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台上的大卫博士却不为所动,回答得极为坦荡:“我所说的物理疗法有很多种,因为过程较为复杂而没有详说。当然,我的确使用过电疗。但是只要能治好病,电疗又有什么不对呢?”
电疗对患者的身体伤害极大,一旦失误很有可能导致更糟糕的情况发生。正规的医疗机构明令禁止使用这种极端的手段。
中国的女教授听了大为光火:“这还是一个医生应该说的话吗?”
此话一出,全场唏嘘。
男教授也叹了口气:“这个患者也真是可怜,为了治病得遭多大的罪啊?听说还是个中国人呢。”
林枕书醒来时,正是一个法国的女记者在问:“大卫博士您好,您刚才说到为了突破治疗瓶颈期曾经采取过一些比较极端的物理疗法,请问具体是指什么?有消息称您曾对病人使用电疗,是真的吗?”
“中国人?”
台下的听众中有各国精神疾病领域的专家,还有各大媒体的记者。外国人说话直接,问题专挑犀利的讲。
“对啊,我美国的朋友正好参与过这个项目。”他掏出手机,指着屏幕,“你看,就是这个人,湛珂。”
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盹,林枕书只以为才过了几分钟,谁知再次醒来时,对方的讲话早就结束了,正在进行现场提问的环节。
女教授翻白眼:“你认不认识字啊?那不读湛,读谌。谌珂。”
她坐在台下,耳朵里灌满了英文单词和专业用语,直叫她昏昏欲睡。
旁听的林枕书登时清醒了。
美国教授的发言是全英文的,国内专家的英语水平本就不错,外加一名英文翻译,法语翻译林枕书暂时能歇歇嘴了。
竟然……是他?
另一位男教授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看,风险性还是很大的。”
2018年的世界精神卫生研讨会圆满落幕,在巴黎的最后一夜,财大气粗的主办方准备了一场晚宴。
“真的有可能短期治愈并且没有后遗症吗?”中国的女教授怀疑,“这又不是做手术,一刀下去就完事儿了。”
市内一家著名酒店餐厅被包下,全自助的酒水和食物不限量供应。会议结束后,各位医学界的专家们都显得格外放松,捧着酒杯四处攀谈,交流最新的研究项目。
通过身旁的中国专家们介绍,林枕书了解到这位教授在业界取得过很多突破性的成果,特别是这两年在研究艾斯伯格症候群方面,用极短的时间治愈了一名男病人,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给了坚持长期保守治疗的专家们很大的冲击。
白天记者提问的风波并没有真的过去,大卫博士,也可以称为金斯伯格博士,他的身旁围着一圈人,七嘴八舌地操着各国语言提问。有一个澳洲的年轻医生大约是喝多了有些上头,拨开人群冲到前列,大声辱骂他是医学界的败类。
这次能够出现在台上讲话的专家,在医学界都极负盛名。而这个美国教授一上台,较年轻的一些专家就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你根本不是为了救患者!你只是为了满足你的欲望!”被保安拉走时,那个年轻医生说了这样一句话。
主持人每讲一句话,林枕书就向身边的中国专家们同声翻译。
林枕书站在人群的外围,冷眼看着中心的那个人。
“下面,有请来自美国的大卫·金斯伯格博士为我们带来发言。”
金斯伯格博士没有半点生气,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反叫人瞧了害怕。他微笑着说:“我理解这位先生的好心。但是我的患者的要求就是治好病,我只是按照他的愿望来完成。患者本人都没有半分埋怨,我不认为别人就有指责我的资格。”
“欧盟有超过六分之一的人口患有精神健康问题,其中约一半人口的精神问题自年轻时特别是青春期开始。故意自我伤害仍是年轻人死亡的最常见外因之一。根据调查报告显示,全球平均每40秒就有一人死于自杀。精神发育障碍疾病已成为严重而又耗资巨大的全球性卫生问题。从1992年第一届世界精神卫生日到今天,我们从未止步,为了提高公众对精神发育障碍疾病的认识、分享科学有效的疾病知识、消除公众的偏见而不断做出努力。
周围的人议论不休,不少与他价值观相同的专家纷纷为他说话。
在最后一场研讨会正式开始之前,主持人上台做了一番讲话。
林枕书补了补口红,努力地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然后捧起两杯红酒往人群的中央走了过去。
今年的世界精神卫生日的主题是“不断变化的世界中的年轻人和精神卫生”。
她眉眼弯弯,用英文说:“大卫先生,您是为了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们而做出重要贡献的英雄,我敬您一杯。”
七天的学术研讨会,每天都有不同的国家代表做发言报告,中国的代表专家们在第二天发表了最新研究成果后,就基本卸下了负担,到了最后一天时,已经开始咨询林枕书巴黎有什么美食。
金斯伯格博士大笑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酒杯,说了一句:“Thank you,sweet girl.(谢谢你,甜蜜的女孩。)”接着一饮而尽。
下午只有一场压轴的学术研讨会和闭幕仪式,不能缺席,他们只好乖乖地回了会场。
“噗!”
最后一天,林枕书彻底放弃了希望,干脆陪同中国的代表们翘掉了早上的会议,去游览了巴黎大大小小的风景名胜。
周围的群众还没回过神来,刚才还神采奕奕的金斯伯格突然将口中的红酒全部喷了出来,圆圆的脸涨得通红。
事实也证明,长达一周的研讨会,林枕书绕着会场转了整整六天,即使偶遇某位Mr.Chen,却不是她要找的人。
他大吼:“你给我喝了什么?”
她不死心地给谌珂发消息,对方却很遗憾地说,他的确没有收到这次会议的邀请,这周还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他真的来不了。
林枕书故作无辜:“就是红酒啊。”顿了顿,又笑道,“只不过还加了一些醋和芥末而已。您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学姐耸肩:“那又怎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暴怒。
林枕书不服气地辩驳:“可是他已经修完了三年的学分!”
她收起笑容,冷冷地说:“我是你口中那名患者的女朋友—这个世界上另一个有资格斥责你的人。”
听到“中国”和“医学”这两个字时,林枕书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谌珂。同寝室的学姐却泼冷水:“这可是国际性的研讨会,你那个大二的小男友怎么可能来得了?”
话毕,她将剩下的半杯红酒往前一泼,稳稳地洒在了他白色的定制西服上。
十月初的时候,为了纪念十月十日的世界精神卫生日,欧洲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很大规模的全球性精神疾病研讨会,今年的举办地定在了巴黎。林枕书做私人翻译时积累了一些经验和人脉,被推荐到这场大型会议,为中国的医学专家们做随行翻译。
另一边的自助餐桌旁。
她怎么会不想念。
餐厅服务员看着眼前的三文鱼刺身,疑惑地说:“怎么回事?谁把调料盘给端走了?”
都说法国是个适合恋爱的浪漫国度,林枕书却日夜被思念包裹。
酒店餐厅鸡飞狗跳。
她后来看见过很多不同的风景,美好的、壮观的,她将自己拍的照片发给谌珂看,滔滔不绝地介绍了各景点的特色和历史,却也往往会忍不住说一句:“要是你也在该多好。”
林枕书本就只是个来打工兼职的编外人员,任凭金斯伯格吼了无数声“抓住那个亚洲女孩”,却再也找不到早就从后门逃之夭夭的她。反而惹得一众亚裔的专家们很是不悦。
她作为交换生的生活很是忙碌,除繁重的作业之外,她还接了很多翻译的活儿,但凡有了假期便会跟朋友们一起跑到欧洲各国游玩,简直乐不思蜀。
她才不管什么后果呢。这个老头欺负了她的男朋友,她便要欺负回来。
林枕书在暑假回了襄津一趟,和谌珂短暂相聚了几周后便又回了法国。
穿上外套溜出酒店时,她的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这山水迢迢,她连思念都不敢轻易诉说。
十月的巴黎夜晚天气渐凉,林枕书独自一人走在塞纳河畔,沿着绵长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依偎在岸边的情人,握着相机四处拍照的旅客,缓缓驶过河面的游船,以及对岸遥遥矗立的教堂塔尖,在这夜晚的交错光影之下,与天空的繁星交相辉映。
Tu me manques,我好想你。
夜还尚早,正是浪费的时候。林枕书走走停停,像一个人间观光客,不用相机,只用眼眸,记录着不夜之城的魅影,陶醉在香氛之中。
每次和谌珂打完电话时,林枕书都会说一句“Tu me manques”,一开始谌珂以为那是再见的意思,偶然有一天看法国电影时听见,发现那是法语的“我想你”。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不远处,一个流浪歌者的歌声远远地传来。
当然也不都是好消息,陶薇和乔松也会因为情侣间的小摩擦大半夜打电话来诉苦,谌珂每每计划来巴黎,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耽搁。从前在渝城时不觉得大半个中国有多远,如今来了法国却真的意识这十二个小时的航行、六个小时的时差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A bit of madness is key, to give us new colours to see. Who knows where it will lead us, and that’s why they need us……(偶尔的疯狂能使我们懂得生活,赋予人生别样的色彩。没有人知道未来的人生是什么模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疯狂……)”
林枕书翻白眼:“果然看我只是顺路的啊。”
沉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略带沙哑的磨砂质感,沉迷而忘我的情感,听来实在太过熟悉。
妈妈刘琦和傅叔叔在夏天的时候终于领证登记了,只简单地请了亲戚朋友,没有大办宴席。她决定在今年年底谢幕,最近忙着排练最后一场巡回演出。而傅叔叔已经在计划明年的出国旅行了,他们准备来欧洲玩一趟,顺便看看女儿。
这人唱得真好,无论是歌声还是歌词,字字都敲打在林枕书的心上。
谌珂在医学上极有天赋,又是个踏实肯吃苦的学生,博得不少教授的青睐。他已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胸外科医生,与这个方向的老师们时有交谈。空闲时间不是在医院里做志愿者就是在司家姐妹的咖啡馆看书。哦对了,听说司悦新交了一个男朋友,也是渝大的学生。
她循着歌声走过去。一个长发齐肩的男子背着一把木吉他,一个简单的麦克风和效果普通的音响,吉他盒打开来摊在地上。每当有人来送钱来时,男子就会取下帽子,弯膝道谢,绅士又浪漫。
乔松还在跟家里人抗争,生活费被削减,他没钱买机票,宁愿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也要去渝城和苏晓冉过周末。乔母到底还是个心疼儿子的人,时间久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林枕书靠近了几步,夜色迷蒙,她注视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好久之后才发现,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歌手—流浪玫瑰的主唱,Redmayne(雷德梅恩)。娱乐新闻上说乐队解散后他便去了欧洲游历,没想到竟在异国他乡让她遇上了。
齐城在一家公司开始了实习,因为表现突出而被任命为一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被派到了渝城,一待就是几个月。陶薇真是好福气,早早地结束了异地恋。
他仍旧和过去一样富有魅力。尽管脱下了精致华美的演出服,没有了绚烂的舞台,他仍在唱着歌。在塞纳河畔,一把木吉他和歌喉,音乐便在这里了。
沈淼留在了渝大任职,骆铭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尽管沈淼最终还是没有成为他的师父,但是骆铭的导师与她相识,因而进入了同一个课题组,研究国内艾斯伯格症候群的新状况。尽管沈淼不承认,但是他们之间的相处似乎很是愉快。
很久之后,林枕书再想起这一幕时,才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让流浪歌者Redmayne拥有比镁光灯还要璀璨夺目的魅力。
尽管在巴黎的生活极其忙碌,但是她从不错过国内发生的任何事情。从谌珂和陶薇那里,她听说了很多朋友的动向。
是独立与自由。
几乎每一次上课她都会用手机录音,回宿舍后反反复复地听,直到把没听清的部分都搞懂了为止。几个月里,法语水平得到了极大提升。
他的歌仍在唱着:“And here’s to the fools who dream, crazy as they may seem. Here’s to the hearts that break. Here’s to the mess we make……(这首歌献给那些白日痴人,即使他们看起来愚蠢至深。这首歌送给那些心碎的人,送给我们的斑驳人生……)”
林枕书自诩专业知识扎实,但是以她的法语能力,在日常生活中还算过得去,在课堂上面对一大堆专业术语和习惯用语时,则常常如同置身火星,每一个词都听见了,但就是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
跟随着他的歌声,周围的男女们纷纷拥抱住了自己的伴侣,在河畔的街道上跳起了舞,不分年龄、性别,不在乎你跳得是否合拍,随心随欲地随着音乐扭动身体,两岸的迷人夜色自是你的美丽风景。
在国外上学真的没有看上去那么舒服。
林枕书独自站在人群中,微笑着看着一对又一对的舞伴从身旁经过。
这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坏了,也会开起玩笑来。林枕书笑了笑,关掉手机,回到被子里,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一个高大帅气的法国男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他优雅地伸出手,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和你共度这个美好的夜晚吗?”
很快,他回复道:“只是有时候?”
他在邀请她做自己的舞伴,哪怕只是露天的街道上,仍旧礼貌而浪漫。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刚巧就遇见了你。”
她不是不动心,但还是摇了摇头,婉言拒绝。
过了很久,学姐的那句话仍旧萦绕在她的脑海。她想了又想,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给谌珂发了一行文字消息。
男人似乎不太理解,他说:“可是你看起来很寂寞。”
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林枕书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我吗?”林枕书指了指自己,有些诧异地笑了起来,“不,我从来不孤独。”
第二天就要准备去上课了,两个人简单地聊了几句,很快就熄了灯。
他并不死心,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来打动这位美丽的姑娘,一个亚洲男人却绕到他们面前,挡在了姑娘的前方。
“你一定能的!”她热情地捧场。
“She is not alone(她不是一个人).”亚洲男人用英文说。
“真好啊。”学姐真诚地艳羡,“我一定要在法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艳遇,忘掉那个浑蛋。”
他穿着一套灰色衣服,外面披着卡其色的风衣,晚风从对岸吹来,长长的衣摆随之悠扬飘动,袖口灌满了风。他将刘海梳了上去,露出浓密的眉毛,少年气收敛,显出成熟的风度来。
林枕书点了点头。
林枕书的双眸在看见谌珂的那一刹点燃烟火,如同整点时分闪烁着光芒的埃菲尔铁塔,闪闪发光。
看着这个陷入甜蜜的学妹,学姐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倾述道:“本来我也有个男朋友的。但是他不能接受异国恋,我也不想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结果就分手了。”她问,“你男朋友支持你来做交换生吗?”
“你怎么……”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有些恼火,“你来了法国竟然不告诉我!”
她是比林枕书大一届的同专业学姐,因为同样是法语系拔尖的学生,从前和林枕书有过一些接触,但是并不太熟悉。这次分到同一间宿舍,也算是缘分。
谌珂握住她扬起的拳头,柔声说:“抱歉,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
室友感叹一声:“真好呀。”
法国小哥看着这个男人出现,明白自己真的没有机会了,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另一个单身姑娘走去。
林枕书难得腼腆了起来,害羞又甜蜜地点了点头。
“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谌珂微微俯身,像一名优雅的骑士。
室友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正瞧见林枕书抱着手机依依不舍的模样,她瞬间就懂了,问:“在跟男朋友打电话?”
林枕书傲娇地伸出手,昂起头,说:“勉强答应你吧。”
谌珂早上还要去观摩一场胸外科手术,他们没有聊太久就挂掉了电话。
可是谌珂哪里会跳舞,不过是吃了法国男人的醋,硬是要入乡随俗一次。颠三倒四地学着旁人的样子,僵硬地左右摇晃,还把林枕书的白鞋子给踩成了灰色的。
“我也很想你。”她说。
她心中好笑,以前谌珂连做广播体操都跟不上节拍,现在跳起了舞,简直就像制造粗劣的机器人在打拳。
林枕书切换镜头,将手机对准自己。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你想笑就笑好了。”
酸甜的滋味在林枕书的心口膨胀开来,仿佛许多粉色的气球啪啪啪地炸开,色彩斑斓的泡沫从中涌出。
“有什么好笑的啊,谁跳舞不是从零开始的呢?”她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是还没严肃几秒,就又绷不住了,索性放开了声音笑,“哈哈哈……”
他说,巴黎很美,但我只想看你。
谌珂:“你稍微小声一点。”
“巴黎很美。”因为像素原因,手机屏幕里的谌珂面容模糊,但他的声音却很是清晰,“但我只想看你。”
几首歌唱完,Redmayne鞠躬谢幕,捡起满满当当的今日所得,背着木吉他消失在了黑夜里。
“看到埃菲尔铁塔没有?”她问,“时间不凑巧,如果等到整点的话,它还会闪光呢!”
夜渐渐深了,人群渐渐散了开来。林枕书牵着谌珂的手,在河畔坐了下来。
她的宿舍视野极好,从阳台往外看,没有太多高楼阻挡,远远地还能看见亮着橙黄色光束的埃菲尔铁塔高高耸立在战神广场。
她依偎着爱人的肩膀,说:“先让我怀抱希望却又失望,最后给我一个惊喜。你这次来法国,可真是够折腾我的。”
“你看!这就是巴黎的夜晚。”
谌珂紧扣住她的手:“我原本的确没机会来,听你提起这件事后才四处打听。本来想着即使参加不了会议也要来看看你,又凑巧听院长说有个朋友正好是这次的代表,愿意带着我去参加晚宴。我以为会在晚宴上找到你,没想到……”
林枕书叹了口气,不打算跟他科普文学常识。她抱着手机走到阳台上,点击视频聊天,将镜头对准了屋外的璀璨灯火。
提到晚宴的事情,林枕书又想起了那个美国老头,不知道对方现在气成什么样子了呢。
“那是海子……”
“满场都在寻找的那个‘黑裙子的亚洲女孩’,就是你对不对?”他问。
“海明威?”他问,“那个诗人吗?”
林枕书看了眼自己的黑色长裙,拉了拉白色的针织衫,拒不承认:“穿黑裙子的亚洲女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她解释:“这是海明威对巴黎的形容。”
谌珂轻笑一声:“我敢打赌,全场那么多人,只有你敢在金斯伯格的红酒里加醋和芥末。”
“噗……”林枕书忍不住笑出声,她怎么忘记了,对方是个高考作文刚达及格线的超级偏科男,听不懂含蓄文艺的话。
“谁让他欺负你。”她一想到他的那些伤口就忍不住心疼。
谌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这是……夸赞的话吧?”
“谢谢你。”他将林枕书揽入怀里,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每个城市都是不同的。襄津是小桥流水的朴素之美,渝城是山高水长的壮阔之美,而巴黎则是盛宴般的精致与华美。
她紧紧搂住谌珂的脖子,问:“那你可不可以在法国多留几天?我……”
“巴黎啊,就像是……”她沉吟了许久,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或比喻句,最后,她只好套用那句名言,“是流动的盛宴。”
她过分懂事,说不出任性的话来劝对方心软。
“巴黎是什么样的?”他问。
“你很想我?”他勾起嘴角。
好在,谌珂一直是一个优秀的聆听者,他听着对方饱含热情的声音,似乎只要闭上眼,林枕书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身旁。
“才没有!”
谌珂询问对方在法国的状况,她没有提及那些小摩擦和小问题,挑了白天遇到的逸闻趣事讲给对方听。她向来是一个话多的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
“那你为什么总和我说Tu me manques?”
本来已经打起哈欠的林枕书忽然一个激灵,回复道:“还没。”
“那是……那是再见的意思!”
他很快发来消息:“没睡?”
“所以你都不想念我吗?”他望着她,眸子波光粼粼。
然而,或许是因为微信会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凌晨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的谌珂正巧也在看着聊天窗口发呆,正巧捕捉到了远方人的小动作。
林枕书憋了半天,吐出一个字:“想……”
中国和法国有六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是法国时间晚上十一点,估摸着国内不过凌晨五点,谌珂应该还在睡觉。林枕书在聊天框里打了一堆字,又默默地删掉了。
“我也很……”
来不及倒时差,来到法国的第一天,林枕书跟随着交换生团队跑了一天,一大堆的手续要办,晚上回到宿舍又忙着整理行李和床铺,直到深夜才暂时歇了下来。
“想亲你!”
经历了长达十二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终于抵达法国。林枕书走出戴高乐机场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凝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唯一能想起的只有海明威的这句名言。
她仰起脖子,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塞纳河面荡漾着层层光亮,像是把月光揉碎了洒在了人间。情人的身后点着一盏黄色的路灯,他们的影子倒映在河面,人影皆成双。
(她和雪和,还有塞纳河,微笑着穿过它。)
“再等我两个月,我很快就会回国了。”
Her and the snow and the Seine, smiling through it.
“没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