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竟成观察了地势，然后给二哥打电话，要他开车来仓库帮忙。撂完电话他终于逮着机会了，说孙佑平，“爸，不是我说您，当初我就说这地不行……”
孙竟成回仓库的时候绕了好几圈，部分路段和涵洞都淹了。仓库里孙佑平忙半天了，他正在用防水的塑料膜把药材一袋装好。
“当初咱俩不说话，你跟谁说不行了？”孙佑平回他。
没等他下班，孙佑平就电话他，让他下班先来药材仓库，帮着把中药挪个地方。仓库门口已经有积水了。药材一见污水全报废。
……
中午他在公司给周渔打电话，问她怎么样了？周渔说烧退了，刚把白粥热热喝了，这会准备再睡会儿。孙竟成让她安心睡，晚会下班他会先绕去家属院。
“反正这地方……”
天亮他熬了白粥，周渔勉强喝下一碗就睡了。外面雨没停，准确说是一夜都没停。
“快干活吧。”孙佑平说他，“就你最像你妈，话多。”
因之前都没做措施，俩人担心怀孕，也不敢乱吃药，孙竟成守了她一晚给她物理降温。
……
晚上俩人没回新区，趁着那会雨小开车回了婚房，婚房离诊所近。当晚周渔就发烧了，加之前一晚在山上淋成落汤鸡的诱因，高烧将39度。
爷仨一直忙到晚上八点，还剩点最后的廉价草药，实在搬不及索性也不要了。仓库在地下室，地面那个雨水啊，一股股地顺着台阶往下漫。除了他们家搬中药，别家也忙着搬这搬那儿。
周渔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爷仨脚上裹了严严实实的塑料膜，冒着倾盆大雨蹚了出去。孙佑平说这水太脏，尤其漫去地下室的，老鼠啊病菌啊什么什么的。
“这事只有二哥、大伯和爸，还有咱们俩知情。”
由于雨太大，完全没法开车，且两辆车里都塞了满满当当的中药，仨人就裹着雨衣顶着暴雨相互搀扶着回去。到诊所都被催着去洗澡，孙竟成去一侧给周渔打电话，连打三个都不通。
孙竟成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二嫂不是因为疫苗，是她身体条件不行，后面胎儿大了母体会有生命危险。”
孙母再一次催他去洗澡，他打给了孙竟飞，想要她帮忙去家里看看。孙竟飞说小区突然停电了，他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裹好雨衣要回去。
但别人没问题，不代表自己也会没问题。这种风险完全可控，晚几个月计划就行了嘛。
外面那么大的雨，孙母骂他任性！孙佑平喝着姜汤摆摆手，让他回去吧。老二也给家里打了电话，交待二嫂锁紧门窗，雨停了他就打车回去。他可住得远，离诊所少说六七公里。
孙竟成没说什么。他也是因为二嫂这事才想起来。他自己也懂点医，这种事很难说，跟个人体质有很大关系。他堂妹就是医护人员，年前医院就第一批接种，接种两个月后她就意外怀孕，如今五六个月了，检查各方面都没问题。
孙佑平泡了茶，父子俩面对面地坐着。干喝，也无话。以前大哥在就很会调节气氛，总是能让父亲开心。而他越是搜肠刮肚地找话，越是无话。
说到吃药，周渔终于想到自己来干嘛了。她下楼找孙竟成，说她接种才三个月。以后还是先避着吧，年后再计划。
最终还是孙佑平宽容地找话，聊林静手术的事儿，要他安心，手术不大，大伯找的医生资历老。
周渔喝着姜汤孙母交代着她，说她已经有鼻音了，现在备孕期不能随便吃药。
他点点头，沉默了会，同父亲聊自己想结扎的事。孙佑平没反对，说结扎也好。他托起茶壶给父亲斟茶，孙佑平挪了下杯子，问他饭店生意怎么样？
厨房里孙母熬了姜汤，那俩孩子一碗，周渔一碗。那俩孩子也是，跑出去玩儿一下午，浑身淋透了才回来。
周渔是出了一身汗，晚上正洗澡的时候突然停电。她抹黑洗完出来，躺床上哪也不敢去。窗外暴雨水龙头似的哗哗哗，她手机在外面沙发上响，但她不敢出去。
到诊所孙母就说他们，这么大雨跑啥跑？周渔连打了三个喷嚏，大嫂找出自己的衣服给她，催她赶紧去洗热水澡。等身上被温水浇透，她才像是从梦境中回来了一样。
她以前不胆小的，甚至是胆壮。大概是在父亲去世后，她频繁地看见他出现，她才开始惧怕。
周渔全没听清，木偶似的被他穿好雨衣，拉着一路快步回诊所。
惧怕什么呢？
不多时，孙竟成穿了雨衣撑了把伞过来接她，又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雨衣给她，嘴里喋喋不休，大概说她这么大雨出来干嘛。
孙竟成蹚着水回来时，周渔完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头发是湿的，身上也黏黏的，床单上是大片的汗渍。
旁边同样避雨的人碰碰她，递给她一张纸，要她擦擦脸上的泪。周渔这才察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孙竟成脱了裤子去洗，路上有一段雨水都淹到小腿，他生生蹚着回来了。
说完，父亲转身离开了。
周渔端着香薰蜡坐在马桶盖上看他洗，孙竟成洗着说：“刚上来的时候，看见物业都在车库门口堆沙袋。”
收了手机看雨势，这一看，她再一次看见了她的父亲。他沉默无声地站在雨里，直直地望向她。她本能地想向从前一样躲开，但鬼使神差地没躲，直视着他，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你问他们几点来电了吗？”周渔同他聊。
天已经黑了，街上除了雨帘子，空无一人。周渔低头回孙竟成微信，他问她在家属院？她发了位置说在避雨。
“他们说估计要明天。”
她心不静，当下撑着伞就去了诊所。出门前雨不算大，走到半路雨点子劈头盖脸地往下砸。她只得站在临街店面里避雨。大概下雨没人，店里几个光膀子的老爷们在斗地主。
“雨什么时候会停？”
她心里没底，完全忘了接种疫苗的事儿，当时医生叮嘱说三个月……还是半年不建议怀孕？进入七月俩人就没再避孕了。孙竟成更早，他和孙佑平在一二月份就接种了。
“估计后半夜就停了。暴雨都下不长。”
外面雨小了，周渔站在阳台上想事儿，想半天扳着指头算，她是三月下旬在学校里打的第一针，四月上旬打的第二针，现在是五月、六月、七月……将将过三个月。
周渔没再问了。
十分钟后，大嫂回：“真是幸运，坐上老四的车了，他正好在附近办事儿。”
孙竟成洗好出来，摸摸她额头，烧退了。他穿好衣服去给她煮面，回来时他从诊所带了肉酱汁，下碗白面淋一勺就能吃。
周渔回：“你打个车直接回来，别坐地铁了。”大哥留下的有车，但大嫂除了回娘家很少开。平常又是限号又是嘛的，上下班远没坐地铁省心。
周渔端着蜡烛前后跟着他，他觉得好笑，把她搂怀里一起等水沸，一起下面，下好了坐那儿一起吃。
大嫂岔开了话：“下班被困在单位了，这会雨大。”
吃完他给她一点点擦头发，然后换了床单，和她一起躺下，随口说：“真好啊！”
周渔一时没回。
“什么真好？”
大嫂回：“嗯。听妈说老二从昨天就不吃不喝。”
“能和你在一起可真好！”孙竟成知足地说：“我那会儿什么都不想，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回来。不然恶龙下来把你抓走可怎么办？”
周渔惊讶：“查出来是女儿？”
周渔拧他，“如果真有恶龙，也是先抓你。”
大嫂回：“对。我也这么想。”接着又回：“是个女孩儿。”
孙竟成大笑，虚虚实实道：“我情愿他先抓我，趁他吃我的时候你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他想着那个画面，慢慢入了戏，“跑远远的，然后忘了我，再找个比我更好的人嫁了。再生俩孩子，吵吵闹闹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他说着说着眼中泛出了泪光。
周渔回：“不管是不是疫苗，归罪给疫苗二哥二嫂心里会好受些。”
“为什么找个比你更好的？”
大嫂又回：“妈一口咬定是疫苗，也跟老二说是疫苗。”
“要比我更好你才能忘了我，笨蛋。”
周渔没回。
“有道理。”周渔附和。
大嫂回：“爸只说缘分浅。”
“小没良心的。”孙竟成懒得理她，“我还活着呢。”
周渔问：“爸怎么说？”
周渔同他十指交握，没做声。
大嫂回：“二三月份？算这日子像是刚接种就怀上的。”
“我保险的受益人是你。我要真有个事儿，名下所有资产你都收着。”孙竟成想到大哥没交代一声就离开，也想到他的一位朋友突然离开，那些债主拿着欠条合同找他老婆打官司……
周渔问：“二嫂什么时候接种的？”
“拿到钱后你就去快活，别学大嫂，白天装没事人，晚上偷偷哭。”孙竟成缓缓地说：“妈前两天还说，说大嫂好几回晚上做梦哭，把毓言都给吓到了。”
大嫂回：“我也不清楚。”接着又一条：“但今儿早上听妈朝爸嘀咕，说是不是因为疫苗的原因。”
周渔一直没接话，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心里感到无比安宁和踏实。等他彻底交待完，她才慢慢接话，“记住了。拿到你所有的遗产后去快活，养个像甜茶一样的小白脸。”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周渔喂完奶奶水坐在客厅回她：“怎么会发育不健康？”
孙竟成心里不是滋味了，坐起来问：“甜茶是谁？”
周渔是在傍晚收到的信儿，大嫂发给她的，说大伯找人给她安排了这两天的手术。商量着手术后一块去探望。
周渔搜了图片给他看，多么治愈鲜美的小伙啊！
昨天二嫂去医院做了唐氏筛查，医生建议终止妊娠。二哥当下给大伯打电话，大伯去了一趟，看了半天结果，说孩子跟他们没缘分。
孙竟成躺回去，口是心非道：“不错。精神小伙。”
好事没她，坏事第一个报信。
周渔哈哈大笑，抱住他说：“可我还是待见老腊肉。”
他没发，孙竟飞给他发了。看到内容后他就觉得孙竟飞像一只整天闲着无事，盘旋在空中的黑乌鸦，一得到信儿，准大清早落你窗前呱两声。
孙竟成佯装恶狠狠地咬她鼻子，紧紧抱住她也不吭声。
俩人到家先洗了热水澡，孙竟成也没补觉，直接去了公司。路上经过一家早餐店，冒雨下去要了碗粥和一盘水煎包。水煎包馅不行，还没周渔捏的小笼包好吃。想着他就要发微信周渔，说想吃小笼包了，但想到她最近照顾奶奶很累，也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