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竟飞嫌没趣儿，又折回了街边的法桐下抽烟。
孙佑平还是不搭理她。
楼上柯宇写着写着就无声地哭了出来，一滴滴泪打在卷面上。周渔也没做声，站在窗边往外看，孙竟飞和孙竟成站在树下聊。
孙竟飞稀罕，“楼上有厕所您不去，干嘛非得去公厕？而且去一回脱一回白大褂，您就不嫌麻烦呀？”
她同孙竟飞的姑嫂关系，也只是姑嫂关系而已。往常除了在孙家聚，她们从未私下逛过街或喝咖啡。一来各自忙；二来也不是一路人。
孙佑平穿白大褂。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得斟酌着说，是很讲究分寸的。
孙竟飞跟在他身后，“爸，有不满您就说，哼啥？”
孙母经常骂孙竟飞没脑子，在周渔看来实则不然，否则老公出轨那么久，她早闹翻天了。也正因如此，她不好管他们母子间的事，如——柯宇为什么哭。
孙佑平径直回诊所。
孙竟成回来碰见孙竟飞，姐弟俩站路边小聊，没一会老大老二也相继打电话同她聊。孙竟成仰头看，看见了二楼窗口的周渔，朝她挥挥手，紧接着就上楼，上去就被孙母逮住，套他话，问孙竟飞跟柯勇是咋回事儿？
孙竟飞站去街边抽烟，孙佑平上完公厕回来，经过她时哼了一声。孙竟飞问他，“爸你哼啥呀？”
孙竟成斟酌着简单说了，孙母听完久久不言，半天催着他们回去，说太晚了。一夜辗转难眠，隔天早上她就搭公车去了柯勇单位，拎着街边买的廉价油漆，找到他车给泼了泼砸了砸。
孙母没理她。一个钟前有人喊她搓麻将，这会人早够了。
事后周渔说他，“你姐瞒这么久，也许就是不想你们管这事儿。”
孙竟飞看了眼批作业的周渔，轻轻关了门，出来朝正在厨房忙的孙母说：“等会我刷，你去搓麻将吧。”
“你放心，妈有分寸。”
“回吧。”柯宇头也不抬地刷题。
“要闹，你姐早闹了。”周渔说：“她肯定有什么想法。”
“哦是回还是不回？”
“她是嫌丢人，家丑不外扬。”孙竟成戴着橡胶手套，洗了碗，刷了锅，也把餐桌给收拾了。看见地面有滴污渍，拿了厨房纸沾水给擦干净。等一切收拾妥当，朝正练瑜伽的人邀功，“周老师，我帮你把锅洗了，碗也洗了。”
“哦。”
周渔感觉这话不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哪儿不对，回了他，“我该表扬你么？”
“你爸刚来了，说元宵节带你回爷爷家。”孙竟飞说。
“不值得鼓励？”
“忘充电了。”柯宇应声。
“嗯，你真棒。”
孙母拉了脸，踢了踢脚下的晾衣盆，骂了句万奶奶，转身回了客厅。孙竟飞接过继续晾，晾好，去了柯宇房间，问他，“你手机关机了？”
“你可真敷衍。”孙竟成盘腿坐她身边。
“你心眼确实不大。”
周渔笑笑，没理他。
“那就是我小心眼？”
孙竟成望着她，发自肺腑地说：“老婆，最近一想到你我就很安心。”果然，前半段中听，后半段就惹人厌，“尽管你爱无理取闹，但我还是很安心。”
“二嫂没那么小心眼，明天就好了。”
……
“去去去，哪儿远去哪儿吧！”孙母撵她。
“我都这么爱无理取闹了，你能安得了心？”
“你让她说啥？”孙竟飞说：“说了你更难受。”
“你看你看……你开始面目狰狞翻白眼了。”
“你没看她招呼也不打，领着孩子就回了？”
“滚一边去！”周渔骂他。
“她听见就听见呗？多大点事儿。”孙竟飞说。
孙竟成哈哈大笑。随后也不着急上班，同她小聊，“老婆，你觉没觉着我越来越在意你了？”
孙竟飞是看见了柯勇烦；孙母是看见了柯勇，孙竟飞没让他上来烦。
……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呛，谁也不让谁。周渔显尴尬，去了柯宇房间翻他作业，顺便也发微信孙竟成，催他早点回来。
“老婆，有时候想到你，我真想给你摘一颗漂亮的星星呀！可又有时候想到你，咬牙切齿地想打你。”
“你可以闭眼不看。”
……
“你快点搬，看见你就烦！”孙母说她。
“大清早的……有毛病啊你。”
孙竟飞心情更不好，回她，“我有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
“口是心非了吧。”孙竟成看她，“明明你爱听。”
孙母半天反应过来，抹布一扔，都爱咋咋吧！帮带孩子还能带出一肚子气。接着就数落孙竟飞，骂她没脑子，哪有带小孩去吃自助餐的？那本儿能吃回来？
……
周渔见孙嘉睿坐在沙发上抹泪，问他怎么了？孙母心里也烦，说：“别管他，我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孩子，长大也成不了出息！”话落，就看见二嫂上来，她什么也没说，领着孙嘉睿就下了楼。
“谁爱听了？”周渔懒得理他。
楼上很热闹，三个孩子挨个炫耀，说小姑给他们买了啥啥啥，还领他们去吃了海鲜自助餐，说明天爸爸也带他们去滑雪……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儿。柯宇原本心里烦，又闻到一股臭脚丫子味儿，就说不带他们玩就是因为他们脏！
“你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孙竟成洋洋得意，像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一直等到了诊所，看着柯宇上楼，孙竟成才朝站在路沿的老二使眼色，俩人远远地站去一侧聊。聊半天又跟老大打电话，把事情简单说了。亲妹子受了欺负，当哥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原本老大也想来，被老二劝下，说他的身份是知法犯法。他跟老四出面就行，回头有事他善后。弟兄仨协商好，约了柯勇出来。
周渔不练了，他情商没救了，起身回卧室上妆，“上学时候有人给你写情书吗？”
傍晚快到诊所时孙竟成接到老二电话，老二问他孙竟飞是怎么回事？他刚去诊所接孩子，看见了柯勇的车，孙竟飞拦住没让他下。
“有，超多。”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自己同她们一样的虚荣、伪善。从前的假清高不过是维护所谓的「自尊」罢了，实则大家都一样。想到这儿她有股说不出的难过，人真的好复杂好复杂呀。
……
像她寝室里那些室友，用着父母买的高档护肤品，新款电子产品，聊着家里几套房，又抱怨父母干涉太多。她以前最不齿这种行为，可这两天心境发生了很大地转变，自从奶奶要过户房子给自己，她就有股抑制不住地欢喜。她矛盾极了，一面欢喜又一面唾弃自己，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收到情书没少当众朗诵吧？”
不是的，小叔说的不对，只是她阅历太浅没能力反驳。她觉得真正的经济独立最难。家里除了小姑是真正靠自己，她爸和二叔小叔一样，房子都是爷爷付的首付。
孙竟成反应过来，懒得理她，“我又不傻，人女生不要面子啊。”
“经济独立最简单。”孙竟成说得很轻巧，“只要想独立出去找工作就行了。”
“不傻，还懂给人留面子。”周渔夸他。
“经济独立不重要吗？”孙毓一问。
孙竟成不与她计较，问她，“你要去学校？”
“不盲从，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不是别人告诉他该干什么，而是他自我觉醒后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孙竟成说着说着自己也沉默了。
“马上要开学了。去学校做些准备工作。”
后排俩人嘀嘀咕咕，慢慢抬起杠来，柯宇问孙竟成，“小舅你说，什么才是独立的人？”
“怎么说？”孙竟成莫名其妙来了句。
她背背身，懒得理他。
“什么怎么说？”周渔看他。
周渔眯了眼想浑会儿，刚眯上，手背就感觉被人用爪子挠，她看向那个不要脸的，人正全神贯注地开车。
“我把钢琴挪过来？”孙竟成半倚着卧室门，活动着手指，“几天不练手都生了。”
孙竟成没觉得这是大事儿，下回带上就行了。
“再说吧。”
周渔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觉得她不单五官神似大嫂，说话语气也像大嫂。不疾不徐，绵绵的。
“你是怕我不送你呗？”孙竟成点破。
“说了你也不懂。”孙毓一老成持重道：“反正我们应该带上嘉兴或嘉睿来的。”
周渔索性承认，“你最多送半个月就烦了。”
“嘁、你们女生心思可真多。”
……
“你姥姥当然难做啊，她会怕二婶多心。”
“要不给你提辆新能源？还不限行。”
“姥姥难做什么？”柯宇不解。
周渔想了想，还是那句话，“再说吧。”随后催他，“你去上班吧。”
“我们应该带上嘉兴来，这样奶奶不会难做，二婶也不会说什么。”孙毓一忧心地说。
“我不急，先送你去学校。”
“嘉睿又没手机，他怎么能看见我朋友圈？”柯宇笃定地说：“肯定是孙嘉兴看见后撺掇嘉睿闹。”
周渔只顾化妆，没再理他。
因为这档子事儿，周渔也忘了正跟孙竟成闹别扭，随口说他，“我说应该带上嘉兴，你还不情愿。”
孙竟成看了她半晌，缓缓开口，“周老师。”
……
“说。”
想着她又开始埋怨周渔，老四不懂她能不懂？每回只领老大老三家的孩子出去，老二心里能舒坦？
“我要是失业了怎么办？”
孙母没搭理她，解着围巾上了楼。这姐弟俩啥时候出差回来都空着手，连一个糖豆儿都没给孩子们买过。上回几个人甩开他们去吃饭，孙嘉睿哭着打给他妈，说小叔小婶领着谁谁谁去吃火锅不领他，当下老二媳妇就过来领了他们去吃。
周渔抿抿口红，“楼下咖啡馆正好招弹钢琴的。”
孙竟飞追下来，说这个点买票不划算，她先领着孩子们逛商场，回头找时间再去滑雪。
……
……
“我以为你会说养我呢。”孙竟成冷哼。
“我不会看导航啊！”孙母恶狠狠地看她。
“你想得美。”周渔瞥他一眼，“中年危机过了，不矫情了？”
“您又不知道路……”
孙竟成想想，回她，“还没，正脆弱着呢。”
孙母穿着羽绒服，不搭理她。
周渔穿好外套，随他一起出门。电梯里孙竟成双手揣西裤口袋，佯装随意地问：“要不我考个医师资格证？”
“算了妈，我领他们去。”孙竟飞说。
周渔也佯装想半天，慎重道：“好，艺多不压身。”
孙母打着孙竟成电话，骂着孙竟飞，“你们姐弟俩都不是个东西，当小叔没小叔的样，当小姑没小姑的样。这不是你们亲侄子啊？你们就没狗嫌猫厌的时候？”电话接通，又骂了孙竟成一顿，随后挂电话，让孙子们穿衣系围巾，她骑着老年电动车载他们去。
孙竟成点点头，没再接话。
“我不清楚。”孙竟飞撇清，“我一直都在忙。”
俩人没好过两分钟……
孙母呵斥了他们一顿，看向孙竟飞，“老四领他们去滑雪了？”
上车周渔就让他「滚一边去」。因为他个挨骂脸说：“老婆，我觉得你好起来是真好。狗起来也真狗！”
几个孩子凑过来，顿时捅了马蜂窝，哭得更痛了，“他删了！他删了！他怕我们看见又给删了！”
又纠正她弹钢琴的不叫「弹钢琴的」叫——钢琴师。跟她一个级别，都带一个「师」字。
孙嘉睿哭得痛彻心扉，另一个更小的没哭，但头挤在阳台的栏杆缝，可怜巴巴地往外看。孙母有点生气，骂孙竟成不是个东西，说着就翻朋友圈，翻了又翻，问他们，“哪儿呢，你们柯宇哥啥也没发？”
还说不能用眼睛瞥人，显小家子气，会拉她大家闺秀的范儿。
十三岁的孙嘉兴指着七岁的孙嘉睿，说弟弟是看见柯宇哥发的朋友圈才哭，说小叔小婶领着柯宇哥跟毓一姐去滑雪了！
临下车前他嫌她口红太耀眼，斗着胆结结实实地亲了口。而周渔为了维护自己在外婉婉有仪的形象，朝他露出八颗牙的微笑，目露凶光地挥着手。
孙竟飞这几天很忙，忙着办零零碎碎的手续，忙着买卧室的床和换窗帘。这天中午刚躺下歇会儿，客厅里几个孩子哭翻了天，她脑仁疼得直抽抽，出去问他们怎么回事儿。
孙竟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