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大叔,你好 > 第一章

第一章

他像早上一样,重复道:“晏维,爸爸爱你。”

原本还想着怎么跟姜晏维说,他开不了这个口。孩子的房间被砸了,如今又要让孩子出去住,别说姜晏维,就是他也受不住。可总要有个抉择,姜晏维和姜宴超比,毕竟身体健康年龄也大,一个是情绪问题,一个是性命问题,他总要顾及弱的。

如果早上姜晏维是心如死灰,如今则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觉得事儿不是这么干的,不应该是他提出来被他爸否决吗?或者是就算我要走,你起码也要挽留一下我,你起码要说句不舍得,为什么这么果断?是不是早就想撵我走了?

姜大伟一张胖胖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打架这一天,郭聘婷没空管家里,姜宴超直接得了肺炎,也住院了。孩子小,必须妈妈全心陪伴,姜晏维住家里,两边肯定都不消停。

之前跟周晓文聊天时的云淡风轻(即便是表面上的)彻底不见了,他觉得自己又要爆发了,凭什么啊?!

姜晏维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姜大伟有心陪姜晏维,可惜老二也在医院里,他总要去看看。待了一会儿,姜大伟就站起来,拍了拍姜晏维的肩膀让他好好吃饭,顺便跟他说:“新房间就三楼那间带露台的好不好?”搬出去又不是不回来,周末也要住的。

到了下午,姜晏维就跟他爸提了要去学校旁边住的事儿。他以为他爸怎么着也要劝一劝呢,谁知道他爸就想了那么半分钟,就说:“也行,爸爸在旁边给你买一套精装房,派个保姆兼司机,爸爸每周过去陪你几天。”

姜晏维动也不动:“随便。”

他心里窝着股火,不是过去一点就爆的那种,而是在慢慢蒸腾,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原地炸裂。

大概是这次姜晏维没避开,姜大伟心里比上午感觉好些了:“好,那爸爸按着你的想法来。对了,过几天给你弟弟办满月酒会,你有同学要请来玩吗?爸爸给你准备好?”

又扯的家庭纠纷!脑袋上开瓢儿是家庭纠纷,是不是下回只要不弄死他,就一直是家庭纠纷了?

姜晏维家往常办这种活动,都会给他留个小厅让他请同学过来,这次也是一样。

周晓文絮絮叨叨,姜晏维脑袋却放空了。他觉得结婚生孩子这事儿挺不靠谱,不是质疑周晓文,而是现实就是如此。说出的话就如放出的屁,臭味散了就消失了。他爸一年前还是圈里的模范丈夫呢,不出轨,陪他玩,什么要求都满足,可现在不也这样了吗?

姜晏维憋着股气,装着没事一样说:“好啊,还是原先那帮,十几个吧。”

周晓文气得不得了:“这都什么事啊。我要是结婚了,一定不出轨,除了他们的妈我谁也不爱。我就要对我孩子好,天天陪着他们,陪他们玩,给他们买玩具,替他们在卷子上签字,我……他们要什么我都满足。”

满月酒会?试试看!

“不了,我爸要面子,住你家他不会愿意的。”至于姥姥家,姜晏维也否定了,“老两口跟着舅舅住呢,我去了人家烦,在学校旁边找套房子住吧。”

霍麒忙了一天,终于在晚上九点前吃上了晚饭,工地条件简陋,也不过一碗炸酱面配了两盘凉菜。

周晓文叹了一声,然后说:“住我家吧,反正也没人。要不去你姥姥家?”

他倒是不在乎这些,直接解了西服扣子,拿着筷子搅了搅,就大口吃起来。那速度,吃一碗面不过五分钟的事儿。

姜晏维想说“那是我家凭什么我避着”,可话没出口就知道这就是句嘴硬的话而已。那是人家的家了,郭聘婷是女主人,跟他没关系了。他说:“不回去,找地儿住。”

助理彭越第一次见霍麒这种吃饭速度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是知道霍麒身份的,霍麒是在商界跺跺脚就要地动山摇的霍老爷子的孙子。虽然不是最有出息的老大的儿子,而是老三霍环宇的儿子,可也是名副其实的霍家人,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怎么吃饭这么不讲究?

周晓文瞧他不说话,担心他想不开:“那你准备怎么办啊?你俩弄得这么不可开交,你爸天天上班不在家,要不你先避着点?”

可时间长了,杂七杂八的话听得多了,他也就明白了。

他爸离开后,他也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有点怪他爸吧。怪他出轨离婚办错事情,还怪他已经不够百分百地爱自己了,他的爱分给了小三,也分给了那个刚出生的猴子,就剩下一点点给自己了。

这位的身份不那么瓷实,跟着妈过来的,虽然改了姓和名,看着好像是霍家人了,但其实完全不一样。譬如霍家这一代都是林字辈,霍麒的大哥就叫霍青林,其他人也都是这个命名法,唯独霍麒不一样,就跟白天鹅中站了只黑天鹅似的,虽然都是天鹅,可一眼就看出不同来。

姜晏维“哦”了一声,有了姜大伟的那番话,对这事儿他也就不那么气了。郭聘婷还是王聘婷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他爸,他爸想家庭和谐,就算他脑袋被砸出窟窿来,也是家庭纠纷内部解决,跟警察关系不大。

虽然对于霍麒的妈妈林润之来说,她这一生是成功的,即便嫁了人生了孩子,离婚后都能再嫁豪门。可对于霍麒来说,起码在普通人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一只黑天鹅要经受多少的目光洗礼才能在一群白天鹅中长大?所以他也就理解了他老板的创业史。

姜晏维眼皮掀了掀,周晓文接着说:“谁知道警察来了,问了问你爸情况,两边均有伤没亡,就说是家庭纠纷,让自己调解。早知道我先跟张芳芳说一声。”张芳芳是他们同学,她爸是警局的一把手。

如果霍麒真的享受了霍家带来的一切的话,他不会从小开始就想着法子赚钱,就不会时至如今,明明可以在京城背靠大山好过活,却一直在外发展,从不回去。

周晓文其实对这事儿也挺气的,所以中午逃课出来了:“没有!”他一句话否认,“你爸当时就抱着你冲出去了,我跟不上就在后面当着那母女俩报了警,说是后妈杀人,她俩脸都吓白了。我寻思着等你醒了就看不见她俩了。”

只是,林润之没想通这点,恐怕依着彭越这七八年对林润之的了解,林润之八成觉得自己很对得起这个儿子,甚至为之得意。

姜晏维靠在床上:“我还不如弄死她呢。”他现在看郭聘婷就跟仇人一样,碰见她还得揍一顿,他顺便质问周晓文,“我打架,你不会全程干看着吧?”

所以,他们母子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偏偏霍麒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每次打电话都让林润之戳心戳肺。

姜晏维心情不好,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周晓文就知道肯定没事,一屁股坐在病床上,跟他唠嗑:“昨天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外你要弄死郭聘婷呢。”

彭越瞧了瞧手中闪烁的电话,是真不忍心,可他一个助理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略微拖一拖,眼见着那碗面下去了大半,这才走过去:“老板,您母亲的电话。”

周晓文进门就先把姜晏维从被窝里拖出来,对着他那跟顶着两斤铁饼似的脑袋研究了半天,还伸手摸了摸,然后来了句:“跟僵尸似的,没傻吧?”

霍麒顿了一下,这才放下筷子,接过手机,一边抽了张纸擦擦嘴,一边叫了声“妈”。

一中上午的下课时间是十二点,下午两点上学,这家伙肯定是逃了最后一节课。

彭越知道,这顿饭就这么结束了。他叹了口气,看着还剩三分之一的面碗,特别心疼他家老板,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过了会儿,姜大伟没来,周晓文先到了。

霍麒接了电话,就听见他妈在那边质问:“霍麒,你哥哥是为你好,你为什么总是不领情呢?!你们虽然不是亲兄弟,可也在一个屋檐下,霍青林是独子,对他而言,你比他的堂兄弟亲多了。你这样不知好歹,再热乎的心也会凉的。”

姜晏维没吭声,装睡。

提到霍青林,霍麒拿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一些。

姜大伟毕竟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待了一上午实在熬不住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姜晏维都没从被窝里出来。姜大伟还专门到他跟前,隔着被子跟他说了几句话,大体是爸爸先回去了,歇一会儿过来给你送午饭。

前几天,霍青林又打了电话来,再次游说他前往南省发展。作为霍家的孙子,霍青林早已显露商业才能。今年上半年,他看好了南省的发展趋势,便将精力转移了过去。他那人本事不错,背后又有霍家撑腰,这半年下来,听说风调雨顺,形势一片大好。

4

霍麒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没想到霍青林居然又把这事儿跟他妈说了,可真是难为他了,堂堂霍家的少爷,居然肯跟他妈搭腔。

没人看见的是,一进到被窝那个黑暗的环境,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原先那个家最后一点熟悉的存在在昨天消失了,而今天,他的家彻底没了。

霍麒回答他妈:“妈,我不需要靠任何人,不用提这事儿了。”

他突如其来转变“画风”,姜大伟也挺不习惯的:“没事没事,爸爸再陪你一会儿。你不喜欢那样的房间,还有别的样子的,爸爸都给你弄好。”姜晏维没同意也没阻拦,扯了被子蒙着脑袋躺下了。

林润之显然对他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对,你是自己创业,可我问你,你创业的钱都是霍家给的吧,你创业的见识都是霍家培养的吧,既然都分不开了,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但凡你愿意,事业可以比现在成功百倍!”

姜晏维不吭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红着眼眶,忍着哭腔说:“爸,那间屋子不用恢复了,都砸了,恢复了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我不要了,给姜宴超吧,反正我也不喜欢了。我头疼,再睡一会儿,你回去歇着吧,熬了一夜也挺累的。”

这话说得霍麒哑口无言,如果从小学开始攒下饭钱最后会集成本钱做生意算的话,如果从小在霍家长大算的话,他的确不是靠自己,他即便没有依靠霍家的任何资源,也无法剥离自己在霍家长大的这些岁月。可这并不是他愿意的,他宁愿在自己的亲爸身边,跟他亲爸过着平凡却踏实的日子,而不是生活在那个精致的牢笼里。

他仿佛要拽住什么似的说:“爸爱你,晏维,爸爸是爱你的。”

可他们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手中空落落的感觉,让姜大伟就跟在楼梯上踩空了一样,整个人唰唰唰地往下掉。

他的沉默助长了林润之的气势,或许多年的富贵生活已经让她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她咄咄逼人地说道:“还有,上次给你介绍的女孩,你为什么拒绝了?居然跟人家说什么最近几年都要待在秦城,对回京没有想法。你长在京城,父母都在京城,生意也在京城,你在秦城干什么?你是不是去见郭如柏了?”

没想到姜晏维特嫌恶地往后一躲,没让他碰。

一提“郭如柏”三个字,林润之仿佛被扎到了痛处,不容他回答,她立刻接着说道:“你去见他了?不准去!霍麒,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妈,就不能去见他!”

姜大伟被他看得心里难受,又心疼这孩子气成这样,就想上前替他顺顺气,他脑袋还开着口子呢,万一气血上涌怎么办?

霍麒并不愿意听林润之用这种口气谈起他的生父,好在他心性坚韧,并没有吐露自己的小心思:“没有,我没见过他。”

姜晏维没吭声,他就冷冷地看着他爸。

“真没有?”林润之又强调了一遍。

在姜晏维的心里,这不就是息事宁人的意思吗?这不就是告诉他,以后在他们家里,也要摆出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吗?纵然他屋子被砸了,纵然他受了委屈,为了他爸为了他弟弟,他就得忍着吗?

霍麒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妈。”

在姜大伟心里,两边都有错,他着重处理郭聘婷,可姜晏维也得理解他,想想自己的错。可他想不到,姜晏维不想听他分析谁错得多错得少,不想让他称斤掂两地处置这件事。姜晏维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不想听,姜晏维想听的是,爸爸站在你这边,爸爸永远护着你。

林润之放了心,又嘟囔了一遍:“没有就好。你哥哥的提议你好好想想,另外,快过年了,今年记得回来,别让我为难。”

他俩都不容易,可在这一刻,谁也没理解谁。

霍麒“哦”了一声,挂了电话。

“你要怎么办?把郭聘婷和老太太拉过来,给你俩花瓶,你一人砸一个?”这破孩子是哪里疼往哪里扎,自己怎么会不管他呢?!他呼呼喘着气,“对,是我的错,我出轨了,娶了小三,你不高兴。可现在都结婚了,你弟弟都生了,你让我再离吗?你也心疼心疼爸爸好不好?爸爸知道你受委屈了,爸爸以后补偿你好不好?”

5

“好什么!”要说刚刚姜晏维算是顶嘴,这回就是气蒙了叫嚣开了,他直接站起来,冲着姜大伟说,“她们挑事儿,砸我东西,打破我脑袋,凭什么这事儿就了了?对,我是打郭聘婷了,可我俩谁伤得重?别跟我说老太太住院,我用脑袋保证她是装的!你还是我爸吗?我要被人打死了,你却不向着我?她们是要谋杀!你为什么要护着她们?姜大伟,你的脑袋里就那胸前四两肉吗?还是你生了姜宴超后,我的死活你就不管了?是不是我哪天死在你后媳妇手里你才高兴?”

姜大伟在医院跑了两天,就到了预定的满月酒会那一天。

姜大伟就想把这事儿平息了:“这事儿过了行吗?你的房间爸爸找人给你恢复,东西都给你放回去,保证没人再敢动。好不好?”

好在早就提前让助理准备这事,否则姜大伟肯定得抓瞎。姜宴超的情况不算太好,按理说这种时候是坚决不能出院的。可满月酒会怎么能没主角?姜大伟的意思是姜宴超就不要露面了,但郭聘婷觉得这样不好,又去跟医院商量,结果直接借了一套医生护士班子,将姜宴超带回了家。

姜晏维倒是没那么好糊弄,追问了一句:“休战是什么意思?是等我好了再战,还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姜晏维听说这事儿,呵呵一笑,心里骂道:神经病啊。

郭聘婷的确有错,可也挨打了。老太太呢!虽然老太太岁数跟他差不多,可差着辈分呢,如今又病了,郭聘婷说得也有道理,他难不成跑到病房里去吵架?把人赶走就行了,毕竟日子还要过。

姜晏维还没出院,姜大伟早上就来问他要不要先回家,明天再回来。姜晏维心里有打算,就拒绝了:“我跟同学一起,你不用管。”

姜大伟也为难,姜晏维没事后他也气慌了,就准备找她们算账去。却没想到,郭聘婷她们也跑医院来了。痒痒挠抽人挺显眼的,郭聘婷脸上好几道红肿,挺触目惊心的。姜大伟想训她几句,她也没时间听,跟着护士往急救室跑,路过的时候,郭聘婷说了句:“姜晏维挨打你急了,我挨打我妈不急吗?”就先陪着她妈住院去了。

姜晏维的确不愿意让家长管,姜大伟也没在意,只是叮嘱他到家后记得出来见客,别窝在小厅里不出来。

姜大伟接着说:“这事儿她有错,我说她。可晏维,你就算不把她当后妈,她也是长辈,你抽她太不像样子了。双方都有责任,就算到警察面前,也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占不了便宜。现在老太太病了,你也受伤了,休战行不行?当然,爸爸保证,老太太以后不会出现在咱家里。”

到了晚上的时候,姜家可算是宾客满堂。

姜晏维愣了愣,他没动老太太啊。

姜大伟在秦城是数得着的商人,更何况他一向广结善缘,人缘好得很,但凡秦城商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都到场了。

他一口一个你你你的,姜大伟手直痒痒,可瞧着他脑袋又心疼,就忍着气耐心给他解释:“砸屋子这事儿是她不对,我让她给你道歉。可得等等,她俩都来不了,郭聘婷她妈心脏病犯了,挺厉害的,住院呢,郭聘婷在那儿守着呢。”

除了霍麒,不过这位秦城新贵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大家也就直接将他排除在外。

他梗着脖子在那儿喊,青筋都露出来了,显然是气坏了。

可没人知道的是,霍麒下午就提前到了,只是没露面,藏在了三楼姜大伟的书房里,等待着宴会开始,在成年后跟自己父亲第一次见面。

一想到这个,姜晏维也不遮着眼睛了,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了,顶着那两斤重的铁饼冲着姜大伟瞪眼:“你替她遮掩什么,就算让我换房间,就能不经我同意砸了?拆迁的还得谈条件,强拆还是犯法的呢!郭聘婷干的什么事?她直接让工人给我砸了!还有她那个妈,瞧见没?”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开我瓢儿!她闺女就生了个猴子,她就想弄死我!你道歉?你凭什么替她道歉啊?!让她来,让她妈来,我也给她开个瓢儿,我就原谅她了!”

这并非他太谨慎,实在是他几次试图接触,他爸都拒绝了。他怕直接出现在宴会上,他爸一看到他,就跟他去学校的那几次一样,扭头就走——那个倔脾气,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

可原先有用那是因为是他妈,他爸帮着认错也就算了,郭聘婷算个什么玩意?凭什么她做错事,就让姜大伟道歉?还有郭聘婷那个妈!

姜大伟也是出于这样的顾虑,让霍麒等在这儿。到时候由姜大伟直接把人引来,一是,他跟郭如柏是多年好友,他的面子不能不给;二是,宴会上,就算不愿意,也不能跟在学校里似的直接扭头就走,怎么也要驻留一段时间,这不就给霍麒说话的机会了吗?

这是他爸妈没离婚的时候,经常用的一招,他家没那么多父父子子的规矩,谁对了谁有理,所以才养成了他这性子。

霍麒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夕阳一点点落下,将他的身影越拉越长,屋子里也变得越来越暗,下面的灯光却越发明亮,人声也更加鼎沸。但他带着二十五年的忐忑,将双手插进了头发中,并未有半点轻松。

姜大伟将炒菜、鸡汤,还有姜晏维爱吃的鱼一样一样摆出来:“爸知道你受委屈了,这事儿是我的错,是我没将信息传递到。前天我是答应了郭聘婷让你换间房间,昨天早上我去完学校后有点事,忘了跟她说了,结果她不知道,就动手了。爸爸郑重地给你道个歉好不好?”姜大伟声音里带着疲倦,“愿打愿罚,你说了算行不行?”

书房隔壁就是主卧,郭聘婷还没有下去应酬,在整理着衣服,陪着她的倒不是她妈,而是她二姐。

姜晏维没吭声,手还是没放下来。

虽然嫁过来半年多了,可因为怀孕,姜大伟也没在家中办过酒会,这是她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现在姜大伟的朋友圈,所以异常紧张和忐忑。

他将手里的饭盒放在了桌子上,好声好气地跟姜晏维说话:“还气着呢,吃饭吧,昨天就没吃,这都中午了,不饿啊?”

她姐不住地安慰她:“没事,不是都有大伟吗?你只负责笑笑就行了,我帮你看好超超,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姜大伟叹了口气,他是真吓坏了,一路上连闯了三个红灯,直接开进了医院,一刻不停地盯着,交钱都不敢去,生怕有事,直到医生跟他说没大碍,他才松了口气,腿都站僵了。

郭聘婷脸上的伤痕还没消,涂了厚厚两层粉才盖住,不过现在她苦恼的不是这个,八成跟姜晏维斗多了,有着超常的敏感度,她蹙着两道细细的眉毛:“姜晏维这几天特老实,在医院里哪里都没去,我挺怕他憋着坏在打什么鬼主意。”

姜晏维没吭声,手也没放下来。

她姐对此不以为然:“不就一个小屁孩吗?他能怎么样,还能把这儿掀了啊?我看着他,你姐夫也在呢,俩大人还压不住一个小屁孩,放心吧。”

这时候门开了。胡子拉碴的姜大伟一脸疲倦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瞧见了他的动作,姜大伟跟他打招呼:“醒了啊,头还疼吗?”

郭聘婷略微不安地叮嘱她:“等会儿他来了,你可让姐夫看好了。姜晏维浑得很,也不知道他妈怎么教育的,六亲不认就一个魔王。”

他眼睛有点湿润,不由自主地拿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楼下,姜大伟倒是好不容易等来了郭如柏,他是由他女儿郭月明陪着过来的。姜大伟直接让郭月明自己去玩,自己跟郭如柏说话。

真委屈……也真无能无力!

两人有多年交情。当年姜大伟高考失利,直接跟着叔伯兄弟进城搞装修,第一家装修的就是郭如柏家。那时候他老婆还是林润之呢,郭如柏是大学讲师,林润之是出版社编辑,出身于标准的知识分子家庭,姜大伟爱学习,自然也敬佩这样的人家。

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被砸的房间,不由得嗤笑一声,生活?他的屋子都没了,他妈在那个家里生存过的最后一点痕迹,都被清除了。他在那个房间里打过游戏、写过作业、帮他妈搭配过衣服,还挨过打。可一切都没了,他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守住!

所以干活的时候,姜大伟特别上心。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觉得这事儿性质太恶劣,他不能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郭如柏当时发现这个小伙子跟别人不一样,然后就跟他聊天,听说他高考失利家里条件一般不能继续复读后,又鼓励他虽然不上学了,也要坚持读书学习,还让他来找自己。

可昨天那一花瓶砸下来,他就知道不一样了。他就算气急了也没去掐郭聘婷的脖子,她身上的都是皮外伤,他就是出出气。可郭母用花瓶砸了他的脑袋,他到现在都有点后怕,他觉得郭母想弄死他。

一开始姜大伟是不相信的,可后来终究挨不过想要继续学习的愿望,他在装修完两个月后敲响了郭如柏家的大门。他没想到的是,郭如柏一见他不但没嫌弃,还特别高兴,替他解答问题,还推荐他读书,甚至给了他一张自己的课表——郭如柏是经济学院的老师,让他没事过来听听课。

之前那几个月,他就是憋着气呢,跟姜大伟置气,跟郭聘婷闹腾,说是为了他妈,其实也是他自己气不顺,但说到底,都是孩子情绪。

他们的忘年交友谊就从那时开始的,这些年,两个人都经历了不少事,姜大伟白手起家成为秦城富豪,郭如柏至今不过是个贫寒的教授,可依旧关系良好。

姜晏维从小生活富足,这并不是仅仅指家境优渥,还有生活氛围。虽然他身边的小伙伴们,父母不是出轨就是离婚,可他爸妈关系一直都挺好,两个人有说有笑,带着他四处玩,即便曾经也对他进行过男女混合双打。但他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家里换了人是什么样。

姜大伟拉着他悄悄说:“叔,等会儿跟我上楼一趟吧,向北在上面。”

他也没着急喊人,他知道他爸肯定就在周边。他爸再差劲,守着他这事儿不会变,他就是不想见他爸。

明显地,郭如柏那张枯瘦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郭如柏是东北人,研究生毕业后在秦城安了家,但一直对老家念念不忘,所以给儿子取名叫向北。这个名字多少年没人叫过了,恐怕除了他自己,也就是姜大伟还知道,连他后来生的小女儿郭月明都不知道。

病房是单间的,屋子里没人。

“向北怎么会在这儿?”他先问了一句,但没有等回答,因为答案不言而喻,那个孩子自从来秦城后就试图跟他联系见面,他都拒绝了,这次恐怕也是这个意思。他果断地回应,“我不见他。大伟,今天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在这儿,他不安生,我先走了。别告诉月明。”

天色大亮,显然已经过去了一整夜的时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包得跟个球似的,又沉又重,仿佛顶着两斤铁饼,动动脖子都得费半天力气,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蒙,也不知道是不是麻药功效没过去。

姜大伟一把拉住了郭如柏:“你何苦呢?不想儿子啊?他都找上门来了,这孩子不忘本。你……”

姜晏维一觉醒来,就已经在医院里了。

郭如柏摆摆手:“不,这样对他不好。”

郭母直接一扯郭聘婷:“走,咱也去医院住院。”

姜大伟还想再劝什么,就听见门口一阵骚动,姜大伟和郭如柏都停止了争执,往那边看过去,就瞧见门口“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不过,姜大伟一眼就瞧见了周晓文和张芳芳,这俩人都是姜晏维的好朋友,他就当是姜晏维的那群伙伴过来了。

郭聘婷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胳膊腿:“不行,这姜晏维下手忒狠,肯定都肿了。”

姜晏维的朋友圈是跟姜大伟的朋友圈相对应的,不是没有贫寒人家的孩子——他就是穷人出身,不讲究这个,只是平时来往得多,这种场合那些孩子一般不过来。姜晏维比他会照顾朋友,也不勉强。

其实母女两个现在的状况也不好,姜晏维对郭聘婷是新仇旧恨都累加到一块了,下手一点情面都没留,她身上隐隐作疼不说,脸上也是一道道的痕迹。郭母则是年纪大了,原本就有心脏病,被气得不轻,要不是姜晏维压着她闺女不放,她也不能支撑着站起来打人。

家长在这边,孩子们自然玩不开,所以早就有默契,他们都在后花园的小厅里,他都准备好了东西。没想到今天跑前面来了,姜大伟也没当回事。

“呸!再心疼也不能追着妈打。我打姜晏维,姜大伟心疼,姜晏维打我闺女我不心疼啊?你放心,这事儿妈担着,这小兔崽子,妈替你收拾。”郭母却比她有主意,问她,“你身上怎么样了?”

可很快,他发现这事儿并不简单,大门口的骚动并没有停止,反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去。

郭聘婷扶着她妈坐起来,有点埋怨地说道:“妈,你太过了,怎么想起来砸瓶子?你要不砸,就是他没理。姜晏维再怎么也是大伟的孩子,他这下肯定没完。”

就听见有人用唐山话特别洪亮地喊了一声:“姜大伟,谁是姜大伟?”

可“杀人犯”这几个字,足够让她变脸色了。

在这样的一个场合里,这句话就仿佛是一滴水滴入了烧热的油锅中,顿时在人群中形成了炸裂的效果,所有人都闭了嘴,所有人都在内心咆哮,这是个什么情况?

前面几个月,她也都是小打小闹,拌拌嘴、使点小手段之类的,这么闹腾是第一次。一是,因为姜晏维昨天说她儿子是猴子,那熊样她气不过;二是,她生了个儿子,外加换房子的事儿不是姜大伟同意的吗?她觉得有底气。

姜大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外面的保安没有拦着这人进来?为什么这人要到这里来找他?不过他顾不得了,连忙往大门口移动过去。

屋子里一空,郭聘婷就开始后怕了。她今年不过二十岁,如果没有勾搭上大款,她也不过是个大三的学生。她的父母是普通的小生意人,这辈子用尽了全部力气,存款也没上过30万元。而她的亲戚,也都差不多是这个层次。

人们很自觉地给他让开道,当然,这也方便了后面的人看到门口是什么情况。结果就瞧见,大门口站着个不下一米八五的汉子,黑色的脸庞,魁梧的身材,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了一件警服,这是个警察!

他爸虽然爱出轨,却是鼎鼎大名的周立涛。在秦城,就算是姜大伟也不能怎么着他,何况郭聘婷母女!打完电话,周晓文也不管后面恨不得用目光杀人的母女俩,大摇大摆地出门上了自家车,指挥着去医院了。小城市不像大城市用地那么紧张,别墅都盖在郊区。他们这别墅就建在除了秦城湖以外秦城最好的地段,两公里以外就是秦城最好的医院中心医院,不用想就是去了那里了。

姜大伟就觉得这是有人专门来找晦气吧。他姜大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公司就在秦城CBD,就算有事,也应该去那里找他,为什么要大晚上跑到家里来?

姜大伟直接把郭聘婷掀到一边,冲上前去抱着姜晏维就往车库跑。周晓文紧跟其后,不过他这小子蔫儿坏,眼见上不了姜大伟的车了,便直接当着郭聘婷母女俩打电话报警:“对,有人谋杀。后妈的亲妈直接用花瓶砸的,人已经昏迷去医院了。我是路见不平的目击证人。”

不过,他态度还不错,直接上前说:“我就是姜大伟,找我有事吗?”

姜家当时就乱了套。

警察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态度温和,黑着张脸质问他:“你想想看,你丢了什么吗?”

满脸是血的姜晏维冲着他爸恶狠狠地说了六个字,然后人一晃,就砸在了甘当软垫的周晓文身上,昏迷不醒了。

姜大伟又是一愣,他平时身上除了手机都不带钱,家里和公司也没有失窃,怎么可能丢东西?

3

瞧着他那副茫然的样儿,警察的脸色更难看了,直接吼他:“姜晏维呢?”

姜晏维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竟然还站得住。两股血从额头上慢慢流了下来,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他谁也不看,就盯着姜大伟,慢慢地吐出几个字:“姜大伟,你有种!”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姜大伟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姜晏维不在里面啊。

周晓文喊了一声,姜大伟眼睛都直了,一把推开了郭聘婷向前冲。

这时候,这警察冲着后面大声喊了句:“你进来吧。”

“砰”的一声!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大门外,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姜晏维。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个包得跟粽子一样的脑袋,然后就是这孩子身上那件白色羽绒服,上面一道道的,还有被扯破的痕迹,都快成黑的了。

这一喊,姜晏维手上的劲儿也松了,郭聘婷立刻推开他哭着奔向了姜大伟,也就在这个刹那,只听见周晓文吼了一声:“你干什么?!”就瞧见郭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旁边摆着的花瓶,直接冲着姜晏维的脑袋砸了过去。

他慢慢地移动进来,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花了的小脸,小声又怯懦地叫了一声:“爸!”

姜大伟气得简直心脏病都要犯了,直接吼了一声:“住手!”吼出声的一刹那,眼前这四人一下子停了动作,周晓文一脸后怕地栽倒在地上,露出了底下的郭聘婷和姜晏维。姜晏维正骑在她身上抽她呢。

姜大伟简直傻眼了,他上午去的时候,姜晏维还在医院里好好躺着呢。可一天不见,这孩子怎么这样了?

于是,姜大伟进屋瞧见的一幕就是,家里乱七八糟,姜宴超扯着嗓子在哭,姜晏维压着郭聘婷,郭母和周晓文都在拽姜晏维,一个喊:“杀人了、杀人了!”一个劝:“松手,你为她值当吗?”

他忍不住拽着姜晏维就问:“你这怎么弄的?这是去哪儿了?”

他一个大小伙子,郭聘婷刚刚生产完,哪里跑得过他,没几步就被追上了。他下手又狠又重,郭聘婷当即就叫唤起来。林姨他们不敢掺和,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郭母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难受,连忙扑过去救女儿。

结果就被那个跟山一样的警察挡住了,警察皱皱眉又问:“谁是郭聘婷啊?”

却没想到这一松手,姜晏维猛地站起来,就将周晓文甩到一边去了。他就跟猴子似的,直接冲着郭聘婷去了,路过沙发的时候,顺手抓了把痒痒挠,冲着那女人就抽过去,这会儿他连嘴炮也不放了,一门心思揍人。

屋子里可见地又静了静,人人都知道郭聘婷是姜晏维的后妈呀。虽然在场的都是成功人士,但“脑补”这种事情人人都会,几乎所有人都猜到剧情了,这不是郭聘婷干的吧?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大,姜晏维的身体也慢慢松懈下来,他上去也晚了,什么都留不住了。周晓文也跟着难过,松开手忍不住劝他:“晏维,别哭了,收拾收拾东西去我家吧。”

姜大伟自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就想带着警察去一边说话,这样太难看了:“警察同志,要不这样,咱们去楼上说,我这下面还有一屋子人呢!”结果警察特一脸正气地问他:“郭聘婷呢?”

周晓文心里也难过,大概在姜晏维心里,只有那间房,才算是他的家吧。

姜大伟就知道,这事儿早有预谋,他扫了一眼旁边的张芳芳,八成是这丫头找的人,张芳芳还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她话音一落,就听见楼上响起“砰砰”的声音。姜晏维一听就急了,想往上冲。可上面都是工人,这时候万一挨一下就要命,周晓文便死死地抱住了他,不准他上去。上面传来的声音越大,姜晏维挣扎得越厉害,他嗓子都喊哑了,周晓文只能听见几句话:“我家、我家!”

郭聘婷就在这种情况下,从楼上下来了。她今天第一次做宴会女主人,专门定了一件Elie Saab的礼服,特别华美飘逸,再加上她年轻貌美,看起来哪里像刚生了孩子的妈,反倒像个小姑娘。

郭聘婷倒是气笑了:“我为什么不敢?!砸!现在就砸,给双倍钱。我今天就告诉你姜晏维,我是这家的女主人,这房子我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你只有听的分,没有管的分!而且,征用这个房间,你爸是答应的,砸!”

如果是刚刚,人们看到这样的郭聘婷,会在心底感叹一句姜大伟艳福不浅,虽说是老牛吃嫩草,可终究转正了,会抱着欣赏的眼光来看待郭聘婷。

姜晏维哪里想到郭聘婷敢这么做,当即就冲她吼:“你敢!信不信我弄死你!”

可现在不一样了,姜晏维此刻就那副可怜样在那儿站着呢。

郭聘婷也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她妈,喊着林姨将老太太扶着坐在沙发上,对姜晏维就更不客气了——她原本也忍了不少日子了,这会儿孩子都生了,自然也要找回来。瞧着她妈喘上气来了,她直接冲着工人说:“愣着干什么?还要不要钱?还不赶快砸!”

刚刚就说了,姜晏维的朋友就是这群人的孩子,大家都熟悉着呢。姜晏维原先什么样?青春张扬,活力四射,往哪儿一站都是个自信的帅小伙。可现在呢,他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态,他那副躲在警察后面不敢跟他爸说话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原先的模样!

原先姜晏维跟郭聘婷充其量只能算文明斗争,哪里开过嘴炮,郭聘婷还成,老太太直接一个白眼,气晕过去了。

就算这群人中的男人们都出过轨,可也很少有人愿意接受,出轨的结果是让孩子变成这样。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很多当母亲的,两厢对比之下,让人如何不同情姜晏维,如何不厌恶郭聘婷?

姜晏维能饶了她?他直接冲她说:“谁不要脸,我说谁!就你也好意思站在这儿,人家进来可想不到你是丈母娘,还以为你带着老公伺候女儿坐月子呢!你以为你有脸呢,天天人模狗样地在小区里带着闺女溜圈。我告诉你,不但全小区,全秦城的商业圈都知道你闺女的破事儿,还美呢,呸!祖传的不要脸!”

这是一个还没说就已经被众人“脑补”出了故事的场面,但郭聘婷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她是被急匆匆叫下来的。她只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个高大的警察,可没瞧见躲在警察后面的姜晏维,她不由得皱起眉头,问一旁的姜大伟:“这是怎么了?”

这一说还了得,一旁哄孩子的郭母就怒了,她指着姜晏维就开口骂:“你个小兔崽子,你说谁呢?”

周晓文和张芳芳不由自主地“呸”了一声,异口同声道:“装!”然后两人互看了一眼,扭过头不吭声了。

姜晏维要是能认了这姥姥,他就不闹腾了。他直接指着旁边那个老太太就开口回击:“你姥姥!我姥姥姓赵,我姥爷姓于,她算是哪根葱?!再说,她生了个女儿当小三,上了大学就知道勾搭别人老公,谁没家教谁知道!”

倒是那个警察面带疑惑地又把问题问了一遍:“你是郭聘婷?我问的是姜晏维的妈,你是他姐吧?”

郭聘婷瞧着儿子被吓着了,自然不乐意,更何况姜晏维说话实在是太难听。她不由得皱了眉头,说道:“姜晏维,你怎么说话的?你怎么还骂上人了?我妈怎么了?我妈她是你姥姥,你有没有点家教?”

这句话一落音,大人还好,那群孩子彻底哈哈笑开了。郭聘婷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皱眉冲着警察说:“你怎么说话的?我就是他妈,后妈。”

姜晏维就站在那堆东西中间,冲着郭聘婷叫喊,夹杂着姜宴超跟蚊子似的哭声。

警察黑黑的脸庞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这样啊,那我就跟你俩谈。这孩子……”他闪开露出了背后的姜晏维,“你们做父母的怎么连孩子丢了都不知道?都上高速了,要不是有路过的车辆看到了报警,这孩子都在高速上走出三十里路了。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结果一进去,周晓文也吓了一跳。大概是要换房间,郭聘婷直接让人把姜晏维的东西搬到了楼下,他那屋子本来就大,里面既有姜晏维的东西,也有他妈留下来的,林林总总一堆,将整个客厅都堆满了,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姜大伟一听,吓了一跳,可还没说话呢,警察就立刻展现自己片警的特质,语重心长地开始教育:“你们当家长的要对孩子多关心,他这一天不见,你们但凡上点心也该找找,结果自己在这儿玩!要是真出了事,你们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再说,孩子不就是不想让房间吗?那是他妈住过的地方,孩子也是想妈,这才想留个念想。一言不合就当着面给砸了,谁能愿意?结果还把他脑袋砸成这样。郭聘婷,你这是黑社会作风。你生了小儿子是人,他就不是个人了吗?”

周晓文一听这事儿就知道坏了。他一边将手机扔给司机吩咐道:“打姜叔电话,就说他家要死人了。”一边连忙跟进去,顺便在花园里摸了把铲子——里面郭聘婷家有两个人呢,打起来他们可真不占便宜。

郭聘婷没想到警察会把打架的事儿扯出来,还训起她来了。她当场就想反驳,结果被姜大伟一个眼神瞪住了。这种时候,说得越多闹的笑话就越大。姜大伟自己脸上也发烫,可更多的是心疼孩子,还好,他刚刚仔细看了,除了脏点人没事。

姜晏维怒气冲冲地跑进去,怒吼一声:“我杀了你郭聘婷,谁让你动我房间的?!”

可这警察不管啊,要是换作别人恐怕就不说了,可他显然有恃无恐,他接着做说服教育工作:“还瞪眼,你看把这孩子给吓得,头上的伤还没好呢,一听说叫他回家,直接就在高速上跑起来了。我们问了一个小时,他才肯说自己是谁,还求我们放了他,他自己回来,不要告诉你们。我跟你们说,孩子不是个物件,你既然当了后妈就要负责,你的心要正,你也生了孩子了,你妈能给你儿子头上砸个窟窿?就算是家庭纠纷,真告也判刑!”警察皱着眉头最后做了个总结,“行了,孩子我给你们送回来了,你们以后注意。”

司机也吓了一跳,立刻刹车,姜晏维没等车停稳就蹿下去了。周晓文一头雾水,跟在他后面下车追问道:“怎么了?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说完,人家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静悄悄的。他们都是秦城最有钱的人,都是有涵养的人,他们不会立刻做出评价,所以没一个人吭声。

姜晏维一听,往自己家看了一眼,当即冲着司机喊了一句:“停停停,快停!”

先出声的是郭聘婷,她穿着华美的礼服,左看看,那些客人在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右看看,那些客人在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所谓的第一次亮相,所谓的进入豪门世界,在这一刻全部崩塌,全秦城有点脸面的人都知道她虐待继子了,明天,大半个秦城人都会知道!

车子很快开进小区,路过他家时,姜晏维压根不准备下,结果周晓文来了句:“你家装修吗?怎么这么多工人?”

她以后将是这个圈子的笑话!并且,但凡姜晏维有点事,都是她的问题。

早回家也没用,他爸又不回来,他一个人跟郭聘婷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他怕憋不住打起来,这事儿他不是没干过。

她的脸几乎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她万万没想到,姜晏维除了会打架耍横外,还会这么阴。她瞪着这个继子,这孩子跟鹌鹑似的,老实地站在那儿,完全没有了几天前骑着她抽打的模样。

下午五点半,姜晏维就放了学。因着姜大伟专门跑了一趟跟他道歉,所以姜晏维的心情不算坏,他准备去周晓文家做会儿作业,然后就回家吃晚饭。

她气得想要跟他打一架,可现实是,她连话都不能乱说,这种场合,她不能骂出来,否则连所谓的涵养都没有了。她要咽下这口气,起码把这个场合应付过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胸口憋得仿佛要把自己闷死,只觉得委屈的泪水要把自己淹死。最终,她用尽了全部力气憋出了一个笑,含着泪笑着说:“晏维,累了吧,我带你上楼休息吧!”

姜大伟点点头,站了起来:“那好,这事儿就说定了,到时候我安排。”

楼上,因为等待了太久都没等到郭如柏的霍麒,刚刚走出了书房,目睹了这一切。他看了看依旧没走的郭如柏,扭头上了楼,在心里暗自赞叹姜晏维有勇有谋。

姜大伟十几岁就认识了郭如柏,那时候霍麒才三四岁,天天就知道猴在郭如柏身上玩耍,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如今亲父子见一面都如此困难呢?再想想姜晏维,姜大伟心也就更软了,父母离婚,伤害的总是孩子。

6

姜大伟清楚地看见,一向冷静持重的霍麒,手居然有些抖。霍麒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这才说:“酒会中吧。”太早了,说不定郭如柏就走掉了。后面这句话两人都明白,但谁也没说出口。

鹌鹑似的姜晏维站在那里,就好像这冬天里的一棵小树,在寒风中没有依靠,瑟瑟发抖,将可怜的样儿做到了十成十。

姜大伟也开门见山地答道:“郭叔那边我已经约了,他原本不同意,可月明说想过来玩,就应了。满月酒那天,我下午四点派人把他接过来,你想在之前见一面,还是酒会的时候找机会?”

但面对郭聘婷的温言细语,他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彭越早就泡上了茶,霍麒不是个急性子,可事关自己父亲,终究是按捺不住,一进屋就问道:“我爸……他同意了吗?”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郭聘婷只觉得所有的目光都成了刀子,将她扎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这一刻,她心中的怒火不比前几天姜晏维积攒的少多少,反而因为环境的激化而更甚。

霍麒也看见了姜大伟,跟身后那群人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走了过来,先叫了声姜哥,又说:“外面乱,进屋聊吧。”

若是没有这些人,郭聘婷可以冲着姜晏维大吼大叫,甚至可以跟他对打,因为她本来也没觉得自己应该要比姜晏维懂事。对,她是后妈,可她才比姜晏维大两岁,她凭什么要让着他!

姜大伟是个大老粗,不懂那些诗词歌赋,却想起当年霍麒他爸郭如柏评价霍麒他妈的一句话——不是“色如春花”,而是“清风明月”,大概就是这意思了。

可如今不行了,她硬生生地憋着,她觉得自己八成要去检查一下乳腺增生,她快要气炸了,可还是要态度良好地对着姜晏维说:“晏维,上楼去吧,洗个热水澡,换一下衣服,你同学都来了,我们在小厅都准备好了,你们一起玩玩吧。”

姜大伟扭头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了看,没费多大力气,就在一群人中瞧见了霍麒。倒不是他眼神好,实在是这家伙长得太出色了。不是如今流行的挑眉细眼红唇的那种,而是特别符合中国古典美,白皙俊秀,英俊挺拔,即便穿着工装,戴着头盔,也透着一股子雅致。

姜晏维要是想息事宁人,他就不会憋了两天想了这招。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跟他爸来横的不行,他骂人、打架、不懂事、受伤都不管用了,那个小猴子一出世,他爸的心就不在他身上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的时候。明明,猴子那边还有郭聘婷,可他爸还是说着“爸爱你”出了他的病房门,去了猴子那里。

彭越朝着远处一指:“那不是?!刚刚去工地看了看,回来了!”

如果爱就是可以伤害你去温暖别人的话,他觉得,那一定是假的。

秦城一号院现在还是一片工地,车开过去就是轰隆隆的,吵得人耳朵发蒙。姜大伟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将车停在了临时搭建的板房前,然后跳下车冲着霍麒的助理彭越问:“你们老板呢?”

当然具体到他爸,他不忍心说得那么绝对,他是觉得他爸的心偏了,他得抢回来。所以他虽然要报复,却不能撸袖子跟郭聘婷吵架,不能惹他爸生气,他得无辜点,所以,他想了两天,想到了这个法子。

不过,没人想到的是,姜大伟跟霍麒不但认识,还关系匪浅。

如今看,倒是挺管用的,他爸一脸心疼地看着他,而且最重要的是,郭聘婷的脸都快气变形了,她不是整过容吧?姜晏维略微有点坏地想着。

这家伙一出手,便拿下了秦城湖边最好的一块地,便是如今已经开始建造的秦城一号院。只可惜,霍麒为人低调,既不混圈子,也不结交朋友,常年忙于工作,虽然已经成了秦城商业圈里的传奇人物,但人们对他知之甚少。很多人只能凭借他轻而易举拿地的举动来推测,这人八成背景深厚,上面有人。

姜晏维按着自己的计划,进一步加油添醋,他可怜巴巴地说:“去哪儿?我的房间被砸了。”

可秦城的几届管理者仿佛达成了共识,一直严禁开发这个地块,所以地产商们都铩羽而归,直到霍麒的出现。

听了这句话,郭聘婷当场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忘了这事儿了。姜晏维原本的房间现在还在装修,压根不可能住人,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然,秦城湖周边的地段也就成了秦城的黄金地段。从二十一世纪初房地产开始兴旺,地产商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费了多少力气都想拿下秦城湖周边的地块,这可不仅是赚钱的问题,还是实力和地位的象征。

她结巴了,却刚好坐实了警察说的事儿。现在,面对四周这些看着淡漠矜持实际上比谁都关心,偏偏她又得罪不起的人,郭聘婷茫然无措。这就要说她的人生实在是太短了,她可能因为从小漂亮精通谈恋爱的技能,但没有环境的熏陶,她对于这种危机处理,实在是没什么经验。

这就要说说秦城这座城市,地处三省交界位置,交通便利,经济发达,尤其是市中心还有一大片天然湖泊秦城湖,没雾霾,景色美,绝对的宜居城市。

好在,还有姜大伟。姜大伟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脸也不会让她再犯错的,在警察走后,他就立刻过去拉着姜晏维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事了才彻底放心。然后面对已经傻了的年轻老婆,他果断命令道:“你招呼一下客人,我带晏维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说完,他又冲着周边的朋友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太忙,我也没顾上孩子,你们先玩着,我陪陪他。”他说着,用那双大手拍着姜晏维的肩膀,谁都能看出来,他是疼这孩子的。

姜大伟离开学校后,也没回公司,而是直接开车去了“秦城一号院”。

他人缘好,而且将事儿揽到了自己身上,大家都是场面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很快,音乐响起来,便又各自聚在一起,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当然,这次他们聊的是什么,就不能控制了。

姜晏维内心有了点松动,“嗯”了一声,没再放狠话。

姜大伟直接将姜晏维带上了二楼。他的房间已经没了,这会儿只能去旁边的小房间——没离婚前,这就是姜晏维的卧室。

他又劝了句:“差不多行了,这种事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爸都道歉了,姜宴超都生出来了,你能把他塞回去?!”

进了屋,姜晏维就一副你愿意打愿意骂随便的态度,跟在医院里差不多。姜大伟虽然丢了脸,可更多的还是心疼,叹口气摸了摸他包着的脑袋,问他:“真跑高速上去了?走了三十里?”

别说姜晏维为他妈报仇的事儿,大人们都处理不好,凭什么让孩子掺和进去啊?再说,姜晏维的妈如今已经在京城了,短时间不会回来,姜晏维总不能两边都不靠吧。

姜晏维一听他爸问起这事儿,也没撒谎,他当然去了,在他看来做戏不就是要做全套吗?他点点头:“嗯,去的西边绕城高速,没走三十里,走了六七公里就被警察追回来了。”

周晓文还不知道他?从小在他爸脖子上长大的,原先他爸没出轨的时候,动不动就是我爸我爸的,他俩关系好着呢。再说,依着周晓文冷静的目光看,姜大伟出轨是不对,不过对姜晏维是没话说。这半年多姜晏维这么闹腾,跟郭聘婷过不去,姜大伟也没怎么着姜晏维,一瞧就是向着他呢。

姜大伟心里也不是滋味,瞪着他那身浑身是土的衣服,冲他说:“爸爸让你失望了,心里难受了吧。怎么不跟我说呢?高速上多危险啊,你就算让爸爸警醒,也不能拿生命开玩笑。你去东城西城随便哪个街道晃荡晃荡就行,你要真出事儿了,爸爸怎么办?”

姜晏维就不吭声了。

他说的时候,肯定是动了感情,那张脸心疼得都皱在了一起,他的眼圈也红了,一瞧就是特别着急。而且最重要的是,虽然姜晏维刻意嘱咐,让警察训人都冲着郭聘婷来,可说真的,郭聘婷丢人不就是他爸丢人吗?但他爸这么好面子的人,竟然一句都没说他,眼里只有心疼。

“瞧你这个比喻,就不能高大上一点。”有些洁癖的周晓文嫌弃地皱皱眉,“那你要怎么办?还真不搭理他了。”周晓文又将姜大伟的话复述了一遍,顺便描述了一下他亲爹的可怜模样。

姜晏维原本叛逆躁动的心,突然间就平复了。

“凭什么?”姜晏维发狠地来了一句,“我就是只屎壳郎,也是滚着走的,他凭什么让我改直立行走啊?!”

姜晏维毕竟是个孩子,虽然这事儿透着算计,可也是为了将他爸的情感天平往他这边拉回来。如今他爸都跟他剖白了,他准备好的质问就变成了走过场。

一听这个,周晓文顺手揣兜里了,顺便将姜晏维剩的那半根接过来抽。姜晏维把校服外套往地上一铺,两条长腿一伸,坐那儿靠墙发呆。周晓文走了过去,问姜晏维:“哎,你爸挺后悔的样儿,要不你服个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他小声反驳道:“你们总说忙,可谁不忙啊?我们高三的学霸天天学习也能空出中饭时间给女朋友打个电话呢。你的忙就是借口罢了。公司重要,姜宴超重要,郭聘婷也重要,就我不重要呗。所以就排在最后,时间在别人身上用完了,就没我的份了呗!”

姜晏维八成被他絮叨得烦了,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晃晃腿,身手利索地跳了下来,顺手将那包软中华扔给了周晓文:“从老王那里摸来的,就半包。真难抽。”

这话说得姜大伟都心酸,可他内心不得不承认,是的,姜晏维的确是排在最后一个。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一年前,这孩子还高于公司高于一切,可如今,姜宴超占据了他大半时间,而公司是不能不管的,只能挤压对这孩子的付出。

下场吗?周晓文想想就有点发抖,冲着姜晏维说道:“你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战斗中,别被老朱逮着了,那可是亲者痛,仇者快!”

这种变化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这让姜大伟觉得愧疚,他忍不住开始道歉:“爸爸错了,爸爸真不是故意的,晏维,爸爸真是太累了,哪里都需要我,可我分身乏术。晏维,爸爸太累了。”

可老朱也有自己的办法,他特喜欢站在他们学校最高的实验楼的楼顶,拿着望远镜往下望。那地方视野多好啊,犄角旮旯说悄悄话的,操场上以跑步为名偷偷牵手的,甚至走廊里调戏学妹的,没一个能逃过他的法眼。

他爸说着,就抱住了他。

老朱是学校的教导主任,长得跟电视里天天在星光大道上点评的老梁挺像,但是人家老梁是夸人夸出了花,老朱是骂人骂出了高度。但凡一中的学生,没一个愿意落在他手里的,见着他比兔子跑得都快。

“爸爸不是不疼你,实在是顾不上了,你看公司不能不管,咱们一家老小都靠那个生活呢。你弟弟刚出生就身体不好,一共在家住了三天都不到,全在医院里。爸爸老了,都是奔五的人了,真不是故意不管你,我太忙了。哪里都需要我,可爸爸只有一个人。对不起。”

不过,周晓文终究是没劝,这种事,就跟他爸习惯性出轨一样,劝不了的。他溜达溜达,就去了学校后操场,老远就看见姜晏维正坐在学校围墙上抽烟,八成因为不会,呛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跟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周晓文对着他骂了句,连忙走了几步,到了墙根下,冲着姜晏维低声怒吼:“下来!你不怕老朱看见了?”

姜晏维有点触动。他能感觉到小时候他爸硬硬的胸膛已经变得绵软,曾经有力的臂膀现在也变得无力,还有个头,他原先总觉得爸爸特别高大,可如今,他已经能看到他爸爸的头顶。

周晓文心里沉甸甸的,你说姜大伟不喜欢姜晏维了吧,那人家天天挺关心的;你说他喜欢吧,可怎么就不在点子上呢?

是的,他长大了,爸爸变老了。他爸有了精力不济的时候,有了无可奈何的时候,不是万能的了。姜晏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姜大伟还说了最重要的一点,让周晓文一定带到:“就跟他说,让他放心,那间房我不会动的,昨天是我想岔了,光想着怎么方便怎么来,没考虑他的感受。我跟他保证,以后不会有这事儿了,让他别气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最终张开了双手,抱住了这个男人。他不甘心但又心疼地说:“我知道那猴子身体不好,你心疼他行,可你别忘了我。”

周晓文边说边看姜大伟脸色,姜大伟只觉得心累,但好歹还知道让周晓文盯着点姜晏维,别让他闹脾气。这家伙从小调皮捣蛋,睚眦必报的,他妈都说他不好惹,别又心情不好闹出乱子来。

姜大伟松了口气,拍了拍姜晏维的肩膀:“好,爸爸答应你。”

可姜大伟没想到的是,今天姜晏维玩真的了。姜大伟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结果姜晏维就让周晓文过来传了一句话:“他上课忙。”周晓文说的时候其实有所保留,姜晏维这会儿气坏了,原话是:“他道歉?晚了!我上课呢,他知道轻重缓急吗?!叫出来,考不好算谁的?”

外面,郭聘婷的日子并不好过。姜大伟让她留下招呼客人,她虽然觉得脸烧得慌,可总要试一试的,但她偏偏忘了,姜晏维这个熊孩子还有一堆熊朋友。

姜大伟也顾不得吃饭了,直接套了外套就开车去了学校。姜晏维脾气拗得很,打电话安抚是完全没用的,依着他的经验,昨天那两嗓子,今天他得豁出老脸去了。

这群孩子这会儿也不去小厅玩了,就守在这里,跟在自己父母屁股后面。别人郭聘婷也不熟悉,可周立涛跟姜大伟是好朋友,经常过来做客,她倒是认识。眼见着周立涛身边也围着一群人,她就想着让周立涛帮她介绍介绍。

关键是,这两天还有姜宴超的满月宴,他万一不着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闹起来,那才叫好看呢。

结果一靠过去,她就听见周晓文拽着他爸爸问:“晏维会不会挨打啊?姜叔脸色看着不好,晏维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他后妈太过分了,他也不能这么气。房间里那些物件砸了就算了,可问题是,他后妈的亲妈还把他脑袋砸了个窟窿,爸你瞧见了吗?他脑袋都包成粽子了,他后妈和后姥姥都没去他病房看过一眼,特嚣张,别说道歉了。谁摊上这事儿,谁不生气啊?”

姜大伟只觉得头疼,他这四十多年的人生,就走错了一回路,结果一扭头,老婆不是老婆,孩子不是孩子了。老婆先不说,已经离了现在想什么都晚了。姜晏维呢,原先这孩子虽然成绩一般,调皮捣蛋,但还是在正常范畴。如今,从他这一年的斗争情况来看,今天他肯定要搞事情。

周立涛倒是教育他:“行啦,别说了。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

林姨端着稀饭出来:“已经上学去了,走了得有半个多小时了。”

周晓文更狠,冲他爸说:“小孩都懂的事儿,大人更应该懂啊。难不成还没小孩懂事啊?”

虽然姜晏维不让人省心,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姜大伟瞧见餐桌上没人,还是问了一句:“晏维呢?还没起床?”

郭聘婷听不下去,可也不敢过去跟周晓文理论,只能转头离开,结果碰见的几堆人,一见她就散了。她没办法,只好找个角落待着。她刚换了个地方站着,就碰见了那个张芳芳。

2

这丫头她爸今天没来,可架不住她跟这些人都熟悉,几个阔太太正逗着她玩。当然,女人们表面上都是一副贵妇人的样儿,内心里总有些八卦火焰的。几个人特意待在角落,不过是想问问今天这事儿。

楼上,姜晏维把门一关,靠在门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给周晓文打电话,冲着里面吼:“我爸就是个傻子!”

“姜晏维真挨打了?”

姜大伟头疼得不行,这会儿也烦了,冲着郭聘婷吼:“行了,你安静会儿吧!”

张芳芳就跟亲眼看见似的,指着远处姜晏维家重新换上的花瓶说:“真的,就那边那个花瓶已经换了,不过和原来那个差不多大。他后妈的亲妈举起花瓶就砸在他脑袋上,周晓文就在现场,说是当时血就从姜晏维脑袋上流下来了,他晃了晃直接晕倒了,缝了十五针呢。”

郭聘婷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掐着姜大伟说:“猴子、猴子,他叫宴超,你听见了没有?”

“天哪!”一群女人都唏嘘不已。然后接着有人问:“姜大伟不管啊?我瞧着郭聘婷可是红光满面的。他原先可是把姜晏维当宝贝的,还记得那年吗?就是前几年,”这位太太激动起来,“咱们不是去野炊吗?结果姜晏维让狗咬了,姜大伟脸都黑了,直接跟他老婆翻脸了,抱着孩子就去了医院。现在看来,这差别也太大了。”

姜晏维直接一脚踢翻凳子,冲他来了句:“你懂什么!”说完就怒气冲冲上楼去了。

另一个太太在那儿感叹:“宁可跟着要饭的妈,也不跟着当官的爹。这不是明摆着,原先孩子重要,现在小老婆重要。不过,这郭聘婷可不是一般地心狠,什么人啊。”

姜大伟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试图跟他讲道理:“这是权宜之计,不就一个房间……”

郭聘婷脸都黑了,偏偏这时,张芳芳竟然看见她了,叫了声:“郭阿姨,你在听啊?”

郭聘婷:“你……”

清亮的声音一出,几个女人立刻看向了郭聘婷。她们在背后说人,八成也是不好意思,不过却没人道歉,一个个都散开了。唯有一人,路过她的时候,特别小声地“呵”了一声,不屑道:“真是好家教,打孩子,偷听,你还会什么?”

姜晏维“腾”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瞥了他爸一眼,又看了一眼还哭着的姜宴超,吐出一句:“去南极,你是想把我送到南极回不来吧。想让我给这猴子让地方,等我死了吧。”

郭聘婷认识她,这是周晓文的妈妈,姜晏维他亲妈于静是她最好的朋友。郭聘婷气得来了一句:“你!”

姜大伟瞧他不吭声还在继续劝:“我知道你喜欢那房间,你弟弟不是特殊情况吗?实在不行,用完了再还你好不好?你不是说暑假想出国玩吗?爸爸给你升级,去南极好不好?”

周晓文他妈特别由衷地奉劝她:“我劝你不要吵,没有人会站在你这一边。”说完,她就施施然走了。

如今,他爸竟然让他让出来。他妈都已经离婚了,躲着他们了,连个房间现在都要让出来?

郭聘婷站在那里左右看看,这屋子里有着那么多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穿着光鲜亮丽,是她向往了多年的场景。可是如今,她不向往了,她有种惧怕的感觉,她觉得那些人回过头来,都会以一副嘲讽的面容看着她,他们不会说一个字,可他们杀人不见血!

他那房间是好,原先是他家的主卧,他爸妈睡的,特别大,里面直接可以隔出一室一厅一个书房一个厕所来,他都十多岁了,耍赖皮的时候,赖在里面睡觉都可以。他爸妈离婚结婚,郭聘婷搬进来,也看上了这屋子,只是不想住他妈住过的房子想要装修,但姜晏维死都不让动这间。这里实在是有太多回忆了,他爸只能作罢,就装了其他的房间,这间就归他了。

她丢人了,她再也不能立足了,她没办法跟这些人交流,她就是个笑话!

姜晏维脑袋“轰”的一声,他爸后面还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她几乎无法站立,仓皇地逃出了宴会厅。

姜大伟看着姜晏维,说道:“晏维,你弟弟身体不好,原本给他准备的婴儿房不如你房间透亮阳光好,离我们也不近,我们商量了一下,你大一些,让一下吧。家里其他的房间,你喜欢哪间,包括我书房,你挑就是了。我让人按你的要求装修,好不好?”

7

姜晏维有点纳闷,自己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装修房间?

姜大伟哄完姜晏维,还得下去处理一堆事情。

姜晏维看看他爸,又瞧瞧碗里的鱼——他最爱吃的。他到底是个孩子,刚刚那股难受劲儿就消减了许多。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郭聘婷就抱着孩子凑了过来,笑眯眯地跟姜大伟说:“大伟,正好趁着晏维在,把房间的事儿说说吧。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现在孩子要求高,到时候别装出来不喜欢。”

按理说,今夜经过这么一闹,这满月酒开得很尴尬,不过若是草草结束,那可就太难看了。所以,姜大伟拍了拍姜晏维的肩膀,跟他商量:“洗个澡换身衣服,下去一趟吧。你不喜欢郭聘婷,可总要顾及爸爸的面子,让他们看看咱们家没事,行不?”

菜已经上齐了,瞧着他爸先动了筷子,姜晏维就埋头在那儿吃饭,也不吭声,就跟不认识似的。姜大伟冲着他的头皮看了两眼,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夹了块鱼放在了姜晏维的碗里:“别老吃米饭,吃点菜。”

其实姜晏维不太愿意,可刚刚他都心软了,外加他爸这么眼含期望地看着他,不去好像不近人情,他只能为难地点点头,顺便提了一下自己的底线:“我不见郭聘婷。”

楼下一派温馨,倒是没吃饭,郭聘婷正逗着猴子玩,他爸在看新闻。瞧见他下来了,他爸看他一眼,也没说话,直接起身去了餐桌。姜晏维也不说话,跟着过去了,坐在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这就不错了,要是有人给姜大伟开个瓢儿,他也不乐意。他点点头:“成,就跟爸爸转一圈,那么多叔伯,总要见见。”

他在房间里又转了会儿,一看时间都七点多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消耗了一天,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可现在亲妈不在亲爹也不疼,没人管他。他挨了一会儿,又转头想凭什么你们吃香喝辣的,我挨饿啊,扭头就下了楼。

姜大伟出去了,姜晏维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然后一下子弹了起来。这房间也是重新装修过的,家具全换了,样子倒是过得去,可内里实在不能忍——这床软得能让人陷进去,他睡惯了硬床,受不了。

林姨知道他的性子最是别扭,也没多劝,很快就抬步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姜晏维这才跑到洗手间开了灯,洗了把脸。

他去衣柜里随便找了找,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在这边。大概是那天把房间砸了,东西没地方放,就都堆这儿了。他找了两件,就进卫生间洗了个澡。等收拾完毕,他还是不想去,心里烦得很!

姜晏维在屋子里一边使劲喘了两口气平息,一边告知自己:“没人要你,自己要坚强!要坚强!要坚强!” 想着想着,他就又委屈起来,眼圈都红了,难过地冲着外面喊:“我不吃!”

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姜晏维,这不是为了郭聘婷,是为了你爸爸;姜晏维你都十八岁了,你得说话算话;姜晏维,委屈这一时,快乐一辈子……这才推门出去,结果就瞧见楼梯上有个人。

林姨见他半天都没回,又敲了两声:“晏维,别闹了,饭做好了,一家人都在下面等着呢。”

离着远,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很高大,身材也很不错,肩宽腰细的,后背挺拔,腿特长!他正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下望。

还以为是他爸呢,结果却是林姨。姜晏维使劲儿揉了揉脑袋,结果太用力了,发出了“咝”的一声。那股子火,那股子被轻视的不甘,让他胸腔里跟烧着小炭炉子似的,骂了一声。

不过再好看也不能忽略一个事实,即便是开酒会,也没人会随便上楼,这是隐私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人他不认识。

“晏维?晏维!磕着了?没事吧!”林姨八成是听见了声音,在外面问道。

姜晏维从小就在这圈子里长大,除了那些三岁以下的小不点他分不清,剩下的人就没他不认识的。而这个人,姜晏维眯了眯眼睛,这个圈子里可没这一号人——这人的身材太好了。他一个男人看着都觉得养眼,要是认识肯定记得。

“砰砰砰——”房门被敲响,姜晏维顿时惊醒了,跟只兔子似的立刻蹦了起来,不料腿一麻,踉跄了一下,直接一头撞在了床头凳上,发出“嘭”的一声。

一时间,姜晏维脑袋里联想到了很多,什么电视上最近经常播报的专门偷有钱人家的小偷,什么他后妈郭聘婷的姘头,反正没一个正常的。

姜晏维现在上高三,虽然他爸说他考倒数第一,但其实他是故意的,平时他还是很刻苦的。尤其是这一个月,郭聘婷住院不在,他每晚都学习到深夜一点才睡。只是他性子倔,他爸不是说他不好好学习吗?他就不让他们知道,专门买了两层厚遮光帘挂上,外面看着黑洞洞的,谁知道里面亮着灯。

他虽然不爽郭聘婷,可这到底还是他家,要负责任的。

可惜,他爸是听不见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周边渐渐暗了下来,他头一点一点地,等累了,就睡着了。

不过,他不准备直接上去,万一打起来,那人最起码比他高十五厘米,他可打不过。他偷偷往后退,顺便摸了手机,准备给周晓文打电话,呼叫大部队。

明明……明明他也长得很像爸爸呀。为什么只顾着姜宴超,却不问问他呢?

没想到,他刚退一步,那人就扭过了头。

为什么他爸笑得那么高兴呢?不就是生了个猴子吗?又不是第一次生!

姜晏维……姜晏维看愣了。

他的房间在二楼,离楼下的客厅不算远也不算近。往日里他是压根听不到底下的声音的,这天,大概是心理作用,他总隐隐约约地听见他爸在笑,还是那种特别高兴的、发自肺腑的哈哈大笑。

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剑眉星目的,比张芳芳天天“舔屏”的那几个小鲜肉完美多了。

姜晏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关了门,也没开灯,更不想做作业。他将书包一扔,颓然地坐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那扇房门。

就这一下视觉冲击中,对方大步走了过来,气宇轩昂的,一点都不像是要干坏事的,反倒是给姜晏维一个错觉,这里是对方的地盘。

他爸一开始气得不肯看,姜宴超那个马屁精“哦哦”了两声,他爸脸色就变了,真的去握姜宴超的脚,随后发出哈哈大笑:“像我、像我!乖儿子,咱听话啊。”

姜晏维扭头就想跑,却晚了。对方伸手拍了一下他肩膀,他想反抗顺便喊人,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就被对方绕了一圈,然后被这人从背后抱住不能动了,这家伙还捂住了他的嘴。

姜晏维就站在楼梯上定定地看着这一幕,顺便居高临下地看了看那猴子的模样。真没什么好看的,一点都不白胖。

姜晏维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动作“侮辱”,最重要的是,对方一见他就动手,可想而知是个坏蛋,又气愤又郁闷。他手不能动,干脆直接抬脚准备往后踢,结果对方也屈腿,直接用膝盖狠狠地撞他的屁股。

郭聘婷瞧见这幕立刻开始表演,一会儿跟姜大伟说:“你看,他的脚丫动了,真有劲儿。你摸摸。”一会儿又说,“哎呀,你看他在看你呢,肯定是说‘我跟爸爸长得真像’。”

疼倒是不疼,可那是我的屁股哎!姜晏维顿时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恨不得回头撕了他。

话一说完,他就看着他爸那张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扬起了拳头在他眼睛前几厘米处顿了一会儿,又颓然放下了。

这人力气极大,这么折腾都没有丝毫松动,倒是肯说话了:“晏维吧?别闹,我是你爸的朋友。”

要是他爸妈没离婚,这时候姜晏维肯定躲他妈身后冲他爸吐舌头了。可现在他没这心情了,他直接把书包一扔,扭过头看向他爸,仰着脸来了句:“那你打啊,打啊,生了个带把的,打死我,你也不用担心断子绝孙,还不用烦心。回头我下去见着我爷爷奶奶,还能替你尽尽孝!”

姜晏维愣了愣,觉得这人在说谎,谁家朋友上来就动手的。他“呜噜呜噜”叫得更厉害了。

“他小?十八岁就成人了,别人要不学习好,要不懂事,他占了哪样?天天倒数第一,回家就甩脸色,你要是学习好也行啊!”姜大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姜晏维挣扎起来跟螃蟹似的,手脚并用,嘴也没歇着,对方显然拿他没办法,只能使出撒手锏:“是不是不想下去,觉得闹腾这么大再下去,好像很没立场,挺丢脸的,而且不想替你后妈撑场面?”

不提这个还没事,一提他爸的火气更大了——姜晏维这次月考倒数第一,他爸刚被老师叫过去,批评教育了一顿。姜晏维不用回头都知道,他爸气得肯定脑门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了。

姜晏维挣扎的劲儿小了点,对方接着说:“想不想有个法子,你下去了,别人夸你,还能让郭聘婷得不了好?”

郭聘婷却还在那里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老姜,别生气。他不是小吗?懂什么呀。再说高三了,他忙。”

姜晏维动静更小了。

他妈早就跟他说过,他小时候,他爸说小孩太软害怕弄伤,从来没抱过他。怎么?抱着自己害怕,抱猴子就不害怕了?他招呼也没打,扭头就往屋里走。他爸却在后面叫住他:“姜晏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进屋不知道叫人吗?”

这人这才满意了,跟姜晏维约好:“我告诉你法子,也把手松开,但你不能喊。”

姜晏维头顶上的每根头发都透着不爽。

姜晏维的确挺为这事儿发愁的,他刚刚闹腾那么大动静,将郭聘婷的脸砸到地上踹了三脚,好不容易出了气,这会儿下去虽然是为了他爸,可这是郭聘婷她儿子的满月酒会,还不是给她长脸?所以他才那么烦躁不想去。

姜晏维拎着大书包,又溜达回了自己家。这时候正是饭点,他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婴儿哭,他爸正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猴子,在客厅里转悠。瞧见他,他爸还冲他说:“晏维,怎么回来了?过来看看你弟弟!”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人显然不是什么姘头和小偷,否则直接一个掌风打晕他就行了,何苦要这么麻烦?当然,姜晏维也不会百分之百相信,他带着警觉,谨慎地点了点头。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姜晏维总算是听进去了,扭头拍拍周晓文的脑袋:“周妈,我就服你,放心吧,我老实点。”周晓文一听他又叫外号,直接给了他一脚,可姜晏维是谁呀,早跑了。

这人倒也谨慎,搂着他身体的手并没有松,只是慢慢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一点点离开。然后发现姜晏维还算合作,并没有叫人后,才渐渐松开了搂着他的手。

瞧着他态度软了,周晓文继续劝道:“你就忍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说。这都年底了,还有半年高考了,不为他们,你也为自己考虑啊,总不能真什么都考不上,让你爸送出国吧?到时候想捣乱也没法了。”

姜晏维一得了自由,立刻挣开他跳到了对面,扭过身跟他面对面:“什么法子?”

一说起这事儿,姜晏维也不是不害怕,毕竟他平日里没少找碴儿,他又不是真坏,也担心郭聘婷是气受多了才没养好。

这男人只微微笑了笑,姜晏维又受了一次视觉冲击,这男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又帅又英气还不娘。他爸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

姜晏维有点不想听,可周晓文总有办法,周晓文扯着姜晏维的耳朵跟他唠叨:“再说,你弟弟身体不好这事儿还没着落呢。你可留点心吧,万一诬陷你呢。你不是说她妈和她姐都不好惹,要知道,小儿子大孙子,老爷们的命根子,你现在可不吃香。”

不过,他还记得正事,皱眉正想提醒,就听见对方说了几句话。

周晓文简直被他气得想哭,一把拉住他,劝道:“最近你还是忍忍吧。你跟小三比,你小,你爸偏着你。可跟你弟比,你大多了,你爸肯定向着他。你别犯轴,好汉不吃眼前亏。”

姜晏维的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怎么可能?赔礼道歉,小爷做得又没错,凭什么啊?你这叫法子吗?你不会真是郭聘婷的……”他还算谨慎,后面两个字没说出口。

如今他们都搬回来了,姜晏维觉得日子又不能平静了,再说,平静了他心里也不爽。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冲着周晓文说:“对啊,我跑你家干什么?就该给他添堵去。成了,我走了。”

对方却说:“我保证有效。”

上个月,郭聘婷生产,结果她怀的时候怕长胖,营养没跟上,孩子在娘胎里就弱,出来就进了保温箱。一家人都在忙活这事儿,姜晏维回去也就有个保姆给他做饭,他爸和郭聘婷都不在,家里这才消停了一个月。

“你谁呀,我信你?再说,你凭什么给我出主意啊?”姜晏维打量着他,自己还真没见过他。

瞧着郭聘婷天天找不到老公哭唧唧那样儿,姜晏维就一个字:“该。”

对方就吐出几个字:“我是霍麒。”

姜晏维十八岁,郭聘婷二十岁,可想而知,继母娶进家门来他俩的闹腾劲儿。反正姜晏维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让她好过。而郭聘婷既是个脾气大的小姐,又是个有心机的,看姜晏维也不怎么顺眼。两个人你来我往,你敢哭小辈欺负妈,我就敢哭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两人将姜大伟直接闹腾出个神经衰弱,住办公室去了。

对方这么一说,姜晏维的眼睛就又瞪大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上下打量:“你……你是郭爷爷的儿子?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郭如柏的事儿,他爸妈原先唠叨过,他都知道。可万万没想到,瘦得跟老松树似的郭爷爷,他儿子居然长得这么帅,真是一点都不像他!

姜晏维寻思,我妈已经够傻了,我可不能傻,凭什么渣男踹了我妈过好日子啊,我不能让他们消停。于是,姜晏维对他妈说:“我跟我爸,妈你放心,我向着你。”

霍麒点点头,不过没有聊天的意思,他等得实在是有点心焦,生怕他爸真走了,才想到了这招:“我来见他。如果我这个法子成功了,作为交换,你帮我把我爸带到书房去好不好?”

当时,他妈问他:“你跟我还是跟你爸?”

原来是来见郭爷爷的啊。姜晏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便点了点头,有些同情地应道:“哦,好,你等着。”他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那么做真就可以?”

当时于静脸上那种难以置信的诧异,每一丝每一毫姜晏维到现在都能回忆起,心疼死了。可有用吗?他爸是个“渣男”,他妈嘴硬心软,两者合一,这婚姻也就走到了尽头。

霍麒教他:“真挚点,你当真别人就当真了。”

也许是姜大伟原先表现得太好,跟于静恩恩爱爱,让于静太相信他们的爱情会海枯石烂,所以这次出轨对于静打击特大,于静反应也特大。反正就是道歉也不对,认错也不对,分了也不对,不分更不对。姜大伟伏低做小了三个月,彻底烦了,外加郭聘婷突然怀孕,于静再放离婚的狠话,姜大伟居然就答应了。

姜晏维下楼的时候,还是一脸的不确定。可霍麒真没必要骗他,更何况,他也没别的法子,这么做,反正不会更坏了吧。

可姜晏维他妈终究没忍住。

他耽误的时间不短了,他爸正等着他,一瞧见他下来,就直接迎了过来,将一杯饮料塞他手里,拉着他往前走,顺便叮嘱他:“乖,陪爸爸走一圈就行,见了人叫一声就成,没别的。”

去年寒假,姜晏维他爸被爆出跟公司实习生出轨。那时候,周晓文他妈就劝于静:“不过是个实习生,才上大二,今年就二十岁,姜大伟也就是玩玩,他能真跟她结婚啊?唾沫星子淹死他!都这把年纪了,陪着他苦也吃了累也受了,还能离婚便宜他?你就当不知道。”

郭聘婷在姜大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听郭聘婷的姐夫说,郭聘婷去院子里了,有她姐姐陪着,姜大伟也就放了心,没追过去,这样更好一些。

周晓文这点随了他妈,遇事儿特冷静,就连他爸出轨的事儿,他妈都能列出几点好几点坏来分析,然后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可姜晏维不行,他这点随了他妈于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很快,姜晏维就被他爸拉到了人群中,都是他熟悉的叔叔伯伯,那些人还挺关心他的。周晓文他爸还摸了摸姜晏维的脑袋:“疼不疼啊?怎么又下来了?孩子累了一天,休息一下多好!”

周晓文长相做派都斯文,不比跟猴子似的姜晏维,他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劝道:“有人没人难不成你还准备住这儿啊?赶快回去才是真理。你爸这一个月都没搭理你了,全身心放在你弟弟身上,再加上小三吹吹枕边风,要是真把你忘一边儿去,你哭的地方都没有。你现在就应该去他那边刷存在感,跑这儿来干什么?”

姜大伟刚想替他解释,姜晏维狠了狠心,就开口了:“不是我爸,是我自己要下来的。我……”他一开口,姜大伟就愣住了。

周晓文他爸周立涛也是个大忙人,常年在外出差,但到底是工作还是会情人,那就不知道了。他妈对这事儿抱着一种“不离婚、不怀孕,老娘就不管”的态度,常年混迹于各种圈子。所以,周晓文他爸妈几乎没怎么在家待过。

姜晏维继续说道:“是我太任性了,我老想着我自己,却没想想我爸爸有多累。我总觉得他在我身上的关注少了,我爸爸不爱我了,我真怕他只喜欢我弟弟不喜欢我了,不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吗?没想到,我爸爸只有一个人,却有那么多事情,他有多疲倦。他今天抱着我红着眼圈跟我道歉,我才发现记忆里无比高大的爸爸已经比我矮了,我在长大,他却在衰老,我不能因为别人对我不好而去惩罚他。爸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担心了。”

姜晏维把书包一扔,跳着砸进了沙发里:“没有!那猴子接回来了,我不想见,就跑出来了。你爸妈不在吧?”

姜晏维说这些的时候,原本是忐忑的,可随后他就发现,听着他的说辞,周立涛这些长辈的脸色竟然越来越好,即便他在隐晦地说郭聘婷欺负他,可依旧有不少人冲他露出了赞赏的目光,他这才知道,霍麒这法子还真管用啊。

姜晏维背着书包溜达了五分钟,就到了隔壁周晓文家。进去的时候,周晓文刚换了衣服,一脸“咱俩不是刚分开,你咋又来了”的表情看着他:“你爸不会是有了小儿子,就不要你了吧?”

而且,他爸似乎真的受到了触动。姜晏维话音一落,他爸就狠狠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哽咽地说:“好孩子!”当着众人面,姜大伟不可能太激动,这已经是极限了。他直接举了杯,冲着老朋友们说,“来来来,为了我家晏维这么懂事,干一杯!”

林姨立刻就应了下来。

随后,姜晏维就完全被他爸爸带节奏了,他真没想到,就这几句话,竟然有这种效果。他原本觉得,自己应该委委屈屈、垂头丧气地下来才显得比较可怜,比较好。原来,“冠冕堂皇”这四个字可以这么用啊。

姜大伟“嗯”了一声,这两个孩子从认识起关系就好,常年凑在一起,何况如今高三,的确课业挺重的,他也就没多想,吩咐林姨道:“让老王去买点张记的榴梿千层送过去,他们都爱吃那个。”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楼梯口,已经看不到霍麒了,这人可真懂人心。

林姨还算讲良心,两边都不得罪,没说姜晏维那一瞧就不乐意的表情,笑着解释道:“说是有作业,找周晓文去了,不在家吃饭。”

而好不容易被姐姐劝进来的郭聘婷,一进来就瞧见了这一幕,什么叫“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什么叫“别人对我不好”,这分明是在说她!最重要的是,没人反驳,他们还跟姜晏维喝了一杯,这是她儿子的满月酒会啊。

大概是看见了接姜晏维的车回来了,一脸疲倦的姜大伟从三楼走了下来。瞧见林姨身后空空如也,他不由得皱了眉:“晏维呢?车不是回来了吗?”

郭聘婷气得身体直发抖,偏偏又不能进去撕,她姐姐还算知趣,见状赶快将人又拉出去了。

不过,这些话林姨可不敢说,她拿人钱财替人做事,还得挑好听的说。

姜晏维从一群大人的夸奖里好不容易脱了身,就四处找郭如柏,偏偏不见人影。他只能拉着林姨问了问,结果林姨说:“你下来那会儿他就带着他女儿走了,现在应该走远了吧。”

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子,吃得多睡得多,这孩子也是没福气,他妈的胸看着那么大,愣是一点奶都挤不出来,只能喝奶粉。从中午到现在,这孩子一共喝进去没两口,倒是哭了一天。只是声音实在是太弱了,跟只小鸡仔差不多。

姜晏维一听就觉得特遗憾,太对不住霍麒了。他连忙上楼去了书房,一开门就瞧见屋里灯也没开,霍麒一个人坐在书房窗口旁的单人沙发里,花园里的灯光幽幽暗暗地照进来,将霍麒的影子拉长,看起来格外孤单。

拦不住,林姨只能转头进了屋。屋子里隐约能听见二楼传来的婴儿哭声,那孩子在胎里没养好,出来的时候才四斤重,住了一个月的院才接回来的。

姜晏维推门进来,霍麒几乎是立刻回头站了起来,沙发旁的那盏落地灯被“啪”地打开,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姜晏维清楚地看见了霍麒的表情从激动到落寞的转变,他心里忽地生出一种负罪感。

姜晏维要是会回头才怪。

霍麒还算了然:“他不肯?”

姜晏维正读高三,书包又大又重,抡起来比板砖还硬实,林姨被他吓得退了好几步。等到想拦的时候,人都走远了,林姨只能在后面叫了两声:“晏维?晏维!”

“不是,对不起!”姜晏维难过地说,“我脱身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他将手里提溜着的书包往背上一甩,冲着林姨说:“我去周晓文家做作业,不在家吃饭了。”

“哦!”霍麒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无力地摆摆手,“没事,他就这样,谢谢,你回去吧。”

才不喜欢!这要是自己妈生的,就算差个十八岁姜晏维也认了,最多当照顾儿子了。可这是后妈生的,当弟弟?当仇人还差不多。再说,他爸那副喜得贵子的样儿,他压根不想看。

姜晏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霍麒显然已经不想再说话了,他坐了回去,关上了落地灯,书房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姜晏维的脚步顿时慢了三分。林姨显然有点爱心泛滥,一脸的高兴也没个遮掩,冲着他继续说:“上午十一点就回来了,哎呀,一点点大的孩子,挺可爱的。你去看看,准会喜欢的。”

姜晏维没办法,只能退了出去,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关上了门。

姜晏维放学一回到家,保姆林姨就喜滋滋地说:“你弟弟抱回来了。”

他想说声谢谢,可好像不太合适。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