅一怔,笑容从面上缓缓隐去。
朱镇基见状,在一旁笑得面绽桃花。凤涅正想呵斥朱安靖两句,殿内喵喵两声,却是那只小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朱安靖一看,才跳下地,捉着小猫玩儿去了。
四目相对,湄妃静静地说道:“娘娘,臣妾……有个天大的秘密,想要跟娘娘说。”
朱安靖道:“阿靖想跟着皇婶!”不屈不挠地,恨不得满地打滚撒娇。
在冷宫里待了有一个时辰,凤涅她们才回到凤仪宫。
凤涅扫一眼朱镇基乱转的桃花眼,咳嗽了一声道:“此事我说了不算,得万岁爷说了才算,他让你留在宫内才行。”
刚入内,便有宫女思且报道:“娘娘,方才柴郡主娘娘来探过,见娘娘没回来,便说稍后再来。”
朱安靖道:“总之我喜欢跟着皇婶!”
凤涅道:“她是有事吗?”
朱镇基道:“怎么你在我府里头我很亏待你吗?”
思且道:“回娘娘,这个郡主娘娘并没有说。”
朱安靖见人都走了,便更来了精神,缠着凤涅道:“皇婶,皇婶,不如你跟皇叔求一求,让我留在你宫里吧!”
在长春宫里半日,又去冷宫里待了许久,此刻已经是正午过了。估计柴仪曲必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来,凤涅便叫康嬷嬷备了水,准备沐浴后午睡。
朱镇基看柴仪曲临去之前又看了自己一眼,他便装作没留心地将目光转开。
康嬷嬷同一干宫女待在外间,凤涅浸在温水之中,撩着上头的花瓣,看它们拼凑出各种形状,想到惠太后的话,想到谢二小姐同柴仪曲,想到更多……最后,忽然想到湄妃那句话,不由得深深皱了眉。
谢霓同柴仪曲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正在出神之际,忽然觉得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凤涅停了动作,凝神静听。
笑意虽然仍旧端庄,眉眼里却不免多了一丝黯然。
似乎听到细微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柴仪曲温声道:“小时候跟三哥……跟三王爷是有些熟稔的,后来出了京,便疏远了。”
凤涅回过头来,疑惑地往后一看。
此刻凤涅也听到了,就也看向这里,心里想到朱玄澹在懿太后寿宴上说的那句,不由一笑,道:“郡主很是关心三王爷呢?”
后面不远处,便是供歇息的床榻。床榻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人,周遭也是,但……凤涅目光一转,吃惊地发觉,就从那床榻底下,隐隐地露出半副衣襟来。
朱镇基听到这里,才转头看了柴仪曲两眼。
凤涅一看,呼吸几乎也都停了,霎时间一声惊呼几乎冲口而出,然而一眼望见那衣襟上头熟悉的华美刺绣,顿时便又牢牢地闭了嘴。
柴仪曲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笑,半垂着头道:“听闻前些日子三王爷病重,如今亲眼看到三王爷精神尚好,妾便放心了。”
凤涅急忙从旁边将干净衣衫拉过来,披在身上,胡乱系好带子,出了浴桶,赤着脚快步走到床榻旁边。
朱镇基正在觑着凤涅,闻言不以为然道:“劳郡主相问,还好。”
盯着那半幅衣襟,正欲蹲下去细看一看,却听床底下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呼。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边柴仪曲却又似看非看地对着朱镇基,低声对朱镇基道:“三王爷一向可好吗?”
凤涅急忙后退一步,见那衣襟动了动,而后,探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来。
凤涅望着这张稚嫩的小脸,便也只好微笑。
凤涅屏住呼吸,喝道:“你究竟……是谁?滚出来!”
朱安靖急忙插嘴道:“小王很听皇婶的话,皇婶自然也疼小王了……”双手握着凤涅的袖子,抬头眼巴巴地看她。
“嗯?”床底下那人低低一声,仿佛疑惑,而后手脚并用,探身出来。
凤涅恢复平静,也道:“少王年纪还小,是有些孩子心性……容易口没遮拦的。”
四目相对,凤涅手捂住了嘴,道:“是你?!”
此刻柴仪曲便柔声道:“靖王同娘娘的感情很好呢!”
那人见是凤涅,又看她衣衫不整之态,显然也惊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正在两两对峙的此刻,却听得外头有人叫道:“万岁驾到!”
凤涅一时有些满头雾水,来不及接茬。
两人一听,一刹那都变了脸色。凤涅想得极快,当下咬牙喝道:“好你个大胆无耻的恶徒,竟敢闯入本宫殿内,来……”
朱安靖虽知道她的用意,却仍不肯离开,竟又说出这话来。
那一声“人”还没有说完,那人压低声音喝道:“简凤妮!”
凤涅怕他失了分寸,表面虽然面带微笑,暗地里在他身上“用力”揪了好几下,示意他安分。
凤涅听了这一声,顿时哑然无声,嘴巴微张,定定地看着对面之人。
他自打给凤涅行礼过后,便靠在她的身边起腻。
而这工夫,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分明,已经听到朱玄澹的一丝笑声,“在跟谁说话呢?”
朱安靖抓着凤涅的袖子,道:“皇婶,我只是听说的……是皇叔跟太后商议,多半是成的,如果不成,你替我求一求皇叔,我不想留在秦王府,想跟着皇婶!”
凤涅原本的名字是“简凤妮”,从出生开始就被凤妮凤妮地叫着,也没什么不妥。
忽然间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惊了一惊,急忙咳嗽了一声,问道:“阿靖,你说什么?天子说……”
只是在五岁的时候,星妈带着小凤妮去白云观,白眉白胡须的主持道长看了星妈求的签,说小凤妮八字不稳,注定命里有一场大劫。
凤涅正在暗地里笑破肚皮,听了朱安靖人小鬼大地说朱镇基,她心里更添几分高兴。
白眉道长在权贵圈里颇为有名,因为年纪大了,只专注修身养性,专心道术玄学,造诣颇高。平素就算有人来求见一面,也极少能见到真容,却没想到竟跟凤妮有此缘分。
朱安靖浑然不怕,“怎么样,难道你又要打我?哼!我才不怕你,横竖有皇婶在,何况……我都听太后说了,皇叔有意要让皇婶留我在宫里头,你想打也是鞭长莫及了!”
星妈忙问有无破解法子,白眉道长算了会儿,答应星妈会替凤妮做个法事,将小姑娘的命禳上一禳,又指点星妈改了凤妮的名字,将“妮”变成“涅”,取的是“凤凰涅槃”、能够“重生”的吉祥之意。
朱镇基脸色也微微发红,却哼道:“安靖,你再胡说试试!”
星妈虽不懂道法玄学,但得了白眉道长的指点,即刻奉若圭臬,从此简凤妮便变作简凤涅。
这边厢,朱安靖一呆之后,也笑倒在凤涅怀里,一边笑着一边叫道:“三王八!哈哈哈!三叔你是三……”
凤涅名头渐渐如日中天,便极少有人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叫凤妮。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星妈也去世了,更加没有人唤她的小名字了。
谢霓听了,脸顿时涨红了,讷讷道:“啊……对不住,三王……三王爷……噗!”却是自己也撑不住,竟笑出声来。
但有一个人,却往往便这么叫她,那就是她的死对头林见放。
那边柴仪曲也微微侧头,在谢霓耳畔轻声解释。
自打林见放把凤涅当做她的假想敌,便时刻关注关于凤涅的一切消息。当私家侦探把凤涅原来叫凤妮这件事挖出来后,林见放有些许得意,起初还知道收敛,自两人水火不容后,她便经常“简凤妮”地称呼凤涅。在她看来“凤妮”这个名字,显然是土气许多,当她叫着的时候,那感觉就仿佛看到了土里土气朴实无华的简凤涅,别有一番乐趣。
凤涅笑着低头,在朱安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虽然这在别人看来很不可思议,但林见放是个很能自得其乐的人。
朱安靖对两个女人不感兴趣,只是听到朱镇基说去掉“吧”字,便不解道:“皇婶,为什么要去掉?”
因此若是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叫凤涅“简凤妮”,那一定就是林见放。
凤涅反应很快,差点儿扑哧笑出声来。
凤涅望着面前之人,华服玉面,素日风流倜傥的秦王朱镇基,此刻面上露出几分慌张,但眼睛却坚定地望着凤涅。
柴仪曲却越发低了头,嘴角微微抿起,掩着一抹笑意。
当真相忽然蹦出来呈现在面前,反而给人一种极度魔幻之感。
谢霓发呆,“啊?”
凤涅生生咽下一口唾沫,“林……”
朱镇基一怔,而后悻悻地道:“你能不能把那个‘吧’去掉?”
朱镇基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几分赧颜,几分焦灼,几分无可奈何……
此刻,谢霓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朱镇基一身华服美衣,风度翩翩的,好奇地冲口而出:“你就是三王吧?”
凤涅曾经数次想过两人会是以什么方式“开诚布公,坦诚相见”,如今看来,老天当真喜欢让人意外。
朱镇基目光一转,才看向两人。
但显然现在不是个“叙旧”的好时机,听着那极快逼近的脚步声,两人都知道朱玄澹随时都会现身。
凤涅道:“三弟免礼。你来得正好,不知道是否见过平宁王府的柴郡主,同威远侯家的谢二小姐了?”
凤涅狠狠地瞪着朱镇基,而此人极快地苦苦一笑,“我……先藏起来……”他回身,就要再度爬进床底下去。
朱镇基先装模作样地向着凤涅行礼,“臣弟见过皇嫂,给皇嫂问安了。”
凤涅咬牙低声道:“若是想死得快些就进去!”
先前看到两人出现,谢二小姐谢霓同郡主柴仪曲也都双双起身。
朱镇基一怔,凤涅心跳如擂,两人目光相对刹那,朱镇基眉头一皱,有些手足无措,“简凤妮……”
朱镇基一看在场的两个妙龄女子,脸上露出愕然之色,而后却又如一只开屏的孔雀般地踱了过来。
凤涅低低道:“找个理由,合情合理的……”她冲着朱镇基微笑,“你可以的。”
却未察觉同样在座的柴仪曲也变了脸色,一双妙眸,定定地望着护送朱安靖而来的朱镇基。
而后,就在朱镇基愣神瞬间,凤涅已经极快地抬掌挥落过来,啪地一巴掌打在朱镇基的脸上的一巴掌打在朱镇基的脸上。
凤涅扫一眼那人,眼睛微微眯起。
朱镇基捂着脸后退一步,面上露出惊怒交加之色。
而就在朱安靖身后,却还跟着一人,摇着扇子,依旧倜傥如昔。
就在这一刻,朱玄澹正迈步进来,顿时将那一幕看了个正着。
凤涅听是朱安靖的声音,心头一喜,抬头时候,果真见朱安靖飞快地自殿外跳进来,扬声叫道:“皇婶,安靖给您请安来啦!”
朱玄澹双眉皱着,眼中冷冷的,“这是怎么回事?”
正散了众人,门口处却又有个声音道:“噫,都走了,我们来得正好!”
凤涅后退一步,瞪了朱镇基一眼,正气凛然道:“陛下你来得正好,臣妾也想知道!请陛下责问秦王,为何竟无缘无故出现在臣妾的寝宫偏殿?!”一边气愤喝问,一边庆幸自己起身之时抓了一件厚实一些的衣衫。
凤涅咳嗽了一声,便让妃嫔们各先散去。
朱镇基皱着眉捂着脸,暗暗叫苦。朱玄澹望着凤涅揪着朱镇基衣领的目光,下面双脚赤裸着,青色的地面,显得那脚越发白嫩可人。
柴仪曲的脸也有些微微泛红,但面上却没什么恼色。
朱玄澹移开目光,回身瞧了瞧,见地上一溜儿水痕,湿脚印从浴盆边沿一路到床边上,痕迹并不凌乱。
在座的妃嫔挤眉弄眼,窃窃私语,都没想到谢二姑娘如此口没遮拦。
同时朱镇基身上,却干干净净的,丝毫水渍也无。
谢二姑娘道:“原来是这样!我先头还以为,这么快陛下就看上姐姐了呢!”说着,就捣着嘴笑。
朱玄澹负手,深看凤涅一眼,才又转过头来,问道:“秦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柴仪曲怔了怔,而后不动声色,仍旧柔声道:“小时候不懂事,曾跟兄长见过陛下一面……也不算太熟络。”
朱镇基见问,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垂头道:“请皇兄饶恕臣弟死罪!”
谢二姑娘说完,便又眨眨眼看柴仪曲,似疑惑道:“我看皇帝陛下对姐姐很是不同,难道是以前认得的?”
朱玄澹眸光暗沉,“哦……你有何罪?”
柴仪曲也只是微笑。
“皇兄明鉴!臣弟……”朱镇基放下捂着脸的手,垂着头,眼睛骨碌碌乱转,想到凤涅那句“找个理由,合情合理的”,他一咬牙,接着道:“先前臣弟听闻阿靖来了皇嫂宫内,便来找寻,谁知道……皇嫂不在,臣弟便想找阿靖回去……谁知,正找到此处,便听到外头有人说柴……郡主来了,臣弟不愿同她碰面,又怕出去会撞见,一时情急,便躲在此处。”
她竟如此心直口快,脆脆地说个不停,众妃嫔闻言暗笑。
朱玄澹挑眉不语,凤涅向着朱玄澹行了一礼,道:“陛下,先前阿靖是来过不假,而臣妾前去给太后请安,从太后宫出来,也未直接就回来,在外头耽搁了好一阵才回,也听说郡主来探过臣妾,臣妾不以为意,便想沐浴过后歇息,谁知道……”
谢二姑娘笑眯眯道:“是啊娘娘,今晨刚到,困得很!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睡,就给嬷嬷揪着进了宫,又在皇帝陛下面前待了好久……幸好有郡主姐姐在,陛下也没有多问我,我趁机还打了几个盹儿呢,现在才有精神见皇后娘娘。”
朱镇基接口说道:“正是……臣弟躲在此处,本想等郡主走后便也悄无声息离开,谁知道皇嫂却又回来了,臣弟怕贸然出去反而不美,便想等皇嫂安歇后再偷偷离开,可不料皇嫂居然开始沐浴……臣弟越发骑虎难下,便躲在了床底下。臣弟可以对天起誓,绝没有丝毫歪心,更不曾做出对不起皇嫂同皇兄的事!”
凤涅听她声音清脆,面容稚嫩,看起来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样子,便笑道:“谢家妹妹是刚到的?”
他说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噘着嘴,委屈而无奈地又道:“只是、只是事情实在是太过凑巧了些……”
凤涅一笑,旁边谢二姑娘道:“是了,皇帝陛下当真和蔼可亲,对我们多番体恤慰问呢!”
朱玄澹听完了,便又看凤涅。
她的声音更是好听,说的话里头也有解释之意,可见心思细腻。
凤涅察觉到他的锐利目光,便仍带着怒色,道:“此事臣妾全不知情,发觉不妥之时,本正欲喝问秦王,陛下却来得甚是及时……臣妾以为,就算是秦王所说是真,也不能就如此轻易放过,不带内侍在臣妾宫内行走本来就有些不妥,就算是事情凑巧了……想必也是天意如此,要让陛下撞见秦王举止似有不端,请陛下惩罚秦王,给他一个教训!”
柴仪曲始终垂头,很有分寸地一点头,果真姿态极好,轻声道:“陛下隆恩,知道我跟谢家妹妹长途而来,于是多问了两句。”
朱镇基愁眉苦脸,“皇嫂,你又何必如此?臣弟闷在床底下都快要昏死过去了,大气不敢出一声,本来听到没有动静了,故而想出来悄悄地逃走,谁知又被皇嫂捉了个正着。臣弟也可以对天起誓,臣弟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凤涅道:“何罪之有,郡主不必客套。听闻先前陛下正召见两位?”
朱玄澹同凤涅双双喝道:“住嘴!”
凤涅叫宫人取了锦墩让两人分别坐了,柴仪曲看了凤涅一眼,便低了头,婉声道:“妾等见礼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凤涅狠瞪他一眼,哭着扑倒在朱玄澹怀中,“请陛下责罚秦王,让他以后不敢再随意四处乱闯……”
原来那身形偏纤柔的是柴仪曲,而那比她稍微矮一点儿、看似稚气未脱的却是威远侯家的谢二姑娘。
朱玄澹暖玉温香在怀,不由得伸手在她腰间一抱,垂眸望见她脸色微红眉睫带泪,果真是恼羞而愤然之色,便复又一挑眉,道:“好啦,好啦。”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数道人影,当前两个,一个身形纤柔,细腻白皙,气度高雅;一个玲珑有致,眼睛乌溜溜的,天真可爱。两人身后各自跟着一个丫鬟,双双上前见礼。
凤涅的小拳头在朱玄澹胸前一敲,“臣妾知道,陛下心中定然是也恼恨了臣妾了……臣妾也自请陛下重罚!不管陛下如何责罚臣妾,臣妾都是毫无怨言。”
凤涅笑道:“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请吧!”
朱玄澹听到“责罚”两字,心中一动,便咳嗽了一声,道:“朕知道,此事跟皇后无关。”在凤涅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又看向朱镇基,道:“此事都是秦王的不对。你放心,朕会替你出这口气的。”
正告一段落,却听得外头有人道:“平宁王府柴郡主,威远侯谢二小姐,进见皇后娘娘。”
朱镇基正在偷偷欣赏某人的梨花带雨,忽然听到这句,顿时打了个哆嗦,急忙求道:“皇兄,此事纯属无妄之灾,臣弟并非是有心的啊,求皇兄从轻发落,从轻发落!”
众位齐声遵命。
朱玄澹冷冷道:“你行为失检,差点连累皇后……朕怎能轻易放了你?”
凤涅笑道:“圣上是什么意思,本宫也都不知道,大家还是先别胡思乱想了,省得先传出去什么不好的,让人听了去,反生误会。”
朱镇基目瞪口呆,心道:“这就是重色轻兄弟啊!”却不敢说出来。
众位在场的妃嫔听了,各自就都有些酸溜溜的。
朱玄澹安抚了凤涅两句,便对朱镇基道:“你跟朕来!”
苑婕妤温柔笑道:“可不是吗,臣妾也听了好些传闻,什么谢小姐文武兼备,郡主又是品性出尘什么的……也怪道两人一早上去见陛下,现在有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出来呢。”
他负手转身,大步往外。朱镇基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尾随,走了几步,便又偷偷回过头来看凤涅,却见那人笑吟吟地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她单眼一眨,竟似抛了个幸灾乐祸的媚眼。
凤涅才淡淡说道:“见是没见过,不过听闻都是极了不得的杰出人物。”
朱镇基嘴巴微动,无声地骂了一句。凤涅正要再刺激他一下,却见前头朱玄澹似要回身,便立刻又垂头作出无比伤心之态,抬手装模作样地擦眼,看得朱镇基几乎要昏倒过去。
苑婕妤看看两人,便看向凤涅,道:“娘娘昨日才回来,怕是还不曾见过谢小姐同郡主吧?”
朱玄澹回头一看,喝道:“还不快走?磨蹭什么?”
李美人道:“岳贵人出身有限,目光见识也未免要短浅些……”本要再刺上两句,忽然之间似想起了什么,便一笑不做声了。
朱镇基忍不住掉出两滴伤心泪来,委委屈屈道:“知道了……”
岳思簪皱眉,“那又怎么?我就不信,圣上会把她们都收了?”
朱玄澹拉着朱镇基离开后,凤涅换了衣衫,本来要午睡的,此刻全无心情,便歪在床榻上小憩,又让子规出去打探消息。
李美人一笑,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这可说不准,平宁王同威远侯的势力这么大……这一回不约而同地让女孩儿进京来,难不成只是见见圣上这么简单吗?”
一刻钟不到,子规回来,回道:“娘娘,听说万岁爷去了勤政殿,此刻殿门关着,还没动静呢……”
凤涅仍旧漫不经心地,仿佛没听到。却听旁边有人道:“生得好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留在后宫不成?”却是一向不大出声的岳思簪。
凤涅笑道:“可惜不能亲眼看看……”
说着,就有意无意地扫向凤涅。
子规道:“娘娘,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李美人接口道:“可不是,还有平宁王家的郡主,两个都去了正安殿。昨日遥遥地看了郡主娘娘一眼,啧啧,那生得可真是好……”
凤涅望天道:“是极为有趣的事……你再去探听……仔细些,不要让人怀疑。”
凤涅心头一动,却不语。
子规答应。
凤涅起身,沐浴过后穿戴整齐,用了早饭后,众妃嫔按照惯例前来见礼,正“花团锦簇”间,苑婕妤道:“听说今早上,威远侯家的谢姑娘进宫来面圣了。”
几乎半个时辰后,子规才回来,“娘娘,有消息了,三王爷被打了十杖,另外,还有……”
康嬷嬷笑道:“可不是吗!陛下可是真疼娘娘,若不是内监们来催,怕也是不会走的。”
“什么?”
凤涅点点头,“这么说……他留了一夜?”
子规思索着道:“奴才没有亲眼看到,只不过,听在勤政殿外头的几个说,刘侍卫……”
康嬷嬷道:“陛下一早就被接走上朝去了。”
“刘休明?”凤涅瞪大眼睛,“他怎么了?”
凤涅张了张嘴,却只是问道:“那,他人呢?”
子规道:“是啊娘娘,先前万岁爷跟三王爷在勤政殿的时候,听说刘侍卫也在内,后来,万岁爷让行刑太监杖责了三王爷后,刘侍卫也从勤政殿内出来,听闻……好像也似是个受伤了的模样。”
康嬷嬷闻言笑道:“娘娘您忘了?也是,都累得睡着了,多亏了万岁爷及时来了,亲自把娘娘您抱回来了。”
凤涅很是意外道:“啊?受伤?”
宫女们上前,将床帐拨开。凤涅正欲说话,忽地觉得身上有一种别样的味道,她轻嗅了嗅,不动声色问道:“昨晚上……本宫是怎么回来的?”
子规道:“是啊,小太监说,刘侍卫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好像也被杖责了。只不过,也没人看到刘侍卫被杖责,为什么被杖责……总之他神色颓然地出宫去了就是。”
凤涅道:“啊……”
刘休明也被打?凤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在沉思,外头宫女进来报:“娘娘,郡主求见。”
外头康嬷嬷的声音道:“娘娘,您起身了吗?”
凤涅一听,便让传了柴仪曲进内。
凤涅摸着额头起来,忽然想起昨晚之事,眉头猛地皱起。
柴郡主入内,行礼过后,道:“先前妾来,正好娘娘不在,正午时候,也不敢来打扰……娘娘可歇息过了?”
等她猛地睁开眼睛之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古色古香的大床之上,怀里抱着一个软枕。
凤涅道:“郡主客气了。不知来找本宫,可有何事吗?”
她做了很久的噩梦,梦见自己无休止地在水中挣扎,周围一片黑暗,而她不知道自己会坠落到哪里,最终捉到了一根浮木,便死死地抱住不放。
柴仪曲欲言又止,眸子向着旁边的宫女们瞟去。凤涅会意,一个眼神,康嬷嬷便叫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凤涅是从梦中惊醒过来的。
柴仪曲才轻声道:“多谢娘娘……”
一声叹息,如无奈,又有说不清的意味交杂在内。
凤涅微笑道:“郡主不必客套,只不过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郡主真的有事?”
朱玄澹看看怀中的凤涅,双眉皱起,低低说道:“朕说过,她本来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唉……”
柴仪曲道:“此事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若是娘娘听了不悦,笑话妾,妾也自认了……其实此事,是跟三王爷有关。”
旁边那人心头一跳,道:“主子的意思难道是……”
凤涅道:“秦王?”
轩眉微扬,原本炽烈的双眸肃冷如浸透冰雪,却正是当今天子,皇帝陛下——朱玄澹。
柴仪曲道:“正是……娘娘或许已经知道了,妾小时候,曾跟王爷还有陛下一起相处过。当时,妾同陛下并不熟稔,反倒是跟王爷相处甚好。王爷待妾也甚好,甚至还说过一句话……”
烛光摇曳,半明半暗里,映出一张俊极无俦的脸。
凤涅微笑道:“青梅竹马,令人羡煞……不知说的什么?”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柴仪曲的面色微红,垂眸道:“王爷曾说,要照料妾一生一世……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是妾心里,仍旧未曾忘了这一句话。不瞒娘娘说,妾此番进京,并非如众人所想,想要成为陛下的后宫……而是……”
那人的手在凤涅脸上抚过,缓缓地出了口气,不等他说完,便道:“事到如今,你以为……她会是……什么都不知道?”
凤涅道:“难道郡主是为了三王爷而来?”
身后之人一怔,脸上露出疑惑神情,“主子,您不是说……此事不可给娘娘知道吗……”
柴仪曲点了点头,“正是……”
“不然怎样?”眼睛望着凤涅的脸,声音又轻又冷,“不然,她就会知道吗?”
凤涅想了想,道:“郡主能对本宫如此推心置腹,那本宫也不瞒你了,今早上本宫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也说了此事,以太后的意思,似乎也是有意让郡主进后宫,可郡主现在如此说……岂不是违了太后的意思?”
那人却始终紧紧地抱着凤涅,丝毫放开的意思都没有。身后之人上前一步,不敢直视,只是躬身极快地说道:“主子!不然的话……”
柴仪曲道:“妾也正是觉得此事不能再耽搁了,今早上太后跟娘娘说那番话的时候,妾在里间也听到了……故而才按捺不住前来找娘娘。”
“主子,”旁边有人闪身出来,催促道:“该走了!”
凤涅道:“实不相瞒,本宫很是羡慕郡主同秦王之间的……不过,郡主来找本宫,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忙。郡主大概也知道,本宫对太后说过了,一切只听太后跟陛下做主。”
“咳……”轻轻地咳了声,手无意识地揪住那人的衣裳,指腹按在袍服边沿的金绣上,却又无力滑开。
柴仪曲一听,面上露出几分伤怀之色,眼圈微微泛红。
凤涅眼睫动了动,睫毛沾着水珠,光芒闪烁,依稀里看清那一双令人难忘的眸子。
凤涅打量着她,不紧不慢又道:“太后也是喜欢郡主,才想郡主归了陛下。只不过,太后若是疼爱郡主,必也会对郡主格外开恩。且郡主身份尊贵,身后是整个的平宁王府,任谁也会高看三分……”
素来波澜不惊,也动了怒,语无伦次地。
柴仪曲听到这里,神色一动,便看凤涅。
身体被用力一摇,又死死地被搂入怀中,“醒醒……混账!你怎么敢!”
凤涅又道:“而天下事,则握在陛下手中,此事让本宫出面,反而不美……难保有人会说本宫嫉贤妒能,排挤郡主……太后也不会答应的——但郡主既然能跟本宫开口,同陛下又有从小玩得好的情谊,因此倘若是郡主自己对陛下说……”
同记忆中耳畔那个神秘的声音……不期然地,重合在一起。
正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之间想到一件极要紧的事,顿时咯噔一下,停了下来。
有人模模糊糊地叫道:“不行!醒来!”
柴仪曲却已经明白,急忙起身说道:“是妾一时之间想得差了,请娘娘恕罪……”
脑中发昏,眼前阵阵发黑。危急关头,一双手臂探了进来,用力将她从水里拽了出来。
“何罪之有。”凤涅淡淡一笑。
耳畔那个声音重新想起“魂兮归来……归来!”威严地,急切地,不容分说,命令似的。
柴仪曲道:“本来妾也想直接跟陛下说的,只是一时面薄。听娘娘一席话,妾茅塞顿开……”
如许妖异的月色,好似是谁蛊惑的眼睛,透过水幕凝视着她。
柴仪曲打定主意,便起身告辞。
而她在水底挣扎,拼命向上之时,望见海面上那一轮明月。
候她去了,康嬷嬷道:“娘娘,这可真稀奇,这位郡主娘娘居然跟三王爷私订终身……这可是奴婢所见的头一个不想进后宫的人呢。”
而她用力撞进去,沉入水中,腥咸的海水,铺天盖地而来,令人难过的滋味。
凤涅哼道:“这才是个聪明的。”
一瞬间,落船那一幕很清晰地又浮现出来:背后被用力一推的巨大力道,极快下坠的空虚恐惧感,底下是幽蓝如墨的大海,星光点点,如真似幻。
康嬷嬷笑道:“那娘娘,您说若是郡主娘娘跟万岁爷这么说了……她可真的能如愿以偿吗?”
凤涅微微睁开眸子,水面上花瓣掩映,隐隐透出一缕烛光,泛出一种霞红之色。
凤涅道:“这个……本宫却也猜不准。”
很快地,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心脏怦怦乱跳,让人忍不住想要从水底冲出来。
朱玄澹的心思,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凤涅却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让水浸没全身。
只不过,若是柴仪曲真的求下了旨意,那么……有个人该怎么办?
先前凤涅仰躺入水中之时,微凉的水漫过头脸,耳朵眼睛都给水封住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不适的感觉。
想到那人一双滴溜溜的桃花眼乱转之态,以及先头那一瞬间错愕的对视,凤涅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人脸上净是惊怒,双眸之中,肃冷幽寒,带一股冰山似的狠厉。他探手入内,手指划破平静的水面直插往下,终于摸到滑腻温润的肌肤,顺势紧紧抓住,用力往上拽出,动作果断直接,毫不犹豫,甚至近乎粗暴。
康嬷嬷不知其意,便也跟着笑道:“娘娘怎么这么高兴呢?”
浴桶中,水面平静无波,花瓣荡漾,在水上稳稳地浮着,也是一动不动。
凤涅慢悠悠道:“想到或许会有一件喜事,自然也就打心里高兴了。”
他闪身到了浴桶边沿,动作如风。
这就是典型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尤其是一想到是建立在林见放的痛苦之上,那快乐陡然便加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