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轨并不算是一场意外。他一个高中毕业的穷小子,白手起家,干的是建筑这个行当,开始时给人家当小工,后来做大工,再后来成了工头,遇到姜晏维他妈于静的时候,就是他当工头的时候。
他昨天还敢去抱抱这孩子,说“爸爸只是顾不上,爸爸老了”,可今天,他说不出口了。姜晏维脖子带着青筋嘶吼,说破了他内心深处一直不肯面对的东西,是的,他的确对不起这孩子。
那时候,于静是学会计专业的大专毕业生,在工地里干会计。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觉得对方美丽活波热情大方文化高,一个觉得对方长相帅气吃苦耐劳挣钱多,就谈起了恋爱。只是到了见家长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可今天,他没敢这样做。
他家对于静表示认同。于静毕竟是市里的,父母都是双职工,有个哥哥也工作了,自己又是大专毕业,人长得也漂亮。
想起姜晏维梗着脖子,含着眼泪,站在那里朝他嘶吼的样子,他说不出来地心疼。要是原先,不远,就一年前,他都能直接上去将这孩子抱在怀里,拍拍孩子的背,劝说道:“至于吗?跟爸爸生这么大的气,咱爷俩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于静家却不一样,一句话,看不上他,看不上他家是农村的,看不上他是个高中毕业生,还看不上他一个工头没有铁饭碗。
在他的印象里,姜晏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高兴的时候能跟他称兄道弟,不高兴的时候就黑着张脸,不过也好哄,一逗就行了。这孩子从小跳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姜晏维说姜宴超是个猴子,其实他自己更像猴子,姜大伟没想到,这个大大咧咧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委屈。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三年,直到十九年前,他的建筑公司因为捡了个大漏一举成功,于静家才点头同意。但说真的,他爱于静,可三年时间,足够将他的爱情消磨掉,让两个人在一起的,不过是习惯和渐渐滋长的亲情。
姜大伟也是第一次看到姜晏维这个样子,他一个当爸爸的,不难受是假的。
他曾经发誓要维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包括来之不易的妻子,这些年他也是这样做的。也许人到四十,许多人都开始安于现状,试图守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一直到死,可对于一个从来都敢于冒险的人来说,他是相反的。
4
他开始恐慌他的人生到底是悲哀的还是幸福的。对的,姜晏维虽然学习也就那样,但是真挺可爱的;他的妻子优雅大方,除了他们已经五六年没做过爱一切都好。可他自己在哪里?周立涛劝他包养个情妇算了,反正这也是常事。他其实一直在拒绝,然后,郭聘婷就出现了。
姜大伟冷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闹够了?你满意了?”然后拂袖走了!
他一直都知道郭聘婷不是个聪明人,但是她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而且她长得很符合他对女性的所有审美。他沉迷于这种鲜活生命带来的新奇感里,当然,他开始只想养个情妇,只是没想到,事情完全失控了。
姜大伟沉浸在失去姜晏维的悔恨中没注意,郭聘婷却觉得太丢脸了,所有的人都在对他们指指点点,可她也不敢说话,只能遮掩着好不容易到了电梯口,才问了一句:“去看超超吧。”
于静发现了大闹起来,他以为沉寂的情感在于静眼里则是岁月静好,他打破了于静关于生活的所有美梦。他们争执吵嚷,相互指责,然后郭聘婷怀孕,一切结束。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刚刚姜晏维的声音又没控制,显然好多人都听见了,不少人看向他们。
他只想要一场刺激,却演变成了刺激的人生。
姜大伟、郭聘婷、郭玉婷几乎是被赶出去的。
这时候他回头望,才发现自己忘了姜晏维。他们都忘了,姜晏维已经高三了,他还不足十八岁,他还是个孩子,他被影响了。
姜晏维“腾”地把门拉开了,冷冷地冲他说:“虚伪!不离婚,道歉能让我妈回来吗?道歉能让时光倒流吗?道歉能把姜宴超塞回去吗?都不能,你道什么歉啊!不用郭聘婷费尽心机让你对我失望了,我已经失望了,你们赢了。”
他反悔过也知道自己错了,但还是下了决心娶了郭聘婷,为的是不让第二个孩子失去家庭,他告诉自己不能再错了。还有对姜晏维,他对姜晏维的闹腾保持包容心态,姜晏维闹腾、蹦跶、不喜欢郭聘婷,他都理解,所以他们掐架他从来都不会说:“姜晏维,那也是你妈,你尊敬点。”
姜大伟噎住了,他还没回答,郭聘婷就喊了一声:“大伟,你还有超超呢。”
他想终归会有一个过程,孩子会慢慢长大,日子会慢慢逝去,时间长了,就会好了。可他忘了,郭聘婷怀孕了。他开始如任何一个父亲一样,感受到小儿子的存在,小儿子没出生时的每一次踢肚皮都是惊喜,每一次不动了都是惊吓。小儿子出生后,因为早产不过四斤重,躺在那里还不如小狗崽大,每一天都让他担忧。
“离婚!行吗?”姜晏维直接来了一句。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碗水端平,可事实是,他并没有向姜晏维撒谎,他的确时间有限,他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做有限的事儿,时间给了姜宴超,就没了姜晏维的。他以为这段日子过了就好了,就跟离婚结婚那段似的,虽然闹不也是磕磕巴巴过来了?
他试图挽回:“维维,你误解爸爸了,爸爸错了,爸爸给你道歉,你让爸爸做什么都行。”
可今天他才发现,不是的。
姜大伟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第一次生出了孩子还未长大便要离自己远去的感觉。这种不安感比那天姜晏维说不要那间房了更甚。他整个人都恐慌起来,他有种直觉,如果他现在抓不住的话,以后,他恐怕都不能再赢回这孩子的心了。
人的忍耐是有底线的。姜晏维,受够了。
姜大伟只觉得自己心疼坏了,他试图上去拥抱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里十八年的孩子,可是姜晏维退了一步,躲开了。
姜大伟抑制不住地红了眼圈,他低着头,吸着鼻子,匆匆忙忙地上了车,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这副难过的样子。一直到坐上车,他才昂起头来,摊在车座上。
他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喊了出来,身体都在发抖。
这一刻,他感觉比一年前对日后人生的无望更绝望,比八个月前离婚更无情,比姜晏维和郭聘婷长达七个月的吵嚷更烦躁。
“我已经厌倦了你这种看似好为难,实则在侵害我的利益的做法。我一次次容忍,你们却一次次践踏我的尊严。你小儿子病情加重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就可以来质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故意伤害罪!我是你一手养大的,你是认为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还是期望我是这样的人,你的天平就可以彻底倾斜了?”
而最重要的是,他深刻地知道了一点,人的心伤了就是伤了。就像那三年拉锯战他的自尊都被踩在脚底下,即便结婚了,他也不愿意去姜晏维的姥姥家;就像郭聘婷爆出怀孕时,于静那张完美面容撕裂后的表情,她不可能原谅他了,所以她一走了之,连这座城市都不愿意待。
他的愤怒已经积攒到了极点,从父母离婚,到弟弟出生,再到脑袋被砸了,他发泄的途径太少了。而且,那时候有爸爸爱你作为支柱,可如今,他发现压根什么也没有。
如今,姜晏维冲他吼出“你不爱我”的时候,恐怕也晚了。
姜晏维的性子大大咧咧,平日里虽然跟郭聘婷闹腾得厉害,可从来没有对姜大伟说过这些话。可今天,明明那根稻草是那么轻盈,可他真忍不住了,他愤怒地咆哮:“我的人生中断了!全都不一样了!你为什么看不出来呢?你天天怪我考倒数第一,对我吹胡子瞪眼,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了什么?你不断地重复什么‘爸爸爱你’,不过是想给我也想给自己洗脑罢了。你最虚伪了!”
他不是不知道如何去消除姜晏维的怒火,姜晏维给了答案——跟郭聘婷离婚。可是,他当初的一个随意举动造成了如今的不随意,有了姜宴超,离婚怎么可能?
“你不爱我。”姜晏维吸着鼻涕替他说出了后面的话,“别动不动就说什么你爱我,你早就不爱我了,在出轨的时候,在为了让另一个孩子有个家跟我妈离婚的时候,在为了小三一个诬陷就上门质问的时候,你就不爱我了。只是我不敢相信,你不肯承认而已。如果你爱我,你就不会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候离婚结婚生子,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家没了!”
他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司机不停地在后视镜里看他,最终慢慢熄了火。
姜大伟当然是否认的:“当然是,维维,爸爸……”
郭聘婷和郭玉婷站在电梯口,看着姜大伟快速离开,郭玉婷忍不住担心地说道:“他这么生气,没事吧?”
“我没误会!刚刚你不是还帮她问我呢?现在我质问她,你就阻拦了?对,你为了她连我妈都不要了,我算什么!”姜晏维一句跟着一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也不让姜大伟说,“你还得劝我这不是件大事吧?不就问一嘴吗?可姜大伟,如果没有霍麒呢,你是不是就真觉得我要害死你小儿子啊?是不是就觉得我无可救药?就算不把我弄监狱里去,也对我失望了?你想过后果吗?”姜晏维只觉得满心难过,情绪上来了,甚至眼眶都有点红,“姜大伟,你的脑子是不是只长在小三身上了?你有是非观吗?前十八年你是不是梦游去了?连周晓文都知道,我昨天下了郭聘婷的面子,她八成要给我好看,你为什么不想想呢?你还是我爸爸吗?”
郭聘婷脸上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然后满不在乎地说:“没事,他能怎么样?不就是被刺激得难过了吗?男人都这样,被刺激的时候难过,扭头就忘了。过两天就没事了。再说——”郭聘婷笑笑,“他能把我怎么样?姜晏维就是一头倔驴,今天撕破脸,他想和好都难了。他只有我和超超了。行了姐,去看超超吧。”
姜大伟被他瞪得哭笑不得:“维维,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郭玉婷“哦”了一声,进了电梯来了句:“你还不傻!我还担心你今天闹得太过了呢。”
姜晏维却甩开了他的手,倔强地站在那里,红着眼圈瞪着他:“你拉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心疼了,准备出手帮她了?”
郭聘婷“哼”了一声说:“这年头,谁比谁傻啊。”
姜大伟只当霍麒一直在书房里,可没想到他下了楼,这下更是没话说了。姜大伟瞧着姜晏维也气坏了,就想安慰他,上前去拉住他:“维维,你弟弟病得厉害,我和超超他妈都有点急,我们……”
将几人赶走后,姜晏维就把门关了。他一个人靠在门上待了会儿,又觉得有点冷,就把衣服扒了,穿着个裤衩钻进了被窝里。被子是从家里拿来的,轻盈还特暖和,进去后就像是在温暖的怀抱里。
姜晏维气疯了:“你看他干什么?怎么,他还能阻拦不成?你能冤枉我,我抓你就不行了?”
他趴在枕头上掉了两滴刚刚没哭出来的猫尿,又觉得挺没种的,又不是他犯错,他干吗难受?他才是受害者呢。然后,他又拎着枕头当他爸捶了两下,嗯,照脸打的,然后才塞在屁股底下睡了。
郭聘婷还真没想到楼上有别人,愣了一下后,不由得看向了姜大伟。
这一觉睡到了晚饭时间,也不知道是饿坏了还是鼻子太灵,反正闻着到处都是饭香味,他就醒了。他把门反锁了,护士又进不来,屋子里就他一个人。冬天,太阳早就落下去了,窗帘没拉,屋里屋外都是黑漆漆的。
姜晏维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座火山,要将这半年多的怨气都撒出来,一刻也不想忍了:“哭个头!我被冤枉了还没哭呢!你有脸哭!你没证据,就能冤枉我。但我比你强,我说你诬陷,我有证据。昨天楼上不止我一个人,霍麒也在呢,我爸请来的。我一直在屋子里,出门就碰见了他,然后下楼,半步都没往楼上走,他亲眼看见的。我现在就能把人叫来,顺便把警察叫来,让警察判断,你对把我关进去,我对把你关进去,行吗?”
姜晏维平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肚子平均每两秒叫一下,他拿着手机给周晓文发微信:“小子快来,顺便买俩大汉堡,爷带你干票大的。”
郭聘婷就在那儿哭。
周晓文动作还算快,偷偷开着他家车过来的,进屋就把汉堡扔了过来,然后问姜晏维:“你要干什么?”
“呸!”姜晏维只觉得恶心,他觉得周晓文有句话说得对,小三这种生物,骨子里流的血都写着三观不正,今天他总算是见识了,“我不喜欢他就弄死他,我更不喜欢你,上次怎么没掐死你?果不其然,大学没毕业就勾引男人结婚,你的逻辑是娘胎里学的吧?”
姜晏维狼吞虎咽,中饭就被周晓文和张芳芳瓜分了,他一共也没吃多少,而且都是汤汤水水的,这会儿早饿了。周晓文在旁边问他:“你这混得可够惨的,连送饭的都没有了,你爸真不要你了?”
她说着说着,八成自己都要感动了,眼泪都快掉下来。
姜晏维顿了一下。其实,他爸刚刚过来了,还带了饭菜来,说是专门让林姨给他做的,让他开门吃饭,他说不吃,他爸在外面等了有小半个小时,好像公司有事,就让司机在这儿等着了。
她紧紧抓住她姐的手,咬住一点:“上面没人我怎么给证据?可事实是超超出事了,你在楼上。”她这会儿还算聪明,开始打感情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姜晏维,我插足你爸你妈的婚姻是我的错,你打我,还在那么多人面前不给我留情面,我都认了,我对不住你。可超超才一个月,他是你弟弟,就算你不承认,天天叫他猴子,他也跟你有血缘关系,你不能这么干!”
他开门把人赶走了,顺便把饭菜给了隔壁屋的人。
莫须有这种事,自古就没人解释得清楚。
凭什么啊,吵完架就过来和好,当姜晏维发火是随便的吗?这事儿且没完呢。
郭聘婷就是昨天被他气疯了,今天姜宴超又病了,她觉得这么好一个报复的机会,能往他身上泼的脏水就赶快泼。反正自己没证据,姜晏维也不可能有证据。
他也没解释的心情,不想多说,就来了一句:“他想要,看我愿意吗?”
姜晏维来了一句:“你说出道理来,我就不动手。楼上就我一人就是我干的,这是什么逻辑?警察逮人还要讲证据呢,你上下两片嘴唇一碰就能定罪了?你空口验尿啊!谁看见我上去了?谁看见我进房间了?你找出来让他跟我对质啊。”
周晓文觉得今天肯定又有事发生,只是瞧着姜晏维那样,他很识时务地没开口,而是问:“维维,今天干票什么大的?”
姜晏维往前一步,大概是上次被打得太厉害了,现在郭聘婷还后怕呢,吓得直接退了一步,踩在她姐脚上了。两个人差点一起摔倒,郭聘婷有点害怕地说:“你说话,别动手。”
姜晏维来了句:“花钱!”
郭聘婷刚刚顾及姜大伟一直忍着,但都问到头上来了,她也不能不说话:“我说得有错吗?那段时间我出去了,我姐姐和姐夫也都下楼了,只有你在楼上。”
周晓文问他:“怎么花啊?你花个几万块算什么?你爸又不是掏不起,还干票大的呢。”
“我没问你!我问她!”姜晏维直接吼了他爸一句。他只觉得怒火上涌,脑袋都要气蒙了,中午的时候还觉得这事儿肯定只会发生在小说里呢,下午就摊在他头上,“我刚刚就听见了,你咋呼的吧?说上面就我一个人,就是我干的。对不对?”
姜晏维拿了外衣套上,扭头冲他说:“几万块算个什么,爷买房子去。我知道他的卡在哪儿!现在除了我爸的地产公司,哪家的最贵?”
姜大伟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不是……”
周晓文就问了一句话:“你不会是买到你爸名下吧?”
“谁看见我上去了?有证人吗?”姜晏维突然打断了姜大伟,放大了声音质问他,“什么叫作不是想怀疑,如果只是想要询问的话,我一开始就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不肯信而已。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想逼着我承认这事儿就是我做的,我就是这么丧心病狂连个一个月的猴子都不放过的人。这样你们才满意是不是?”
“你傻啊!”姜晏维冲他翻了个白眼,“户口本上我已经成年了。”
如果是多年后的姜晏维,大概会不在意。可现在的他,还囿于家这一个小世界里出不来,带着未经世事的少年特有的天真,来认真地看待“父爱”两个字。
周晓文这才想起来,姜晏维是年底生的,当年为了早上学,他妈给他把生日改成了八月,他今年夏天就成年了。周晓文顿时觉得这主意不错,花别人的钱买自己的房,多爽啊,他要是知道他爸银行卡在哪里,他也干。
你是我爸爸,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周晓文指路:“秦城一号院,都是别墅,均价上6万了。”
在姜晏维眼中,这是对他人格的不信任,郭聘婷可以这样,可姜大伟不能。
姜晏维一听,就想起霍麒了,可现在顾不上了,点头说:“就那儿了。”
无意的伤害也是伤害,随意的质问也是质问。
结果,晚上七点半,霍麒就听自己的助理彭越向他汇报:“老板,今天来了个大客户,要买套别墅。”
可他忘了,郭聘婷不是于静,不是姜晏维的亲妈,再怎么解释,这也是一场他代表他与那个二十岁的小妻子组成的新家,为了那个新儿子,来对姜晏维的质问。
整个秦城的平均房价不过13000元,秦城一号院不但均价高,而且面积大,所以总价不低。不过这块地处于秦城市中心,西临秦城湖,东边就是秦城的商业中心,算是秦城最好的地段,虽然贵,但买的人并不少。
他只能缓了语气跟姜晏维解释一下:“爸爸不是针对你,晏维,你弟弟病得挺厉害,早上突然恶化了,我们都挺担心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是想怀疑你,也不是想抓错什么的,我们就是想知道,他是自己恶化的,还是因为外因?譬如你想看弟弟,进去瞧过他?你可能不知道,新生儿肺炎多数是细菌感染的,我们身上……”
只是别墅一共就八十八套,他自然也不会一下子将其全部推出,如果没记错,最近别墅已经没房了,卖的都是小高层和板楼。但没房子,却能把消息传到他耳朵里,这人肯定有点身份地位。
没想到,姜晏维太敏感了。
霍麒皱眉问:“谁?”
他是想两边都抚慰一下,他在公司是一言九鼎,可在家里对两位祖宗谁也没招,夹在中间太难受了。他想的是,让两个人尽快恢复友好关系。
彭越回答:“您认识,姜晏维。”
姜大伟也不是故意多问一嘴的,这就是个习惯。问了他就有点后悔,他养了姜晏维十八年,好歹算是了解姜晏维,知道姜晏维干不了这事儿,他原本是想问一嘴,没有就让郭聘婷放心了,别一个劲儿针对姜晏维。
5
这话郭聘婷已经嘟囔了好几遍,姜大伟只觉得脑仁疼,摆摆手让她闭嘴。郭聘婷显然还想说两句,但被她姐拉住了。
秦城一号院的别墅样板房装修得颇有卖点,按照霍麒的要求,挑选的是最靠近秦城湖的一幢,客厅内三面都是无痕落地玻璃窗,可以二百七十度环视整个秦城湖的景色。
姜晏维不承认,郭聘婷压根就不信,只是她好歹知道已经答应姜大伟了,不冒犯惹他生气,所以没有直接发问,只是催促姜大伟:“大伟,宴超明明已经好了,怎么会突然恶化?昨天……”
屋子里的灯光是专门请人设计的,明暗合理,层次分明,从里往外看,可以看到夜晚秦城湖的静谧与幽美,从外往里看,则可以看到里面的精致与奢侈——所有的家具甚至是里面的一个小水杯,都是有故事的。
“你就那么盼着是我干的?”姜晏维心中的那股火,一点点地释放出来,顶了一句。
可以说这是霍麒特意展现给秦城一号院客户看的场景——他们以后能过怎么样的生活。
3
霍麒下了车,很远就看到了姜晏维。他这人性子淡漠,并不愿意与人多交往,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就是工作赚钱。虽然他到秦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与姜大伟也见过许多次,但并没有深入拜访的意思。姜大伟以为他是怕郭如柏知道,其实真相是,他不习惯于正常的家庭生活,在那里他会觉得特别拘谨。
姜晏维看着他爸,半天才吐出一句话:“爸,如果你不问多好。”
所以,对于姜晏维,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但并没有来往。第一印象就是那天在姜宴超的满月酒会上,他觉得姜晏维还挺聪明;第二印象是今天早上,姜晏维拿来了他爸的白玉老虎安慰他,他觉得姜晏维是个内心很善良的孩子;而刚刚,他听到姜晏维赖在样板房里不走,闹腾着非要买下来的时候,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霍家人,不由得心生厌恶。
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滋味,跟原先不一样了,包括脑袋被砸那次,他都是委屈的想哭的,想让他爸替他申冤的。可这一次,似乎没那么敏感了,他只觉得有点酸涩,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溜走了,这大概就是他爸说的理解吧。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第三次判断是错的。
其实这句话特简单,就跟他每次捣蛋他爸揍完了还得问一嘴“改了吗”一样。只是时过境迁,不一样了。他如今只想听他爸护着他说,维维不会干这种事,我相信他。可他现在也知道了,不可能了。
那个昏暗而奢侈的房间里,姜晏维一个人坐在临窗的沙发上。灯火不够清晰,霍麒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可霍麒却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孤独无助。他坐在那里,与身后忙碌的工作人员脱节,与这个精致奢侈的房间脱节,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姜大伟也没想到姜晏维会主动说这事儿,他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真没去?”
霍麒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问了一句彭越:“姜家今天有什么事吗?”
姜大伟张张口,只能走了进来,郭聘婷和她姐进来的时候还瞪了姜晏维一眼。姜晏维跟没事人一样关了门,大概是心存希望,他主动说了一句:“爸,我昨天除了二楼,哪里也没去。”
彭越是秦城本地人,家里人也是这个圈子的,只是在他家出头太难,他才选择另找机会。对于秦城的消息,他一向灵通:“好像他弟弟姜宴超今天又送医院了,情况不算太好。下午郭聘婷闹腾着姜大伟去质问姜晏维,说是他昨天晚上去传染的,吵得很厉害,很多人都听见了。”
他侧开身,让出了通道,冲着他爸说:“进来说吧,吵吵嚷嚷的,都让别人看笑话了。”
霍麒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他有种猜测,大概姜宴超真不太好。不过他也不奇怪,那猴子身体是不好,而且病没好就出院,只是郭聘婷从来不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想而已。
纵然他跟姜大伟算是不错的朋友,但是他的经历还是让他很厌恶这样的情节。昨天晚上他一直在楼上,然后又下到二楼,姜晏维压根没往上走过,怎么可能是姜晏维?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明白姜大伟为什么不找个时间自己去问问这件事,而是要带着小妻子这么大张旗鼓地去质问。
姜大伟他们都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他听见了。郭聘婷倒不像是演戏,她和她姐的眼睛都红肿着,似乎哭了很久。若非克制着,八成就要扑上来吃了他。
这让他想到了那些在霍家的日子,那些被质问的日子。
姜晏维就站在门后,直接推开了门,跟外面的人面对面。
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可他偏偏是个假霍家人,纵然他妈很强势,也只是在他继父面前而已,在整个霍家中,他继父都不算是特别有地位的人,何况他妈?他只能忍着。
姜大伟叹了口气:“你……你真是……”他八成也不知道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事让这个商业成功人士显得特别疲惫,“行了,问,但我问,你们谁也不能开口!”
作为过来人,这种感同身受,让霍麒很快明白了姜晏维的意思,他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
这时候,郭聘婷她二姐也帮腔了:“妹夫,这话你不能这么说。吃饭还要嚼两口才吞到肚子里呢,得病这种事是立刻能显出来的吗?再说,不也没说是他故意的吗?那孩子在医院里待了好几天,又在外面走了一天,身上多少细菌啊,说不定他是去看他弟弟,不小心将细菌带进去了呢。你也知道,引发新生儿肺炎的,大多是细菌感染,这不就是过来问问吗?”
他进去的时候正听见周晓文那小子抱着计算器在那儿跟售楼小姐聊天:“哎,你这不对啊,咱们全款买能和贷款买一个价吗?二手房全款买卖都能往下掉个零头的。土豪的钱也是自己赚的啊,不带这么坑人的,你再给我优惠一个点。”
“你也讲点理!”姜大伟说,“昨天晏维是在上面,可是超超今天才发病的,跟他有关系吗?”
售楼小姐都快被他磨死了,这家伙说起数字来简直跟机器人似的,脸皮又厚,偏偏又不能得罪,她只能摆出快僵了的笑脸说:“对不起客人,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优惠了,另外我们真的没房。”
郭聘婷愤怒地说:“怎么不关他的事?昨天一直好好的,明明都快好了,晚上只有晏维在上面,不是他是谁?”
霍麒一进来,那丫头就跟见了救命恩人一样,只是没人敢说话。霍麒没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到了落地窗前的沙发处,站在了姜晏维的面前。
姜大伟在外面说:“我怎么不心疼超超了?可这关晏维什么事?”
姜晏维正在愣神呢,他也不想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就忍不住陷进去了。
姜晏维这时候才知道这事儿呢,不过他好歹有点警觉,站起来到门口听。
霍麒瞧着他叫了一句:“嘿!”
这女人似乎气坏了,嗓子都哑了,声音特难听,在外面喊:“姜大伟,姜宴超不是你的孩子吗?孩子什么样你今天也看到了,差点就没了啊!他才一个月大,你当爸爸的就不心疼吗?”
姜晏维吓了一跳,然后一回神就从落地窗的反光里看到了一张生气的美人脸,他惊得连忙站起来,扭头叫了一声:“霍……霍叔叔。”
那时已经是傍晚了,下午那两人走了后,给他留了一堆卷子,姜晏维又不准备出国,他必须得好好学习啊,就顶着那两斤重的铁饼做了一下午。头昏脑涨刚忙活完,他准备找地儿觅食去,就听见外面有响动,是郭聘婷的声音。
霍麒瞥了他一眼,大步一迈,坐在了沙发上,用那双丹凤眼冷冷地看着姜晏维。姜晏维虽然不知道自己明明是来买东西的,为什么会心虚,但这一刻他是真心虚了。大概是人太好看了,他猜测。
他那个弟弟姜宴超,肺炎又严重了,下午被送过来住的院,他爸和郭聘婷都过来了。但这不是问题,他对那猴子又没感情,生病就生病了呗。问题是,郭聘婷一口咬定,是他弄的。
“那个……霍叔叔……”他想顶住压力说句话。
结果,姜晏维万万没想到,他中午刚撂下的话,下午报应就来了,还打得他脸啪啪响。
“捣乱啊!”霍麒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尾音都是向上翘的。
姜晏维听完就乐了:“我爸都四十好几了,她能怀上还一举得男她都高兴疯了,这小子就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她还能学武则天将那猴子弄死了?虽然她脑袋里全是屎,可她也不会这么干!你拉倒吧。一个个的,成了,吃饱了赶紧撤,要迟到了。”
姜晏维知道这么做不对,他的人设是被父亲抛弃的小可怜,天生就带着悲剧色彩,可他也没办法了。
周晓文又接着说:“第二,不要单独接触你弟弟,就是那猴子。他身体那么差,万一郭聘婷想不开诬陷你呢?”
他掩饰着心情回答:“没、没,我就是来买房的。”
姜晏维只能接着听下去。
霍麒用他修长的手指头摆弄着桌上的沙漏,黑色的沙子与白色的手指形成了惊人的对比。姜晏维不敢多看,错开了视线,就听见霍麒又问:“没听见没房子了?怎么?你平时就是这纨绔样?强买强卖?那我可真是错看了你。”
张芳芳插嘴:“你认真听,这都是我俩总结了那么多小三上位的经验得出来的,尊重懂不?”
理解归理解,可这种纨绔作风,他一样很讨厌,欠管教。
姜晏维捶了他一下:“你看小黄文呢。”
姜晏维心里那股子落寞感这时候早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他觉得自己是有点理亏。可这么说他,他不愿意,什么叫作纨绔啊?他现在是挺后悔从小到大都没纨绔起来,否则他爸就为了他花出去的那些钱,也该对他好点。
他把这话一说,张芳芳和周晓文都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周晓文拍着他的肩膀劝他:“晏晏,维维,晏维啊,你可长点心吧。哥昨晚想了一晚上,给你罗列了以下几个注意的地方,你听着:一是,坚决不要跟郭聘婷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你俩岁数差得太小,万一她说你意图不轨呢?”
姜晏维有点不服气地说:“房子不就是卖的吗?我知道你们有盘,没有我就要这样板间,我付款产权归我,你们先用着,我又不住。”
姜晏维愣了愣,以他的斗争经验看,真不会。不过,他都不回去了,还能有什么事?再说还有他爸呢。昨天闹得那么厉害,他爸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他,姜晏维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耍赖啊。你早上可不是这个模样。”姜晏维很想说自己这根本不是耍赖,没想到霍麒压根就没给他机会回答,而是直接往后一靠,正脸对着他,严肃道,“别跟我说什么业内规矩你都知道,知道有什么用?你爸也这么干,他的‘秦城豪庭’还剩下一半都不卖了呢,你怎么不去他的售楼处来这么一句?你说我找几个人跑到你爸售楼处这么来一场,你猜他会不会直接当作捣乱的扔派出所?”
周晓文比张芳芳稳重点,一针见血地杀向姜晏维:“你说你后妈吃了这么大亏,她会老实?”
姜晏维想得也单纯,早卖晚卖不都是钱吗?但现在看,好像不一样。
张芳芳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冲着周晓文说:“你说他是不是傻?”
他有点不得劲儿,别扭地低下了头,这回不是不好意思看霍麒了。不过,他家教挺好,跟霍麒道了个歉:“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我就是着急了,我俩过来的时候,售楼处马上要下班,我银行卡今天不花明天就不一定在了,以后八成没有机会,所以就想立刻买了。这时候去别处人家都下班了……”
姜晏维一副什么怎么办的表情:“我搬出来啊,以后不回去住了,我爸不是答应给我收拾房子了吗?以后咱们就有聚会的地儿了,多好。”他也十八岁了,又不傻,也知道闹腾归闹腾,让他爸离婚是不可能的。
“呵。”
张芳芳来了句:“早谢过了。对了,你准备以后怎么办?”
姜晏维听见霍麒笑了一声,听起来不那么友好,好像是嘲弄的感觉。他停了下来。
姜晏维笑道:“帮我谢谢昨天那哥哥,太义正词严了,特爽。”
果不其然,霍麒说道:“着急花钱就到我门上磨,卡上有多少钱?”
张芳芳喝着鱼片粥保证:“放心吧,他们不会去说的。”
姜晏维其实知道应该财不外露的,可一来,他认识霍麒;二来,实在是有钱;三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对霍麒的莫名信任感,大概是因为霍麒脸长得太好看,所以姜晏维稍微微犹豫,就在霍麒略微嘲弄的目光下,报出了卡上的数字:“6000万。”
姜晏维倒是真走去高速了,只是还没上去就让巡逻的交警给拦下了,那叫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事儿得做啊,张芳芳就找了他爸的一个下属,帮忙找了昨天的黑汉子,演了这么一出戏。
富豪家里也是没有大量现金的,这笔钱其实是姜晏维他妈硬存下来的——房地产如今实在太火爆了,他妈总觉得不安生,认为除了房子家里必须有现金,所以存了备用资金。离婚时他妈拿走了卡里的一半,存他户头上了,他拿的这部分,是他爸分到的。这笔钱在他家资产里算不了什么,但现金算不少的了,不过显然,在霍麒眼中,真不算什么。
当然,乐过之后还有担忧,姜晏维问张芳芳:“昨天的事儿,你爸不知道吧?”
霍麒“哼”了一声:“这点钱就拱得你受不住了?”姜晏维还没辩驳,就听霍麒问,“想花是吗?叔叔我还真不怕挣钱,那就花吧。”
张芳芳和周晓文吃饭也不闲着,顺便把昨天他在楼上时,他们几个怎么埋汰郭聘婷的事儿说了。尤其是张芳芳,从小表达能力就强,她怎么说的,周晓文他妈怎么说的,郭聘婷的脸色怎么变化的,描述得惟妙惟肖。姜晏维听了乐得不行,就给了两个字评价:“活该!”
姜晏维愣了一下,就听见霍麒熟练地报价:“秦城一号院最大的别墅建筑面积800平方米,价格是65000元一平方米,是这个小区最好的一套,全价5200万。当然,你朋友说得对,全款是有优惠的,可以给你打个九五折。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两个家伙显然是一放学就过来了,饿得眼睛都冒绿光了。这俩人可是昨天报复小三的大功臣,姜晏维显然不能让他们饿着,连忙招呼着吃饭。
“这样你还剩下1060万,高层2万一平方米,也就是能够买530平方米的房子。大平层280平方米一套,我卖你两套,叔叔我大方,多出的30平方米当送你的,行了,刷卡去吧。”
司机原本还想送他上楼呢,他怕他爸留了眼线,所以拒绝了,自己拎着个大塑料袋就上了楼,结果一开门,他就瞧见周晓文和张芳芳在病房里坐着。
啊?霍麒这是生气了?这不是顺他的意吗?多大的好事啊。
姜晏维突然觉得那声叔叔也没白叫,瞧这长辈当得多贴心。
姜晏维都愣那儿了,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霍麒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产生幻觉了,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求必应的菩萨啊。
姜晏维自然是回了医院,他这几天都不准备回家了。他原本打算回去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结果霍麒的司机半路上就拉着他去了一趟粤广楼,说是霍麒吩咐的,怕他饿着,给他买回去。
霍麒跟没事人一样,说完就站了起来,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吩咐已经被周晓文缠得快烦死的售楼小姐说:“给他办理。”
车开走了,彭越发现,老板今儿心情不错啊,好像刚刚霍青林的电话没打来一样。于是彭越在姜晏维的头顶上加了三个字——磨牙棒。
他说完就准备走,姜晏维连忙在后面叫住他:“霍……霍叔叔?”
姜晏维欲哭无泪,你这是非得听我叫一声叔叔是吧?可家教不允许他这样拔腚就走啊,他只能来了句:“叔叔再见。”
霍麒扭头站在一地灯光下看他:“怎么?舍不得花了?还是还有卡?都拿来,我这里就是房子多。”
姜晏维怀着这种郁闷的心情被送了出来,连彭越都瞪着双眼难以置信,霍麒不但跟着下来了,还直接把人送到了车上,甚至冲着里面的姜晏维说了句:“有空过来玩。”
姜晏维倒也不是舍不得,他说出来花钱是真的,但是也担心过因为他爸,别人都会拒绝,毕竟他爸也算是交友甚广。他真没想到霍麒会答应,而且这么痛快。
姜晏维有种被自己做的饭噎死的感觉。问题是,要是别人噎死他,他还能判断是谋杀还是误杀,霍麒那张脸他看不出来啊。不是人家面瘫,这家伙八成在保密局培训过,表情那叫一个无懈可击,怎么看都是他想多了。
不过,他是爽了,可霍麒怎么办?
姜晏维瞪着眼睛瞧着他,那张脸上那股子不服气却不能说出来的表情,让霍麒心情又愉悦了不少。只是他向来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否则姜晏维下回恐怕不敢来了。霍麒特别自然地站了起来,一副对待晚辈的态度:“你自己出来的吧,叔叔让司机送你回去。”
他对霍麒印象不错,再说今天赖在这儿现在想想也有点坑人,忍不住担心:“不……不是,就是我爸那里你不好交代……”
怎么……怎么就叔叔、叔叔叫上了呢?
霍麒一听,乐了:“我卖房子,跟我提你爸干什么?”说完,他还叮嘱了售楼小姐一句,“马上给他办,没大没小,跑到我地头上捣乱,既然想买就让他买个够,合同里写上不准退,让他按手印!”这才出了门。
霍麒是芝麻馅的,他起了逗弄的心思也不显露出来,还一副不难为姜晏维的模样:“行啊,那就不留你了,今天的事儿谢谢。以后要是有事,来找叔叔,叔叔帮你解决!”
他一走,周晓文才靠过来,他也不懂明明很好看的人,怎么气场这么强大!“你说,他这是帮你,还是真生气了?”周晓文皱着眉头自问自答,“应该是帮你吧?就是态度奇怪了点。”
霍麒倒是没被这个称呼吓到,却被他叫这个称呼时那种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逗乐了。姜晏维跟姜大伟的性子一点都不一样,鲜活青春不做作,倒是挺惹人喜欢的。而且因着他这模样,刚刚被霍青林破坏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姜晏维也不傻,他隐隐感觉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姜晏维想找个称呼,忽然发现什么都不合适,什么亲、哥们压根不适合那张脸,他只能按着他爸教的来,虽然他真不觉得霍麒可以当他叔叔,“霍……霍叔叔,东西给你了,昨天的事儿就了了吧。我……我回去了。”
他遮掩道:“肯定是生气了。”
人情还了就行了呗,再多交往就是负担了,再说这家伙还踢了他屁股呢。合作也不能抹杀冲突,除了他爸妈男女混合双打过他屁股,还没人这么冒犯他过呢。
那边,售楼小姐瞪大了眼睛问经理:“那不是咱们最好的别墅,要捂到最后的吗?怎么卖给他了?”
他连忙摇摇头。
一出门,彭越就皱眉说:“老板,这事儿不好吧,就算不告诉姜大伟也不能真花了,他哪里有钱?恐怕是拿着家里的钱!”
姜晏维看着他那张脸就忍不住走神,哪里还敢跟他一起吃饭啊。再说,他这人性子跳脱,可霍麒一看就是很沉稳的。这种性子,说好听了是成熟稳重大将风采,说难听了就是严谨无趣僵化的老干部风格。他觉得两个人面对面吃只螃蟹,这家伙八成还能把蟹壳还原。
霍麒拢拢衣袖,来了句:“还挺讲义气!”
他看了看时间,难得邀请人:“吃中饭了吗?在这儿吃吧。”
彭越简直快晕倒。彭越哪里知道,霍麒不说,是因为他凉薄,在他看来,如果父母都靠不上的话,起码有钱不会让你窘迫得去跟别人低头。有时候,亲情算什么!能帮点就帮点吧,起码,别让那孩子有一天像自己一样。
不得不说,姜晏维成功勾起了一种叫同病相怜的情感。霍麒向来是个自持的人,在霍家的经历让他变得淡漠,不再与任何人进行情感沟通,可今天,仅仅是一只白玉老虎,仅仅是一句话,他就破功了。
半个小时后,姜大伟的手机响了。他坐在姜宴超病房的沙发上,因为昨天和今天都没休息好,有些犯迷糊,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手机,然后瞬间清醒了。
2
6000万元一次性刷掉了。
郭聘婷直接一砸被子:“不行,我得找回来,我得在这个圈子里混啊!”
即便他家财万贯,这笔钱也不少,他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一旁的郭聘婷迷糊地问他:“怎么了?”
郭玉婷也没办法,想了想只能说:“要不,你说怎么办啊?”
这笔钱郭聘婷并不知道,他遮掩说:“有点事,我去处理一下。”
这时候姜大伟也不在,郭聘婷也不用忍着委屈了,彻底哭起来:“那要忍到什么时候啊?他万一要在秦城上大学呢?”
6
她姐郭玉婷哄着她:“你也别气了,维维不是马上上大学了吗?忍忍就好了。”
姜大伟出来后直接给银行客服打了电话,对面的客服小姐特别客气,回答得也很及时:“先生您好,这笔款项是在19点27分,在向北实业刷出。”
郭聘婷眼睛都是肿着的。
向北实业?这不是霍麒的公司吗?他记得清楚倒不是因为对同行公司敏感,而是向北这个名字,那是郭如柏给霍麒取的名字——郭向北,霍麒用了五年,后来跟着他妈去京城的时候,被改了名。
姜家。
他当时一听,还感慨了一下,这公司是霍麒22岁的时候创立的,那说明这么多年来,这孩子一直想着这事儿,记挂着郭如柏这个爸爸呢。他还跟郭如柏说过,想让郭如柏松口见见霍麒,可是郭如柏拒绝了。
姜晏维点点头。
他这位老叔,摆了摆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拒绝了:“不用,知道他好就行,不给他添麻烦了。他在那个家里生活不容易。”
霍麒终归是见过风浪的,他收敛着自己的感情,伸手接过了那只白玉老虎,特别郑重地将它攥在手心里,就如同小时候一样。不过面上却不显露,甚至,他问了一句:“所以才为这个跟郭聘婷打架?”
可……怎么会在霍麒那里刷了钱?
他话说到一半,就瞧见姜晏维伸出了手,手心里放着一只白玉老虎,他顿时愣在那儿。姜晏维说:“我不敢劝郭爷爷,不过从他那儿要了件东西来,你拿着,也算是个念想吧。”他跳脱惯了,劝人还真不会,干巴巴地说着,“我妈不在,我就喜欢待在她住过的屋子里,感觉她就在身边。”
姜大伟再问:“用的是密码?”
霍麒倒是没想到姜晏维是为了这事儿而来,他还挺讲道义的呢。霍麒态度好了点:“不用,原本也没……”
客服小姐回答:“是的,先生。”
姜晏维觉得自己在霍麒面前压力还挺大的,也没在郭如柏面前跳脱的样儿了,挺老实地说:“昨天的事儿对不起,你帮了我,我却没帮上忙。”
姜大伟说了声“谢谢”就挂了电话,就这几句他就确认无疑,肯定不是诈骗,是姜晏维干的,家里银行卡的密码只有姜晏维知道。
霍麒不苟言笑,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这事儿得从头说起,他和他前妻于静对孩子的教育挺宽松的,从小在钱上就没瞒过他。家里有钱跟他说,创业吃紧了父母也会搂着他脖子说:“最近钱紧,你请客悠着点。”到了后来,姜晏维上了高中,于静就对他完全公开家里的财务了,很多时候于静有事,都是姜晏维拿着卡办的。
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声:“让他进来。”等姜晏维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霍麒又是昨天那个丰神俊朗、略带冷漠的男神了。
后来虽然离婚了,姜大伟的银行卡还放在原地,密码也没改,反正姜晏维也不是乱花钱的孩子,再说,那孩子手中现金比他多。
霍麒迅速想起了姜晏维头上顶着两斤纱布的样子,他来干什么?
他知道于静把那6000万给了姜晏维,除此之外,当时离婚的时候,于静还要求把这些年给姜晏维存的教育基金也给他,理由是:“姑奶奶我辛辛苦苦给孩子存的钱,难不成以后要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孩子花?”他吵不过于静,外加那时候老二也没出世,对姜晏维是一对一的疼爱,再说那笔钱的确是存给姜晏维的,就同意了。于静又是理财好手,这笔钱恐怕不少。
过了会儿,门被敲响了,彭越在外面说:“老板,姜晏维过来了,说有事儿找你。”
这还不止,姜晏维手里还有一笔钱,是这些年的零花钱外加压岁钱,虽然不能跟前两笔媲美,但绝对不少。
霍麒挂断了电话,完全陷入了椅子里,揉着自己的眉头,过去种种他并不愿意回忆起,那是一段不能回避的难堪往事,也只有霍青林这样的大少爷,才会觉得那是可以拿出来回忆的话题吧。
算算,只论现金的话,姜晏维比姜大伟富多了。
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纵然再对霍麒宽容,可毕竟养尊处优惯了,这样被生生地打断,他也无法不要脸地接着说下去:“好!我永远欢迎你过来。”
姜晏维是个自己有钱,就不会跟家里要钱的主,所以姜大伟也放心。只是现在知道了,这个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家了,每天在家里厨房里忙碌的不是于静是郭聘婷了,姜晏维自然也就变了——这是被下午那场争吵刺激了吧!他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吧。
“大哥,我有会议要开始了。”霍麒及时地阻止了他接着往下说。
姜大伟这时候还没觉得姜晏维敢将这笔钱花了,两边都是熟悉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熟悉的,可他也不过以为姜晏维是想吓唬他。这6000万元虽然不能让他伤筋动骨,可也是一大笔钱。
他的坚持显然让霍青林没有办法,这个声音略微有些威严的男人,在这一刻不得不放软了声音:“你如果要听对不起的话,我可以跟你说一千遍一万遍,但你这种‘忘记和原谅’的态度我无法接受,我只能认为你还在恨我。小麒,你……”
他先给姜晏维打了个电话,这孩子下午毕竟气得不轻,结果打了三遍,前两遍都是响个不停没人接,最后一遍干脆直接将他拉进黑名单,打不通了。
霍麒并不愿意提及那件往事,他力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用淡漠的口吻回答:“没有,大哥,我说过忘了就是忘了。我在秦城这边发展得很好,南省不适合我。谢谢您的好意。”
他气得心口疼,只能又给霍麒打电话。
他叫完那一声“大哥”后就再也没出声,霍青林在对面说:“霍麒,你这是还在怪我吗?”
霍麒倒是接得很痛快,上来还叫了声“姜大哥”。姜大伟立刻问他:“晏维是不是不懂事找你去了?那孩子任性,你包容点,让你笑话了。”
里面,霍麒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浑身都散发着戾气。他一向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这种模样他妈都不曾见到过。但对霍青林,他忍不住。
霍麒却欲言又止,声音里也带着气愤:“大哥,没事,我当长辈的,倒霉我也认了。”
姜晏维“哦”了一声,不吭声了。
说完,霍麒就挂了。
“一直在这儿,”彭越说起这个挺自豪的,“我们老板一向是身体力行的,所以我们工程质量也好。”
倒是姜大伟愣了,这是怎么了?把霍麒也气着了?
姜晏维忍不住问:“你们平时不在这边吧?也太简陋了。”
姜晏维刷了卡签了一堆字,这才跟周晓文出了售楼处。周晓文挺兴奋的,问他:“哎,刷了6000万什么感觉?”
姜晏维跟着彭越上楼。办公室特简陋,虽然空调“呜呜呜”地开着,可毕竟是简易板房,吹着的地方热乎乎的干燥得要死,没吹到的地方让人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冷气钻进来。屋子里就三张桌子,上面摆满了资料,连张沙发都没有,彭越直接让他坐在一张办公桌旁,用一次性杯子给他倒了杯热水。
姜晏维瞥他一眼,突然咧开嘴笑了,就回了一个字:“爽!”
彭越立刻就对上号了:“哦哦,我知道了。”他看了一眼紧闭大门的办公室,说道,“你去我办公室待会儿吧,老板有点事儿。”
姜晏维瞧了瞧手中的一堆文件,顺手塞给了周晓文:“替我保存。你别说,我终于知道,我妈疯狂逛街外加双十一不睡什么感觉了,花我爸的钱就是爽!爽爽爽!下午的怨气全没了!”他边说还边拳打脚踢的,一副出了气的表情。
找老板的?彭越上下打量姜晏维,他真是不知道老板在秦城有这样的小朋友。姜晏维立刻改口:“我叫姜晏维,我找霍叔叔。”
周晓文一脸羡慕,向来冷静的他难得不着调地说:“你说我爸也挺有钱的,他也常年出轨,你说我能不能找个机会也刷一次,6000万‘唰’的一声就没了,爽死了!”
楼下一溜办公室都锁着门,姜晏维还想着是不是扑空了呢,这会儿见到个人,那可是真亲切,立刻问:“我找人!找霍麒。”
姜晏维一句话就灭了他的希望:“你妈会追杀你半辈子!”
这时候办公室的人都在忙活呢,压根没人注意他。他八成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知道去哪里问,站在门口一脸困惑的样子。彭越只当是贪玩跑进来的小屁孩,下楼就冲他说:“这不是玩的地方,太危险了,出去吧。”
这倒是,周晓文他家所有钱都在他妈手中,他妈还是集团的财务总监,用他妈的话说:“丈夫儿子都不如钱实在。”所以,周立涛玩出花来也不敢离婚生私生子,至于周晓文,他也不可能在十八岁的年纪,摸到金额大于10万元的钱。
霍家的事儿,彭越是不敢多听的,直接将门关上了。会议室在二楼,彭越在走廊上就瞧见了楼下探头探脑的姜晏维,一身的名牌一看就不是工地上的人。
一提他妈,周晓文就立刻清醒了,叹了口气,开始给姜晏维筹划:“你爸这会儿知道了吧?电话都打了这么多,你回去有你好受的。”
霍麒直接起身一边通知各部门负责人会议推迟,一边往门外走,很是冷漠地接了电话,叫了一声:“大哥。”
姜晏维不在乎地说:“那就来吧,反正我听话他也不会多喜欢我,他只会越来越厌恶我,觉得我越来越差。有了姜宴超,我算什么!”说到这个,姜晏维有点失落,他慢慢低下了头,甚至“呵呵”自嘲地笑了两声,然后像是下定决心地说,“反正别想让我吐出来!我妈说得对,凭什么给那猴子啊?宁愿扔水里也不给。”
霍麒自然是在这边的,原本是说好有个会要开,结果开会前来了电话,助理彭越离得近,一眼就看见了上面“霍青林”三个字,知道这会怕是开不成了。
周晓文实在是担心他:“要不你换个地方住吧,先别接触,万一打起来怎么办?你脑袋还没好呢。”
出了校门,姜晏维也没犹豫,直接打车去了秦城一号院工地,那边热火朝天尘土飞扬的。门口站着看门的,他说要找霍麒,看门老大爷八成只认识工头不认识大老板,直接呵斥着让他一边儿去。姜晏维没办法,只能偷偷溜进去,摸到了简易板房那边。
姜晏维无所谓:“不用,小爷不怕这个。成了——”他还拍拍周晓文的肩膀,“你回去吧,我回医院了。”
他又待了会儿,郭如柏要上课了,他才离开。
他说着就往外跑,周晓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提醒他:“哎,你爸肯定等着你呢。”
姜晏维一边“哎哎”地应着,一边犯了嘀咕,他总觉得郭爷爷大方得不对劲,郭爷爷是不是知道自己拿东西干什么啊?可他又不能问,照昨天那个劲儿,问了就要冷场了。
姜晏维冲他摆摆手:“知道了。”
郭如柏却说:“给你就是你的了,怎么这么优柔寡断?你愿意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告诉你爸,给我送个新的来。”
等上了车,姜晏维才把脸上的笑收了起来,他不是不知道他爸等着他,可躲着没用,去周晓文家更没用,他爸想找他,在这座城市里,恐怕没人能保得住。
姜晏维结结巴巴地说:“这东西太贵重了吧。”
想到这儿,姜晏维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霍麒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霍麒,不过想想也对,霍麒好像是真不怕他爸吧。他们又不熟,要不真能去霍麒那儿蹭几天。
郭如柏将东西塞进他手里,还打趣他:“怎么,嫌弃不如你爸那个啊?我可没他有钱。”
可很快姜晏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摇摇头,把那张脸晃走,这才认真思考起来,譬如,他以后要怎么办?他爸肯定会大发雷霆的,他又不会把钱交回去,他是不是以后就没家了?那他是住校考大学,还是去找他妈?这些都是问题。
他站在那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不过……姜晏维想了想,也不算是大问题,反正他有钱,没人爱就要钱啊,周晓文他妈说得对。
这个白玉老虎他知道的啊。郭如柏毛笔字写得特别好,这是他的镇纸,用了很多年了,从来都不让动。他小时候调皮捣蛋都知道不碰的,他真没想到郭如柏能把这东西给他。
很快就到了医院,他付钱下了车,一到走廊,就看到了他爸的助理,他一个远房堂哥姜树。
姜晏维吓了一跳。
姜树一见他就挤眉弄眼的,他淘气惯了,这意思倒是挺明白,就是他爸气得不轻,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躲。
他说着,就走到了办公桌旁边,然后拿起个白玉老虎,递给了姜晏维。
姜晏维原本就没想躲,而且这次他爸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在屋里也盯着外面呢。姜树还在那儿使眼色,他爸直接开门出来了,只是跟姜晏维想的不一样,他爸没骂他,就一句:“回来了!”脸色也不黑,看着好像不怎么生气。
郭如柏已经习惯了他的跳脱,仿佛一点也没怀疑的样子,笑眯眯地说:“我的章可不能给你。要不,这个给你吧。”
姜晏维有点意外,可也不想多说话,花钱不代表能抹去下午他爸带郭聘婷质疑他的事儿。他点点头。
他脸红归红,要东西却是丝毫不含糊的:“就是想找个可以当纪念的,我这不马上上大学了吗?天天见不到怪想念的,给我件把玩的呗。我爸的章都让我拿了。”
姜大伟挺和蔼地说:“站那儿干什么?进来吧,药换了没有?”
一句话说得姜晏维脸通红,他小时候可没少在这里捣乱,那时候郭月明还是个小丫头,挺不高兴呢:“这是我爸爸的办公室,不准你乱动。”姜晏维要是能听她的话就怪了,他四处摸,还张口要,每次都要把郭月明气哭了才行。当然,姜大伟也不会白让姜晏维占便宜,东西他都会补上。
姜晏维犹豫了一下,瞧了瞧左邻右舍,顺便又看了看后面护士台脑袋都凑一起的一群护士,觉得这事儿还是进去说吧,在走廊里说,八成明天秦城的小道消息爆了。
他才多大啊,没两分钟就让郭如柏看见了,笑话他说:“又瞧上我这儿什么了?”
他往前走几步,蹭着他爸的衣服,进了门。听见他爸对着姜树说:“守着门。”姜晏维觉得今天肯定得有一场腥风血雨。
姜晏维一边应着“没事没事”,一边用眼睛在办公室里“踅摸”。
姜大伟进屋就看见姜晏维已经坐在床上了。要是今天之前,姜大伟肯定直接上手了。可今天下午不是闹了一出吗?他就觉得自己要宽容,所以,忍了忍,一屁股坐在对面沙发上,想着跟姜晏维沟通一下:“晏维,你心里不舒服,爸爸理解你,下午那事儿是我不对,我不该不相信你,带着郭聘婷过来,爸爸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爸跟郭如柏是忘年交,他从小也没少来这边,很多老师都认识他。他去的时候,郭如柏正在批改作业,挺认真的,见了他还吓了一跳:“维维,你怎么过来了?头不疼了吗?”郭爷爷是个特别和蔼的人,从小就对他很好。
要是原先姜晏维就感动了,可现在他都习惯了,每次都这样,出了事就抱他,说爱他,给他道歉,可有什么用,转头就忘了。
学校他肯定不敢去,万一老朱在楼顶上一看,好家伙,住院还能跑出来这是骗假啊,肯定得整死他。他又不能回家躺着看电视,转悠着就到了秦城大学门口了。姜晏维打着带着煎饼果子味的嗝儿,想起了昨天坐在阴影里的霍麒。虽然他一向不屑于管别人家的闲事,可他毕竟欠霍麒一个人情,他想了想,就进了学校直奔郭如柏的办公室了。
他“哦”了一声。
现在又不用上学,可让他一个人做卷子他也受不了。换了药,他就偷偷溜出门去了。
这态度姜大伟真是有点窝气,可也忍着了。他跟姜晏维说:“我知道,人心情不好总要找个发泄渠道,你看爸爸心情不好也会去打打球,你妈妈喜欢买东西。所以你花钱爸爸是不反对的。可晏维,爸爸不是心疼钱,你才十八岁,6000万太多了。要不这样,你把钱退回来,爸爸把零花钱给你翻倍好不好?”
姜晏维看看表,都已经九点了,桌子上是医生给留下的药,可能看他熟睡着就没叫他起来。他就着外面“大爷我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给人头上开花”的争论洗脸刷牙,顺便吃了药,然后就没事干了。
姜晏维的零花钱都是按年给的,对于一个学生来说,真不少,足够他请客吃饭出去旅游的了。如果是原先,要给他翻倍,姜晏维准能在这儿打个滚,可现在,他不稀罕了。
他这边是外伤科,住的不能说全都是惹是生非的主,反正大多是挨打进来的。他住单间还好,外面火气大的老爷们有的是,已经开吵了。
姜晏维实在是觉得他爸挺虚伪的,他也不想听这些话,该说的下午都说了,真爱他就不会这么伤害他。他也不啰唆,直接说:“晚了,钱被我拿去买房子了,磨着霍麒买的,秦城一号院的楼王,一分没剩,合同都签了,我的名。你要是拉得下脸,你去退。”
外面特别热闹。
姜大伟算是知道霍麒为什么生气了,楼王那是要最后卖的,待价而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跟霍麒什么关系啊?要是陌生人他真得退了,可关系这么好,又是恩师的儿子,人家还把楼王卖给你了,你能去退?!
到了医院,他爸看着他进了病房便匆匆离去。姜晏维躺在病床上,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不过因为今天活动量太大,他几乎挨着枕头就熟睡了过去,等一觉醒来,天都大亮了。
他姜大伟丢不起这个脸!他一口气差点都没喘上来,那股脾气是再也压不住了,指着姜晏维“你你你”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你才十八岁,6000万说花就花了?谁给你的胆子?”
一路上两人也没什么话说,虽然姜晏维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却也没问出口。要是原先,姜晏维跟他爸关系跟哥们似的,他爸要不说清楚了,他能烦死他爸。可大概生疏的第一步就是知道克制吧,他如今已经学会去克制这种情感了。
姜晏维低头不吭声,听着他教训。
姜晏维又不那么好受了,虽然是他自己要走的,可也不得劲。
姜大伟气得在他面前打转:“还去磨霍麒?怪不得人家生气?退?退个头!还你的名!家产还没分呢,你就想转移财产了?我告诉你,没门!别打这主意,你这个熊脾气,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姜大伟显然是不太愿意的,可这时候郭聘婷已经在她姐姐的陪同下进了屋,仇人一见面,虽然不至于大打出手,可是眼角眉梢都是火气,眼见着就要起纷争。姜大伟实在是怕了,只能应允:“我送你去。”
姜晏维一听这话,心里就难受,对,有姜宴超了,他就得往后退,凭什么啊?
姜晏维点点头:“知道了。我回医院,不在家里住。”
他猛地站起来,冲着姜大伟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对,有了那猴子我就熊脾气了,原先你不还说跳脱点好,有活力?!什么叫谁的还不一定呢?你刚离婚的时候怎么说的,无论郭聘婷生几个都比不上我,这企业都是我的!这才几个月啊,不就6000万吗?都是我的,你生什么气啊?是不是觉得钱被我花了,姜宴超就没有了?你替他心疼了?我告诉你姜大伟,我话撂这儿,这房子别想让我退!顺便说一句,我在一天,那猴子就别想摸着,我败光了也不给他!”
可惜再问他爸嘴巴就严了,丝毫不吐露外,还叮嘱他:“见到你霍叔叔的事儿不准说,听见没?”
“啪!”
姜晏维快让姜大伟憋死了,他妈闹的——是因为他妈离婚再嫁,郭爷爷心里过不去就直接不见儿子了,还是因为害怕霍麒在他妈面前不好做才不见的?这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姜大伟直接就是一巴掌!
“叫叔叔!”姜大伟先纠正了一句,然后才说,“还不是他妈闹的。”可大人说话就是烦人,姜大伟只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转了话题,“你今天睡家里吧!”
“浑蛋玩意!”姜大伟怒吼,“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你敢败,你试试?”
“郭爷爷为什么不见霍麒啊?”姜晏维直接发问。
姜晏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爸,一阵刺痛感过后,他的脸瞬间麻木起来,他慢了半拍地捂了上去,能感觉到脸迅速地肿起。他从小没少挨打,可他爸他妈都没打过他脸,他爸经常挽着袖子说:“给你留个脸出去见人。”那现在,连他的面子都不顾及了吗?
姜大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他喘了两口粗气,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忍住了要落下的泪水,冲着姜大伟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姜晏维偷偷跟到了后门,他爸送完人一回头就和他撞了个正着。
他说完一推姜大伟,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姜晏维想了很多话题,想跟霍麒聊聊,可等到酒会结束也没机会。后来,他爸进去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聊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他爸就从后门把人送走了。
外面的姜树吓了一跳,连忙进屋看,姜大伟脸黑得能滴墨,他毕竟是姜晏维堂哥,看着姜晏维长大的,扛着压力问了一句:“我去追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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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大伟吼:“追个头,让他跑!我看他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这孩子废了!都是他妈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