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竟飞没吭声，也没告诉他该怎么换，就站那儿仰着头看他换，随口问：“要不我送你回去？”
孙竟飞搬个餐椅去客卫换灯泡，昨晚上就烧了。换灯泡这种小事难不到她，早年出来工作不想住家里，她租房时学会了很多生活小技能。什么通马桶、换灯泡、往墙上钻孔，这些活都不在话下。她刚踩上椅子，柯宇就要她下来，自己拿着灯泡研究着上去换。
“不用了。我坐爸爸的车吧。”
孙竟飞做好了早餐喊他，俩人餐桌上沉默地吃饭。吃完柯宇收拾了几件衣服，柯勇说十点来接他回爷爷家。收拾完他蹲去阳台上洗衣物，一盆泡了袜子，一盆是内裤，漂洗好用热水烫。这是小舅教他的。
“想回来了我去接你。”
那边柯宇早起床写卷子了，近一段太热，他都趁早上凉快了才写。白天被孙竟飞撵出去跟同学踢球，说他脸上爆痘就是闷家里写卷子写的了。出去运动运动，排排汗也利于长个儿。
“嗯。”柯宇应了声。
孙竟飞不管，她就要庆祝。发完在床上一个大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刷着牙无意扫见乱糟糟的床，想到孙母说她起个床像狗出窝，她含着牙刷去理床，边边角角都抻平。
孙竟飞沉默了会，说：“对不起。”也不说对不起什么，她相信柯宇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对不起。
孙母回她：“看你多光荣。还庆祝。”
他换好灯泡下来，洗洗手搬了餐椅回原位，随后挎上背包换鞋子。孙竟飞看见被他踢开胶的球鞋，说回头多给他买两双。
孙竟飞一早群里@周渔，问她啥时候回？周渔说下午。她说那晚上聚，她拿到离婚证了，庆祝一下。
“先不买新的，拿去修一下就好了。”
原计划也是这样，来陪她一晚，隔天一早就回去工作。但来到发现她不需要自己陪，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为此大感失落。
“行。”孙竟飞也换了鞋子陪他出来。
孙竟成同她保持着距离看着她回酒店，才去了附近宾馆开房。然后隔天天蒙蒙亮，他就约车去了高铁站。
“开学的鞋子我网上买好了，老师要求穿回力。”
周渔回：“明白。”
“行。”
孙竟成叮嘱：“一个人独自出门，遇见危险时刻什么都不重要，保命最重要。”言外之意没点透。
母子俩下楼，去小区门口等柯勇的车。天热儿，等了有五分钟柯宇催她，“妈你回去吧。”
周渔回：“好。”
“不急。”
孙竟成回：“以后节假日咱俩一起，寒暑假你自己出来。”
“你要没事儿的话，鞋柜里还有两双球鞋，你一块帮我拿去修吧。”柯宇抬脚比划，“都是这儿开胶了。”
周渔回：“还挺好的。”
“好呀。”孙竟飞顺势拐着他胳膊，问他，“要不要喝冰镇可乐？”
孙竟成静静地听完，回她：“喜欢一个人旅行吗？”
柯宇摇头，摸摸脸上的痘，“姥爷让我少喝。”
周渔起身去了海边，举着手机录了很长一段的海浪声给他。没说别的话，只这一段海浪声。
孙竟飞看他略长的头发，“回来妈妈给你剪头发。”
孙竟成笑笑，没回。看见周渔开心，比他自己开心都要开心。
“好。”
周渔回：“毛病？”
远远看见柯勇的车打着转向过来，孙竟飞交代他，“要是想回来随时给我打电话。”
孙竟成再喊：“老婆！老婆！”
“哦。”
周渔回：“嗯！”
孙竟飞看着他上车，等车消失了她才折回家。柯宇从上车就没主动说话，柯勇问一句，他答一句，不问他就不说。
孙竟成又喊：“老婆！”
两个月前柯勇私聊他，问他想跟谁，也为争取他讲了一番漂亮的话。上半段说无论选择谁都行，都是爸爸最爱的儿子。下半段就说跟着孙竟飞，就怕她粗心大意的性格照顾不好他，明褒暗贬地指出她身上的诸多缺点……
周渔回：“嗯。”
当下他就厌烦了，回复：“你说我是你最爱的儿子，可你还是在外面生了女儿！”
孙竟成看她躺沙滩上，心满意足地喊：“老婆。”
【你跟爷爷奶奶都怪罪我妈，可明明犯错的是你！背叛家庭的是你！从你们开始协议离婚，我妈就没说过你一句不好，一直都是你在为自己开脱辩解！我妈再不好，她都是真心爱护我的妈！你呢？你开着我妈买给你的豪车，出去养小三生小孩，还说我是你最爱的儿子，还说我妈处处失职？我姑姑和大伯他们买房不都找我妈要折扣吗？你领导和同事买房不也找我妈要折扣吗？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说我妈！】
周渔回：“我也想你。”
真正令柯宇爆发和绝望的，无论谁说母亲的失职他都不会特别难过，但唯独不能是父亲！
孙竟成回：“想。”
孙竟飞回楼上收拾了开胶的球鞋，朝孙母打听了修鞋铺，拎着鞋子就去了。路上收到回复信息，她看了眼，从修鞋铺出来就近去了地铁口。
周渔回：“好好说话。”
她坐在车厢里的长椅上，盯着脚尖看了会，又漫无目的打量周遭乘客。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裤子上被月经染红，她脱了身上的薄衬衣，提醒她围在腰上。她也不在意身上只剩一件吊带背心，肩带细，不雅地露出了黑色胸衣的宽肩带。
孙竟成回：“废话。”
出来地铁，她目的明确地直奔酒店，开了房，房号发出去，然后上楼回房间。二十分钟后蒋劲敲门，她开了门，朝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洗过了，你洗吧。”
周渔撩撩头发，索性躺在沙滩上回：“想我了吗？”
……
孙竟成很开心：“我就知道！”
俩人断断续续聊了两个来月，百无禁忌，什么都聊。聊天内容毫无目的，不是聊骚，单纯就为打发时间的胡扯淡。她有一套自己的处世方式，能不能和对方交心，这要看自己能不能在他面前暴露缺点。她在职场有职场的处事原则和说话方式，一旦脱离职场，她说话就不想费脑子。特别是在家人面前，有什么说什么，说错话弥补就行了，这没什么大不了。她也知道自己嘴欠不讨人喜欢，没所谓，她的存在就不是为了讨谁喜欢。
周渔感到暖心，回他：“没给。”
这两天她忽然同蒋劲聊出点意思，她就说拿到离婚证了，想庆祝一下，问要不要来一场？
孙竟成回：“敢放心你独自出来玩儿，我就不怕。”
蒋劲问她：“多久没做了？”
周渔笑出声：“切……别太自信。”
她回：“至少十个月。”
孙竟成回：“给了我也不怕。”
蒋劲回：“我是三个月前。”
周渔回：“我给了。”
她问：“有女朋友？”
孙竟成拍拍手上的沙子，回她：“然后呢？”
蒋劲回：“没。”
周渔又回：“我刚在篝火堆旁跳了舞。有个很帅的男人要我微信。”
她回：“我酒店等你。”
孙竟成也埋头刨沙坑，脱鞋褪袜，把脚稳稳地放进去。俩人间隔百十米，周渔坐在明处，孙竟成坐在暗处。
然后就来了。
周渔回：“玩沙子，把脚埋在沙坑里。”
蒋劲去洗澡了，孙竟飞趴在窗口抽烟。抽完见他出来，她摁了烟头脱衣服奔主题，蒋劲阻止她，“让我先喘个气，喝口水。”
孙竟成回：“好！”回完看向周渔，不知她在干什么，又问：“你在干嘛？”
“你喝吧。”孙竟飞让他喝。
他把这些话细说给周渔，周渔回他：“回头找个好时节，我们全家自驾出来旅行。”
……
因为这句话，还被他们姐妹笑了半天。如今回想，他们的笑有多么地残忍。
蒋劲喝着水，看见床头的几盒套，问她，“你买的？”
他想到母亲坐高铁去北京看毓一，那是她生平第一回出省，她回来直惊叹：高铁站那个……那个机器可真高级呀！连车票都给省了！刷一下身份证就过去了、刷一下身份证就过去了！
“我多买了几盒，挑你喜欢的。”
孙竟成忽然间觉得不公，不止为周渔感到不公，也为母亲和大嫂她们这种常年困在家庭里的女人而感到不公。他以前想去哪儿就去了，随时回来家里都有可口的饭菜，他从未认真地看待过母亲为家庭牺牲的一切，因为她一天天沉默无声地付出，让他误以为这些牺牲是理所应当，是她生而为母的天性。
……半天，蒋劲回她，“你可真贴心。”
周渔回：“好。”
孙竟飞催他，“快点喝。”
孙竟成看了半天屏幕，回她：“以后寒暑假我没空，你就自己出来玩儿。”
……蒋劲不紧不慢地拧上瓶盖，“你真没干过这事儿？”
周渔很满足了，回他：“这两天就够了，妈一个人在家照顾不来奶奶。”
“头一回。我跟前夫初恋就结婚了。”
孙竟成很想她回，但看她安逸地坐在那儿吹风，说：“难得出来，多玩儿几天。我去妈那儿吃饭就行。”
“你要后悔了可以……”
周渔坐在了沙滩上，回他：“我明天下午回。晚上给你煮好吃的。”
“我没后悔。”孙竟飞反问他，“你后悔了？”
孙竟成原本回：“随便吃了点……”删除，重新编辑：“吃了。”
……
周渔回：“挺好的。”接着问他：“吃晚饭了吗？”
他放了手里的水，过去揽住她腰，想酝酿些缱绻旖旎的气氛，但同她那双初生牛犊的眼睛对视，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她给火辣辣地吻住。
孙竟成见她脸上笑没落，问她：“玩得开心吗？”
——什么世道！
周渔拿着手机出来人群，回他：“不怕了。”
正干柴烈火箭在弦上，孙竟飞感觉体内一大股热流，接着就听见蒋劲大骂。
等他们结束，那个同周渔共舞的男人好像要她微信，被她笑着婉拒了。这时孙竟成回她微信：“不怕海水了？”
孙竟飞也不知道她会这一刻来例假。她例假经常不准。她回了浴室洗澡，也等着蒋劲给她买卫生巾上来。
他站在那儿看着，他敢保证，如果此刻上前给她的绝对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惊扰。想着他就绕去了远远的地方。
等他买好上来，她一切收拾妥当从卫生间出来，看向坐在床沿的人，“等我例假干净了再约。”
……
……
孙竟成忙完工作背着包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周渔笑得很开心，跟人手拉着手地围着篝火堆跳。也许是气氛使然，她还独舞了一曲，跳着跳着还有个男人与她共舞。
“行。”蒋劲也卯上了，直勾勾地看她，“干净了再来。”
发完信息，她朝着篝火堆去，一圈人围着又唱又跳。她原想站在一侧静静地看，不妨几个年轻人朝她招手，也拉她参与进去。
也没啥事儿，俩人退了房去找吃的，路上闲扯淡，先是说到孙竟飞儿子的抚养权，接着又扯到蒋劲之前的对象都小，至少小他六七岁。
夜晚的海边很热闹，有人露营，也有旅行团组织的篝火。她远远地望着，手拢拢被吹散的头发，拿着手机录了小视频发给孙竟成，也同他说：“我昨天跟渔民出海了。”她小时候在游泳池里溺过水，后来一直都怕水。
正午的太阳毒，孙竟飞一只手在额前遮阳，“你喜欢年轻的？”
她也逐渐领悟到了独自旅行的妙处。
“偏好吧。”
她在海边宿了两晚，白天看日出随渔民出海，捞了海鲜回来自己煮着吃，夜间就吹着海风沿着海边独自散步。一散两个钟，惬意和安静极了。
孙竟飞不置可否。
她没去太远，去了邻省的海边。尽管她一直怕水，但还是相当喜欢听海浪声。
等在红绿灯口，蒋劲低头看她，说她有一种独特的美，如果演戏，她扮男相要比女相惊艳。她五官太端正英气了，尤其一双眉眼。
孙竟成还是没能抽出空去华山，周渔就自己背着包出去了。
孙竟飞没做声，仰头看看他，问：“是赞美吗？”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
“当然。”蒋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