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渔灵机一动，回了车上领出那套格子家居服，去了孙佑平的看诊台，“爸，我刚跟竟成逛街，看到套家居服觉得适合您。我原本想买素面的，竟成说您喜欢大格子。”说着掏出来让他看。
她拎了床品下去，站那儿同孙佑平小聊。孙佑平越过她，看随着她下车的孙竟成，清了声嗓子，扭头回了诊所。
孙佑平没多余表情，指着一侧，“嗯，放那儿吧。”
周渔斟酌着，说他初二回来就有点情绪化，估计是发现了什么不能承受的事儿。话都到这份上，孙竟成都没听懂，周渔准备点破，见孙佑平从诊所里出来，站在路边活动四肢。
孙竟成站在楼梯口，很不屑周渔的行为。家居服明明是买给自己的，转身就被她借花献佛。等她过来俩人上楼，他悄声说：“马屁精。”
周渔倒很乐观，说如今的少年比上一代强，已经开始要求人格平等了，这是好事儿。孙竟成觉得他最近有点情绪化严重。
“我拍我自豪。”周渔说他，“你呢，马看见你就躲远远的。”
孙竟成看他回诊所，看他房间灯亮，什么也没说。
……
“你们还老埋怨姥姥姥爷，说他们怎么怎么样，其实你们跟他们一样，从来没有拿我们当一个平等的人格对待。你们一直都在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们！”柯宇说完就愤怒地下了车。
上了楼，看见孙竟飞坐在沙发上敷面膜，孙竟成反手就接过周渔手上的床品，喊，“妈！妈您在哪呢？”
“可我们有自己的压岁钱，有能力也有权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柯宇说：“以前我还觉得你懂我们，跟我们是一国的，其实你跟我爸妈都一样，把我们当无能儿看待。”
“咋了？”孙母在卫生间应声。
“你们不是没赚钱能力……”
“您快出来呀，看我给您买了啥！”
……
“金子？”
“我想自己偷偷买条内裤，我妈就拿出来在我腰上比划，然后抢着付钱。”
……
回诊所的路上孙竟成说孙毓一，以前还是小不点儿，如今眨眼就成大姑娘了。柯宇就说他，“小舅，你跟我妈一样，去哪儿都爱摆阔。”
孙母出来，孙竟成让她看怀里的四件套，夸面料、夸质感、夸花色。孙母很高兴，老早就想买，一直没得空。手在面料上摸来摸去，“不便宜吧？”
饭后他们先送孙毓一回家，她买了两套如意的春装，不贵，千把块钱。孙竟成要付款，她如何都不愿，非自己掏。
周渔说：“打五折，原价一千二。”
周渔撩撩莫须有的碎发，下电梯，直奔家纺店，再不搭理他。
孙竟成看她一眼，硬生生把新款一千二给咽回去。
……
“哎哟，那可真划算！”孙母笑得合不拢嘴，“前俩月你表妹出嫁，你姨给置办的这种料子都一千五，一分也不少，心疼死她了！”
周渔看看他修长的手，拉了过来跟自己比比，随后就握住了。孙竟成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声音之脆，惹的电梯上所有人侧目，“你想牵我手就直说，跟谁学的虚晃一枪再握住……”
“小渔最会挑东西，料子好还划算！”说着斜了孙竟飞一眼，“不像有些不会过日子的，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我俗我光荣。”孙竟成引以为傲。
“妈，我是路边的杂草？闲着没事就踩一下？”孙竟飞服了。
“你都够俗了。”
……
“你不是说俗点好，容易快乐。”
孙竟成很得意，问：“妈，您觉得四个孩子里谁最有孝心？”
“俗死了。”周渔说。
孙母毫不犹豫，“你们两口最有孝心！”
俩人前后乘步梯，周渔回头看，他正仰着头看天花顶上的装饰，然后指着说：“回头把我们卧室顶也装成小星星。”
“我见过男人替老婆邀功的，还没见过抢老婆功的。”孙竟飞无语。
“好。”孙竟成随她下去。
“有本事你也抢。”孙竟成不以为耻。
“我们去对面转转？”周渔指着三楼的一家家纺。
“呵呵、呵呵。”孙竟飞冷笑。
“我老婆真聪明。”孙竟成夸。
“别阴阳怪气了，整天就你事儿多。”孙母说完她，抱着四件套就回了卧室。
……
周渔也去上卫生间，等出来，那对塑料姐弟又黏糊在了一起。
“你傻呀，这是防人往下跳。”周渔说。
周渔喊她，“姐，我们约好后天带柯宇和毓一去滑雪。”
“这么高怎么会掉下去？”孙竟成指指到她胸口的防护栏。
“好啊，去哪儿？”
“主要是防人掉下去。”周渔说。
“嵩山吧。”
孙竟成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有一层做了防护网，上面零星落了几个饮料瓶。他说这防护网是败笔，影响美观。
“行。”孙竟飞说：“正好我这几天忙新房的事儿，一直没空带他去玩儿。”
周渔不理他。
周渔同孙竟成出来，上车前孙竟成好奇，问为什么不对妈报原价。他跟孙竟飞都是买一百报五百的人。学校无论让买什么学校材料，姐弟俩都翻一倍的往上报。小学时忘记哪儿发大水，老师让大家自由捐款，姐弟俩回家拿了两块，捐了五毛。
“没事儿找罪受。”孙竟成说她，“你以前眉毛多好看。”
周渔随口说：“报便宜了你妈舍得用，而且也更高兴，何乐不为。”
“有点。”
孙竟成一怔，佩服道：“我老婆真好！”
“疼吗？”
孙佑平看他们车离开，又值班到十点，见没人才锁了门上楼。回卧室洗漱好，出来坐床沿拆开格子家居服，准备往身上套，孙母说他还没洗，他不在意，说新衣服都干净。
“别碰，还没结痂呢。”
孙母拿着去阳台上抖抖，把线头抖干净，回来又用小剪刀把领标拆了，嘟囔着大了一个码。孙佑平不在意，说纯棉的，洗一下就缩了。
孙竟成看看她，想摸她眉毛。
隔天周渔也回来家属院，天儿太好，她把冯逸群和奶奶屋的被子都抱出来，洗的洗，晒的晒，也把昨天买的两床床品拆了，全一块洗。
“行。”周渔点头。
因为一次性洗太多，阳台晾不下，她就抱去小区里晒。两树中间的绳子上晒床单，健身器材上晒枕头，阵势可大了。
“我办卡，又不是去蹭。”
正边晒太阳边听人唠嗑的奶奶看见自己的床单，惊了一下，裹着小脚就往家跑。等看见床垫下安然无恙的三个大红包，反锁了门，唾液沾在指头肚，开始一遍遍地点。
“算了，二嫂都不敢招待了。”
反反复复点了大半个钟，再确认墙角写着：7620，一毛不差，这才安了心。想想这钱放这儿实在难安心，从里头抽了张仅有的、最小20块的面值揣兜里，剩下又换了位置。
“回头我们常去。”
出来房间，把这20块悄悄塞给了周渔，反复强调，不能告诉你哥！这是我仅有的钱了！再要就没了！
“不错。手艺挺好的。”
周渔郑重收下，感激涕零。
“夸他呢，五星好评。”孙竟成活动着颈椎问：“他给你按的舒服么？”
老人家很满意，让她去买山楂糕，叮嘱她一回抿一点，一回抿一点地吃，切勿大口。
回来也没再坐，同周渔并排倚在了栏杆上。周渔问：“你写了什么？”
到傍晚又把床铺好，整个人累瘫在沙发上。冯逸群在厨房烧很磨功夫的小菜，精精致致的，一碟就几筷头，吃七八碟都不管饱。往常在诊所都是大菜，什么闷排骨、炖鸡、清蒸鱼、水煮肉……反正不管什么菜，结结实实一大盘，上面还点缀着一撮香菜。
“嗯。”孙竟成懒懒应声。其实他都没吃上两口，胃口养刁了，这家芝麻酱不行。吃着他都想去投诉，芝麻酱里面疙疙瘩瘩的，一点都不纯。想着他看见门口的意见簿，过去掀开就写：芝麻酱不纯，太假。
孙竟成闻到信也来，说中午没吃好，就啃了一块干面包。周渔不信，三十年前也许有放干的面包，如今真没有，都是松软可口的。
火锅店是在商场四楼，周渔出去就看见坐在门口排位坐上的人。她倚着栏杆问：“吃好了？”
孙竟成嫌她抬杠，不与她说话，直接去了厨房。周渔听着厨房的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母子。
周渔想了会，也放了筷子，“不着急，你们俩慢慢聊。”说完也起身出去。
过了会孙竟成下去买醋，冯逸群温和地说：“你不也能经营好？”
俩人望了会，孙竟成头朝门口一瞥，周渔看不懂，拿起筷子吃饭。孙竟成在桌下踢她，然后说了句：“你们慢慢吃，我去卫生间。”
周渔没做声。
周渔托着下巴，想笑也不敢笑，年少无知的年纪可真有意思。眼神一瞟，看见对坐的孙竟成也望着她。
她很佩服冯逸群的境界，无论自己怎么拧巴，不理她也好，无视她也罢，她都淡淡的，四两拨千斤地给拨开。
“就是！”
晚饭桌上孙竟成同冯逸群小聊，说他看了一款浴缸，尺寸小，卫生间正好能放下，以后方便奶奶洗澡。冯逸群笑说正好，她也不费功夫看了。周渔吃好，放了筷子坐去沙发上。
“你歧视我我也歧视你，撕破脸谁也不理谁多好，非强调什么价值正确，一个个弄得虚伪死了！”
晚上到家孙竟成嘟囔，说母女间有什么好拧巴的，明明又关心她，非摆个臭脸怎么怎么样……
“我也是！”柯宇附和。
周渔看他，“你谁呀？”
“就是。”孙毓一吃着糖蒜说：“你要真歧视我我还好受点，最不喜欢那种仗着优越感故意照顾我自尊，假惺惺死了。你假，我也假，大家都假一块去了！”
孙竟成盯着她，忍下所有话，拿了球拍就下楼。
“那还不如明着歧视呢！”柯宇帮她剥了掰糖蒜。
周渔站了会儿，也回卧室换衣服，去健身房练舞。场馆关门，俩人前后脚到家，孙竟成去洗澡，周渔去煮夜宵。
周渔同孙竟成没接话，这是他们小姐弟的烦恼。他们正处于这个阶段，开导没用，得自己学着接受和克服。孙毓一夹着菜又说：“这些隐性歧视也都没恶意，很多人都是无意识的，完全是受大人影响。”
夜宵煮好，孙竟成已经躺下看书，准备睡觉了。
“不是说上海生不好，是把这件事放任何省份都一样。本地生去上海肯定也只掐上海。是这个行为背后根深蒂固的阶级观，这种堡垒是很难被打破的……”
周渔站门口看他，“诶，我煮了鸡丝面。”
“打个比方，上海生只掐本地生。”孙毓一看他，“这背后就是无限的优越和隐性歧视，她不把任何省份放眼里，只有本地生能与其比肩。”
“我刚刷了牙。”孙竟成专注看书。
“什么是隐性歧视？”柯宇问。
见她转身离开，孙竟成又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出去，问她，“周渔，我是谁呀？”
“南方人嫌北方人粗俗，北方人说南方人是矫情怪。表面大家都很礼貌和谐，五十六个民族一家亲，实则存在很多隐性歧视。”
周渔抿嘴不吭。
“高中的交际圈窄，不是熟悉的人也都是省内的人，不存在什么歧视。”孙毓一说：“大学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才。你以为分数高就是优秀，可人除了分数高还多才多艺，你以为有钱人都是电视演的那种纨绔子弟，可人家不但有钱有才还见识广。”
“我是你丈夫！”
“我觉得高中就很复杂了。”柯宇说。
孙竟成铿锵有力，说完盛了碗面坐下吃。
吃饭途中孙竟成出去接了俩电话，回来面色如常地继续吃。桌上柯宇一脸神往地问孙毓一大学生活怎么样？孙毓一回：“还行吧，就是人际关系远比高中复杂。”
他原本要说很多，说她有多么自我矛盾和分裂，说吵架伤感情的是她，可反过来不好好说话的也是她。但下去打了会球出了场汗，把这些要反驳她的话全给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