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没错，小姑娘有虚荣心正常，但要老看挂在天边儿的东西反而会害了她。”孙竟飞心直口快道：“普通家庭的孩子不适合戴奢侈品。”
“嫌我助长她的虚荣心呗。”大嫂说：“他说那不是一个学生该戴的，怕她将来只看得上好东西，又没能力得到的时候反而会害了她。”
“我当然知道普通家庭的孩子不配戴奢侈品。”大嫂笑了声，回她，“但毓一很懂事，从来没要过这些，是我想留给她而已。”
“大哥骂什么？”二嫂不解。
“当时我就回了你大哥，说你看竟飞，随便给柯宇买一双限量版球鞋都一两万，你女儿戴一条她二婶给的项链怎么就上纲上线了？”大嫂给香菇改刀花，缓缓地说：“后来想想你大哥也对，自己没能力给孩子买，最好也别捡别人送的，省的给她一些妄念。”
大嫂也觉得这手链适合毓一，小心地装好，随口说：“上回你给我了条四叶草，我没舍得戴，留给了毓一，最后招你大哥了一顿骂。”
“老四一年赚八万你笑得直不起腰，你呀，是混出头了，如今有多少本科生年薪还拿不了八万。”大嫂不软不硬地给了她几句。
“你配你配。”
丈夫在的时候无所谓，这些姐妹不会说话就不会说话，她不同他们一般见识。如今她处境不同了，再不说两句，越发被人瞧不起给欺了去。
“这话我不爱听了，少女怎么了？”孙竟飞说：“我不配戴少女的东西？”
孙竟飞先是一怔，忙往回圆，“哎呀大嫂！这不都自家人一块胡扯淡么，我要敢在领导和客户面前这么随意，早被人暗地里弄死了！”说着捏了个圣女果喂她。
二嫂应她们，“哪儿那么多，就剩这一套了。这也不适合你们啊，太少女了。”
大嫂吃下，笑了她一声，说也不晓得她以前怎么带团队了。
孙竟飞和周渔在那儿试戴首饰，顺便问她还有没？
周渔则在一侧削丝瓜皮，没接她们话。往常她也是听得多，接得少。
孙母早她一步把遥控器给藏了。才34度的天，就热着你了。
二嫂嫌热，朝她们说：“我怀疑空调遥控器被妈给藏了。”
“搞活动的东西，能贵哪儿去？”二嫂说着四下找空调遥控器，太热了。
“我藏那干啥？”孙母耳尖地在阳台听见，等晾好衣服，也佯装四下翻找。
大嫂看了眼首饰盒上的logo，问她，“不会特别贵吧？”
“您怕费电呗！”
楼上二嫂也来了，她正好在附近办事，忙完就先来了。顺便拿给大嫂一套手链和项链，说是之前五一医美中心搞活动剩下的，夏天到了，让毓一戴着玩儿。
“电才值几个钱？”孙母嘴硬。
……
“我妈在家也不舍得开空调，我说一度电才多少钱啊？她不听，非得客厅有三五个人了才开，要是就他们老两口，热死也不开。”二嫂笑说。
周渔拎着东西准备上楼，被孙竟成喊住，要她帮忙倒一杯茶。可累坏他了，扛了那么一大包，手都勒红了。
“我可没不舍得，我是找不到遥控……诶、找到了。”孙母说着让她们看，“找到了，现在就给你们开！”
她在路边车位停好下来，远远就看见那对父子不知从哪儿回来，孙佑平背着双手走前头，孙竟成扛了一包东西跟在后。周渔站那儿等他们过来，随着他们回诊所，然后拿出买给孙佑平的老布鞋，孙佑平点了个头，也没做什么表示，穿好大褂就开始接诊。
厨房里笑作一团。
她正在新区拆洗收拾，收到冯逸群微信，说她上回给奶奶买的鞋很合脚，让她再买两双夏天的。等柯宇作业都写完，她开车载着他来诊所的路上顺便给买了。
这种伎俩孙母每年夏天都要上演一回。
周渔可不觉得夏天好，晒死了，每天要在烈日下无数次地奔走在教学楼、办公楼、食堂之间。如今才刚入夏，她不过下车给奶奶买鞋的功夫，就已经微微出汗了。
饭桌上大家逐渐无视孙佑平，开始边吃边聊。孙母说昨天去乡下吃满月酒，听说一房远门亲戚的小孩没了。“才十来岁，因为夜里睡觉打呼噜，医院给她脖子不知哪儿动了手术，手术失败就没了。”
夏天好，有蝉叫，树荫下有哗哗地搓麻将声，街上有清脆地叫卖豌豆凉粉声。
“说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医生操刀失误才没的。拉咱们这儿的大医院，医生说救回来也是个植物人。这家人又把孩子拉回了他们出事的医院，协商着谈赔偿的事。”
孙佑平说完无话，孙竟成也没再找，父子俩沿着街边树荫缓缓去了仓库。
“小孩不救了？”大嫂诧异。
孙竟成听说了，去年孙嘉睿撺掇毓言拿了仨蝉壳卖给孙佑平，孙佑平给了两块钱，他们俩还不卖，又把蝉壳拿去别的药房卖，最后被撵了出来，只得又找孙佑平讨价还价到五块。
“说救回来也是植物人，家里就不救了。”
“暑假孩子们都放假了，会去摸蝉壳卖给我赚零花钱。”
“这不是手术失败，是医疗事故。”孙竟成总结。
“怎么了？”孙竟成往前两步，同他并肩行。
“反正不管是啥，孩子就这样没了。”孙母唏嘘，眼泛泪花地夹菜。
不等他找，孙佑平又说：“暑假就有得闹了。”
“我跟你们说，咱妈在酒席上说我离婚了，当下就有人给我说亲……”孙竟飞看向孙母，“妈，那男人家里干啥来着？”
孙竟成点点头，继续找话题。
“父母是干洁具的吧？”孙母想着说：“好像是做马桶浴柜厂？”
孙佑平止了步，缓缓仰头看法桐，说：“快了，估计六月底吧。”
“然后呢，你见了？”二嫂问。
仓库不远，离诊所三五百米。路一侧的法桐已枝繁叶茂，有斑斑驳驳的光落在孙佑平身上。孙竟成望着父亲的背，绞尽脑汁地想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如：几月才有蝉叫这种蠢问题。
孙竟飞放了筷子，“当下就见了！那男人就坐我隔壁桌……最后还加了微信。”
自从孙竟成跟着他学，所有事他都亲力亲为，每一道药材的名称功效他都仔仔细细嘱咐一遍。尽管大部分的药材孙竟成都滚瓜烂熟。
……
孙佑平趁这会不忙，脱了身上的大褂，喊上孙竟成去仓库。大量的药材都在仓库，品种也最全，某些需要特殊贮藏的，一般要用到才会去取。
“这么速度？”
没正形儿，少家教。
“话赶话赶那儿了！”孙竟飞很激动，挥着胳膊说：“皮相不错，但一看就不是个正经货色……”说着被孙佑平清嗓子声打断。
……
孙竟飞识相，收了动作，“不像个正经过日子的人。”
孙竟飞朝孙佑平施了个公主礼，“好的父皇殿下，儿臣这就告退。”一路退回了楼上。
“咋不像了？”孙母说她，“我看你还不像个过日子的。”
孙竟飞大笑，孙佑平闻见动静把她撵出去。药房重地，闲人免进。
“结果呢？”二嫂很着急，让她们说重点。
孙竟飞正跟他腻歪，有个病患看见夸他们夫妻感情真好，长得也有夫妻相！
“结果咱妈就给了中间人微信，回来的车上对方就加了我。”
……
“你们聊了？”
孙竟飞抱住他腰，“我亲弟弟真好！”
“我当时正开车，没回他。”孙竟飞说：“我们就不可能，先不说我还没拿到离婚证，我堂堂一省会女青年，下嫁……妈，那是十八线乡镇吧？”
孙竟成要呕了。
“看把你拽的！”孙母看不惯她，“人乡镇是出了名的富裕，还容不下个你？再说这男人在我们这儿开了……就是医院跟养老院连一块的叫啥？”
“弟弟，咱俩要不是亲姐弟，我绝对要嫁给你！”
“医养结合养老院？”
……
“对对！好像形势很大！”
“弟弟，你身材真好！”
“厉害呀，没一点人脉养老院都批不了！”二嫂坐直了身子。
……
“不是他自己的，是好几个人融资。”
“弟弟，你穿白大褂真帅！”
“那也很厉害呀！对方多大了？”
孙竟成没理他。
“好像36？比我小两岁。”孙竟飞说。
孙竟飞回卫生间洗手，觉得心里不得劲，原本没有事的事儿，这都什么事！想着下楼去找孙竟成，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本和笔，正在百子柜前一抽屉一抽屉地记录药材。她过去碰碰他，“诶，弟弟。”
“离婚茬儿？”
“没事找事！”
“离好几年了，没生小孩，怪利索。”孙母说。
“妈你掺和啥呀？多大点事儿。”孙竟飞服了，“我们姐弟间这样玩笑惯了，谁也不觉得有啥，反倒被你这么一说跟多严重似的……”
“那可以呀！”二嫂再次惊叹。
“别跟我说话了！”孙母烦她，“周渔都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带头戳你弟弟？”
“算了吧。”孙竟飞撇嘴。
“我就是玩笑。”
孩子们都没在家，去了老二的饭店，孙母见柯宇不在，放开了说她，“你还净挑别人，你这个年纪带个15岁的儿子，还想找啥样的？”
孙母心疼儿子了，瞪孙竟飞一眼，“缺家少教！有当姐的大样么？哪有这样笑话弟弟的？”
“我这年纪有个15岁的儿子犯法了？”
大嫂悄悄吐舌头，忙择手里的菜。
“不犯法，但不好嫁！”
孙竟成捏了块餐桌上的糕点吃，站了会就下楼了。
“我就没打算再婚！”
孙竟飞准备回，影见门口的人，顺势溜去了厨房阳台忙。
“你爱婚不婚。我就是跟你说，别整天眼皮子朝天，笑话完这个笑话那个。”孙母还对她早上笑话孙竟成的事耿耿于怀。也对她在厨房跟大嫂说的那番话不满。她在阳台全听见了，只是不好搭腔装没听见。
大嫂也是震惊不已，确认，“一年赚了八万？”
“你就会没事找事儿！”孙竟飞服了，她一直都在这儿活场子，让大家都愉快点，孙母张口就给搅黄了。
“老四去年赚了……”孙竟飞说不下去了，蹲在那儿笑个不止，勉强伸了个数，“赚了……八万……”
“吃饭都少说话。”孙佑平放了筷子，漱漱口，下了楼。
“说就说，别一副尖嘴猴腮样儿。”孙母嫌她心术不正。
餐桌上大嫂、周渔，和孙竟成都没怎么说话。
“我是没考上，可我当销冠那一年拿到过120万！上帝为我关了门，但我破门而入！你老四儿子呢……”孙竟飞说着压了声，“妈，跟你说件事。”
大嫂是因孙竟飞的那段话让她不舒服，尽管俩人还说说笑笑，但她心里还是多少不痛快；周渔是刚知道孙竟成去年赚了八万，而这话又是听大嫂和孙竟飞说，她不是很舒坦；孙竟成是单纯觉得累，不想说话而已。
“去一边吧。”孙母撵她，“好歹他还能考上大学，你咧，屁都考不上！”
孙竟飞要是知道自己一句话惹这么多人不舒坦，憋死她都不说。一个个心思可真多，她就是同家人闲聊说到那儿了。
“妈，他除了会玩儿，他还会吃！”孙竟飞添油加醋。
出于说错话的心态，饭后孙竟飞独自包揽了所有洗刷工作，那么一摞摞碗碟，她站那儿挨个洗。孙母要给她搭把手，被她撵了出去，说自己洗，让她们都歇着。
如小儿子，小时以为他是个大材，天天要他去练琴和学习，那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拿过区优秀学生。谁知，哼、中学后学这儿学那儿，玩这儿玩那儿，学业一落千丈，钢琴也荒废了，最后除了会玩儿啥也不回。
孙母轻戳戳她脑门，“说话动动脑子吧，现在家里不比从前了。”
孙母很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孩子该玩儿的年纪你逼着他学习，等他真正要学习的时候就厌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用孙母的话：读书是讲材料的，有些小孩就是那块料，趴家里学习撵都撵不出去。有些你把他订椅子上，他该不学还是不学。
大嫂在卧室给孙毓一写信，写她一切都好，弟弟很好，爷爷奶奶身体也好。又写了些私房话，最后叮嘱她收到饰品后，要向二婶发个微信道谢。
作业——要留在最后一刻写才好。
她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活动赠品，是老二特意买的。年前家里聚餐时，毓一提过这个品牌，说他们家的饰品很漂亮。她原打算生日时买给她，不算很贵，一条手链三两千。
一早仨小孩跟着孙佑平练完广播体操后，哗啦一下跑开，完全不理会喊他们写作业的大人。
写完信她装好和饰品一起发出去。她们母女都是情感含蓄的人，谁也不好意思当面或发微信说些什么，有些话写信纸上更妥帖，不需要对方及时反馈，收到即可。
周六孙母去乡下吃满月酒了，家里的聚餐就改到了周日。
发完快递回来的路上她想到孙竟越，那个承诺过她无数次全家旅行，却一次也没做到就离开的丈夫。她在暗处的长椅上缓缓坐下，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