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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但愿人长久

大嫂眼眶发酸,埋头腌鱼,再没说什么。

孙毓一抱抱她妈妈,笑着也没说话。

比起老二老三老四,她跟孙竟越经济上最普通。女儿嚷着要出国,不是不愿花钱,而是家里真没闲钱。她跟孙竟越这些年也攒了点钱,打算给孩子置办套房,但娘家弟着急买房结婚,先是借出去一笔,后来她妈癌症又拿了一笔。家里那点钱一家四口过日子尚可,出国就成问题……

大嫂小声跟她聊,说没事儿,开学前就跟小婶一块去好了。

……

周渔淘好菜,要孙毓一帮她找个小筐沥水,随后问她了几句学习情况。孙毓一很勤快,一面跟她聊一面打下手。等忙完,她去果盘里挑了颗她妈爱吃的糖,剥开喂了大嫂嘴里。

按说家里有五个女人,准备年夜饭应绰绰有余,但人一多,二嫂跟孙竟飞就浑水摸鱼。前者双手做了大美甲,这干不了,那干不了,但人也没闲着,厨房里东摸摸西摸摸,看着也是忙了一下午,实际啥也没干。但你又不能说人啥也没干;另一个是一会出去接电话,一会抱个笔记本说回邮件,理由很正当,实则偷懒耍滑。

“你千万别去,去我就讹上你。”二嫂说她。

只有孙母、大嫂和周渔在实实在在地干活。

“不好说。”

卧室里的小孩们也没闲着,一会这个哭着来告状、一会那个要求为他主持公道。孙竟飞嫌吵,一人给了一百块,呼啦啦——全疯游戏厅去了。

“去去去……”孙母撵她,这两天正烦她,“说话跟老四一个德性,你二嫂会收你钱?”

下午男人们陆陆续续回来,孙竟辉回最早,手里拎了两瓶红酒和茶叶;随后是孙竟成,不知从哪弄回来一箱烟花;孙竟越则踩着饭点;孙父也在四五点关了诊所门。

“免费?”孙竟飞说:“不掏钱我就去。”

诊所全年也就这天提早关门,往常都到晚上十点。

“去二嫂那儿纹眉。”

厨房里忙着炒的炒,摆桌的摆桌,客厅里孙佑平同孙竟越和孙竟辉喝茶,他也就跟老大老二能心平气和地聊会儿。

“去哪啊?”孙竟飞伸个头过来。

孙竟成站那儿看了会电视,随后拿着遥控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孙竟飞回了个电话,也顺势跟他并肩坐。

“好啊,那你约个手高的,开学前我跟毓一一块去。”周渔说。

孙佑平不看他们,也不搭理。

“去啊,去年都说让你们去。”

老大老二有意撮合,但双方都不领情。

“二嫂,那我可也去了。”周渔淘着菜说:“我早就想整眉毛了,一直没空。”

姐弟俩百无聊赖地坐着,又嘀嘀咕咕,商议着大过年,让孙佑平心里舒坦会,随后起身去卧室商议要事。去一间卧室被孩子的脚臭气熏出来……去一间被脚臭气熏出来……

孙毓一更难为情了,看看她妈,又假装捏衣服上的脏东西,勉强说了句,“不是……”

菜全被摆好上桌,十道大菜八道小菜三道汤,所有人落座,碰了杯,说了应景的吉祥话,然后长幼有序地开始吃饭。年夜饭从六点吃到八点,孙佑平先落了筷,小辈们也陆续离席,支起了麻将桌。

二嫂看透她小心思,说她,“看你那样儿,二婶不收你钱。你二叔知道了还不得骂我呀。”

历年都是守到十二点后才散,图个吉祥。

孙毓一捏捏她那撮小刘海,扭捏了半晌,还是摇头,“明年再整吧。”牙齿是当务之急,眉毛就算了,这几天她正嚷着她爸同意她当交换生,不能乱花钱。

麻将桌上坐着孙竟成,大嫂和孙竟辉夫妇。周渔坐孙竟成旁边看,孙竟飞在厨房洗刷,孙竟越则陪着孙佑平喝茶。

“你要想整就一块整呗。”大嫂放话。

孙竟成每糊一回牌,都要扭头指点周渔,“看、这就赢了。”

“干嘛明年呀,要整就一块整了。”

二嫂说他,“别能了,牌桌上周渔比你厉害。”

“好……”孙毓一正开心地脱口而出,看了眼她妈,改口说:“二婶,我还是先矫正牙齿吧。眉毛明年再整。”

那边孙竟飞忙完过来,撵孙竟辉,“二哥我替你。”

“过完年我就约人,开学前给你矫正了。”二嫂看看孙毓一的小短眉,“顺便找个手高的,把眉毛也给整了。”

孙竟成嫌跟三个女人玩没劲,也起身让周渔玩儿。

“我都懒得管她,昨天她爸才骂了她。”大嫂说。

家里除了老大夫妇,剩下全牌精,脑子一个比一个管用。但要数最厉害,还是周渔和孙竟辉,他们俩最能沉得住气。剩下那仨全差火候。

二嫂站去了厨房口,说大嫂,“你闺女牙齿早该矫正了,都影响脸型了。”

周渔是婚后才跟着学会的打麻将。

客厅里大嫂的女儿想矫正牙齿,正在那儿跟二嫂咨询。大嫂只顾支棱着耳朵听,去年女儿就想矫正,她一直没吭声,昨天有点不耐烦了,就让她咨询她二婶。

孙母那天戏言,说周渔最能算牌,是她见过打最好的。周渔上了心,后面再玩就收了锋芒,能给别人点炮就给别人点。

一圈人笑,周渔帮她擦干净,“估计择鸡毛给溅上的。”

周渔看了眼牌池里的牌,扔了张五万出去,对门大嫂喊着糊了。孙竟成贴着她耳朵说:“高手。”

“咋了?”孙母揉揉,看沾了手背上一点,低头闻闻,“咋一股鸡屎味儿?”

周渔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让他哪远去哪儿,坐身后影响她发挥。

“妈,你眼角怎么了?”周渔问。

孙竟越看不惯他扎女人堆儿,要他过来喝茶。再三邀请后,孙竟成勉强挪屁股,坐去茶几前喝茶。

“夏天老坐街口推车上的老太,都快103岁了吧。她当年可是亲历大饥荒的人,全家人都饿死了,就剩她一个,好不容易逃荒去陕西,人那儿已经挤满了灾民关上了城门,最后又原路几百里返回来。”孙母麻利地褪鸡毛,“我不是说日子苦,是说啥时候都要接受人生无常这回事儿,可能晚上脱了鞋,第二天就起不来了。有些事除了认命怨不了谁。”

孙竟辉找话,问他公司怎么样啊?他说就那样呗,熬着,快破产了。

“死了就死了,也没觉得特别难过。那时候哪家都死过孩子,爹娘一生生一堆儿,哪个成人算哪个。”孙母被热水烫到了手,迅速捏捏耳朵,“不信你们回去朝你们父母打听,看他们谁没死过姐妹。”

……

“要我说人生无常,这事也怨不了谁。”孙母烧了锅热水,给刚宰的土鸡褪毛,“我娘家姐妹七八个,长成人的只有五六个。我还有个一般大的小妹,长到八九岁突然就死了,也不知道吃了啥不该吃的。”

孙竟越找话,说昨天去大伯那儿,大伯说他打听中医传承的事儿。接着和蔼地问:“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多可惜,再有两年就高考了。”大嫂惋惜。

“有。”孙竟成说:“闲着也没事儿,考个医师资格证……”

“暂时是失明了。”周渔择着菜说:“他父母带孩子去北京治疗了。”

“你这想法很好嘛!”孙竟越大喜,如释重负地拍拍他肩,迷途知返,幡然醒悟,兜兜转转一十八年,最终还是回归正途。

“性质不同。”大嫂剐着鱼鳞说:“磕了碰了正常,周渔学校那事都上新闻了,孩子一只眼瞎……失明了吧?”

“好得很!咱家有医生、有教师、有警察、有餐饮个体户、有房地产经理……全都事关民生大计!”

“说到天边儿,就是现在的孩子太娇气。一点鸡毛狗碎都去找学校,最终吃亏的还是孩子。学校门一关,一刀切,控制课间操和不许春秋游就行了。上回周渔班里孩子出事儿,学校怕家长闹,还停了她几天课。”

“大哥。”孙竟成一张挨欠脸,“我考证不是想从医,是为了证明我有这个能力可我偏不干……”没说完,就被骂骂咧咧地撵出了茶局。

“妈,现在的老师跟以前可没法比,以前老师就是教书育人,现在老师就是图寒暑假。”二嫂在客厅接话。

孙竟成偷看一眼孙佑平,人四平八稳地喝茶,压根不搭理他。

“前俩月你张姨家的孙子在学校磕了,她妈去学校不依人老师,你说孩子间打闹磕了碰了多正常。总不能一个个栓凳子上吧?”

他嫌无趣儿,看看时间,催周渔回家属院。上午俩人商量好,前半夜在诊所,后半夜去家属院。

厨房里又继续刚被打断的话题,大嫂埋怨如今学校怕担责任,都取消了孩子的春秋游。孙母则说如今老师的地位远不如从前受尊重,“他们上学那会儿,我啥时候看见老师都一副感激不尽的姿态,遇上秋收我都让老大去帮老师掰玉米,家里孩子有难处,还有老师帮忙垫学费。”

对比起孙家的喧闹,家属院则清净多了。就两口人,烧四样菜都吃不完。饭后陆续有小孩放烟花,有些声儿响,还惊得奶奶哭了好一阵,说是打仗了。冯逸群领她下去看,她看见放烟花的是小孩,才笑逐颜开,说天上的星星都炸开了花。随后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小孩,非站孩子堆儿里看。

孙母听见,让她少说闲话。

周渔来家属院的路上,正好看见奶奶仰着头看烟花,周渔喊她,她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仰头看烟花。

大嫂啐她一口,骂她老不正经!

孙竟成从后备箱拿了几只烟花,哄着奶奶去偏僻的地,说在闹区放会被警察抓。一家人驱车去郊外,奶奶很高兴,说炸开的烟花除了像星星,还像玉米花。她早年给周祈做过玉米花,一粒粒玉米在热锅里翻腾够了,就一个个砰砰砰地爆出白色小花。

周渔面红耳热,大嫂见状,说二嫂没个当嫂子的样儿。二嫂伸着那双猩红的长指甲嗑瓜子,一脸无畏,“大嫂,你跟大哥也快没了吧?”

想到玉米花,笑声戛然而止,忽然又慌起来,说要回家,周祈还在家里。冯逸群安慰她,说周祈去他姥姥家上学了。

……

奶奶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又高兴起来,说上学好,他姥姥那儿能上学,咱这儿不好,学校都不收。

周渔里面穿了旗袍不方便,孙竟飞借给了她件衣服换上。二嫂无意看见周渔后颈的咬痕,口吐虎狼之词,“小几岁精力就是不一样,我跟老二都快没性生活了。”

冯逸群望向窗外,没再接话。

拍完照男人们就散了,各忙各的;孩子们则被孙母赶鸭子似的,轰去了一个房间玩儿;女人们开始准备年夜饭。

周渔也难过,放在膝盖上的手被孙竟成握住,他一面开车一面同奶奶聊。到了空旷的地方,孙竟成把烟花摆好,奶奶趁其不备,俯身点了个烟花,扭头晃着笨拙的小身子就跑,嘴里大喊:“炸到屁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