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竟成看她，她也回看他，俩人就这么干看着。气氛开始有一丝丝微妙的变化，孙竟成有点无所适从，也开始懊悔，刚应该顺着杆子爬。在她问“给你示范一遍？”时，自己应该铿锵有力地回个“好！”而不是什么劳什子：“如果你方便的话。”
……
他们俩都不是重欲的人，协议离婚前也就每周两次。更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并非身体欠佳，而是他本能地不喜欢被身体上的欲望牵制，时常有意压制。
“不方便。”
他把一条腿伸出了被窝，压在她的被子上，周渔提醒他，“越界了。”俩人从协议离婚的那一刻开始，就同时解除了身体上的亲密关系。
“如果你方便的话。”
孙竟成没听见似的，一手撑着脑袋看她，“女人至少每年要做一次体检。”
“给你示范一遍？”周渔看他。
“我们学校有组织。”
孙竟成虚心请教，“你是怎么隔着睡衣脱下内衣的？”
“学校不行。要那种深入性地全面体检。”孙竟成说：“像乳腺、宫颈、子宫内膜、卵巢……”
周渔面向他睡，不给他数。
“你还懂妇科？”
“我正数你后颈的小绒毛……”
“都懂点。”
“睡不着数羊。”
“你真全能。”周渔夸他。
“睡不着。”孙竟成如实回答。
孙竟成点点头，接受了，“我从小就全能。”说完挠挠脸，看她，“你是不是偷偷暗恋过我？”
孙竟成睡不着，一直看着她的后脑勺。她头发有点自来卷，后颈发根有一团团柔软细腻的绒毛。想着他就摸了上去，周渔回头看他，“你睡不睡？”
……
周渔关了大灯，开了床头灯，朝他道晚安，背过身睡觉。
周渔懒得理他。
孙竟成不科普了，缩回被窝裹好被子。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孙竟成很笃定。因为周渔偶尔看他的眼神，给他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没扔好……一个罩杯在椅子上，一个罩杯悬在半空……而那薄如蝉翼的蕾丝，让他想到了舞女的假面。
周渔无视他，闭眼睡觉。
科普着科普着……只见她双手不知怎么一捣鼓，从被窝里摸出一个黑色蕾丝胸衣，直接扔去了一侧的椅子上。
“承认吧，这有什么？我十二三岁就暗恋音乐老师了。”
孙竟成壮着狗胆，趴在枕头上给她科普怎么有效预防乳腺癌的小知识。他完全本着医者仁心，一副专家讲座的姿态，无任何的亵渎。
“你真早熟。”周渔回。
因她脸蛋酡红，倒显得那一眼百媚千娇，不具备任何的威慑力。
“早熟就早熟呗。”孙竟成扯扯她，“承认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周渔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承认什么？”
他顿时哈哈大笑，开心了起来，还说睡觉时穿内衣不好。
“承认你暗恋我。”
就在这一刻，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孙竟成莫名其妙地认为她软了下来，不再张牙舞爪和具备攻击性。为了证实这一想法，他伸手摸去了她被窝，本想摸她手，不想摸了团软乎乎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反手打了一巴掌。
“暗恋你有什么好隐瞒的？”周渔说：“我这人敢爱敢恨敢做敢当，我以前暗恋过你发小，真没暗恋过你。”
周渔也躺回了被窝，没吭声。
……
“你跟我吵架时扔了一块，用卫生纸裹着。”孙竟成较真儿。
“你这人没劲透了。”孙竟成收回了腿，不理她。
周渔「嗯」了声，“我没扔，都在冰箱里。”
“你这人真小心眼。”周渔说他，“我不过就是没暗恋过你，你就生气了？”
孙竟成躺了另一个被窝，说：“带鱼是我特意交代我妈给你炸的，你不吃可以给我吃，但不能扔。那是我妈的心意。”
“我没生气。”孙竟成反驳，“我是觉得你这人没劲儿。”
周渔合了书，想说买手机号需要实名认证，也想说婚姻里没有人会是傻瓜，但最终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你就是太自信了。”周渔不依不饶，“你上大学那会留个披肩发，你觉得文艺透了，现在看油腻死了。”
卧室里周渔靠在床头看书，他看了一眼，先去洗漱好，出来坐床沿说：“我不会当面跟我发小说，但我会买个新号告诉他。总之我不会让他像个傻瓜一样蒙在鼓里。”他有自己的坚持，他认为身边人都知情，只有当事人不知情，这才是最大的伤害和笑话。
“你在我心里就是油腻男青年。”
他想是不是该把车换了？
“你没暗恋过我就算了，还往死里踩我？”孙竟成气了，“我招你了？”
孙竟成打了大半个钟就回了，出够了汗，也发泄完了。回去的路上他想着该怎么跟周渔沟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动辄就吵。而且他发现只要从诊所聚完餐回来的车上，俩人没不吵的。
“我那么油腻，那么不招你待见，你嫁给我干嘛呀？”
“你就是操心太多才失眠。”孙父出去卫生间洗漱，半天回来关了灯，“睡吧。”
“你先问我的。”
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孙母才压下那股哽咽感，说：“她才气不着我，我是想了点琐事儿。”
“我怎么那么欠呀。”孙竟成骂自己，“我就是憋得蛋疼！”说完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孙父出去烫了两袋中药，治疗失眠的，老两口坐床头喝。孙父看她眼皮肿着，问她，“老三气你了？”
周渔推他，他抱住她装死。
“还没呢。”孙母把枕头一竖，靠坐了起来。
小一会儿，周渔说：“你重死了。”
孙佑平也关了门上来睡觉，换家居服的时候问孙母，“喝药了么？”
孙竟成没做声，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纵容，他静静地抱住她，用心感受她，从未感觉俩人的心距离这么近过。哪怕两分钟前他们还在拌嘴。
柯宇回：“好的，妈妈。”
他心生感激，轻轻地喊她，“老婆。”
孙竟飞笑着回他：“注意安全，出门记得戴口罩。”
“嗯。”周渔应声。
她只得重新再拖一遍。拖完准备洗漱睡觉，看见儿子发来的小视频，他捏了一根星星烟花，跟几个堂兄妹在街上放。
他抬头看她，“你就是蓄意勾引我。”
没一会伙计喊她，递给她一瓶勾兑好的消毒液，说孙佑平交待的，让她拖地用。
“谁勾引你了？”周渔反驳。
楼下诊所也该关门了。
“你脱内衣干什么？”
等孙竟飞全部忙完，这才发现孙母不声不响地回了里屋。她把客厅也都收拾了，拖拖地，站楼梯口喊，“爸，楼上刚拖了地，晚会你再上来。”
“你说对乳房不好。”
孙母一声不吭地吃包子，喝喝茶，然后回了屋歇着。
“狗屁！你就是蓄意勾引。”孙竟成无比笃定。
说到这儿，她也想到了别的事儿，随口说：“父母老埋怨孩子不成材，也许孩子还觉得是父母把他给耽误了。”
周渔不看他，闭眼睡觉。
“你觉得周渔有教养，但人家这份教养是骨子里带的。你以前不老唏嘘，说她姥姥出身名门，当年迫于形势才嫁给她姥爷，她姥爷是她家下人吧？”
“老婆。”孙竟成又喊。
“咱们家实在太普通，把他给埋没了。”孙竟飞拧着抹布擦油烟机，说话很绝对，“父母自身能力差，就引导不了一个早慧的孩子成材。寒门出贵子就是一种奢望。”
“说。”周渔睁开了眼。
这回孙竟飞接了话，没心没肺地说：“老四是投错胎了，换一户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引导着也早成材了。就算成不了钢琴家，在医学界也是个人物。”
这回孙竟成没再说，手自然地伸去了被子里，先是搓揉她胸，然后顺着往下，当摸到卫生巾的时候大骂了一声。
别的不说，养孩子上她是最服气冯逸群的。想到这儿，她老生常谈，还是没把孙竟成教育好，如果小时候不由着他性子来，说不好现在就是个钢琴家。
周渔得逞似的大笑。
少女时期的孙竟飞就是个野丫头，整天蹬着比她还大的二八自行车来回跑。摔倒就撅着屁股拍拍土，再把自行车扶起来。她啥时候在街上看见周渔，她都不会撅着屁股干啥，她很有女相，捡东西都是侧着身蹲下。为此她还把孙竟飞打了一顿，不许她再穿裙子，每回撅屁股都险些能看见她内裤。
孙竟成咬牙切齿地看她，佯装恶狠狠地咬她，骂她小王八蛋。
“她后来长成大姑娘，啥时候都娇滴滴地站在你冯姨身后。小碎花连衣裙，红色小皮鞋，白色蕾丝边袜子，一身气气派派的……”孙母之所以记这么清楚，是当时她也想给孙竟飞置办一身，但一打听价钱，立马打消了念头。
周渔笑到不行，裹紧了被子睡。孙竟成则不依，掀开她被子直接压了她身上，来回蹭了好大一会儿，又躺好，拉过她手要她帮忙。
“你冯姨比我会养孩子。”孙母掰了口包子放嘴里，“她从小就教周渔养花儿，全都是娇气的花儿，那时候日子都难过，肚子都顾不上哪有功夫养花儿，起先不懂，这些年才慢慢懂，越是娇气的花越难养，也最打磨人心性。”
周渔骂他下流。
……
孙竟成坦然承认，他就是下流。接着把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让她用力检查检查里面有没有硬块，说男性也有患乳腺癌的风险。
“反正比你强！”
年三十那天孙竟成个王八蛋骗她，说他们家三年一合影，每回都是不同主题，今年则是民国风。
“妈，你也别太捧着了。”孙竟飞听不下去了，“周渔是不错，但远没你说的那么……”
那天早上她整整打扮了一个钟，找出结婚时的旗袍，外面穿了件及膝羽绒服，随着自称是军阀少帅打扮的孙竟成去了诊所。
“老四整天跑没个影儿，也没正形儿，我都不敢想。诶没想到……你冯姨亲自上门说，最后俩人王八看绿豆，还真对眼了……”孙母显得意，“去哪儿说理去。”
到那儿一看，大哥是一身警服，大嫂是羊绒大衣；二哥一身西装革履，二嫂则是貂皮大衣；孙竟飞最出色，裹了件孙母的枣红羽绒服，说拍照嘛，意思一下得了。实则拍照时也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
……
只有孙父孙母最庄重，穿着老二买给他们油亮油亮的貂皮大衣，坐在最前排的太师椅上。两侧分别站了四个孙子孙女，依次是：孙毓一、孙毓言姐弟；孙嘉兴、孙嘉睿兄弟。
孙母坐在餐椅上揉肩，“老早我就盯着她，想跟你二哥说，但俩人岁数差太多。”说着还掰指头算了算，“差十一岁，都快一轮了。”
后一排是儿媳和女儿：许伟华、林静、周渔、孙竟飞；末一排是儿子们：孙竟越、孙竟辉、孙竟成。
孙竟飞撇撇嘴，懒得接话，谁都比她强。
背景是「孙佑平诊所」和门前的大法桐，诊所墙上贴着门牌：幸福里南大街159号。
她嘴上也没闲着，夸周渔懂事儿，比自己的闺女强。
这是孙家合影最整齐的一次。
孙竟飞在厨房收拾，孙母把蒸好的包子一兜兜装好，然后放去冷冻柜，等回头吃了再拿出来馏。
共——一十三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