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时,她走到小明身边,告诉了他纵火犯的故事,和他烧不死的体质。她严厉地骂道:“你严重影响了我的心情,以后可能还会严重影响我的学习生活。你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名同学被瞬间点着,但小红无法醒来,甚至无法在梦中转身离去。她看见第二名同学像铁打的一样,保持着整洁的衣衫和礼貌的笑容,向她伸出手来。自己投下的火焰,只能给他周身加上万丈光芒。小红从未感到如此高的体温,感到心要化了。
第二名同学说:“我叫小明,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当天晚上,小红梦见了第二名同学。她熟练地给他浇上汽油,尤其把腋窝和胯下抹匀,然后擦亮打火机,往他身上丢去。
小红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随即又流出难过的泪水。她说:“不行,不行。”
小红说:“口才挺好啊。可是我爸妈不让我交朋友。我回家了。”
小明赶忙说:“你不答应没关系的,我不会强迫你的。”
第二名同学说:“我不是。我又没少玩儿。我这是聪明。而且我看出来了,你也不是怪物,你比我还聪明。上课的时候,你从来不看老师。你永远望向窗外,看着最远的地方。你望呆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你和她们不同,你从没消停过。”
小红说:“不是不喜欢你,是我爸妈不让我谈恋爱。”然后越发伤心,哇哇地大哭起来。
小红说:“你可是第二名。全年级唯一的男性第二名。你不是怪物?”
小明感到此刻应该安慰她一下,但又完全不知所措,他想了想,问:“那我,抱抱你行吗?”
其实也真的差不多。怪物们都像自己一样,常年带着护袖和发箍,一季只有一件颜色单调的衣服。从不爱惜脸蛋儿,夏天油成包子,冬天皴成屁股。除了老师,几乎不和别人说话。在这个第二性征绽放的年代,既没有女人味,也没有男人缘。每天看着自己考入前三名的试卷,能笑出声来。
小红哇哇地点点头。
班上的男生把成绩特别好的女生叫作怪物。他们从不单独谈论其中任何一个人,就好像怪物是一个种群,每一只都差不多。
小红看见小明慢慢地展开辽阔的胳臂,搂紧了发抖的自己。
第二名说:“对,怪物们。”
小红的梦境并未改变,每天也都有新的东西烧。只是每晚小明都杵在那里,炫耀一样展示自己的不可燃属性,再也没有走出去过。
小红说:“她们?”
大学时他们共赴外地,远离父母,终于光明正大地谈起了恋爱。小明给小红买了很多东西,多到小红想要的。这时候小明就会下载几张兰博基尼和半山别墅的照片给小红看,让她晚上有东西烧。
第二名说:“我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毕业之后,小红去了海外深造。她想:我并不怕异地恋。我每晚都能见到他,我每晚都不能把他烧死。我可以让他就这样住在我心里。
小红问:“你知道什么?”
小红没有想到的是,从某一天开始,梦中的小明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第二名似乎并没多想。他说:“我知道你的秘密,我跟他们不一样。”
小红走近那个人,发现他是现在同自己合租的老乡。本以为只是生活起居照顾自己一些,没想到他如此鲁莽地闯进自己的梦里来。小红怒气冲冲地给他浇上汽油,在他身上熄灭一只烟头。火苗蹭蹭地蹿上来,却烧不进他的皮肤。只是照亮了他的身体和小红的灵魂。
“我不需要朋友。我回家了。”小红说完后,在心里默默地想:希望他不要觉得自己装清高,我是真的不需要朋友的。我的朋友都被我一把火烧了。
又是一个烧不掉的人,小红想。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班上的第二名找到自己,说想交个朋友。
完了,小红想。
破她功的,当然是一个男孩儿。
很长一段时间,小红都睡不好觉。梦里总有两个火人为了自己打起来,心快被烫熟。
所以当她把所有时间花在复习功课和看书上,每一堂课都举手发言,拿着每一次期末考试的双百时,她并不为自己担心。她烧过芭比娃娃,烧过新衣服,烧过马尾辫,烧过晚礼服假面。她知道自己有着正常女性的全部欲望,只不过自己能放下而已。
直到和老乡发生关系的那天夜里,小红才睡了个舒服。
醒来之后,小红找到了对付她的欲望的最好的方法。无论她喜欢上了什么,都只需要一晚时间放下。在梦里烧掉之后,她的欲望就能自然而然地归零。
那晚入眠之后,她又一次走近两人,把他们一齐点着,熊熊的火焰照亮半边天空。老乡忽然大叫一声,跪在地上,身体痛苦地萎缩蜷曲,眼窝深陷下去,嘴巴大张开来,被烧成了一具干尸。浑身是火的小明在旁边看着,露出礼貌而幸灾乐祸的笑容。
她腾地把火柴擦着,慢慢地放在铅笔盒下面,赤红的火焰逐渐把西瓜太郎可爱的西瓜大脸烧成了碳。小红感到自己的心飞上了天空,突破了云际,迸发出不可承受的喜悦。
自己却再也配不上他了,梦中的小红想。
当天晚上,小红早早地写完作业,关上房门,盖好被子,进入睡眠。她来到梦中时,看到眼前横平竖直地放着同桌的西瓜太郎牌铅笔盒,发现手中抓着一盒火柴。
小红拿出小明送她的水晶项链,把它烧掉。
小红微微地点点头,长吸了一口气。
小红拿出小明买给她的大红裙子,把它烧掉。
“铅笔和橡皮不可以放在一起,会发生化学反应,粘起来的。”同桌那个贱人矫情地说。
小红拿出小明说给她听的全部情话,把它们烧掉。
同桌来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西瓜太郎牌的铅笔盒恭恭敬敬地摆在桌子中间。铅笔盒上面画着一个胖头娃娃,他就是西瓜太郎吧。同桌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盒盖内侧照例贴着一周的课程表。铅笔盒居然有两层:第一层整整齐齐地排着四只削尖的铅笔,下面第二层藏着一块橡皮,几颗香珠。
小红来到小明许诺新婚用的房子前,给它围满稻草,用火把点燃,把它烧掉。
小红烧的第一样东西,是一个西瓜太郎牌的铅笔盒。
很久没有烧得这么痛快淋漓。小红起床的时候,泪水浸湿了整个枕头,直流到老乡的脸上。
小红想:得想个办法。于是在心里养了一个纵火犯。
小红利索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吻别了老乡,和小明分了手。她带着全部家当坐上了家门口驶来的第一辆公车,在飞驰的公路上,不知道今晚将住在何处。
小红开窍很早,她在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就意识到大人的教育方式是错误的。她有那么多五彩缤纷的欲望,却只有一个黑白新闻台般的现实。这样发展下去,自己会成为一个极品。
小红想,离开了小明,心里终于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从上小学开始,小红的家教就非常严格。只有学习是有用的,其他任何事情都要放在一边。不能分心,才能出人头地。
终于能做回那个空着心肠的纵火犯,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