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哥骂道:“老子还能走错路?老大说了在前面高速路口旁交货,别他妈瞎BB,过十分钟就到了。”
周自强问开车的贾哥:“贾哥,这地儿我都没来过,可没走错?”
江楚桓大声重复:“选你妈的高速路口旁交货,被别人看到怎么搞!”
“这你妈是去哪儿?开到个什么犄角旮旯。”江楚桓骂道。
周自强打着圆场也重复:“高速路口你试了车不正好回家嘛,都方便。”
车一路疾驰开进一个村子,地方越来越偏僻已没有路标可以透露。
这下,刘向东他们应该不会跟丢。
江楚桓只希望刘向东通过无线耳麦听到消息能跟上路线。
骂骂咧咧了一路,车到了高速路口旁,已有两辆车停在路旁,其中一辆是约定要买的赃车,五个男人站在路边,看到他们车到迎了过来。
开车的贾哥答道:“跟我走操毛心?走泗水路绕环城大道不得耽误。”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个子不高,理了个寸头,蓝色长袖T恤,身体很结实,看走路的步子,应该有练过,他就是李军。
周自强接上:“贾哥,咱们去哪块啊?过人民路,学院路不?这两片最爱堵了。”
江楚桓快速估量了一下局面,对方六个人,车里可能有器械,他和周自强两人,局面不占优势,现在到了这一步,只能先拖延时间,希望刘向东的车队能根据刚才的提示尽快赶到。
江楚桓接茬:“没有,这你妈四车道平时不堵?”
“查子,这是我老大军哥。”周自强主动介绍。
周自强心领神会地接话:“万达全国都有,前面那个富凯大厦有六十层,你们那儿没有吧。”
江楚桓给李军递上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边抽边问:“之前视频没见过你。”
江楚桓开始跟周自强聊天:“你们这儿也有万达啊?我们那儿也他妈有一个。”
李军接过了烟:“你见的是我小弟,会有个两三轮验证身份,如果情况不对,我们宁可不做,你也知道,现在条子查得严,别介啊。”
青年男人车开得很彪,很是巧合地压线过了几个红灯,原本跟在后面的刘向东车队被甩开了。
江楚桓笑道:“就你妈买个车还被审几轮,你们再折腾,老子就去别处买了。”
江楚桓按约到了火车站,看到了来接他的周自强和跟他视频过的青年男人,简单打了招呼后上车。江楚桓的外套内侧别着通讯器,无线耳麦放在耳内用于向暗处跟踪的刑警队通报消息。
李军走到赃车前,叼着烟拍拍车身:“你去别处三万块买不到这么好的车,不信来验验。”
陆叔,你不会白白牺牲。现在,时间到了。
江楚桓慢悠悠地抽着烟:“抽完再验。”
江楚桓对着洁白清芳、默默无闻、不被知晓的小白花深深三拜,起身时英俊面容过了霜一般,凝固起坚硬戾气的神情。
一支烟慢慢抽完,江楚桓走到车前,蹲下身查看轮胎,手指在前轮擦了一下:“轮胎磨损不均匀,车需要校正或对悬挂系统进行修理。”
他掏出三支烟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眼前浮现出陆百川的音容笑貌。
江楚桓一个车轮接一个车轮地慢慢地审看:“要对悬挂系统进行修理的话,又你妈不便宜。有没有磁铁?”
那些血腥、残忍、恐怖,留给他。他是站在黑暗与光明交界上的人,他曾对陆云歌说,对他有一点信心,给他一点时间。
李军对跟着的马仔使了个眼色,马仔从车上找了块磁铁拿来。
陆云歌在窗内专心地做着习题,台灯暖黄的光晕打在她小小的脸上,看上去认真、纯净、美好。无知无觉的小傻子,一直简单下去就好。
江楚桓接过磁铁,将磁铁轻轻放在车身部位上下移动。
4月初,乍暖还寒时候,老香樟吐露无数新芽,绽放出隐隐绰绰的小白花,小白花洁白清芳,默默无闻,不被知晓。
马仔看不懂问李军:“他在干吗?”
去利川的前夜,江楚桓给陆云歌补完数学,独自走到阳台上抽烟。
李军吸着烟看着江楚桓靠着车身一寸寸移动磁铁:“这回真遇到行家了,他在用磁铁查验有没有其他填充物,车之前如果发生过事故,会有填充物存在,磁铁就吸不住。”
临水的引蛇出洞计划进展顺利,利川那边刘向东也报来好消息,连日蹲守跟踪李军后终于找到了李福原的藏身之所。临水市局与利川市局制定出联合计划,两天后分头对李军和李福原实施抓捕。
马仔嘟囔:“头一回见这么过细的,他要验到什么时候,要吃午饭了。”
眼镜男往旁边看了下,似乎得到了指示,对着摄像头说:“行,两天后利川火车站见,你带现金来,交车地点见面说。”
江楚桓站起身直直瞪着马仔:“怎么,买车还不许验了?我这三万块钱的东西,不看好了回去怎么跟我老大交代?你想吃饭你先去,别跟这儿耗着烦人。”
江楚桓不耐烦地弹着烟灰,对着摄像头挑眉道:“哪个有空听你扯淡,按之前谈的三万块,你定时间地点,老子带钱来,搞就搞,不搞就滚。”
周自强过来帮腔:“买车都会验的,不过,军哥,现在确实是饭点了,让小吴和小简去买点吃的来吧,我站这儿陪着验,您去车里坐着歇会儿,验好了查子就把钱给您。”
眼镜男推了下镜框嘿嘿笑道:“没货?不是我夸口,本田车无论什么车型,无论新旧,要多少有多少。”
李军想了下转头对两个马仔说:“去买点吃的来,这还得有会儿。”
江楚桓把一只脚跷到桌面上,吐着烟:“你们没货就不要卖俏,老子有的是渠道买。”
两个马仔开车走了,江楚桓不急不缓地打开行李箱、引擎罩和车门,检查有无油漆修补的情况,看完了开始检查散热器液体,又将手伸到汽车下的油箱摸索检验是否在水中淹过,检查所有脚踏板的状况。
两句话一骂,眼镜男语气立刻软了:“做生意嘛,总要谈一谈嘛。”
李军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突然问道:“能查的你全查了,我这车不错吧?”
“弄个车,都他妈这么磨叽!行不行,不行给老子滚!”
江楚桓拍拍手上的灰:“要跑一段看看。”
第二天准点,江楚桓又接到了对方的视频邀请,QQ号换了,视频的人也换成个戴眼镜的男人,依旧不是李军。眼镜男接连盘问了几个问题,江楚桓将手上拿着的罐装啤酒狠狠摔到桌上,啤酒喷出的浮沫溅上视频。
李军走过来拍了他的肩:“兄弟,你真是个仔细人,我看你不错,有兴趣来跟着老哥干,跟我做可是很有‘钱途’的。”他做了个点钞票的动作。
临水信息科最后一轮电脑调试无误后,江楚桓坐到了视频前,等了一会儿,约定时间到,登录QQ,进入销赃车群。没过多久,对方发来视频邀请,江楚桓接受,视频对面是一个穿粉红色衬衣的青年男人,不是李军。青年男人问了江楚桓对车的要求,约他第二天再聊。
江楚桓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很赚钱?跑完聊,强子,上车帮我指路。”
黑社会补课实在太刺激了,偶尔为之就好了,长此以往她的小心脏真受不住。
周自强跑过来正要进车,李军把他拦下:“我来。”拉开副驾门坐了进来,“前行一公里有个口子,切进去是山路,去那儿试吧。”
“求放过!”她哀号。
江楚桓一踩油门开走了,车速开得不快,他快速思考着,情况变了,不知什么原因刘向东的车队跟丢了,支走了李军两个人,现在局面是四对二,他原本想拉周自强上车,车开远点来跟刘向东联系,再跟周自强商量后续行动,现在李军插了一杠子,计划再次被打乱。
他敛了眸光看她:“这行头还挺有用,以后补课就穿这身。”
江楚桓心里着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冷静分析后,决定不再等刘向东支援,单独实行抓捕,李军是练过的,动起手来要先发制人。江楚桓谋定而动,看着前方的山路入口,加大油门飙了上去。
吃完夜宵开始补数学,今晚的课她听得尤其认真,题做得特别仔细,生怕惹恼了面前的“混混”,江楚桓批改她做的习题,吊儿郎当地转着笔,红笔在指尖辗转腾挪,一个钩接一个钩打过去,全对了。
这段山路路面狭窄弯道甚多,如蛇般蜿蜒盘旋,江楚桓正常行驶着,交替试着刹车油门,李军坐在旁边看他在山道上跑得流畅写意,过弯精准,心下欣赏,开始继续游说:“查子,老家里还有什么人?”
陆百川就是一个例子,他秉性并不坏,一直混在黑社会当老油子,陆云歌这么多年一直搞不懂她爸爸为什么不脱离黑社会,他那样不抖狠又婆妈的人,当个出租车司机,打份工不挺好,偏要做混混。
“没什么人,就我一个。”
这句话让陆云歌想起了她爸爸,陆百川生前也说过,人没有绝对的好坏,但一个秉性好的人,做不出太坏的事。
“一个人好啊,做事没牵挂,没牵挂正好做大事,待在小地方混日子完全是浪费时间,你如果来跟我做,保管你不是之前的层次,男人,眼光格局一定要大。”
“好坏之间的界限,也不是那么绝对。”他搅动了下碗里的勺子。
“我在老家有个仇家,跟他的事儿还没了。”
她摇着头,语气肯定:“你是好人。你都不是好人,世上就没好人了。”
“什么仇家?跟你军哥说,军哥替你想法儿办他。”
他反问她:“我像坏人?”
江楚桓看了李军一眼,向他招招手。李军侧身凑过去,前面一个大弯道,江楚桓一添油门,在弯道处猛地甩尾急刹车,强大的惯性下,李军的头“咚”的一声重磕在挡风玻璃上。江楚桓也撞向方向盘,安全带的勒扯和前臂的格挡,减少了一部分冲力,嘴角在方向盘上磕了一下。
她一边喝着粥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楚桓哥,你以前是不是真的做过混混?”
江楚桓推门下车,吐出嘴里磕出的鲜血,朝李军走去。李军跌跌撞撞地从副驾座位爬出来,脚一沾地拔足狂奔,江楚桓在后面紧追不舍,就快追上时,一辆货车减速绕弯下来,李军不要命地横穿过货车车头,拽着侧面的绳索翻上货车,江楚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着货车,扯住了另一侧坠下的绳索,翻身跃进车厢。
陆云歌乏力地坐在沙发上端起碗,有些懊恼自己一下就被唬住,又隐隐觉得江楚桓的表现不能用像不像来形容,他传递出的感觉与平日截然不同,却丝毫不显生硬造作,倒像是,她未曾见过的另一面。
高速行驶的车厢里,两人对峙着。
拦在她身后的双手,端起之前放置的两碗粥走向客厅,遥遥地招呼她:“过来吃粥了。”
“你是警察?”
江楚桓淡淡问道:“过关了?”
“是。”
他离她越来越近,脖子上的粗金链碰撞出声响,她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心底觉得害怕,又不知道在怕什么,就是很怕他,她一直退到后腰被厨房的坚硬灶台抵住。他离她越来越近,双臂拦到她身后,那目光如此骇人,一点点逼近她,她忍不住扭头叫了起来:“走开啊!”
“操!”李军一把脱下衣服,身上肌肉虬结,大喝一声开始运气。
这种惊心感来源于人的本能,她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危险,江楚桓的手半插在裤兜里,手臂上的黑龙文身凶狠狰狞,紧身的黑T恤勾勒出他乖张跋扈的身形,几缕挑染的深蓝发丝下有一双冷漠的眼睛,她看到他的目光就觉得心底发寒,他朝她一步步走来,明明还是江楚桓,但整个人都变了,浑身透着一股戾气。
江楚桓把袖子捋到肘部,朝他招招手。
陆云歌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很好,很有道理,江楚桓无言以对,他应该不会去了,想到这儿,提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卧室门“啪嗒”一声被拉开,看到江楚桓的那一眼,她整颗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李军看江楚桓又在向他招手,想到刚才就是这么被诓了,不禁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跃了过来,拳腿并上攻势凶猛。李军一身硬桥硬马,刚劲有力,步稳势猛,江楚桓四两拨千斤,以静制动,借力打力。十几个回合下来,李军渐渐势颓,江楚桓瞅准空隙,快速近身,紧贴李军腹部,一个背摔,抬脚猛踹李军肋骨,顺势别臂折腕,膝盖顶压住李军后腰,掏出带的绳子“8”字形捆绑好,一举将其制伏。
“给我二十分钟。”他避开她拦着的胳膊,拿起袋子进了房间。
江楚桓全身汗湿,摸出手机拨了出去:“刘队,你们去月球了?”
他好像认真在听,陆云歌趁热打铁:“楚桓哥,你去扮混混会被识破的,任务完不成还会很危险,我不能让你去。”她展开胳膊拦在他面前,细细的胳膊像春天新抽出的枝条,柔嫩纤细,却不自量力地试图筑起防护,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刘向东在电话那头高呼:“江楚桓,你怎么样?我们跑到高速路口没看到你们,就知道跑错了,你们是在旧高速路口!利川这片儿有两个高速路口!我们还有半分钟就到旧高速路口。前面的人站住!别跑!警察!”
江楚桓坐着没说话,她看他一声不吭,顿时长了气势,有种旗开得胜的感觉,滔滔地发表言论:“我爸当了那么多年混混,我可以算是在混混堆里长大的,什么样的混混我没见过,楚桓哥,你根本就不像混混,你整个人的形象气质太不同了,假扮不了的。”
江楚桓听到电话那头一片混乱抓捕的声音摇头笑了,走到驾驶室后窗敲响玻璃。货车司机停下车,绕到车厢一看,什么时候上了两个人?得知是警察同志在抓捕坏人,二话不说把他们拉回高速路口跟刘向东碰头。
“因为你根本就不像个混混!”上帝、佛祖、安拉保佑终于让她想到了。
江楚桓见到刘向东的第一句是:“李福原抓到没?”
“因为……”她绞尽脑汁想理由,他是警察,这是他的工作,她凭什么拦他?
刘向东奔过来攀他:“还能跑得了他!很顺利。”
“为什么?”他问她。
江楚桓耸肩避开他的手,侧目看着刘向东。
“不行!”她一下冲到他面前,“我不准你去。”
刘向东嘿嘿笑着心虚道:“来晚了,我们来晚了,谁知道这孙子跑旧高速路口交车,新旧两个高速路口隔得老远,我们一路拉着警灯闯过来的,得闯了二三十个红灯吧,是吧,小卢?”他向身边取证的卢警官求援。
“嗯。”他点了下头。
卢警官转身大声道:“队长,你是路痴别拉我垫包,投票选路六比四,我是坚持真理的少数派,你要听我的来老高速路口,犯得着现在给人赔礼道歉吗?”
“你是要装成混混打入敌人内部?”她再次跟他确认。
刘向东作着揖:“是我错,是我抉择失误。事实证明,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下次行动,小卢,我听你指挥!”又恭敬地给江楚桓递上烟,“江楚桓同志,你在等待我们赶到的这段时间,已经在心里问候我一千多次了吧?”
“不亲自去,还找个替身替我去?”他倒还有心情开玩笑。
江楚桓笑着接过烟走向警车:“没那么多,问候到六百三十五次,你们就到了。”拉开门坐进副驾驶位,“刘队,太累了,劳烦你开车,去见李福原。”
“做卧底很危险吧!一定要你亲自去吗?”她脑子里突然就想到《无间道》里梁朝伟牺牲的情景,顿时一颗心提了起来。
刘向东“啪”的一声立正敬礼:“是!”乖乖地去做司机。
他笑着微微颔首:“这都能被你猜到,真是太聪明了。”
李福原的长相普通,戴着手铐的双手放在桌下,佝偻着腰,皱巴巴的衣服透出股酸臭,让人想到待在网吧角落,天天看女优的屌丝,这份猥琐邋遢的气质在他身上沉淀多年,历久弥新。他木然地坐在审讯室,时不时地拨弄下手铐,已经担惊受怕了许久,此刻被抓住,心下竟有几分轻松,江楚桓坐到对面时,他并不意外,闲话家常般道:“你来了。”
不待他回答,电光石火间,她闪过一念:“你是不是要去做卧底?!”
“你知道我会抓到你,当初为什么要逃?”江楚桓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抓捕李军是帮利川市局的忙,李福原才是他真正要抓捕的人。
“任务?你是要装成什么人吗?买这些奇怪的东西。”她好奇地问,脑子里浮现出香港电影里的场景。
“为什么要逃?江警官,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逃?逃,逃命,逃的是命,说没就没了的命。”他把铐着的双手搁到桌面上喃喃道。
他看她傻乎乎的样子淡淡道:“明天执行任务的行头。”
“你对警方没信心?认为我们保护不了你?”
她看了半天也没闹明白,24k镀金的拴狗链?黑龙贴纸?蓝色喷雾?非主流服装?
“你们保得了我一时,保得了我一辈子?”李福原转动着手上的镣铐,“不过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如果被你抓住,我就全说了。这段时间,我没有一刻是安宁的,一直在担惊受怕,又怕被你们抓住,又怕被乔四抓住,这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李福原双目无神,面色灰暗。
啪啪被打脸,好吧,他根本就没想到她,不过袋子里的是什么呀?
“陆百川被杀前你通报了消息,我们赶到时陆百川已遭乔四的毒手,好在救下了她女儿。”
“特产?这回太忙了,下次吧。”
“陆云歌?她现在还好吗?陆百川最宝贝的就是他女儿。”李福原说道。
“你买什么了?是给我带的特产吗?楚桓哥你真好!”她凑上去扒开袋子。
“她很好,不用担心。陆百川死前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江楚桓问道。
陆云歌也洗了手,跟着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放着两个大袋子。
李福原重重叹了一口气,举手抱头,坚硬的手铐紧压在额头上,也无知觉,半晌方说:“这是一个恐怖的魔盒,我就是害怕里面的东西才逃跑,你要我揭开盖子,可谁都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活着的与之相关的人,我,还有陆云歌,会是什么后果。”
“回来了?我做了点粥,凉会儿吃。”他把装好粥的两只碗放在厨房台子上,洗了手,走回客厅。
“陆百川死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江楚桓上身慢慢前倾,眼神变得凌厉。
“楚桓哥!”她兔子般蹿到他旁边,江楚桓正在把锅里的粥往碗里盛。
“我刚说了,被你抓住我就全说了,我已经不想去想后果,只想能得一点点安宁,可以给支烟吗?”李福原把镣铐的双手放在桌上,右手做出夹烟的动作。
呃,他果然回来了。
江楚桓左手摸出一支烟递给他,右手掏出打火机点上火。
她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感应灯一层层快速亮起,打开三楼右侧的房门,一股黑暗料理的味道扑面而来。
李福原跟着乔四混的那年是十九岁,在此之前他已经做过餐馆服务员、工厂普工、发廊小哥,还有保安,每一份工作过不了几个月他就感到厌倦,后来索性不再做事,天天混在网吧打游戏,跟朋友吃喝玩乐,父母多年前都已下岗,经不住他天天啃老。一个早晨,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包夜回来,并没有看到父母,他倒头睡到下午起床也没看见他们,最后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找到一张字条:儿,我们走了,最后留两千块给你,别找我们。
咦?灯亮着?灯亮着!他回来了啊!
他拿着最后的两千块出门,钱花光后经人介绍做了乔四的马仔。那以后他真的没再见到父母,他们可能是搬到农村或是哪儿,他不打算去找,别找我们,这是他们对他的最后的愿望。
他不在家,那窗口就黑着。她慢腾腾地走,这段路就变得很长,长长的马路压完,久不变换的交通灯,好大的一个上坡,进了香樟成群、绿树掩映的老小区,三楼的灯黑着吧,她懒懒地抬头。
他其实也不适合混黑社会,可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生命像一粒尘埃,飘浮着,飘荡着,随波逐流。
上了一天课,陆云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以前回家的路很短,穿过两条马路,等过十字路口的交通灯,走一个上坡,就进了香樟成群、绿树掩映的老小区,江楚桓住在三楼,他不加班时,三楼的窗口会亮起淡黄色光,她一放学回来就可以看得到,不管晴天雨天,绿意掩映的窗口透出的淡黄色光芒,又温暖,又温馨,是家的感觉。
陆百川是他认识的乔四手下最说得来的人,有个喜欢文学的女儿,每次守夜场无事,陆百川会念几句诗,说提高下大伙儿的修养,马仔们一片操你妈的笑骂声,他倒是跟着念,他喜欢诗。陆百川后来常找他聊天,熟识了之后发展他做了线人。
江楚桓跟周自强对好口径后,刘向东放了周自强,利川市局和临水市局沟通后决定由临水信息科布置视频场地,对IP地址进行设置,录制网络交易过程。江楚桓上了最近一班高铁赶回临水,为明天跟李军的视频通话做准备。
陆百川对他说:“小李,你还这么年轻,真要做一辈子黑社会?争气一点,学门手艺,养活自己。”
刘向东重重点头:“江楚桓,好同志,组织上答应了你的请求。”推着江楚桓往办公室跑,“快去跟周自强对好口径,我们得放人啦!”
他问陆百川:“你教训我,你都混了一辈子黑社会。”
江楚桓握住刘向东殷勤攀过来的手:“我面生,又是湖北人,请刘队派我去吧。”
陆百川说:“我跟你不同,我这是命。”
刘向东努力不懈地又攀了过来:“兄弟,兄弟,真不是老哥不出力,你不知道这帮孙子有多贼,周自强那天看到小卢为什么愣住了?他们早把我们利川警局的人员情况摸透了,周自强说他们办公室一面墙放大贴着局里警察的照片,李军反复强调碰见就溜,你说我还能派谁去?谁去不都露馅嘛。”
他之前并不懂陆百川说的命是什么意思,直到那天陆百川急急忙忙来找他,逼着他发誓,一定将一句话带给江楚桓和陆云歌,他记下了那句话,几个小时后乔四就让人把陆百川抓进房开始打。他偷溜出来打电话给江楚桓报信,揣摩着陆百川让他带的那句话,感觉到有巨大的危险,是死亡的阴影。
江楚桓笑着打掉刘向东攀过来的手:“刘队,有什么要我办,直说吧。”
陆百川说的命,最初他以为是宿命,后来细想觉得是使命,使命比命重,必要关头,得豁出命去。
“哎呀!”刘向东一拍大腿,“我就说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小江啊,你看这原本应该我们利川出人扮买主,但还真出了点特殊情况。”刘向东又攀了过来。
陆百川到底有什么样的使命让他不惜送掉自己的性命?那句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会不会因为牵涉其中最后跟陆百川同等下场?他害怕了,逃去乡下藏起来,钱花光了,跑来投靠远房表亲李军,李军安排他躲起来避风头,但其实他已许久不得安宁,今日被捕,如同尘埃落定,不用再飘浮了。
“买主?这倒是个收集证据现行抓捕李军的好机会,派人假扮湖北买主,引李军出来销赃,人赃俱获。”江楚桓想了一下。
都说出来吧。
“现在还有一事比这更急。周自强交代,他最近联系好了一个湖北买主,李军让他安排明天跟买主网上视频,我们昨晚把他抓进来,不能老扣着,今早几个电话打进来找他,给搪塞过去了,但时间再拖久,李军就要起疑了。”
陆百川最后的遗言。
“派人跟着李军,一旦他私下去见李福原,我们就能确定李福原的位置,再制定抓捕计划。”江楚桓说道。
陆百川甘愿用性命去达成的使命。
“周自强反映,李军前几天接了个人,藏得很深,对手下都封锁了消息,李军让他去买些吃的放办公桌上,他买了回来李军不在,一时内急用了办公室单独带的洗手间,听到李军进办公室打电话称对方复原老弟,他不敢出来,等到李军拿着吃的走了,才出洗手间。现在看,很可能是李福原。”
“七月流火,东莱不似蓬莱远。”李福原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有没有李福原的消息?”
“陆百川让你把这句话带给我和陆云歌?”江楚桓站起身,手压在桌面,上身前倾,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周自强在的是一个网络销赃车团伙,他最先因为盗车跟团伙里的老大李军有了联系,打交道久了,李军看周自强比较机灵发展他做马仔,来利川跟他们进行网络销赃车,据周自强交代,他给李军做下线不到一年,他所在的群已经销售了五十多辆赃车,李军还有好几个类似的销售赃车群,这回涉案金额保守估计千万。”
“是的。”他看着江楚桓回答。
“什么情况?”
江楚桓拉开门快步走出审讯室,刘向东见他出来大声问道:“审好了?局长刚过来说晚上摆庆功宴。”
“兄弟,这回咱们是逮着大鱼了!”刘向东一见他就攀了上来。
江楚桓脚步不停,直接走出门:“我有事先回临水了。”
第二天一早江楚桓被刘向东的电话吵醒,一晚上问出不少重要信息,让他赶紧来局里详谈。
刘向东扭头道:“那哪成!抓李军你是头等功臣,你不去还叫什么庆功宴啊。”
这是一个恐怖的魔盒,我就是害怕里面的东西才逃跑,你要我揭开盖子,可谁都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大门口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江楚桓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