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等我嫁给你 > 第十章 夏园梦(二)

第十章 夏园梦(二)

仲夏的午后,知了在榆树上欢叫,叫得人心烦意乱却又昏昏沉沉。

正巧,他望向她,向她投来这世上最好看、最温情的笑容,她便因此心安理得地沉醉。

池老太太坐在花园的水池边,一脸不悦。

因着那份专注的喜欢,她已分不清,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或者说,她到底希望他是谁。

池少时从屋里出来,看到老太太坐在大太阳下,怕她中暑,于是赶紧跑过去对她说:“奶奶,你坐这里干什么?小心中暑,赶紧进去。”

这把吉他虽然是苏锌现在正在使用的,但其实它真正的主人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哥哥温迈。她看着池少时觉得眼前有些晃动,因为她记得以前温迈在弹这把吉他的时候,神情就是这样的,仿佛手中抱着的并不是一把乐器,而是他深爱着的人,会把所有的温柔都倾注于它,眼睛里全是喜欢,最纯粹又最刻骨的喜欢。而看到那眼神的人,心中就算有万分坚硬的盔甲,也会在此刻融化成柔软的一汪春水。

“水池里的水都快干了,里面还有几条苏锌前几天放进去的小金鱼呢!”

若是一下子就能达到,要么,他们之间有着注定的缘分,要么,他们以前便在一起过。

“这种事情,你就不要瞎操心了,我等下就让她来放水。”

起初对这对组合的不敢相信,后来随着曲调的渐进都遗忘到了舞步当中。大堂里一时间充盈着的都是欢快的空气。池少时站在苏锌的不远处,手指在那把苏锌经常使用的吉他上非常灵活地拨弄着。别人都说,乐器和弹奏它的人只有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和谐,才能既不辜负乐器又不辜负奏乐者,而想要达到那种和谐,没有长时间的磨合一般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行,这么热的天,你不能使唤她。”

……

“好好好,我不使唤她,我自己来可以吧。”

《夏园梦》,欢快而又轻松的曲调演绎的却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狂欢不断的夏日啊,海鸥啊,你从遥远的大海飞到这里是为了见你心爱的姑娘吧!姑娘啊,你在园中留下的曼妙舞姿是为了怀念心爱的小伙吧!小伙子啊,你说夏日就会回,你说夏日就会回……可是夏日已去还未回,可是夏日已去还未回。

池老太太回国后,病情似乎慢慢开始加重,胡言乱语的次数变多,记性越来越不好。池少时站在太阳底下,皱着眉头,一时心烦意乱,大概都是怪那多事的知了。

苏锌望了一眼胡斯芪,对方低垂着眼帘,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如果真的能够看到,苏锌希望那里不是哀伤的。

天气变得异常燥热,就连往日里生命力非常旺盛的冬青,现在都耷拉着脑袋。

苏锌走到钢琴边,台下已经是一片哄闹声,大家大概都在想,这个女人何德何能,居然可以让五年没有弹唱过的池少时跟她合曲。

最后,他还是违了池老太太的意,把苏锌从她那凉快的地下空间里拉了出来。

众目睽睽下,他笑如生花,眼神清冽,语气不容置疑。

“水池里放水的话,你直接把水龙头打开不就完了吗?再说,这池子里还有三分之二的水,你跳下去都可以游泳了。还有,水太多睡莲开的花就不能露出水面了。”苏锌戴上他递过来的大草帽,窸窸窣窣的光点在她脸上形成了好看的斑纹,干净的一张脸现在平添几分俏皮。

苏锌拿着吉他站起来朝台上走,但没走几步,手上的吉他便被他夺下,他指了指角落的钢琴:“你弹钢琴,我弹吉他,我们合奏一曲,如何?”

“要是只有那么简单的话,我叫你干什么?”他指了指水池地下的淤泥,“入夏以来,下了几场雨,池子里堆积了那么多泥巴,不清出来我看着浑身不爽快。”

即便是屈辱,那又能怎样?在窘迫面前,尊严不值钱。

苏锌眼睛一黑,懒得看他,无语地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夏园梦》,”池少时猛地站直转身向大家宣布,“为大家带来一首《夏园梦》,”然后又望向苏锌,“来吧,做事了才能拿到钱。”

池少时不解:“什么?”

苏锌一个抬头,撞上了那双略带感伤的眼睛,他在认真地看着她,他好像很想要那个答案。苏锌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亦是小声回答:“池总,你醉了。”

“水至清则无鱼。”

“苏锌。”他几乎快要贴上她,语暖言软,“你真的,就那么喜欢钱吗?”

“我只听过它后面那句——人至贱则无敌。”

“这里还需要我吗?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至于工钱,我没做什么,就不用给我了。”

“是吗?”

苏锌举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但话语却未曾出口。他轻轻地碰上她的空杯,脸上带着满足的笑:“酒量不错。”

池少时还没有来得及回复她,苏锌就一个调皮的转身趁他不注意,一把将其推入水池里。

猩红、浓烈的红酒倒在苏锌面前的高脚杯里,他走过来,眼神迷醉,英俊的脸上泛着微微红光,木质体香混合着红酒的甜涩,他轻轻地问:“不说两句祝福的话吗?”

只听“扑通”一声,水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池少时稳稳落水,凑在一起的金鱼四散开去。

狂欢的声音瞬间占据了这个之前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大堂。多少人脱掉自己的外套,露出性感美丽的华服。池少时混在人群中,被敬酒,被亲吻,被邀请跳舞。快乐得连额前的发丝都在灯光中闪动,他是这方空间里的绝对主角,那样的人,怎么能被别人伤害?

苏锌笑得眉眼弯弯,根本顾不得池少时站起来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音乐、鲜花、美酒、靓女——这才是池少时喜欢的东西。

“苏锌,你完蛋了。”他利索地从水池里跳上来,纯白的T恤此刻全部湿透,平时注意锻炼的效果此刻在那紧实的胸膛和腰腹间显现出来。

长辈们吃完饭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剩下的才是这场庆典的主角。似乎是在一瞬间,规规矩矩的中式饭局就被撤走,换上了冒着气泡的香槟、鲜艳醒目的红酒、沾染着糖霜的西点,还有几个类似于苏锌这样一直被冷落着的表演者。

不过苏锌却全然没有心情去欣赏眼前这位仁兄的身材,毕竟,他是有仇不报非君子的奸商。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放在地上的水管,水管里流淌着的正是刚刚自己手贱拧开水龙头准备浇灌植物的无色无味却威胁满满的水。

所以,她对他所拥有的一切,从来都是不屑的。

苏锌根本就来不及躲避,沁凉的水就从头顶倾泻而下,夏日的炎热和烦闷,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

他站在台上,似乎是众望所盼。大家给他掌声,向他喝彩,把最美好的祝福全部献给他。不过是因为台下坐着他那兼具了声和名的父母双亲。

她听到池少时爽朗的笑声(请注意,虽然用的是爽朗这个词,但着重点是在“爽”字上)在她身后响起,心中也变得豁然开朗了许多。

就好比,眼前。

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于是也捡起地上的另一根水管对着池少时冲。但苏锌毕竟是女的,下手不会那么狠,他便任由着她将水冲到自己身上,正好褪去一身污泥。

苏锌的理解是,那个人一直以来就是站在人群中间的,他的骄傲和光芒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而是有人一直在牺牲自己成全他而已。

滴着水的冬青,在夏日阳光中熠熠生辉,其他鲜花和绿植都好像一下子焕发了生机一样。

胡斯芪说,池少时从小便是优秀的。

苏锌的大草帽上还滴着水,她一抬头那些水正好就顺着帽檐流到脸上,顾不得去擦,因为苏锌看到了胡斯芪正站在她家的花园边上,以目睹了这一切的视角问:“苏锌,你可以帮我打扫一下房子,顺便浇灌一下花园吗?”

全场看下来要么是和池少时有利益关系的,要么就是真心在关心他的。而苏锌,这个位置就尴尬了,说是请她来助兴,可什么时候助,怎样助都由不得她。她仿佛真的是像黑子说的那样,被请过来参加他的庆典,来见证他的成功,但她可不觉得他这是在跟她分享什么。因为他们现在既不是朋友,也没有什么重大利益关系,要非说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除了冤家,也就没有别的了。因为是这样的关系,所以,她与他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彼此分享。

“……”

经过了那天的夜间谈话,苏锌再见到胡斯芪的时候,她并不像以往那样热情地跑过来叫她苏锌姐,而是非常安静地坐在胡斯芮身边。兄妹俩一个穿着严谨的全黑套装,一个穿着纯白衣裙,说搭也可以,不搭也不为过。

池少时关掉水龙头走过来,把苏锌推到他身后,对胡斯芪说:“苏锌只是你家房客,又不是你家保姆,要打扫也好,要浇灌也好,去叫钟点工就可以了。”

不过,所谓清者自清,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说的也是,你看我糊涂了,以为少时哥能使唤的我也能使唤呢!”胡斯芪说完便扭身离去。

苏锌笑笑不说什么,也不知道最近为什么那么多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那种不可思议的理解。

“斯芪最近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池少时不解。

“当然是让你见证他人生重要的时刻了,表演那些不过都是托词。”黑子感觉到了气氛中微妙的尴尬,“啊,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苏锌收住脸上的笑容,弯下腰把水管收起来,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现在已经乌云盖顶。

苏锌不解:“那不然呢?”

没过多久,倾盆大雨便肆虐而下,池老太太站在阳台上,看着两个浑身湿透的人,责怪地说:“看你们,下雨了都不知道躲。”

“那不是废话嘛!你以为池少他让你来是真的要你表演的啊。”

池老太太一直抱怨早上起床闻到的都是烧焦或者粪便的味道,因此,池少时便把她送去了乡下池老太太的娘家暂住。

“我还需要坐吗?”

那日落水之后没有及时换衣服,池少时因此患了热伤风,本来不在意,但送完池老太太回老家再回来,就发现严重了许多。

“苏锌,这边。”黑子跑过去,把苏锌迎到了前排的位置。

这天早上天刚亮,热气还未上来,池少时睁眼发现自己居然浑身无力到不能下床,伴随着发热和恶寒,他甚至出现了自己可能要不久于人世的想法。

见苏锌背着吉他走进来,最先迎来的是黑子,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今天便穿着一身有模有样的西装,苏锌差点没有认出来。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若是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离世,那被后人们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来人中有在“第八层”参加过他归国庆祝的,也有初中同学十周年聚过会的,还有一些便是他父亲池帅生意上的朋友,时至今日,池少时能有今天,他自身的努力固然是不能否定的,可要是只有那些努力的话估计还远远不够。

苏锌前一晚唱歌唱到很晚,所以这种夏天天刚亮的时辰对她来说就是冬天里的深夜,若是能在这种时候叫动她,那一定不是仇家就是真爱。

偌大的酒店大堂里宾客满座,用安安平时喜欢的语气来说,知道的是开业庆典,不知道的还以为池少时今天要结婚。

也许,偏巧池少时是仇家,居然在打了一通电话的情况下就把她叫起来了。

“可惜了,那么清纯无辜。”

夏日凌晨的风里是纯粹的凉意,不带一丝闷热。苏锌并没有从浴室里钻过去,因为那样说起来有点暗度陈仓的贬义。她推开池少时的房间门,看到那人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却烫人。

“拉皮条的。”

“我送你去医院吗?”苏锌问。

回头阿峰问苏锌:“你那个朋友是干什么的?”

“我现在没有力气,你帮我叫个医生来家里。”

苏锌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锌虽然在心里鄙视了他很久,但还是及时帮他叫了医生。

“好好好,我走我走,不过你记得给我牵线搭桥啊,我下次再来找你。”

医生说他除了患有热伤风,还感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苏锌思前想后,也只有那天把他推入水池中,那水池里的水确实不怎么干净,想到这里,她心里产生了一丁点的愧疚。

“你不是有事吗?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我帮你做?”送走了医生之后,苏锌蹲在他床边望着他问。

“你好意思说我,看你听到赚钱两个字眼睛都冒光了,知道的是你缺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人了呢!”

池少时嘴角扬起一抹回味的笑,问她:“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帅能当饭吃?”苏锌没好气地说。

“我怕你死了,没人给我钱。”

望着池少时走进人群的背影,安安回过神来:“我的乖乖,这男的也太帅了点吧。”

“看来有钱还是有好处的。”

“成交。”

苏锌不再搭理他,她想到之前池老太太说池少时是非常容易感冒的体质,一生病就喜欢喝清粥。于是,她跑到他家的厨房里翻腾了一些米出来想帮他熬点粥。但厨房重地真不是她这种人可以轻易踏足的,之前父亲苏打还是自由之身的时候,她生活得逍遥自在,十指不沾阳春水。之后踏足社会了,迫于生计,简易的锅具里除了能煮挂面就是煮泡面。

但是池少时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对苏锌说:“你一个月的工资那么多,明天中午我的开业庆典,请你去助兴。”

像这种精致的厨房,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我拜托你,缺钱也不是这么缺的好吗?至少要先问问是干什么吧!”安安惊讶。

摸索了半天,她也不晓得燃气的开关在什么地方,正尴尬万分,一转身就撞上了身穿灰色宽松居家服的池少时。

愿不愿意?笑话,苏锌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但安安还没有想好台词,就听见苏锌语气平淡地问:“多少?”

他站在她身后,眼神柔和,嘴角上扬,像是洞察了一切一样,走过去“咔吧”一声,蓝色的火苗便从那银白色的灶台里蹿了出来。

池少时笑笑不再跟她说什么,直接走到他的目标跟前:“苏小姐,我有一个让你赚外快的机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瓦罐里,米和水相互交融着。

苏锌下意识地低头准备离开,但被安安一把拉住,小声地问:“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然后又迅速抬头,对池少时说,“如果你能跟我走的话,调酒师什么的谁还在乎。”

苏锌退后靠在了餐桌上,抬眼望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今天看来又是个好天气。

“想掠走我的调酒师,你也得经过我的同意吧!”池少时站在她们背后,一只手搭在吧台上,认真地望向苏锌。

池少时站在另外一边,端着杯子将医生开的药吞下去,回头的时候,正看到金色的阳光洒在苏锌清瘦的身上。或许是今天她穿着的白色衣服让她看起来格外迷人,又或许是早起的空气里多了几分柔和,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傅抱石的山水画,远山近水,黑白分明……

“好了,我就是经过,顺便上来看看你,本来一开始就是要找你的,但你们调酒师太有意思,是我的菜,赶紧跟我介绍介绍,听到没。”安安下达命令,苏锌哪敢不从。

苏锌只是一个不经意,回过神来,那人已经站在自己的眼前,清晰可辨的木质香气,由远及近,蹭到鼻尖时她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变得凝重,而自己何尝不是心跳狂乱。

“你这两个词语用得……”苏锌陷入了困境。

温润的唇悄无声息地贴近,相互交融的那一瞬间,仿佛彼此都置身到了这世上最为温软的境地,身体里流淌着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浓情和蜜意。

“怎么,你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就不许我来拔根鸡毛当令箭吗?”

瓦罐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吱吱作响,浓稠的米汤从间隙里流出来,苏锌那融化了的身体,此刻突然惊醒。

苏锌笑着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眼前人是何人,眼前的情又是何情?

苏锌回头,那一身惊奇装扮的人正是安安,她留着齐下巴的短发,齐刘海,学生装,装清纯、装可爱、装无辜,但每个词语前面都要有个“装”才能令她达到目的。

她猛地推开他,不愿再多想和停留,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温软,匆匆交代了一下“粥好了记得吃”,便消失在了池少时的视线中。

“苏锌姐,你朋友找你。”

池少时站在门口,好像多年前的追逐现在已经找到了方向,心中畅快,似乎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今晚望向阿峰的时候,阿峰是示意让她过去。

多个时日未回来的杨青,听那医生说儿子病重,便放下手中的工作一大早赶了回来,见池少时立在门口,面色红润,一点不像生病中的人。不好责难,但一转念,她又开口问道:“刚刚跑出去的那丫头是谁?怎么看起来有点面熟。”

阿峰生得浓眉大眼,非常阳光,调酒的花招也多,很招女孩子喜欢,那些趴在吧台上的姑娘,不知道到底是希望阿峰为她们调酒还是希望阿峰跟她们调情。每每这个时候苏锌望向他,他总是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池少时缓缓道来:“一个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