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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达官家眷们从承光门入宫,在承光门内换乘宫中软轿。因此承光门外车马很多,放眼望去皆是达官显贵的家眷,个个嫩脸修蛾,明艳非常,却没有多大声响,未出阁的女子皆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或整理自己的衣饰。也有相熟的几位三两站在一起叙话。

因耽搁了些时辰,轿子走得极快,好在凌府离皇宫不算太远,不出一会儿工夫,便看到晴空下皇宫金色的飞檐和庄严的红墙了。

凌夫人“咦”了一声道:“怎么今日都聚在这门口,不忙着去给太后请安?”

似乎看出凌雪薇的心思,皓月轻轻推了凌雪薇一把:“小姐,您快上轿吧,不然来不及了。您回来告诉皓月就好了啊。”说完盈盈立在一边,此时凌夫人催促声传来,凌雪薇抿了抿唇,紧紧握了皓月一下,这才上轿而去。

正疑惑着,一个绯衣太监细着嗓子道:“太后懿旨,今日众位夫人不必往慈宁宫请安,请乘轿由西华门入紫宸殿就座,等待观戏。”

凌雪薇知道她是宽自己的心,也知道皓月很好奇皇宫里什么样,自己之前便允诺了她会带她去,如今突生变故,心中自然有些愧疚。

一阵短暂的喧嚣,那些命妇小姐又上了自家的轿子。凌雪薇一直在轿中,掀开一道细细的帘缝,望着前方绵绵不断的红墙金瓦,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冬日的澄明的阳光照在金琉璃上,发出夺目而威严的光彩。凌雪薇合上轿帘,抚平了胸前一带流苏,缓缓闭了眼睛。

“小姐,您和夫人去吧。”皓月倒是极明事理,做出欢快的语调:“刚好今日夫人准了丫鬟可去市集,我倒也很想去看看呢。”

沈羲遥自慈宁宫里出来,一直掩饰不住面上的笑意。一旁的张德海有些纳闷,一个小小的刘家班进宫献艺,皇帝怎会如此高兴。正思索着,就听见沈羲遥道:“你先去紫宸殿前看看都准备得如何。差不多时辰了再到御书房来唤朕。”

凌夫人那边很快便也妆扮妥当,凌相与凌鸿渐、凌夕和已先进宫去了,府门前凌夫人看了看凌雪薇身边的皓月,想了想到:“今日宫内人多,皆是宫女侍候,丫鬟就带如月一人便好。”如月是凌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凌府内地位非同一般,凌雪薇闻言看了看皓月,面露为难之色。

张德海诺了一声衔命而去,一路上心思都被这日的侍候事宜紧张不已,便也无暇再顾其他了。

凌雪薇乖巧地应了一声,向母亲福了福身走了出去。凌夫人忽又想起什么唤住她:“薇儿,过来。”示意梳头丫鬟停了手,从七宝妆匮里取了一副风藤花鸟三多金镯戴在她洁白的腕上,又理了理她裙袍的褶皱,嘱咐到:“今日是在殿前广场之上观戏,难免风大,再去多加件褙子。”凌雪薇含笑:“多谢母亲嘱咐,已是准备好了的。”这才走出门去,外面的皓月忙将手上一件白底凹梅纹的织锦羽缎白狐毛斗篷披在她身上,两人并肩而去。

紫宸殿前皇帝、太后与位份高的妃嫔在上首处,下面最近的一边是其他嫔妃、一边是王孙公主。之后一边是朝中大臣,一边是其家眷。那中间的空场极大,望不清对面的人的模样。但为了避嫌,依旧在朝臣女眷与王孙公主间隔了一道锦帐。如此从皇帝坐的高台望下,便看不清稍远处的人面几何了。

凌夫人看着女儿,微微一笑:“打扮好了就去前厅与你父亲问安,稍后我们便进宫去。”

张德海吩咐着来往侍候的太监宫女再检查一遍各器物,又嘱咐了迎门与领位的太监小心谨慎。待一切妥当,便看见已有朝臣及家眷陆续进了场来。

“母亲。”凌雪薇走进屋内,凌夫人正由着丫鬟梳头,一品命妇的玉环飞仙髻复杂难成,凌夫人坐着一动不动,从铜镜中看见女儿进来,穿了件玫红色金银丝百蝶穿花绣纹朝服,如漆乌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反绾髻,髻边插一只金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戴一付红宝耳坠,她甚少穿红,此时一套搭配,虽说颜色并不出挑,配饰也不繁复奢华,但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番雍容娴雅的气度。

他正欲转身去通知皇帝太后,突然,一个动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张德海突然就明白了皇帝今日兴致极高的原因。

既然父亲已经发话,凌雪薇自然没有拒绝之理。她本就对皇宫没什么好奇,却也没有厌恶,又仅仅是去观戏,便也没有多想什么,按规矩早早妆扮好,便来到了凌夫人的寝室。

此时,凌雪薇正与凌夫人一起,由着领门太监指引到座位上。

这日,凌夫人一早起来便为进宫开始准备,因几次太后提起凌相之女,虽说以染了风寒为由推脱了不去,可毕竟还是有失礼数。凌相本是坚决不同意女儿进宫朝见,可是也顶不过近日流传的一些目无尊上的蜚语,好在这日是在紫宸殿观戏,满朝皆在受邀之列,按席位分,凌雪薇应是和其母坐在家眷的首位,不过隔了后宫嫔妃,王公贵族,再加上考虑到有未出阁的小姐有帘幛相隔,人数众多,思前想后,便也是允了。

刘家班的狮子舞在大羲的杂艺班里堪称一绝。其他杂艺班的狮子舞,多为艺人装扮而成,只是服饰华丽,舞步精湛,有观赏的妙处。而刘家班的狮子舞却不辱其名,用西域而来的真狮表演出大气雄浑的舞蹈。因狮子产自西域,不可多得,又生性残暴十分危险,因此一定是从小与人一起养大的狮子,收敛了暴行,再施以杂技之术,慢慢调教而出的。

柳妃与孟昭仪谢恩退下,临走时看了一眼沈羲遥,只见其默默盯着面前不知何物,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几年里,刘家班统共也没有表演几次狮子舞。如今,皇室的邀请,又是新年里,自然是莫大的荣耀,上到班主下到班内学艺的小童,都兴奋激动不已,承诺一定将最美的狮子舞呈现在皇帝和百官面前。

“今日达官家眷都会前来,还有重臣也会观赏,传哀家旨意,家眷们就不要到慈宁宫请安了,直接引她们去紫宸殿吧。”太后对身后的慈宁宫总管王德福道,又看了看柳妃和孟昭仪,换上长辈和蔼的口气:“今日天气晴朗,但紫宸殿前开阔,风大,你们也回去换件衣服吧。”

当然,狮子舞是这日的重头戏,自然不会轻易出来。之前还有很多奇巧的杂耍、典雅的舞蹈。

柳妃与孟昭仪站在屏风旁,娇俏地应了太后的话:“是啊,早就听说那刘家的狮子舞最是特别,今日借了太后的恩,可以一饱眼福呢。”“我在闺中时也听说过,只是刘家很少演出狮子舞,入宫之后还一直抱憾呢。”

柳妃坐在席上,因位份,她与皇帝有一定距离。身边其他妃嫔看得个个兴奋非常,那空中翻转的艺人、有着杨柳般柔软腰肢的舞者、带着假面的高大男子......都是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们从未见过的。她心思却没有完全放在这上面,而是时不时瞟一眼坐在高台之上,与太后含笑说着什么的皇帝。

沈羲遥笑得如窗外明媚蓝天下夺目的阳光,不再说话,低了头尝起那水晶小笼来。

其实一坐到席位上,柳妃目光便一直紧盯着凌相家眷的位置。那时凌夫人与凌雪薇已经就坐,但隔得远,柳妃除了看到一抹盈盈的身影之外,其他皆看不清,又因自己的宫妃,左顾右盼有失礼仪,便就作罢,只望表演结束众女眷前去给太后告安时能仔细瞧瞧那凌家小姐的容貌身姿。

太后慢慢喝着粥,用象牙箸点点了一屉刚呈上的水晶小笼:“尝尝,就知道你今天会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末了又道:“不过这刘家的那套从西域传来的杂戏歌舞倒真的是值得一看。”

此时正表演着采荷舞,诺大的广场上随着清丽悠扬的乐曲,在一群绿衣垂髫的少女的到来之下,瞬间变成了仿佛碧波荡漾的荷花池。少女们染了两色的手时而化作绿色的碧叶,时而又是窜出水面的锦鲤,又有头上插戴的可乱真的荷花,一时间仿佛令人置身于江南水乡里荷花盛开的季节。

“唔,起来吧。”沈羲遥搁下筷子却不看她们,只笑着对太后说:“母后今日传了刘家班进宫献艺,儿子也想一饱眼福呢。”

凌雪薇向身前正兴致勃勃的母亲轻声道:“母亲,女儿想出去走走。”

“臣妾给皇上、太后请安。”新年里皇帝没有怎么召见后宫,此时正是好机会,柳妃当前一步,袅袅跪拜。孟昭仪愣了一下,也跪下了。

凌夫人回过头,凌雪薇的脸上稍有苍白。想是周围人多的缘故,凌雪薇素喜静,在人多之处难免有些不适。凌夫人想了想便应道:“周围走走倒是没关系,别走的远了,毕竟是皇宫,小心点,那狮子舞快开始了,不要太久。”

这一日,柳妃与孟昭仪向太后请安,来得是往日的时辰,却意外地发现皇帝也在,正与太后一起用早膳。隔了架双飞金鹧鸪的屏风看去,他穿了件家常的四合如意盘龙云纹棉袍,因是年下,用了香色,慈宁宫里地炕烧得暖,外只罩了件平金紫貂背心,正用金牙箸慢慢拨一碟炒海瓜子下饭,与太后笑着说着什么。

凌雪薇施了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凌夫人作为宰相之妻,又是一品诰命夫人,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柳妃一心借这这次的机会看看那传说中的凌小姐样貌如何,一连几日都是早早去了慈宁宫侍候,却只见了凌夫人独自前来,并未带了女儿,难免有些失望。太后也问起,凌夫人只道凌雪薇染了风寒,痊愈前进宫是大不敬,太后便没有多问,吩咐了御医前去探望。而沈羲遥除了清早未开宫门前向太后请安,之后便不踏足后宫,只与大臣在前朝饮乐。

出了紫宸殿周围的红墙,凌雪薇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殿前除去表演的人,仅王孙贵族就不下百人,让人难以喘息。她一直坐在凌夫人身后的帘幕旁,尽量不惹人注意。可是“嗡嗡”的议论声,玩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的头微痛。这也有些是因东都那场遭遇留下的遗症。

一连几日里,御花园中多妍丽,太后为了避嫌,专命人辟出一块来供那些名门未出阁的女子们玩闹,除了太监,再无其他男子。那些尚未出阁的小姐们哪里见过如此胜景,在花间穿梭玩笑。宫中妃嫔自然多环绕在太后身边,加上她们多是朝臣之女,也借此机会与家人见面,一时间也是喜不自胜,言笑晏晏,一派和乐。

紫宸殿广场之外显然冷清了很多,叫好声从红墙的一边传过来,参杂了风声,显得遥远,更衬得周围的寂静。偶有端了金盘的侍女从她身边走过,也因知道尊卑而不敢抬头。

为了太后与众命妇游园,御花园里也特意收拾了一番,冬日萧索,只有梅花傲逸于枝头,不免冷清,莳花司的太监宫女们用七彩绸绢扎出玉兰、鸢尾、牡丹、芍药、金菊、飞燕草、虞美人、绣球花、菖蒲、杜鹃............栩栩如生,又悬上精巧宫灯,一时间,若非是身上厚重的冬衣提醒,真让人有种置身明媚春光里的幻像。

端坐得久了,腿脚有些微微的麻木,凌雪薇顺着宫道向前慢慢活动着,不想走太远,毕竟是皇宫禁地。她身上的织锦羽缎斗篷在风中啪啪作响,走了一段路,看见左手边有一扇垂花门,里面草木扶疏,还有寒梅的幽香传来。凌雪薇心中一喜,转了弯走了进去。

宫内难得如此多如花美眷,又逢了新年这样吉庆的日子,太后自然是乐开了怀,传戏、游园、赐宴,甚至还传了京中有名的杂耍班子进宫献艺,阖宫上下皆惊异非常,尤其是那些在这深宫中孤寂了多年的女子,难得有这样一番热闹了。

是御花园的一扇旁门,此时积雪尚在,路两边一排红梅开得正艳,仿佛红宝石般缀在枝头。凌雪薇顺着这红梅指引的小路向前走去,转过一架秀雅的假山,眼前出现一片春光旖旎。

年十五又称上元灯节,这日白天,皇帝在保和殿赐宴群臣,而太后也在后宫宴请达官家眷,直隶、两江、闽浙、两湖、陕甘、两广、云贵、四川八位总督家眷也千里而来,加上京中一品大员的妻女,后宫嫔妃,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丝缎般的大红牡丹、垂铃般的粉蓝藤萝、展开蝶形翅膀的紫色鸢尾、金钟般的白玉兰花、燃烧红烛般的橘色香蒲、考究宫灯般的吊钟海棠、开得如云如雾的粉色桃花............

不出三日,果然传出柳婕妤有孕的喜事,太后甚高兴,赏赐珍玩无数,皇帝也晋了柳婕妤位份,是为柳妃。一时柳家风头正劲,无人可当。也因此,柳家一案,沈羲遥停了调查。

凌雪薇一时呆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周极静,只有轻轻的风吹过的哨声,还有一碧如洗的蓝天里明媚的阳光。她解开厚重的斗篷挂在臂上,凉风提醒了她这依旧是年下的冬季。只是,这些花......

张氏听她这样说,忙垂了眼,不再说话。不过却暗中松了口气。

凌雪薇好奇地上前一步,指尖轻触处,柔嫩的牡丹花瓣有上等绢料的触感。凌雪薇“扑哧”笑起来,再仔细地看看,那些美妙的花朵嫩叶,全是用纹纸丝绢扎出的。

柳婕妤冷笑一声:“好什么?本来想仗着这个孩子,怎么也有问鼎皇后之位的胜算。如今可好,要用来解救家中的危难。”

将头上一朵嫩黄兰花摘下,这兰花如假包换是并州火窖里焙出的,娇嫩无比。凌雪薇轻轻将兰花插在了花园中“兰花”丛中,左看右看还真难以分辨,又伸手取了一朵宫制的假兰花戴在原先的发饰的位置,抚了脸,露出孩童般顽皮的笑容。

张氏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天大的喜讯,当即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真好,真好。”

柳妃观赏着采荷舞,那当中一名舞者着了粉色纱衣,手执一双并蒂莲花,姿态曼妙。她正想着来年可以做一套类似的便服,沈羲遥必定喜爱,一抬眼向上首看去,只见太后一人微笑着观赏,而皇帝却不知何处去了。

柳婕妤不耐烦地点点头,看着刚刚在窗前一闪而过的侍女道:“我知道了。”看着张氏依旧忧愁的脸,咬了咬牙道:“皇帝不会为难柳家的,因为......”她沉思片刻,似道出一个天大的秘密:“女儿应该是有身孕了。”

心中一惊,柳妃看向达官家眷所坐的区域,赫然发现,凌相夫人身边,也只剩了随行丫鬟一人。

“女儿,你可一定要想办法啊。我们柳家一门,就都在你手中了。”张氏压低了声音又道:“当年你父亲费尽心思弄出那一桩事件,若是这次也查出来,我们可是欺君!”

紫宸殿侧殿里,沈羲遥坐在火盆旁暖着手,一面焦急地盯着门外。整个演出中,他的余光一直落在凌夫人身后那个身影上。虽说因距离只看到大致的身形,但那娇美妍丽的容貌早印刻在他心上。自凌雪薇起身向其母亲说什么时,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殿前的演出不够雅致,或者那么多人让她不适,而要提前返府。想到这,沈羲遥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虽然,他并没有指望这次的百官朝见能让她与他见上一面,他也不想以一个皇帝的身份第一次站在她的面前。哪怕只是远远的望着,只要望着就好了。

柳婕妤抿了唇,扶一扶鬓间一支粉晶海棠花步摇,一串七彩琉璃流苏在耳边沙沙地响,如同她此时纷乱的心思。

太后似乎看出他面上的表情不自然,眼风一扫,便淡淡道:“今日的风还是大了些,皇帝风寒尚愈,不如进去殿里暖暖身子再出来吧。”

张氏点点头:“前段时间听你父亲一个密友说,皇帝在暗中查我们家的一些事了。你父亲十分忧心,毕竟皇帝查起来,一定是要有个结果的。更何况这次主查是凌鸿渐......”便不再说。

沈羲遥如获了大赦一般随即笑逐颜开,领了张德海进了侧殿。

柳婕妤摇摇头:“母亲就别问了,女儿一时糊涂。是不是父亲被牵扯进去了?”

“去,看看凌家小姐去哪了。悄悄地跟着。若是她要回府,就装作偶遇,告诉她狮子舞要开始了,请她务必观看。”沈羲遥一心想着最坏的可能。

张氏之前还是眉头紧锁,听到这句稍稍舒缓了些,四下看了看说道:“先前你让你父亲想办法救那出了事的吴晗,我们家素来与他家没有什么交情,他那女儿之前在宫中也是你的对手,你事出为何,得告诉我。”

“那......”张德海踟蹰了下,毕竟只看见凌雪薇一人出去,若说是回府,凌夫人应该会让随行的丫鬟陪伴,想了想便提醒道:“那若是凌家小姐只是出去透透气呢?”

柳婕妤听张氏这样说,便知有事,想想还是如实道:“近来有些疏远,长久没有翻过女儿的牌子了。”看到张氏眉峰皱起来,忙补充道:“不过也没有翻其他人的牌子。”

沈羲遥一愣,这个他还真没有想到。笑了笑道:“那就悄悄地看看,她去哪了,然后速回来与我禀报。”

张氏沉吟了片刻,也悄声问道:“近来皇帝对你的宠幸如何?”

张德海“诺”了一声下去了,留下沈羲遥一人。

“母亲,”柳婕妤临窗坐着,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近来父亲可好?”

若是她只是透透气,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见她一面呢............

只是短短把个时辰,都是聚在御花园流芳榭里,隔了雕花的垂门,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切切嘈嘈的说话声,无不是问安念好的关切之词。

不多时,张德海回来了,脸上也是笑意:“禀皇上,凌家小姐去了御花园,就是太后娘娘专门设的那一处‘惑春’。”

只是心中仍是不妥,生怕皇帝打听出自己也与那件事有拖不了的干系。正巧临近节日,皇帝特允了几位位份高的妃嫔家眷觐见,柳婕妤也得此见到了其母张氏。张氏并非柳婕妤亲生母亲,柳婕妤生母刘氏在乃刘侍郎原配夫人,却在柳婕妤八岁里去了,张氏是京中大户之女,刘侍郎为前程再娶了她。柳婕妤素来与这位继母没什么深厚感情,但面子上倒还过得去。

沈羲遥点点头,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自那日之后,柳婕妤意外地失宠了一段时间,她自己倒也惶惶不可终日了许久,再加上皇帝的不临幸,更加不安起来。新年前,连着几日都与皇帝“偶遇”在东西六宫夹道之上,便也渐渐有了宠幸。沈羲遥再没有提及那日,似乎忘却了般,柳婕妤也聪慧地选择忘记。而新年里,阖宫更是一团和气,皇帝因着裕王归京而格外欣喜,之前前朝后宫的种种皆被掩了过去。

凌雪薇站在花丛中,几乎是流连忘返,虽然隐隐有紫宸殿前演奏的乐曲响在耳边,也记挂着出来时母亲说过的不要耽搁太久的嘱咐,但仍是不忍抛下这一园的春色旖旎,清幽雅静,回到那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的地方去。

新年将近,吴贵人一家被行了刑,只是众人私下里猜测,本是当众斩首都便宜的弑君篡位之罪,临行刑前,皇帝却突然下了谕旨,改留了全尸。旁人皆道那昔日的吴贵人得宠至盛,皇帝念及旧情,才做出如此决定。

突然,一阵若有似无的笛声响起,吹奏的曲子一时听不分明,却是清丽难言。凌雪薇素喜音律,不由就被那笛声吸引,朝御花园深处走去。

再听不清,外面的雪越发地大了,柳婕妤只想着那吴薇会不会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而这次,沈羲遥会不会对她产生了怀疑。

笛声来自远方,凌雪薇向前走着,慢慢听出了曲目,是虞山派的《良宵引》,笛声清微淡远,也兼了别家之长,吹奏的人功力极好,将那良宵美景的柔情蜜意演绎得丝丝入扣。

走到门边,听见里面传来吴薇凄凉的声音:“皇上,罪妇没有骗您,她的心里,真的有人了......”

莫不是他?凌雪薇的心突然跳动得厉害。那日的男子她从竹林的间隙里看去,虽看不清,但那喁喁昂昂之姿却是分明。那样的气度,不会是平民百姓之家的出身。还有那块上等玉佩,更显出主人的出身一定不俗。

柳婕妤顺从地点点头,朝沈羲遥方向一施礼:“臣妾先行告退。”

是他吧,凌雪薇想着,今日满朝的显贵都在受邀之列,连一直外驻的总督都回来了。在京中达官里没有寻到他,父亲也说过,可能是外放的大臣的家眷也不一定。若真如父亲所言,那他今日到来,也不足为奇。

柳婕妤此时摸不清头脑,张德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婕妤娘娘,此处污秽不吉,天寒地冻,娘娘还是早点回宫的好。”

能吹奏出那般乐曲的人,一定也是淡泊名利,不喜繁华的,这才走了出来,在这里静一静心,就如同自己一般的吧。

吴薇一怔,摇摇头:“皇上......”她突然大哭起来,悲伤不已。

顺着脚下的青石路,两边的花木逐渐不再有扎出的百花点缀,渐渐显出御花园里冬日的景致来。虽说冬日百花凋敝,北风萧索。但御花园中植了许多四季长青的松柏、冬青,又有假山乱石点缀,虽不是繁华的胜景,也是大气高远的意境。加上刻意没有洒扫的积雪,还有几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韵味。

沈羲遥没有理会,只是问道:“方才我问你的,你答的,可确实?”

笛声悠扬,渐渐近了,凌雪薇一心前去探个究竟,没留神脚下地上轻粉玉白露凝的残雪未化,踩到一块残冰上失了重心,“哎呀“一声跌在地上。

吴薇却似未闻,只淡淡道:“只可惜,当初一番情意,如今却办不到了。”说着看着柳婕妤:“望婕妤珍重。”言罢重蜷回监牢的一角:“我只望早日与父母相见,望他们不要责怪我这不孝的女儿。”一行清泪顺着她脸颊流下,她又抬头看了沈羲遥:“皇上,您......”迟疑了片刻道:“即使今日,罪妇仍感激皇上曾经给予的宠爱。”那“宠爱”二字她狠狠咬出,便不再说什么了。

她身后不远处悄悄跟随的沈羲遥,惊得差点走了出来。

柳婕妤那问题本就没指望吴薇能回答什么,但心中却十分害怕,怕吴薇多说出什么,牵出她自己,如此见其也没再言语,便只做了无奈之状摇摇头:“你此举,自然是无法挽回的罪过了......”

好在是没有摔重,毕竟冬衣厚重,凌雪薇揉了揉脚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应是没有伤到。伸手拍了拍衣上沾上的残雪,拢了拢有些松散的发髻,抚了抚心口淡淡笑了。继续朝前走去。

吴薇奇怪地望着柳婕妤,她并不傻,知道柳婕妤此来本意为何,却只是摇了摇头:“婕妤,你不懂......”说罢苍凉地笑起来:“你是宠妃,自然不会懂......”

沈羲遥的一颗心这才归了位,他身后的张德海却是出了一身大汗。

柳婕妤深吸一口气:“吴薇,”她带了哀伤的口气:“你这是为何?皇帝待你一向不薄,你父所犯之罪国法难容,皇上本已开恩,可你为何......”她唏嘘起来,说不下去。

笛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前面一座假山之后。那《良宵引》也吹到最后,就剩下尾段。

沈羲遥摆摆手:“要问什么,快问。”言语中诸多不耐。

“就知道你在这里。”一声娇笑传来,还有衣裙环佩的叮当之声。笛声也戛然而止。

“不妨事,张总管。”柳婕妤暗暗瞅了沈羲遥:“臣妾失仪,望陛下见谅。”

凌雪薇停下脚步,默默站在一块巨石之后。有些莫名的哀伤。

“婕妤娘娘,您还好吧?”张德海掏出帕子递给柳婕妤,沈羲遥已别过脸去。

“就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热闹,也就知道你在这里。可是好容易回来一次,怎么说也要看看才是。我可是听说那狮子舞堪称国中一绝。你躲在这里,不是可惜了皇帝一番心意。”那女子的声音十分悦耳,容貌一定不凡。而言笑间也能辨出这女子爽朗大气的气度。

吴薇朝她一笑:“柳婕妤,好久不见了。”喷出的带了腥臭的气味直扑柳婕妤而去,她不由就俯下身干呕起来。

那边吹笛之人该是淡淡地笑着不发一言,便又闻那女子的声音:“笑什么呀,我可是专门出来寻你的,连那小童的杂耍戏都舍弃了不看呢。”略含了几分撒娇的口气:“快走吧,狮子舞马上就开始了呢。”

“这......”柳婕妤指着吴薇,完全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

脚步声渐渐远了,凌雪薇深吸了一口气转出巨石,只见天地间一泓碧水悠悠,密集的枝杈后一个樱子红宫装的婀娜女子,挽了一个俊逸的赭衣男子,逐渐远去了。

昔日的吴贵人虽说并不十分美艳,但也是颇具姿色,又总是努力地妆扮,便也显得娇俏动人,面上的肤色保养得尤其好,总是细腻白嫩,颇受宫中女子的羡慕,再配上一双杏核眼,顾盼之间也带了几分风情。可此时这白嫩的面早变得污秽,一双大眼无神,眼角还粘了眼垢,最令柳婕妤恐惧的,却是那曾经姣好的面庞上此时多了几道狰狞的伤疤,还未完全结痂,鲜红的如同蚯蚓般蜿蜒在两边面上。

凌雪薇看着那双背影,心忽地一沉,摸了摸腰间一块玉佩,又自嘲地笑了。

柳婕妤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这才借着窗里漏下的微光看清了吴薇,手便抚上了心口。

那女子说狮子舞快开始了,自己出来得也很久了,母亲一定着急,得赶紧回去才是。

“吴薇,”柳婕妤上前,隔着粗厚的木栏,里面的吴贵人仅着了件白色的棉袍,头发蓬乱,低垂着头缩在一隅,听见柳婕妤的声音,似乎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发出莫名的光,直冲上前,却又半道停下,看了看沈羲遥,淡淡笑了。

凌雪薇想着,可来时只顾着顺着那笛声,完全没有在意来路,这一回头才发现,御花园里道路繁多,自己记不得是从哪条而来了。而四下一个问得宫人也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闯进了不该进入的后宫禁地,这可如何是好。

沈羲遥点点头,后退了一步,依旧带了冷笑。

正着急着,只见前面一个江水色彩绣团福纹样的男子,戴一顶方山冠,低着头朝这里走来。

柳婕妤看着沈羲遥,只见其神色如常,目光落在牢狱中吴贵人的身上,却未含半点情谊,心中冷了下,轻轻施了一礼,对沈羲遥道:“皇上,臣妾有几句话想对这罪人讲,望皇上成全。”

凌雪薇心下一喜,看服饰穿戴是宫内的太监,正好问路。

沈羲遥眼中冷光一闪,淡淡一笑:“哦,原来如此。”眼风扫过张德海,张德海立即会意:“娘娘,此处历来为妃嫔避之不及之所,又污秽难耐,审讯已结束,还望娘娘回宫去吧。”

“这位公公,请问从这里如何去紫宸殿?”凌雪薇微笑着问道。

柳婕妤换上怒目直视栏杆后憔悴不堪的吴贵人,玉指凛凛然指了过去:“臣妾来问问这罪人,为何要犯下如此的罪过。”声音清冽,威仪难犯。

眼前人没有抬头,好似愣了一下,这才回道:“敢问您是?”声音不若一般宦官那般尖细。

沈羲遥有些愕然,不过还是扶住了迎面而来的柳婕妤,问道:“婕妤来此做甚?”

“我出来透透气,不想迷了路,还请公公指点。”凌雪薇答道。

乍一看沈羲遥的冷眼,柳婕妤心中一惊,不过很快转圜过来,面上先换了悲愤气恼的神色,再变出惊愕不已的神态,朝沈羲遥微微施礼:“皇上,”一双明眸已带了泪水:“臣妾担心极了......”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副楚楚之态。

“哦,这边走。不过岔路极多,若是这位小姐不嫌弃,在下为您引路如何?”那太监道。

第三间牢室前,三个人转头看她。一个是灰衣的牢衙,一个是江水蓝宦官服饰的张德海,还有一个,用冰冷眼神看着她,穿一身明黄色祥龙腾云朝服的沈羲遥。

“如此甚好,只是不知是否会耽误公公的时间。”

柳婕妤没有注意里面传出的细微的声音,掀开帘子迈了进去,里面只有三间牢室,用粗大的铁栏杆相隔,铺着潮湿腥臭的干草,没有窗,黑漆漆阴森森看不清楚。最里面有豆大一点光,柳婕妤向前走,小心鞋子不被秽物沾上,身后的佩儿一拉她,这才抬了头,不由愣住了,冷汗顺着额流了下来。

“小姐放心,不会的。小姐这边请。”那太监转了个身,带了凌雪薇朝来路走去。

尚方院里潮气颇重,空气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混杂着大量的灰尘,柳婕妤一进去便用丝帕按住眼角鼻梢,连连摇头,无法呼吸。墙面上只开了一扇小窗,亮光带着北风一起进来,照亮一方泥泞肮脏的灰砖地,屋顶上大缝小缝不断,不时落下雪和灰来,更显凄凉。不过外表看起来不大的房子,里面却曲曲折折,进门转过一个弯,面前是用刑的一间陋室,没有人,只有冰冷的各类刑具安静地搁在那里,一扇木门通向里间,该是牢房。

张德海躲在一丛冬青后,“嘿嘿”笑了起来。

“里面还有狱衙的。若是犯人在行刑之前死了,他们也是要掉脑袋的。”柳婕妤淡淡道:“不用怕。”

前面,穿了宦官服饰的沈羲遥,正指引着凌雪薇远去。

“那要是有人要灭口呢?”佩儿脱口而出,吓了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一路上,沈羲遥都是垂着头走在凌雪薇身后半步位置,不发一言,生怕自己装出的奸细声音露出破绽。张德海远远跟随以备不测,也是大汗淋漓了一身。

意外的,门口的侍卫并未阻拦,只是面色冷漠地看着她们进去。佩儿开始还纳闷,柳婕妤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本是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不用下令便也不会有人来的。”

凌雪薇毕竟未出阁,虽说引路人是宫内宦官,但也不便多言,又觉得自己在皇宫之中迷路实在是失礼,幸好没有去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也好在这位公公并未问及她是谁家的家眷,心中便只是羞赧。一路凌雪薇便也默默走着,一面回忆来路,一面思索着方才那笛声,心跳个不停。

于是安下心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径直朝里走去。

沈羲遥伴在她的身边,鼻尖是淡淡的清香,他小心翼翼地微抬了头看了看身前的佳人,沈羲遥往日里见到的凌雪薇,都是简衣素服,颜色多清逸柔婉,也没有过多装饰,少施脂粉。而今日因是进宫朝见,自然按规矩大妆了一番。那身玫红色金银丝百蝶穿花绣纹的朝服衬得眼前人瑰姿艳逸,端庄大气,气度风姿不逊于任何一位嫔妃公主,一派大家之风。如漆乌发上的金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垂下细碎一抹金流苏,随着她走动微微地晃动,更添得那香培玉琢的容貌芳泽无加。还有那双明眸,虽一直望着前方,但内里一点尴尬和赧然,却显出她的纯挚可爱。

“本宫行得正,怕什么。”柳婕妤虽这样讲,但语气中却充满犹豫。只是,内心对吴贵人曾讲的话忧心非常,还有吴贵人曾答应自己要去做的事,她也迫切地想知道结果。便才不顾地前来。按柳婕妤的想法,此地在后宫中又称“死牢”,圣谕已宣,里面的罪人只是等待行刑之日,除了送饭的宫人,不会再有人来。她的到来即使被这些低等宫人知道,也不会起什么风浪。

沈羲遥看着,有些痴了,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永久的停止下来,什么后宫三千,什么九五之尊,什么江山社稷,他只想要她,只要她就够了。

“娘娘,”她拉住柳婕妤的衣袍:“我们进去,恐怕不妥吧。”毕竟此时该是跟那吴贵人撇清关系,越远越好的。

转过一丛萧疏的枝杈,前方一条碎石小径蜿蜒曲折,但依稀可见不远处的花红柳绿,“春意”盎然,凌雪薇忆起了来时的路,不由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沈羲遥一怔,只见凌雪薇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沈羲遥顾念情分,后宫妃嫔又很少会做出令皇帝不能容忍的大罪,即使有,也多迁去冷宫,赐一杯毒酒或白绫,而不是到这会用刑的尚方院来。如此,自开国以来,此院只关押过两位妃嫔,一是高祖冯贵妃,谋害太子,一是太宗刘淑妃,与亲王勾结预谋篡位。皆是皇位之争而获了大罪,连带家人。霞儿心思翻转了片刻,立即猜到这里此时关押的是何人。

沈羲遥慌忙将头垂得更低,看着自己脚上一双皂靴,突然慌乱起来。

佩儿心中一凛,这“尚方院”是后宫中收押妃嫔之所,一般关在此处的,皆是触犯天颜,绝无回圜余地的妃嫔,等待斩首一日的到来,且不会等待太久。

“这位公公,我认得路了,就不劳烦您了。”凌雪薇的声音中有着感谢。之后,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是一锭银子:“有劳您了,这是答谢。”

精致的靴子踏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天地间茫茫然一片素白,还有微不可闻的“婆娑”声。 “噶”地一声怪叫,将只顾低头看路的佩儿惊得抬起头,只见眼前一扇残旧的月门,里面的屋舍似要倒塌一般透出阴森的气息,却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内庭侍卫把守,那手中的长戟有寒凉的微光。霞儿抬了头,门匾上有斑驳的漆黑大字“尚方院”。

沈羲遥愣了愣,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只知道她不用他带路了,自己现在是以一个宦官的身份,自然不能强行带她到场地去,也不能去,还得赶回去换好衣服,他这一“歇”,可是有点久了。只是,良辰如此之短,让他实在惋惜。

佩儿自然知道柳婕妤绝非“透气”那么简单,必是有事。可夹道不通向任何妃嫔的处所,心中疑惑,但看柳婕妤脸色不好发问,只得小心跟随。

“这是我该做的,小姐不必客气。”他说着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刺眼的银两道:“若是小姐认得了来路,还请小心。”便站在一边,不再言语。

柳婕妤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凌雪薇虽说第一次进宫,但却觉得眼前的“公公”有些奇怪,可也说不上来。不容多想,她微微一福身:“多谢您了。”转身便要离去。

御花园夹道平日里甚少人走,冬日里更杳无人迹。似乎洒扫的宫人也疏忽了这里,积雪还未扫去,落了厚厚一层。佩儿跟在柳婕妤身后,不无担心地道:“娘娘,这路不好走,要不换一条?”

“这位小姐,”沈羲遥看着她即将远去的背影,突然唤住。

柳婕妤回了神,按例她出门身边总有六名侍从,皆准备好候在檐下。淡淡微笑道:“本宫只是去透透气,你们不用跟来。”又对佩儿道:“你陪着。”

“什么事?”凌雪薇轻轻转身。

柳婕妤穿戴中始终面无表情,佩儿知道这是她在深思的习惯,便轻手轻脚系好所有饰带纽扣,取了油纸大伞对柳婕妤道:“娘娘,可以了。”

“您的披风。”之前沈羲遥帮凌雪薇拿着披风,这一下才想起来,上前一步,依旧是不敢抬头,缓缓递上:“天凉风大,小姐还是披上好。”

佩儿十分不解,但见柳婕妤眉目间坚决的神色,便也没有劝,取了件羽缎雪貂的大红披风,又帮柳婕妤换上一身朝霞色锦绶藕丝缎裙,罩一件狐毛镶边金丝琵琶襟外袄,配一双麂皮绒靴,方才觉得能抵御室外的严寒。

凌雪薇眼底闪过一层讶然,转瞬便笑了:“多谢公公提醒。”接过披风披好,这才离去。

匆匆用了早饭,柳婕妤看着外面依旧飘散的大雪,抚窗沉思了许久,终还是对身边的佩儿道:“去拿件大毛衣裳,本宫要出去。”

沈羲遥站在原地,看着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花团锦簇之中,闭了闭眼,慢慢走向一畦兰花之中。

冬雪萧萧,从前一天夜里就刮起了雪霰子,纷纷扬扬漫天不绝。柳婕妤这日起了个大早,飞絮殿里的侍女稍感意外。不久前太后因染了轻微的风寒,又因天气断断续续不见好,便省去了六宫的晨昏定省。柳婕妤畏寒,冬日里多喜在暖炕上,免去向太后请安,皇帝晌午前必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从不踏足后宫,她便多起的晚些。这日的早起便十分反常。

张德海跟在他身后,不敢大声,只见皇帝探身下去,从那丛几可乱真的兰花中拈出一朵,微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