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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什么不对吗?”这一路上他的神色都怪怪的。

等我们到达的时候,慈善酒会已经结束,义卖会正准备开始,在会场的特别嘉宾入口处,如风忽然停下了脚步。

“嘴唇褪色了。”他说,低头吻住我。

“没什么。”

等他吻完,我相信我的唇色足够“潋滟”了,而我的长发也披了一肩,忍不住抱怨他:“你看你,我的发髻都毁了。”

“你怎么了?”我问。

他笑而不语,用食指梳理我的头发,将两侧发丝拢到前面,似乎着意要遮掩我裸露的双肩,举止间全是占有的意味。

他欲言又止,看了看表之后,最后还是拥着我走了出去。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我没好气,我的发髻盘得好好的,怎么无缘无故就散开了?搞不好是这家伙趁我失魂时把发簪给拔了。

我不舒服地整整裙子,太贴身了:“走吧?快来不及了。”他怎么还站着不动?还得去挑鞋子做头发上晚妆呢,烦死人。

他的笑容变得高深:“你猜。”挽起我往里走。

我换好出来,他吹了声色狼口哨。

其实像这种非正式的拍卖会没什么意思,不外乎是由哪些善长仁翁捐出各式古董珠宝或字画真迹,再由哪些商绅富豪将之购下,自己收藏或是当场转捐给什么机构或什么人。

他右手食指沿着礼服排架流畅地划去,忽然在中间顿住,往回倒点两格,用指尖挑出一袭浅蓝色单肩水晶吊带、正面裙摆十二寸分襟的晚礼服。

捐赠者、购买者和受赠者都会被请上台致词,以让众人一睹风采。

我当然不希望他邀请别的女人,于是只好亲自上任,被他拖着去买晚装。

总而言之,整个过程不是某一个人风光就是某一群人风光,唯一还有点实质意义的是,所得款项扣除筹办费用之后全部捐作慈善用途。

一句话就压死了我。

台上主持人在介绍一把玲珑剔透的玉如意,我压低声音问从入席就表现得兴致缺缺的如风:“你不打算风光一下吗?”他坐的可是首排要席,不捐点款上台亮亮相说不过去。

“真无情。”他拿出烫金请柬,“看见没有?两个座位的,你希望我邀请别人?”

他悄声回答我:“你没注意到我们进来时,满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打转吗?我已经够风光的了,宝贝。”

“不陪。”我一口拒绝,“你自己去,我自己回家。”最不喜欢应酬了。

他的话声刚落,扩音设备里就传来了主持人拔高的声音:“现在我们有请玉如意的捐赠人,冷氏机构的总裁冷如风先生上台!”

陪着他工作、下班、烛光晚餐,卿卿我我,最后他忽然和我说:“待会儿有个慈善晚会要出席,你陪我?”

聚光灯在掌声中朝我们的座位打过来,如风朝我眨眨右眼,我掩嘴偷笑。

之后约莫过了一周,某天刚下课,又被如风电召了去。

等他说完场面话下来,主持人给出底价,宣布竞价开始,叫价不一会就跳到了五百万,加价不再受限制,往上跟的人越来越少,喊价声几个起落之后,忽然有人说道:“九百九十九万。”喊声抑扬顿挫。

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情人之间这一招永远屡试不爽,唉,脑袋更昏沉了。

全场顿时一片静寂,我整个人更是刹那间僵成了泥塑。

他耍赖一般嘟着嘴送上双唇。

我稍稍往前倾身,侧头看去,隔了过道的右方座位区第一排中间处,坐在父亲身旁的梅平远远地朝我笑。我收回视线望向如风,他眨眨双眼,表示与我同样意外。

“好了好了,我知罪了。”他哄我,“罚我被娘子咬一口好不好?”

一槌定价之后,我父亲被请上台,他站到麦克风前:“我买下这个玉如意是想送给小女林潇,借此祝贺她和冷如风先生的订婚之喜,希望他们两个人可以长长久久,事事如意。”

心口立时一痛,我气得想流泪:“知不知道你很让人讨厌!”谁没有一些隐痛不愿意让别人触及?为什么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台下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就是满堂掌声,反应敏捷的主持人立即追加祝词,之后扬声道:“现在我们再请冷如风先生偕同未婚妻林潇小姐上来!也请林鸣雍先生的夫人梅平女士到台上来!”

我没空和他贫嘴,翻开皮夹子查找,没有,我抬头看他,他手一翻,一张发黄的照片亮在我眼前,“这个吗?一家三口看上去很和乐呢。”

我只觉掌心绵密地渗出细汗,如风不为人察地握了握我的手,扶我起身,我的双腿竟似失去知觉般无法站立,不知怎的却又在往前移动,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丝毫无碍我看清台上父亲高大的身形,五味瓶“铿”的一声在心底打翻,辨不出是酸是甜是苦是辣。

他笑笑还给我:“不用焦急,为夫向来劫色不劫财。”

那短短的几步路,我却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和……艰难。

“工作做好啦?几点了?”我揉揉眼睛,觉得他手里的钱包夹子怎么那么眼熟,好像——我大急,伸手去抢,“还我!”

心神恍惚之间,听到有人在叫“林小姐”,我失态地“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刚才依稀听到谁让我谈谈感想。

迷迷糊糊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脑袋昏沉地醒过来时,看见如风坐在床沿。

如风将我引到话筒前,唇角一扬就是一抹倾倒众生的笑:“诸位请原谅,我的未婚妻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感动之中。”他向台下做了个“这就是女人”的表情,惹来一阵轻笑。

那支笔原本是很有希望将他可恶的笑脸砸出一个缺口的,只要他的手没有动,又或者是即使他的手动了却没有接着,眼睁睁看着希望落空,我唯有摆出高姿态:“不和你玩了!没劲!”“砰”的一声摔上门。

他含笑看向我:“亲爱的,你要和今晚所有的嘉宾分享你的喜悦吗?”

“卑鄙小人,只会暗算!”

我定了定神,双手交握在胸前,努力展开一个可算欢喜和感动的笑容:“这——真是太意外了,我非常感谢我的——爸——爸,还有——我的未婚夫,谢谢。”

我正待撒腿逃跑,臂部已经被不明物体准确无误地击中,回身一看,原来是支签字笔,捡起来向他掷了回去。

“哟,这句话我爱听。”如风笑道,又引来台下轻笑。

“讨打。”他笑骂。

他俯首给我一个庄重的吻,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顺手将我滑回背后的发丝又挑到了前面,惹得镁光灯四起,我在如潮的掌声中回吻他,然后转身,全身僵硬地走到父亲面前,僵硬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僵硬地低喃“谢谢”,如同一个线控木偶,最后亲吻梅平。

“做梦!”我大声回答,还故意地小腰扭扭,屁股扭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台下的,只知道如风的手自始至终扶在我腰际,有力又温暖,是我唯一的支柱和倚恃。在这种场合撞见父亲,完完全全在我预料之外。

“我可否把它视作一项邀请?”他在我背后叫嚣。

然而当回心一想,似乎又应该在预料之内才对,这个圈子有多大呢?

“你老婆命不苦,大好时光——就睡个小觉吧。”我边伸着懒腰,边驾轻就熟走向他的休息室。

义卖会之后是慈善舞会,回到住所已是午夜,冲澡上床后我开始审问如风:

“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他放下我,指指桌面上待批的卷宗,“玩去吧,你老公命苦啊。”

“给我从实招来,整件事是不是你捣的鬼?”

“油嘴滑舌。”我佯装不屑,心里其实被奉承得飘飘然,他在夸我人见人爱,又暗示会为我争风呷醋,女人都爱听甜言蜜语,管他是不是出自真心,只要说得贴心。

“冤枉呀!老婆大人。”他的表情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所以他们的老命得以苟延到现在。”

“真的不是你?”我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

他点头,拍拍大腿,我坐上去迎承一个吻:“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朋友。”除了殷承烈。

“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他随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无辜的神情伴随着玩闹的嘿笑,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我走向如风:“你朋友?”那男子看我的眼神并不陌生,像是知晓我的存在似的。

“算了,不理你了。”我泄气,折腾了一个晚上,我也累了。

去到如风的办公室,电梯门一开,我就看见一道高大矫健的陌生背影,三两步跨进对面墙壁的另一部专用电梯,在梯门合上的瞬间回首给我一个微笑,好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这可是你说的,周五晚八点我约了岳父见面,你这个丑媳妇也该见见公婆了。”他迅速避开我飞去的拳头,捉住我压在床上嘘笑连连。

偕眷出席?新的好开始。

“不要理我。”他在我脸上偷香,说话声可怜兮兮,“我求你了,千万不要理我。”

趁她失笑的瞬间我一溜烟跑掉。

我被他逗得全身酥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倏忽之间脑袋灵光一闪,他“以项上人头担保”的后续语莫非“是我”?

我边躲着她的凤爪麟足,边抓起一旁的背包:“哇!不得了!特大宗谋杀案正在发生,现场马上就要血流成河!”

“冷如风!”

雨盈气恼得在台上对我动手,在台下对我动脚,一顿开打:“你个没良心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叫你不要理我吗?嗯,我不干,宝贝欺负人家。”他赖在我身上撒娇,双手齐上搔我的痒,“宝贝,我们再来跳舞好不好?两个人的旋律……肯定妙不可言……”

澄映狠狠地拿眼瞪我,却又忍不住自行笑了出来:“快滚吧,免得我看着碍眼。”

唉,这个男人,真拿他没辙没辙的。

曾有人说过,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永恒的只有重色轻友。经我亲身验证,这确然是世上最大真理。

曙光初现,又一个清晨,我在如风怀中醒来。

我收好电话,向两位佳人赔起笑脸,既然色友不能两全,那就只有重色轻友啰。

“早上好,夫人。”他亲亲我的前额。

唉,就知道他没这么好拐:“先这样,我一会儿过去。”

“早上好,陛下。”我亲亲他的下颚。

“你说呢?”他四两拨千斤。

情景依稀熟悉,一下子就忆起了与他共度初夜后的翌日清晨,我忍不住笑出声。

“真的?”我打蛇随棍上。

世事多奇怪,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原来的起点。

“换个说法就是,你成了我的专宠。”

望着他雅俊的面庞,我心如鹿撞。

这个恶棍,我又好气又好笑:“我都成应召的了。”

不知道现在再去问他那个问题,他的反应会如何,是和以前一样,还是会有所不同?思忖之间话不觉已滚到嘴边,我掀了掀嘴皮——呼!我在最后一秒失去了勇气。他侧躺着单手支头,双眸黑亮,似是明了我的心思,又似是全然无知,脸上笑容耐人寻味。

“好宝贝,亲一个,嗯——”

我嘟哝:“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住嘴!”我低喝,继而叹气,每次都是我缴械投降,“我来。”

“是不错,适合赖床,不过小懒虫好像一天都有课。”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你说怎么办?”他开始笑眯眯,“你要我从你的远山眉一一细数到你的莲足,还是直接就道出你高耸——”

我拿起软枕封压他的唇鼻,最讨厌他的狐狸面孔了,一笑起来就让我心里没底:“你就不能让我多做一会美梦吗?讨厌!”趁他的手还未伸过来,我飞快下床冲进淋浴间。

“我再这样走掉,她们会生生宰了我的。”我试图顽抗,那两位仁姐呆板的样子现在就已经变成凶恶了,在怪我讲电话耗时过久呢。

如果人生可以长梦不醒,该有多好。

“偕眷出席比较能够给予客人稳重感和可信赖感——你现在过来陪我?”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先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使我疏于防范,再突如其来道出主旨,攻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就算心里想拒绝,一时间也还反应不过来,找不到话推托,这人奸狡不奸狡?邪恶不邪恶?

站在莲蓬下任水冲刷,我的神思恍惚起来。

“So?”我预感不妙。

我从来不缺自信,然而如今却对什么都觉得不确定,越是和他一起住得久,我越是分辨不了,两个人现在这种状况,到底性欲和情感的成分,两者究竟孰轻孰重。

“晚上我有个饭局,要见德国来的客户。”

明明白白像他这种纵横情场、修炼成精的老手,就算对我再如何喜欢,大致也绝无可能说出一句即使负尽全天下女人也不负我,可我就是无法收起心底那份小心翼翼的憧憬,只好想方设法地掩饰。是否揭去看似坚强的面相和外壳,我们每一个人内在的自我,在面对感情时内心的脆弱都如出一辙?害怕自己会不堪一击……

“我和雨盈她们在乡里,没什么事就别打扰我们了。”我偷瞄对面那两张呆板的门神脸孔,心里求神拜佛他可别又把我叫走。

我从浴室出来时,如风正在讲电话。

“爱人,我好想你。”他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已经很久没吃到糖的孩子,其实才一个下午没见而已。

他倒躺在大床上,头朝我的方向,被单一角盖在腰际,一双长腿在脚踝处交跷,优哉游哉地搭在床头柜上,唇边笑意开朗专注,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竟没察觉我出来了。

已经有好几回打断我们三人的约会了。

我忽然就起了童心,想吓他一跳,蹑手蹑脚绕过他的视线,无声无息靠近,就在我到达床畔时,突然听到他哈哈大笑:“我想念你,惜。”语气是我完全陌生的正经和诚挚。

我袋中的移动电话在这时响起,她立刻和澄映一同丢给我共四颗白眼,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这只掌中宝至尊是如风给我的,电话号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段时间他黏我黏得甚紧,随时随地都会查勤,电话一来,多数是要我去他面前报到。

我已举在半空的手再拍不下去。惜?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从我脑海中掠过……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许是“希”或“西”……

“喂!”雨盈这次直接就拍我的脑袋,“再想就要变——”

“她?没什么两样,老夫老妻了——大概是吧——为什么?说实话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和她本质相属。嗯——什么时候?好,到时见。”

我认识的男生不多,林智太小肯定不行,殷承烈倒还过得去,也许哪天可以让他和澄映认识一下,没缘分就做朋友,有缘分就做夫妻,再简单不过,对谁都没有损失。诚如她们的宗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或者也有一份补偿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对澄映有所亏欠。

他放下电话,眼看形迹就要败露,我急忙一掌拍下,同时大吼一声——“喂!”字还未出口,不知怎么回事我已被他摔在了床上,头重脚轻好不晕眩!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古往今来比比皆是,澄映对那位学长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勉强不来的。”我替她解围,不过提到撒哈拉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如风不会真的把她发放到那处黄沙风漠吧?

“潇,潇!”他拍我的脸。

澄映干笑着不再应声。

好一会儿,我睁开眼睛:“老天!谋杀亲妻也不是这样的啊!”我揉着后腰。

雨盈不服气:“是不是学长也跑去撒哈拉你就会喜欢他?如果是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保准他二话不说就动手捡行李。”

他松了口气:“如果我不是已经卸了一半力,如果不是这张床,你的骨头可真要散架。”责备的意味十分明显。

“就是。”澄映不以为然地还给雨盈一排森森白牙,“回学校看我有什么了不起,人家荷西还跑到撒哈拉去等三毛呢!”

“我又不知道会这么危险,不过是想和你玩玩。”我分辩,他又没有告诉过我他会柔道空手道还是什么跆拳道,我哪知道他连本能反应都这么厉害?就只会怪别人。

“话不能这么说。”我接口,“福分的定义,各人不尽相同。”

“好了,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了,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行不行?嘴巴噘得那么高,要变小猪了。”

“那个痴情学长毕业工作了还回来找她呢。”雨盈朝澄映扯扯嘴角,“可就是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想理你。”我爬向床沿,“我决定要离你远远的。”我撑着床跨腿下去,重心凌空之际骤觉足踝一紧,我头朝下直直摔在地面,一条腿跌在地毯上,另一条犹搁在床沿。

“我?”澄映指着自己笑,“等到猴年马月吧。”

心头倏然委屈,泪水阻也阻止不住,霎时流了出来。

“一个雨盈被解决了,澄映你呢?”

他立刻翻身下床:“真摔到了?快告诉我伤到哪里?疼不疼?”他动手检查我的四肢,一脸内疚,“对不起,宝贝,我以为地毯那么厚不会有事的。保证下不为例,好不好?”

雨盈的俏脸先是一阵红,然后是一阵更红,水灵灵的大眼左瞅瞅右瞧瞧,装作没听懂我们打趣她的话。Yeah,看来方澄征有戏。

极其少见他如此真情流露,我不禁有些心虚,低头抹干眼泪:“我没事。不和你闹了,我差不多该去学校上课了。”

我连连点头:“意会就好,意会就好。”

“抬起头来。”他原本着急的神色转为狐疑,“你有心事?”

“前段时间忙着在律师楼里熟悉业务,现在估计都上了轨道,于是就——”她斜睨雨盈,“偶尔有空便忙着向我打听——”她掩唇假咳两声。

“回来再和你说,我要迟到了。”

我没理她,转头问澄映:“你大哥最近忙什么?”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最后平平常常地笑了笑:“我送你?”看我摇头,便说,“那好,去吧,路上小心。”

“完了完了。”雨盈击额大叫,“有人想出嫁想疯了!”

我换好衣服拿了书包,才出门口,又觉鼻子发酸,我从来把握不着他的真实心意。

“在想我们三个人当中,谁最早嫁得金龟婿。”看着她眉目如画的脸,我暗忖不知道方澄征有行动了没有,等他认识到雨盈真实的性子与外表所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时,不晓得会不会惊呼“上了贼船”?我脑子里一想到那种情景,忍不住就扑哧笑了出来。

回到学校刚进校门,专属他通话的私人手机就响了,我愣了愣,他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在家时不说,非要等我走了才打电话?我心神不宁地取出手机,却发觉是通信小秘书的留言,屏幕上打着两行字:“冷夫人,你的先生问你是对他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

“喂!”雨盈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什么想出了神?”

我差点撞上了路边的行道树。

如果如风当初说的话无误,那么看来苏惜的“清理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说,现在如风身边的“垃圾”除了我就只剩下她啰?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都在我身边——

从早上到下午,一整天我都过得极不安稳。

我与之非亲非故、非戚非友,白痴才会把宽容和善良笑呵呵地拿去给予存心打击伤害自己的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拿去喂狗。按林智的说法,狗还懂得感恩,而人却往往不,甚至有时为了切身的利益,还要在背后反咬一口,这不可谓不是人类的一种悲哀。

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已经寻找了很多很多年,却至今没有找到,人很焦虑很烦躁,同时又厌恨自己的懦弱,不就一句话吗?有什么难出口的?怎么就这般畏缩不前,真是没用的软骨头,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者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拒绝去想而已。

我不与人为敌,但如果是别人与我为敌,我不认为自己有仁慈的必要。

时间过得要命地慢,好不容易才在焦虑不安中熬到下课。

未婚夫要来干么使的?当然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委屈。

又等了半小时,如风才来接我:“看上去我的宝贝情绪不佳。”

毫无背景的苏惜如果敢背着他轻举妄动,早就真刀实枪找人把我绑去恐吓兼勒索了,哪里还用得着亲自出马授人口实,不过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以后难说。反正我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最后真的很小人地向如风吹吹枕边风。

“有吗?”我随口应了声,没什么说话的兴趣。

戴上他的戒指等于戴了一道护身符。

侧首看看我,他笑着摇摇头:“傻孩子。”

罗纤衣家里是政坛高第,卓香云也出身于富商豪贾,至今都不曾叫人来找我麻烦,她们不恨我吗?只怕未必,究其原因莫过于众所周知——冷如风绝对不能惹。

我突然对他这样的话语和神态生出抗拒,似乎世间一切都在他手中按部就班地运作让他意气昂扬,又似乎整个看穿了我却像逗弄宠物一样逗着我玩以娱乐他自己。

澄映也笑:“那女人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蠢啊?这么不入流的招数也使得出来。”

我一下子不高兴起来,气话冲口而出:“那你去找聪明的啊。”例如苏惜。

雨盈问清缘由后拍着桌子笑:“什么跳梁小丑,也敢在你面前耍大牌。”

他笑了笑,又看我一眼:“建议不错,值得考虑。”

与往这边走来的雨盈和澄映擦身而过,惹得俩人惊讶回首,看了看她背影。

原本也是平时开玩笑的调侃话,也不知自己怎么地,忽然就冒火了,我冷声道:“我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天天面对我吗?没有吧?”要真是腻了我直接开口就行,没必要找诸多借口。

她霍然起身,十分怨毒地盯着我,扔下一句:“我们走着瞧。”说完拂袖而去。

他将车子驶进停车场停好,一手架在方向盘上,侧身看向我:“无理取闹的女人最不可取。”

果不其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我从最可爱被谪贬到了最不可取,会不会哪天还沦落到像敝衣弃帚一样,被人毫不留恋地丢掉?车一停我就即刻下去,摔上门撇下他,自己一个人快步进了酒店。不要他哄的时候他可以把人哄上天,真要他说几句好话时,他却只字不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的口气惹火了我,原来如风真的没有说错,她也不是不爱他,只不过是更爱拥有他之后便能站到万人之上的风光。眼角余光瞥见雨盈和澄映出现在门口,我决定这场消磨时间的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我端起咖啡润了润喉,然后对武媚娘露齿一笑,致谢幕语:“苏惜,我只需一句话,如风就会让你从此消失,你信不信?”我自己就不信,不过用来唬唬她应该还有效吧?既然我是冷如风的挂名未婚妻,总该有些她们没有的福利不是?

双方长辈都比我们早到,正坐在雅座里闲聊。

“你自小衣锦荣华,有了冷如风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盯着我手上的戒指发作了,眼内阴狠如乌云聚涌,“你势必要与我争吗?”

看见我独自进来,梅平讶异:“你自己过来的?如风没去接你?”

恕本小姐没兴趣。

“哦,他——”

我漠然地抬头瞟她一眼,我没有应她的约,也没有约会她,她爱找上门来唱独角戏就自己唱个够,我拿闲情去砸江水还能听到一声清响,拿来陪她对演八点档文艺剧?

一只手贴在我的后腰,如风关上厢房的门:“给我一个浴缸做胆子,我也不敢劳动大小姐自己屈尊过来。”他笑着问候四老,把我正式介绍给他的父母之后扶我入座。

我始终不加理睬,最终逼得她沉不住气,她攥紧纤长的双手,朝我恼喝:“林潇!”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目光淡冷。

威逼之后还有利诱?只可惜我的条件不是她给得起的,我要如风的所有,不然还真是可以好好商量。

听话是女人的本分,对男人耍小脾气最要不得——呸!狗屁沙猪。

“你开出条件,我们好商量。”

梅平不停地问这问那,没有直接开口叫我搬回去,只是一而再地暗示,希望我有空时可以回家坐坐。我一径唯唯诺诺,心里却是连偷看一下父亲都觉得极度慌张。冷伯母比梅平对我还要嘘寒问暖,神色之间很是欢喜满意,像是放落了心头大石的样子。

出国?主意不赖嘛,就不知她什么时候可以把如风打包好,我随时可以提着就走。

冷伯母高贵慈祥,冷伯父爽朗坦荡,我很奇怪怎么除了相貌之外,冷如风的性子脾气和父母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肯定是基因变异,所以他生成了一个怪胎,哼,变态狂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离开如风——最好是出国。”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指出我的去向,如此理所当然。

“潇潇,有没有考虑过住到家里来?这样小盈也好有个伴。”冷伯母忽然就问我,转头又与冷伯父对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真伟大,我感激得差点当场涕零,咦?不对,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如有必要她会不得不伤害我,哇!我心里好怕哦。

我明白她的言下所指,可是结婚?我真的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望一眼如风,他正端起开胃酒浅饮,并不插话,哟,想不到他倒是十分尊重母亲,心念一转,我回答冷伯母:“如风的意思是,过个三五年再说。”

她的脸色跟着沉下来:“我并不想伤害你。”

他即刻放下酒杯盯着我,然后温吞吞地笑道:“我有这么说过吗?”

我撇嘴,这么凶干什么?我有拦着不让她得吗?有能耐她尽管去坐,不必给我面子。

他没有吗?我不知道耶,看冷伯母相信谁啰。

“直说吧。”她的声音陡地一沉,“冷家少夫人的位置我势在必得。”

果然冷伯母望着他,脸色隐隐不愉:“如风,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为人处世还这么不成熟。以前我不好说你,现在既然定了亲,你就修身养性一些。亲家翁也是有头有脸的,万一胡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到时候让两家难堪不说,还徒叫外边多少人笑话?”

原来她是武则天转世,现在她要对付王皇后了,看来中华民族的历史又将改写,第二代准女皇正在为登基做准备呢。

如风脸白如玉,唇边笑容牵强且尴尬,他轻咳一声:“是,妈,我知道了。”

“围在如风身边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我熬了半年才熬出头,要对付那么多对手真的很耗心力,而你一出现就赶跑最得宠的罗纤衣,然后卓香云也折在你手上,少了两个最强的劲敌,我压力轻多了。”说到这儿她停下来。

哈哈哈!我在肚子里大笑三声,总算出了口闷气。

哎,我受宠若惊,不过既然我帮了她的忙,她理应也给我送份礼,两厢抵消我省了一笔。

我可是好心好意,想让他多玩几年,只可惜哦,人家的母亲会错了意,因而不乐意,并且对于风流成性的不成器儿子,在亲家跟前觉得有点颜面难存,来了个当堂教子。

“你帮了我的大忙。”

“亲家母你先别忙着怪如风。”梅平出面打圆场,“我想他是顾虑到潇潇年纪小,又还在念书,现在过门的话只怕很多事还担当不来,如风是体贴不想累着她,是吧,如风?”

换招式了?尽管放马过来。

“呃——是。”他的脸白得近似透明了。

我的爱理不理终于令得她心气不稳,她脸上的笑容稍稍滞窒,然后换了个姿势:“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我在心里笑翻了天,真是大快人心,想他冷如风是什么样的人物,竟也有百口莫辩的今日,怎不令人畅怀,哈哈——我的好心情在接触到他如冰点的双眸时立刻全部被冻结。唉,可以想见,现今得志的小人今晚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他偏偏就是爱啃,而且是越来越爱。

“来,亲爱的,多吃点。”他满怀深情地给我布菜,我面前的碗一下子堆成了小山,他还在边夹边说:“免得明天你掉了一两肉,你婆婆都会找我算账。林爸、梅姨、爸、妈,起筷起筷,菜都凉了。”

“还说——嗯——说她像块木头,”她掩嘴,笑意变得既浓又醇,“硬而无味。”

他笑容可掬,招呼全桌,然后笑面瞬间转换,一脸坚定忠贞愚孝:“妈,只要你高兴,别说娶媳妇,三年抱俩也不在话下。”

这句话就老套了,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

冷伯母乐了,对我父亲和梅姨道:“两位意下如何?”

“还说她不识抬举。”

父亲和梅平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我,双双笑了开来,梅平说道:“就是怕潇潇还小,很多礼数不熟,还得麻烦亲家母教导。”

白骨精?阴魂不散又害人不浅,有意思。

冷伯父呵呵地一摆手:“一家人就别客套了。”

“那时候他就会讲些好笑的事。”苏惜轻摇螓首,表情似缅怀而神往,“诸如谁谁是天杀的白骨精。”

不会吧!这么快就急转直下?事关终身,我再顾不得礼貌了:“伯父——”我的话胎死腹中——如风手里的餐巾正温柔有加地擦拭着我的嘴角。

这并不新鲜,我早知道我的那位别的什么都不会,除了精通泡妞就是五毒俱全。

他又端起红酒递到我唇边:“那就这样定了,过阵子等我忙完手上的几桩生意,再约时间敲定细节。慢点喝,宝贝,都呛着了。”他爱怜之至地轻拍我的脊背。

“他喝酒,有时会喝到微醺。”

“如风。”我乞求地看着他,我错了错了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当我童言无忌好不好?

改天要送她一份厚礼,感谢她陪伴我的未婚夫消遣了“一段时间”,现在他在我这儿。

“嗯?想吃什么?我夹给你。”他又将我的小碗堆得如山高,黑瞳内燃着冷焰,似乎在嘲讽我道行太浅。

看我注意到她的手指,苏惜的笑容深了:“有段时间如风一直在我那儿。”语调神态像在跟老朋友聊天似的。

要在他手下起死回生显然无望,我心头暗暗叫苦,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个字,惨,两个字,活该,唉——

所谓“柔荑”,指的就是这样的纤纤玉手吧?我自愧不如,据闻有些女人全身最性感的地方不在于眼睛或胸部,而在于手足。

饭局就这样在如风搞活的气氛和我凄惨的心境下接近尾声。

“我们见过,第一次在如风家,后来在珠宝店,还有一次在方怀良方律师家,至今为止是第四次,也算认识啰?”她双手交握置于桌面,青葱玉指煞是惹人。

临道别时,梅平拉着我的手:“潇潇,明天和如风一起回家吃顿饭吧?”

这种开场白可不是废话?我低头喝咖啡。

面对她的深切祈求,我终于明白,她之所以对我从来都好脾气,不仅仅是因为她本性善良和顺,还因为她深深感激父亲对待她的儿子视同己出,她由此对我心存歉疚。

“林潇小姐,是吗?”她朝我微笑,笑容似幽兰芬芳四射,“我是苏惜。”

其实这毫无必要,事实证明,林智比我更有资格做父亲的子嗣。

她自顾自在我对面落座,我不得不暗叹如风真是既好狗命又好狗运,这女子确实是尤物中的尤物,明艳而不俗,妩媚而不妖,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尽显成熟女人的风情。

我有的却不是“资格”,而是“不及格”。

我在乡里木屋等雨盈和澄映的时候,她出现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她,是因为她推门进来的一刹那,咖啡屋里没有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超过三秒的唯一一个人,是背对着她在下单的一位女侍者。这就是冷如风的女人,而她向我走来,那张面容我并不陌生。

“我问问如风,看他有没有空。”我胡乱砌个台阶让自己下,而心知就算他没空,我大概也是会回去的,下意识侧头去看父亲,正好迎上他炯炯有神的双目,一声叫唤几乎夺腔而出,却又是在最后一秒瑟缩了。

我没料到苏惜会找人调查跟踪我——难怪会有我的电话,真是太抬举我了。

真没用!

苏惜——小惜?

“再见。”我低声道,满怀羞愧匆匆离去,再次把如风晾在了身后。

忘了是十月份的哪一天,有个女人打电话给我,说她叫苏惜,希望可以和我面谈一些关于如风的事情,我没兴趣就把电话挂了,心下却疑惑,她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无疑会给他一种我仍在发脾气的错觉,不啻在他控制了一整晚的火气上浇油时,已然太迟。他毫不怜惜地把我塞进车子,飞速驶走。

时光悄然飞逝,暑假一晃眼过完了,新学期也在一天天变旧。

“如风,我——”

以及对我的关怀和关注。

“我没兴趣听任何解释。”他冷硬地打断我,眼角都不斜我一下。

他对我的态度逐渐不同于以前,虽然不时也还会说些俏皮话,也仍旧喜欢色色地逗我,言谈举止之间却少了初相识时的轻佻和漫不经心,而沉淀下来一份风趣和沉稳。

自尊心明显受伤,我咬紧唇不再作声。

似乎心照不宣,我们同居了。

很快就回到了我们居住的地方。

到了晚上,他很多时候都有应酬,至于是公事需要还是私人性质,我不得而知,不过无论应酬到多晚,他夜里必会回来,而我也习惯了为他等门,他不在身边我根本睡不安稳。

“下车。”他寒声道,双手仍握着方向盘,引擎未熄。

午饭后他一般会回公司,有时也会陪我逛街购物,或者就待在屋里观影看书或下棋,兴致来了也听听音乐跳跳舞。有钱就是有这般好处,想要多浪漫就可以多浪漫,穷人家的浪漫不叫浪漫,叫温馨感人,浪漫,多数时候是由金钱和心思营造出来。

“如风——”

每到晚上如风都会过来陪我,可能是我的心态缓和放松了,加上他花样百出的旺盛需索,每天不到中午我不会起床,而他总会在房内待到我醒来。

“我叫你下车。蠢笨的女人。”

把心底长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我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虽然有另外一种不好受,然而再深刻的自责都总比逼着自己去责怪和伤害最亲的人要好过一万倍,并且我不会再错下去,有一天我也许还会再回林家,只是目前无法做到,我内心愧疚异常。

泪水在那一刹盈眶,我钻出车外用力摔上车门,车子疾驰而去。

我想他大概已经——和我家里知会过了。

我很早就上了床,还赌气地把房门反锁。

我在如风送我的房子里住了下来,清清静静,无人打扰。

可是一直到了夜里十二点,我都还在睁着眼睛数羊群,从住到这里以来,未曾试过有哪一晚他不在身边,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出房下楼,坐在沙发上看着壁钟的时针从十二点走到一点又从一点走到两点,整个大厅就只闻孤寂的嘀嗒嘀嗒的响声。

你牵我走了那样的一趟

我困倦而且恐慌,和衣躺在沙发上。

地狱与天堂

他不会回来了吗?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不要我的……你凭什么肯定他不会不要你,他何曾对你有所表示……他说了要娶我,他亲口说过的……那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妻子,不是因为……他需要你……妈咪……我好……好想你……不要扔下我……妈咪……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