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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爱情的图谋

闻歌这才满意,看着他在电视屏幕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清秀的五官,心思一动,倾身上前,在他的唇上吻了吻:“想亲你。”

温少远失笑,随即又格外认真地保证道:“不会。以前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如今,我是一点也舍不得让你受委屈了。”

柔软细腻的触感,就像是导火索,温少远的眸色一深,只觉得被她挑起了火焰,火光四溅,烫得他心口发麻,原本虚揽在她身后的手微一用力,牢牢地把她压制在了怀里。

温少远一顿,刚要改口,便听她道:“也好,明天给我一天时间准备,后天去吧。”话落,她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手撑着柔软的床垫,坐直了身体看着他:“如果我受了委屈,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解救我。”

温少远一手轻捏着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她一脸纠结的表情,明显表示她非常不愿意。

他分明用力的手臂揽在她的腰后,闻歌立刻意识到了危险,她摇摇头,为表诚意,更是直接咬住了唇:“不说。”

闻歌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想让我今晚不用睡了吗?”

那含糊的音节落在温少远的耳里却像是蒲公英,所到之处,毛茸茸的“伞兵”一点也不含糊地触动着他的内心。

闻歌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屈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如果准备好了,那就后天吧!明天跟辛姨说一声,让她多做些你喜欢吃的。”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手指压在她咬住的唇上,眼底一片笑意明媚。

她正出神,便听温少远说道:“这种秘辛,等你成了温太太,我就说给你听。”

“不说我也听见了。”他的声线骤然压低,嘴唇贴在她的耳边:“满足你……好不好,嗯?”

这也是后来闻歌能理解的,为什么老爷子那么固执地非要干涉几个孙子婚事的原因。他总会对一对八字,挑选合适的姑娘,可这样迷信的做法,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甚至因为这个总和老爷子大动干戈。

刻意带了几分魅惑的音色,让闻歌的耳朵一阵发烫,全身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温家这几代的关系有些复杂,饶是闻歌偶尔听辛姨科普,也很难把这几位的事迹和身份对上,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老爷子曾经在医院里说的那句,因为是他克死了儿子,他才能活得这么久,如今他享的就是儿孙命。

以前他总是这样逗她,每回都在最后关头刹车,让她以为,起码在两家都确定下来之前,她还是安全的,不料……

闻歌那时候不敢问,后来还是辛姨念叨起来的时候,说温景然和老爷子闹得那么僵,那么不愉快,大都是他爸爸的原因。

她呜咽了一声,捂住眼睛,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吻更是铺天盖地般袭来,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攻城略地。

当年,温景然要报考医学院,把老爷子气得进了一次医院,后来他更是常年不归家,偶尔回来也是在A市他自己的公寓住几天,鲜少回温家。

闻歌被他按着亲了一会儿,只觉得被子盖在身上有些热。

温景然在闻歌的印象里,一直是令老爷子最头疼的,毕竟温景然的倔,是闻歌亲眼见识过的。

她闭着眼承受他的细腻亲吻时,只觉得她对那处从未到达过的地方竟有些期待。

闻歌没犹豫,立刻点头:“想啊。”

窗外夜色弥漫,她也心猿意马起来,直到底线一层层被剥落,她的身体骤然紧绷,手指狠狠地掐着他,出口的声音绵软娇憨得像是在撒娇一般:“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想知道?”温少远问。

沙沙的嗓音,如他此刻一般,心潮澎湃。

闻歌嗯了一声,顿时好奇起来:“跟景然叔在L市认识的吗?”

温少远嗯了一声,似乎在笑,听得闻歌耳朵发烫,揽着他不愿意松开:“不许你笑。”

不知道温少远又想起了什么,弯唇笑了笑:“听说景然的女朋友家是中医世家。”

“去我的房间。”他抱起她,就像十年前,他把她从那个深渊拯救出来时抱着她那样,“然后把今晚交给我。”

虽然和温景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连了解都算不上,但闻歌对温家这一辈她名义上的“叔叔”,都有着深深的崇拜感和尊敬感,哪敢造次?

倦极,闻歌这一觉睡得格外熟。

“不敢,不敢……”闻歌赶紧摇头。

昨天半天在路上,回来后又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昨晚的放纵,浑身都像是被碾压过般,关节酸疼得厉害,那处被侵略的地方更甚。

温少远也没跟她客气,坐进去,把她揽进怀里:“小瞧他?”

鼻息间是温少远的气息,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鼻端,让她的睡眠质量顿时好了不少。睡着后,她不但没有再醒来,连梦也没做,一觉到天亮。

“景然叔是外科医生。”她嘀咕了一句,见他穿得单薄,大半夜坐在床边,想了想掀起被子的一角,“小叔,你也进来吧,别冻着了。”

早晨的空气微凉,即使屋内暖气充足,闻歌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也凉得让她忍不住一缩,往被子里钻了钻。

这个姿势实在别扭,她保持了一会儿就被温少远扶着脑袋正了过来。

刚一动,揽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把她搂进了怀里:“醒了?”

闻歌仰头看了他一眼。

温少远吃饱喝足后,醒得格外早,天刚蒙蒙亮时,他便睁开了眼睛,看着被他揽在身前的闻歌睡得熟,也犯了懒劲,没有立刻起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后天就跟我回去吧!景然还没走,让他帮你看看。”

闻歌摇摇头,身子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困顿的意识纠缠着她,她只想再睡一会儿。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盘旋了一会儿,便被他敲定了下来。

温少远微支起身子看了看她,手落在她光裸的肩膀上,这才感觉到一片凉意。

温少远没再接话,只是给她轻轻地按捏着,心里想着的却是,早点带回家去,让温景然帮忙看看。

他皱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触感顿时勾起了他对昨晚的记忆——她缠绕着自己,那丝滑紧致的触感、急促的呼吸,都让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没有啊。”闻歌往后一靠,随意地枕在他的身上,“就是睡不着。”

这么想着,原本清明的目光顿时又暗沉了下来,温少远低下头,在她的肩膀上亲了亲,压低了声音,叫她:“小歌儿?”

温少远挑了挑眉,看着她钻回被子里,他在床边坐下,一手绕过去,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按着:“心里是不是装了很多事?”

那朦胧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让闻歌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一点,她睁了睁眼,眼皮重若千斤,单是这一个动作就费力得不行,她干脆转身,循着那声音凑过去,胡乱地伸手揽着他:“好累,你别说话。”

“嗯,每次睡下一个小时就会突然醒过来。”闻歌揉着眉心有些焦躁,“这几天总是这样。”

话音刚落,温少远便安静下来,看着她因为不满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到底忍不住春风得意,弯唇笑了起来。他那低沉的声音沙沙的,带着刚睡醒时的磁性和厚重,就像古老的唱片机被顶针摩擦着,勾得人心痒。

温少远没回答,只是抬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拥着她进屋:“睡不着?”

温少远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陪她躺了一会儿。

闻歌听到敲门声吓了一跳,等听出是温少远的声音时,这才掀开被子去开门。见他眼底一片清明,丝毫没有刚睡醒的迹象,她揉了揉眼,一下就猜到了:“是不是还在看文件?”

闻歌这一觉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时日光曚昽,一时分辨不清是早上还是已经下午了。

“闻歌?”他敲了敲门。

身旁的呼吸一沉,温少远立刻有所觉地低头看过去,见闻歌抬手挡着眼睛,正适应着光线,他微微勾唇,毫不吝啬地伸出他的手,虚虚地盖在她的眼睛上:“别动,等会儿就适应了。”

温少远正靠在床头看温时迁给他的文件,听见客房传来的声音,微皱了一下眉,把文件一合,披上外套便开门走了出去。

“几点了?”她声音含糊,听上去格外娇软。

她扯着被子,看着屏幕上的光影变幻,突生感慨。

“下午两点了。”温少远看了眼时间,原本靠在床头的姿势,此刻往下一滑,凑近她,“睡得好不好?”

人感觉孤单的时候,大概就是从睡梦中忽然醒来,看到满屋的黑暗吧?

骤然落进耳中的声音让闻歌迟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好”还是“不好”。

满室温暖的灯光里,闻歌却有些发冷,她裹着被子,摸索着找到了电视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放了点声音出来,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摸索时碰到他穿戴整齐的衬衣袖口:“那你怎么不叫我?”略带埋怨的语气。

这还是温少远知道她偶尔会起夜后特意装上的,开关就在床头,她坐起来就能碰到。

温少远反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口:“我没叫你?”

她睁着眼睛适应着黑暗,等能看清天花板的轮廓了,这才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灯。

这理直气壮的反问,让闻歌顿时心虚了起来。她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顿时笑意满满地道:“我饿了。”

习惯使然,即使洗了一个热水澡放松了全身,又喝了热牛奶助眠,闻歌睡下没多久,还是清醒了过来。

“起来吧,吃的给你热着呢。”温少远坐起身,拉着她的手一用力,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吃完了出门一趟,睡了那么久,一天的时间已经被你用掉了大半。”

“小气鬼。”闻歌皱着鼻子嘀咕了一声,反手重重地关上门,洗澡睡觉。

闻歌这才猛然想起,明天就要回温家了。

喝完牛奶,闻歌去厨房洗了杯子又放好,回来时,温少远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

洗漱后吃过中晚饭,闻歌和温少远出门购置明天要带的礼物。

这奇怪的成就感真的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原本打算给温老爷子买个棋盘,但这样精致大气的东西实在不是闻歌的风格,加上这种好一些的都是稀罕玩意,她没有来源,要是指望温少远,老爷子那么精,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到最后,闻歌挑了个按摩机。以前在温家的时候,她还在读初中,每天放学后都要回温家,吃过晚饭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老爷子按揉肩膀。

好像也是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目睹了他为盛远费的心力,于是暗藏了一丝满足和得意——别人看不见的他,她每天都在注视着。

至于辛姨,听温少远说上次辛姨念叨着要换烤箱,后来过年的事情一多,就一直没换,索性给辛姨买了个烤箱搬回去。

那个时候的温少远在她的心目中,是神祇一般的存在。

闻歌看着温少远把东西都放到后备厢里,在那儿盯着研究了半天,疑惑地问道:“我送这些会不会有些奇怪?”

她刚住进这里时,学习压力大,温少远也会给她热牛奶喝,就像刚才那样,他会挡开她的手,端着牛奶一路走到客厅。那时候他的工作很忙,很多时候她凌晨起夜,都能看见书房的灯亮着。

温少远关上后备厢,瞥了她一眼,反问:“你还见外?”

这样安静的房间里,她喝着牛奶,忍不住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事。

闻歌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涩涩的:“可没见老爷子看在我好的分上把我当自己人啊!”

她坐到床边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气氤氲,熨帖得让她的双眼都格外舒适。

温少远的目光一闪,看她那郁闷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抬手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轻声哄着:“嗯,那是他没眼光,真心对他的人他一个都看不见。”

闻歌原本还想和他说说话,聊聊她的打算,再听听他的意见,可见他完全没有要沟通的意思,默默地又把话咽了回去。

“所以你是捡着宝了。”闻歌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隔着厚实的衣服,她的力度就像是在挠痒痒一样,温少远顿时失笑。

见她点头,温少远再没有多留,转身走了出去。

见停车场四下无人,他抓住闻歌的手握在掌心,低头亲了亲:“嗯,我知道你有多好就够了。”

“行了,赶紧收拾下休息。”

眨眼,便是第二天。

她那点心思,别人不知道,温少远却能看得通透。但他见时间不早了,怕她过了点就没睡意,今晚又该睡不好了,也不闹她,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便松开了。

闻歌惦记着今天要回温家,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大早就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打哈欠。

闻歌却摇摇头,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如果让小叔知道她是故意的,后果可比现在惹他生气要严重得多了。

温少远煮了粥,喂她喝了些,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强制性地逼她又睡了几个小时,等中午吃过饭才带着她出门。

他这么问,显然就是有啊!

A市难得的大晴天,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天空蓝得像是倒着的湖水,偶有白云飘过,就像是荡漾的水纹。

温少远侧目看着她,双眼在灯光下格外明亮:“有吗?”

寂静的街道也渐渐热闹了起来,车鸣声、人声,嘈杂又热闹。

闻歌乖乖地点点头,见他表情还有些不快,想了想,伸出小拇指去钩他的手:“你生气了啊?”

白皑皑的雪的世界里,红艳艳的灯笼挂在枝头,映衬得整座城市都格外喜气洋洋。

温少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把杯子放在了柜子上:“趁热喝了。”

闻歌一路没说话,就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

客房里亮着灯,她的拉杆箱放在床尾还没收拾,床上随意地散着她的睡衣。原本规整的客房因为她的侵入,瞬间染上了几分温馨的味道。

刚驶入别墅区,远远地只看到成片整齐的建筑。

闻歌哦了一声,这才收回手,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回了客房。

到底过了十年,这里翻新、装修,以及建设、发展,早已和十年前不同了,可那些熟悉的路,一如来时,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闻歌正要伸手去接,温少远却一闪身微微避开:“我给你端进屋里。”

那一年,温敬和蒋君瑜带着她回家,她坐在车后座上,透过玻璃窗看出去时,内心是波澜不定的。她期待着要见到的老爷子,期待着和温少远重逢,也期待着她今后的生活,却不曾想到,仅仅一年时间,温敬和蒋君瑜就双双离世,而她之后的生活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话落,原本握住她手腕的手落到她的腰上,一圈一揽把她往旁边一抱,又伸手去拿了挂在架上的毛巾,叠了叠,圈住杯子,端了出来。

闻歌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温敬和蒋君瑜现在都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境况是不是会和如今的完全不同呢?起码她应该不会爱上温少远,即使爱,也会彻底地克制掩杀。

他微偏了一下头,示意她让开:“我来。刚热好肯定很烫。”

只是,这样的设想终究是没有意义的,起码,到如今,她从未后悔过,无论是爱他这件事,还是从一而终地选择他的事。

她刚打开微波炉,手还没伸进去,就被温少远从身后握住了手腕。

熟悉的大门在闻歌的面前敞开,门后如卫兵一般挺拔的松树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葱绿的枝头还压着白雪。

她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正待做些什么,就听牛奶热好时叮的一声轻响,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微波炉,往后退了一步,去开微波炉:“牛奶热好了。”

车在前院停稳,温少远没急着下车,而是先落了锁,把要下车的人拉了回来:“准备好了?”

闻歌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他眼底酝酿的深邃别有深意,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闻歌已经做了一晚的心理建设,加上随安然知道她今天要回温家,一大早就来助阵了,她此刻已经完全淡定了——反正不可能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话落,他那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泛着水光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十足的威胁。

就像随安然说的,她来,只是作为一个后辈应该有的礼节,并不需要做小伏低、委曲求全。

还未表态,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长记性,我不介意反复几遍,帮你记住。”

既然不是做错事登门道歉,她又何必心虚?

“别再提他,名字也不行。”他低哑的声音沉如暮霭,却听得闻歌心头发烫。

她澄澈的目光迎着他,就算闻歌不说什么,温少远也能够从她的眼神里看懂她此刻的镇定和释然。

温少远闭了闭眼,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把她推至流理台前围困在怀里,看她一副错愕的表情,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了吻她。

“很好。”他松开手,目光微微一闪,明亮又清透。

那沉肃的声音,让闻歌一顿,睨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白君奕他……”

闻歌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这才点点头:“走吧,已经迟了很久了。”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闻歌。”

开门的人倒让闻歌有些意外。

闻歌忍着笑,故作怀念地叹了口气:“怎么会一样?有些人就是留在记忆里,越来越深刻,我……”

温景然看着举着手做敲门状的闻歌,弯了弯唇:“回来了?”

温少远的眉头都要打结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惦记着他?”

闻歌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起来,轻声且坚定地道:“嗯,回来了。”

明显口不对心的语气,闻歌再迟钝也听得出来,她却偏偏一副“我听不懂你在吃醋”的表情,双眼迷离地看着他,格外无辜天真地反复确认了几遍:“真的吗?真的?”

不同于以往很多次见到温景然时一身白大褂的模样,他今天穿得格外随意,只一件舒适的白色休闲毛衣,整个人笼罩在玄关柔和的灯光里,连带着眉眼都格外温软。

温少远从微波炉里端出牛奶,杯沿有些烫,他放置在流理台上冷却,转头见她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唇角往下一压:“你要是想联系他,我能帮忙。”

温景然抬头往后看去,见到温少远,唇角的笑容更甚,抬步上前,和温少远来了一个拥抱:“你们来晚了,是最后到的。”

闻歌哦了一声,突然觉得心里怪怪的,不舒服。

“以前总等你,换你等一次,就不耐烦了?”温少远轻轻责怪了一句,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牵着闻歌进屋。

闻歌怎么会知道?她一出国就狠心地与很多人断了联系,那四年几乎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随安然现在不能久坐,正在房间里休息。温景梵在房间里陪着她,也没下楼来。

“你不知道?”他轻描淡写道,“白家没落后,他就出国了。”

温时迁倒是来了,霸占了一个长沙发,腿上盖着薄毯,正揽着温景然的女朋友低声说话,见到闻歌,赶紧招了招手:“情报有误啊!我以为你早上来,天刚亮就杀过来了。来来来,让小姑看看这几天喂胖了没有?”

她揉了揉自己的短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嘀咕道:“我就是好奇啊!”

温少远落后闻歌几步远和温景然说着话,闻言,眉一挑,语气不善地问道:“还叫小姑?”

温少远倏地低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深沉不定,直看得闻歌背脊一阵发凉。

温时迁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一挑,笑容尽收时,整张精致的脸看上去格外冷艳:“我罩着的人,叫我声‘小姑’难道吃亏了?”话落,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她黑亮的眼珠一转,顿时笑了起来:“咦,还真的是我说错了,改口,改口……”

闻歌正好奇,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那……白君奕呢?”

这回轮到闻歌尴尬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为什么要和她联系?”温少远语气淡淡地反问,微蹙的眉心显示着他对这个话题的不耐烦。

她还没好好地打量一下温景然的女朋友,便听一个久违的厚重的声音在二楼响起:“你们来啦?上来吧。”

这几年她在国外,不知道是所有人的默契使然,还是怕触动她惹她伤心,没有人和她过多地说起A市的事情,至于白薇和白君奕,更是无从听说了,是以,这次意外地撞见白薇,她才恍然想起这个人来。

闻歌仰头看去。

闻歌嗯了一声,显然对这个提议不太感兴趣,倒是想起了某些人,问道:“你这几年和白薇没有联系吗?”

大片日光从温老爷子的身后投来,把他的身影都笼罩在了其中。他沉着脸,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沧桑年老了不少。那双眼依旧有神,远远地,犹如实质般,带着威严和震慑,依旧是闻歌熟悉的模样。

温少远喂她喝了几口水,撑在流理台上的手环上她的腰,虚虚地一揽,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她:“今晚要是睡不着难受,就叫我一声。”

二楼书房。

微波炉运作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便显得格外清晰。

书房的变化不小,重新铺了木质地板,原先的水晶吊灯换成了中式的吊灯,浅色的陶瓷灯罩透着光,柔和又明亮。格局似乎也有改变,大大的书架两旁各立了一个高凳,上面摆着青花瓷的花瓶,瓶中插了不知道叫什么的花,盈盈而立。最里侧半月形的拱门内摆着屏风,屏风上高远的山和茂密的竹林,远远看去透着一股山高水远的孤寂感。

闻歌探头看了眼微波炉,又看了看他端着的茶杯,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缓解了一下嗓子的干渴,陪他一起在厨房等牛奶。

老爷子正在听戏,咿咿呀呀的曲调婉转又低扬。他躺在摇椅上,闭着眼,微勾着唇角似乎在笑,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合着节拍轻轻地敲着。屏风遮挡了日光,老爷子一身黑色的练功服显得格外暗沉。

闻歌换个地方总需要几天去适应,温少远注意到这点后,前几晚都会给她热杯牛奶,点上薰衣草的熏香给她熏熏屋子助眠。

除了晃动的摇椅及老爷子合着节拍轻轻敲打的手指,一切都静谧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古老的时空。

听见脚步声,他只微抬了一下眼睛扫了她一下:“在给你热牛奶。”

闻歌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刚进去就看见温少远斜倚在流理台上,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微波炉。

温少远低头看了她一眼,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引得她皱眉看去时,他又移开了目光,牵着她站到了老爷子的身前。

闻歌整理好了衣服,因晚上喝了那么甜的奶茶嗓子黏腻得有些不舒服,去厨房倒水喝,

摇椅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和缓,轻轻地摇晃起来:“坐下说吧。”

走到卧室门口,温少远推开门,先去开了灯,见她防备地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转身去了隔壁的客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闻歌一声不吭地和温少远在书房中央的两列檀木椅中最靠近老爷子的那一排坐下。硬硬的木椅上垫着软软的坐垫,看花色应该是辛姨的杰作,绣着大气的牡丹,倒是给冷硬的空间增色不少。

分明不是这一句。

老爷子哼着小调又跟着唱了一会儿,苍老的声音偶尔承转时还会破音,沙哑着,听上去格外孤凉。

这样的姿势别扭得不行,他却乐在其中:“我说让你等等我。”

不知道这样静坐了多久,老爷子这才坐了起来,目光如鹰隼,定定地扫了两个人一眼,这才抿了抿唇,站起身来。

温少远从身后抱住她,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另一只手推着行李箱往前走着。

闻歌手边放着水壶,她刚才走神时就在研究这水是热着还是已经凉了,想来想去,觉得按照辛姨那么细心的性子,这里是热茶的可能性更大。这会儿见老爷子朝着书桌走来,她眉眼一动,侧身给他斟了杯茶。浅褐色的茶水从壶嘴倾泻而出时,一阵大麦茶的清香同时弥漫开来。

闻歌的脚步一顿,盯着自己脚尖那处阴影,有些迟钝地回想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发现自己真的没听懂:“你说什么?”

她垂了眼,一手微微抬高,离杯口还有一丝距离时,这才一扬茶壶,放回了桌上。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瞬,才嗯了一声:“和你的放在一起就行。”

转身看去时,老爷子正在书桌前点熏香,那块上好的沉香放置在造型精致的熏炉里,瞬间白烟袅袅而起。

闻歌头也没回,顺手一起拉进去:“放你的卧室吗?”

“这是景然送我的,叫什么景泰蓝。”老爷子笑着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眼睛微眯,盯着熏炉半晌,抬手就要拿茶杯倒水。

闻歌换了鞋,正要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去归置,没走几步,就听温少远说:“把我的一起带过去。”

闻歌对老爷子的日常习惯了如指掌,见他这个举动,便把刚倒好的大麦茶递到了他的手边。

何兴已经把行李箱送了回来,放在玄关和客厅交界处。

老爷子顿了顿,盯着茶杯看了一会儿,这才接过来,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年前开始,我就一直梦到你的奶奶,想来是她一个人在地底下寂寞了,来叫我去陪她了。”

夜色中归来,闻歌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好像心里盛满了爱和满足,浑身都是动力。

温少远微蹙眉心:“爷爷。”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电梯和走廊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这么久,一个人……如果不是辛姨一直陪着,我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老爷子说着笑了起来,笑声压抑,带了几分沉郁,连那原本清亮的目光都暗沉了几分,“我跟你奶奶说,今年景然带了女朋友回来,我还挺满意的,孩子喜欢就喜欢好了。你们这些小辈,一个都不让我省心,到了这样的年纪,只有景梵一个有了后续。”老爷子又呷了口茶:“我最近总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很多事情瞻前顾后地想了又想,总觉得哪样都不尽如人意……”

他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那辆嚣张的吉普掉头驶出小区,这才收回视线,看着清冷的夜色,弯了弯唇。

老爷子这么絮絮叨叨地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说得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儿。

温少远刚牵着闻歌走出去,车门解锁时,车灯微微一闪,像是点亮夜色的星火。

闻歌在一旁斟茶,一壶尽了,才终于听老爷子说到了正题上:“你们两个今后打算怎么安排?”

他几步走到阳台,低头往下看了看。

“结婚。”温少远接过话,眼神清透,毫不避让地和温老爷子对视。

温景梵从卧室出来时,客厅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杯没了热气的茶水搁在桌几上。

后者只淡淡地一瞥,沉了语气:“你把我的权力都架空了,知道我不能耐你何,才有这样的底气吧?明知道,你们之间,我是一直不赞同的。”

温少远眸色深了深,闭了闭眼,这才压下忽起的遐思,轻捏了一下她的屁股:“嗯,走了。”

温少远似乎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认真的,您应该看清楚了。”

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耳边,轻柔的嗓音入耳便带上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魅惑。

老爷子正要端起茶杯来,闻言,动作一顿,良久才收回手,搭在扶手上,略微自嘲地一笑:“看清楚了。我拗不过你们,如果要在一起,我有两个条件。”老爷子微沉了声音,这话虽然是对着两个人说的,眼睛却只凝视着闻歌:“要签婚前协议,闻歌你得自愿放弃和温家有关的任何财产。二……”他微微一顿,目光微闪,声音沉长:“我主婚。”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揽住他,轻声回答:“好,回家。”

最后三个字落地有声,在闻歌的耳边久久不绝,带着回音。

闻歌静默了一瞬,悄悄红了耳朵——最近总会因为他的某些话,思维跳跃、联想。

“我不喜欢解释什么,你们只当我固执,可到底不知道我为什么固执。”老爷子轻声一叹,扭头拨弄着熏炉里燃起的白烟:“若不是把你当作温家的人,我何必花这些力气。”

“回家了。”他突然松口,就着她坐在膝上的姿势把她抱紧在怀里,微凉的鼻尖蹭了蹭她耳后柔软的皮肤,声音沉沉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暧昧,“在别人这里亲热,我有心理障碍。”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能把过往的所有都一笔勾销。

闻歌晃了晃神,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含糊着叫他:“小叔……”

闻歌心里不是不震动的,却也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甚至是有些麻木的。

闻歌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明亮,似望不到底的古井,此刻映着灯光,像是有水在流淌一般,让人忍不住被他迷惑。

老爷子对她的养育之恩,闻歌没齿难忘,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老爷子激烈的反对和言辞,给她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但很多时候她回想起来,仍觉得像是冬日的暖阳。

本就是闹着玩,闻歌听见他倒抽冷气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没轻重咬痛他了,刚抬起头来,他原本压住她背脊的手直接覆上了她的后脑勺,轻轻往下一压,张嘴含住她的下唇,牙齿轻咬了一口,不轻不重的力道,更像是在撩拨她一般。

那个在后花园里教她怎么养花的老人,那个偶尔晨练非要拉上她的老人,那个高兴就大笑、生气就吹胡子瞪眼的老人,他内心的柔软,闻歌不是不知道。

闻歌被他压住背脊动弹不得,就势去咬他的下巴,牙齿刚落下,他就嘶了一声:“小坏蛋。”

不是有一颗善良慈悲的心,又怎么愿意接受她的到来?

温少远原本握在她手腕上的手一松一转,直接落在她的腰上,微微用了几分力就把她直接按进了自己的怀里:“恶人先告状了。”

“族谱上,我一早就把你排在了温敬那一房,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温敬的女儿。现在你不愿意……”老爷子轻声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别的没什么好说的,我就这两个条件。”

“你吓了我一跳。”闻歌笑着张嘴就要咬他拉着自己的手,刚低头,就被他按住了肩膀。

“我不同意。”温少远微一抿唇,那双墨黑的眼睛里似有某种情绪在翻涌着,“她嫁给我,我的就是她的,撇不清。”

闻歌吓了一跳,还没缓过来,便见他睁开眼睛看过来,眼里尽是笑意:“想使坏?”

闻歌却按住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我以为今天过来,再顺利的情况下,您都会为难我。”

温少远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闻歌走近了也没见他有反应,刚存了坏心思想要吓吓他,就被他准确无误地握住手腕,一把拉进了怀里。

老爷子目光一转,静静地看向她,褪去了凌厉的眼神此刻就像浅色陶瓷灯罩里透出的光一样,格外柔和。

闻歌点点头,也不再打扰他们,悄悄地走了出去。

“您一直知道,我对小叔的图谋里,没有财产这一项。”话落,闻歌不自觉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角,原本垂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紧握成拳,“四年前我不懂事,也很贪心,除了想和小……少远在一起外,我还想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温景梵进来看了一次,见随安然倦极,坐在她身旁陪了一会儿,哄着随安然睡着了,这才转头看向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的闻歌:“大概是预产期到了,她的情绪起伏有些大,如果这几天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多来陪陪她。”

“那时,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那时候的自己不懂事、不成熟、不独立,所有想法都太单纯、太美好。是你骂醒了我,让我自暴自弃地选择了出国,那四年的经历不算愉快,所以我与你的隔阂才这样深。事实上,在踏进书房的那一刻,我都没能放下对你的成见。说这些话,似乎不太尊敬你。”闻歌把脸侧的发丝拨至耳后,一双眼睛黑亮地看着他,“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能够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只是一时迷恋和依赖,我是真的很爱他。”

闻歌把温景梵提前准备好放在一旁的薄毯抱过来盖在了随安然的腿上。听她咕哝着,一副慵懒的语气,闻歌望着窗外的夜景,总觉得新的一年带给她的是无限的向往。

老爷子坐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清瘦的原因,整个面颊看上去有些凹陷。他没说话,沉默地思忖着,不知道是在想四年前还是她此刻的这些话。

忙了一天又没有好好休息,还没和闻歌说上几句话,她便靠着靠枕昏昏欲睡。

这样的沉默里,闻歌的手背却是一暖。

她这些年跟着辛姨学了不少手艺,连带着食物的口味都做得和辛姨有些像。

隔着一个小矮桌,温少远握住了她的手。

随安然怀的这一胎有些辛苦,今天知道闻歌要来后,就一直强打着精神在等她,连午觉都没有睡踏实,一下午不是在准备饼干就是在准备零食。

闻歌的手带着几分微凉,纤细又修长,温少远低头看着,珍惜又小心翼翼地慢慢收拢,握在掌心正好贴合。

隔着街道,能看到对街的满楼灯火,那亮光似乎暖到了她的心里,让她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觉得心口都被熨帖得暖烘烘的。

这些话,她从未跟他说过,此时此刻,像是承诺,更加悦耳暖心。

“嗯,挺好的。”闻歌转头看向窗外,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窗外的世界看上去宁静又美好。

长久的沉默里,只有他掌心的温暖熨帖着,让闻歌从手指到心口,一路都暖得发烫。

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她弯了弯唇,一手绾起了长发,简单地用簪子固定在脑后,两侧不够长的几缕发丝落下来,她眼带笑意地补充道:“挺好的,不是吗?”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老爷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显得格外苍老而疲惫。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过去的回忆,在你有了充实的生活后,就会慢慢地不再记起。”随安然坐直身体,长发披散在身前,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又文静。

闻歌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率先走了出去。

“我现在很少想起爸爸妈妈还有外婆。”闻歌盘膝坐在软垫上,看随安然慵懒地眯起眼,端起茶杯抿了口奶茶,醇厚的奶香溢入鼻尖,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站在门口,看着温少远轻轻关上门,她偏头看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捧着碗站在门口,等得碗里的饺子都凉透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思绪飞扬,总能想起很多自己经历过的片段,或是让人唏嘘的,或是让人觉得美好的,又或者是不愿回想、不愿记起的……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有着独一无二的烦恼。

而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和她隔着几步远,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然后从黑暗的角落走进了光影里,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拿起筷子,把碗里已经凉掉的饺子一个个全部吃光了。他那时候的细致温柔对于她而言,是绝杀的利器。

她看着灯光总想着每一盏灯下,发生着不同的故事,生活着不一样的人。

闻歌站在门口,看着刚转身看过来的温少远,朝他伸出手去,有些委屈,也有些可怜:“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闻歌很喜欢A市的夜景,高耸林立的大厦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可一到夜晚点了灯,万家灯火的璀璨就像是坠落了一整条银河,美不胜收。

一句“你做得很好”到了嘴边,却被温少远咽了回去。

四个人围成一桌吃过饭,闻歌去厨房煮了一壶奶茶,温景梵友情赞助了一碟小点心,她和随安然便坐在书房的飘窗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很有默契地,两个人都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以后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来找我。

闻歌小的时候和温景梵还算亲近,但也很少尝到他亲自下厨做的饭菜,何况还是这么精致且丰盛的。

温少远倾身,把她抱进怀里:“我一直在这里。”

晚饭是温景梵主厨。

从温家回来后的第七天,正好是情人节。

她看着厨房里氤氲的烟火之气,看着他清俊的眉眼,那早已深刻的五官如剪水秋影,映着她的全部,终于彻底安定。

年后气温有所回升,也不再是整日下暴雪,A市堆积了整个寒冬的积雪终于开始融化。

以后的人生,她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而如今能够牵住他的手,此生已无憾。

大概是融雪的原因,最近即使暖阳高照,晴空无云,天气也格外冷冽。

整个人生就像是被分割成了很多段,她一步步走过去,比谁都先经历了前半生。那些坎坷流离,如今终于被人妥帖安放保存时,漂泊的心才算彻底安宁。

闻歌又是个不爱出门的,这几天索性窝在公寓里,晒晒太阳,浇浇花。

她总有种日子已经过了很久的感觉,就像全部力气都用在了之前的十年,努力地生存,不顾一切地去爱他,之后那四年的流放……

温少远的酒店因为年前负面新闻的影响,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段时间他倒是有心想空出时间来陪陪她,奈何公事缠身,每天都要到酒店亲自坐镇。这样的用心,当然也不是没有回报的,盛远正一天天好转。

闻歌听得心情舒畅,不打断她,一边转头看着厨房。

但即使每天都要到酒店,工作繁忙,温少远依旧雷打不动地按时下班,偶尔有没做完的工作,都会在晚上陪她吃过饭后搬进书房里攻克。

她声音温婉,就算语气里略带着责备,听着都像是在撒娇一般。

闻歌烫了一壶奶茶,刚倒进厚厚的玻璃杯里。便听门口传来开锁声,她端着杯子探出脑袋一看,温少远拎着保温盒正反手关上了门。

见闻歌不吱声,知道她的心结还没彻底打开,想了想,她便转移了话题:“前两天辛姨来看我的时候还提起你,怕你吃得不好,睡得不香。我看你是年纪越大,越没良心了。”

“你回来啦!”她迎上去。

“挺好啊。”就着闻歌喂来的橘子吃了一瓣,随安然侧目看了眼在厨房里的两个大男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看老爷子?”

温少远瞥了眼她手里端着的奶茶,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烫了奶茶喝?”

“嗯?”

“嗯!”闻歌点点头,献宝似的把手里碧绿色的抹茶味奶茶递到他面前,“我刚尝了一口,抹茶的味道挺纯的。”

“前段时间肚子没这么大的时候,还出去住过,到底不方便,就回家了。也没人陪我聊天,就盼着你早点回来,结果呢……”随安然抬眼睨着闻歌,唇角却扬着笑意,“不过,现在看你和……”她顿了顿,似乎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称呼温少远。

闻歌在家有些无聊,就成天折腾厨房,每天的下午茶从不重样。前些天买了一盒抹茶粉后,她更是爱不释手,蛋糕、曲奇、饼干以及奶茶都用抹茶粉。

“今年冬天特殊,景梵不放心我出去,就算运动也只是在家里走几圈。”随安然剥了橘子递给闻歌。

温少远对甜的东西向来没有太大兴趣,但见她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低头抿了口,温烫奶茶的香气顿时溢满口腔。

随安然的预产期已近,也就这几天的事情。听温少远说,大概这两天就要住进医院待产,也因为这个,随安然的心情还有些郁闷。

他点点头,就着她的手又抿了两口,这才虚揽了一下她:“去洗个手,开饭了。”

闻歌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刚松手,梵希就迫不及待地跃到了地面,头也不回地跑了。

闻歌哦了一声,手里的玻璃杯被温少远接走,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随安然怀孕初期,老爷子对梵希还养在家里是很不赞同的,但是梵希对随安然和温景梵的意义特殊,两个人都格外坚持,这才没送走它,一直留在家养着。

温少远中午回来时,顺便从酒店带了午餐,丰盛的几个小菜,每餐都有不同的汤饮。到了晚上,他就会拽着一整天不出门的闻歌去超市采购食材,亲自下厨。

梵希斜了闻歌一眼,很不配合地拿爪子轻挠着她的手,挣扎着要下来。

闻歌洗完手回来时,温少远已经盛好了饭,坐在餐桌旁等着她。见她手上还湿漉漉的,抽了一旁的纸巾仔细地给她擦干,这才把筷子递给她。

闻歌欣喜地看着梵希,蹲下身抱它起来:“这么久没见,你还记得我啊?”

跟养女儿一样。

小猫梵希听见动静,从客厅探出个脑袋来,似乎还认得闻歌,优雅地迈着猫步走过来,很是亲热地蹭了蹭她的脚,轻轻地喵了几声。

这是温少远前天刚说过的话。

温少远眉心一跳,看了眼闻歌印着红手印的手,压下想握进手心的冲动,轻按了一下闻歌的肩膀,先换鞋进了屋。

闻歌想起来就想笑,弯着眼睛像只餍足的小狐狸。

这一巴掌一点也没留情,直拍得闻歌一缩手,微微龇牙。

温少远睨了她一眼,往她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晚上还往外跑?”

“挺好的。”随安然松开闻歌,见她抬手就要摸肚子,毫不留情地伸手拍了下来,“这么久都不惦记我,一来就摸肚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语气里的不满,就算闻歌塞着耳朵也能听到。

温少远点点头,反手关上门:“最近还好吗?”

她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再不敢露出一丝雀跃的表情来。

做了这么多年的闺密,即使不说话也能默契地感知她此刻的情绪,随安然抬手轻拍了拍闻歌的后背,声音悦耳又温柔:“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一进门就得先来这套。”说完,她抬头看了眼跟在闻歌身后进来的温少远,弯唇笑了笑,叫了声“大哥”。

说起来也不能怪她啊,从温家回来后的第二天,闻歌陪温时迁去商场买东西,碰到了之前报社的同事,知道她回了A市,就约了今天的晚宴,但那时候只说是年十四的晚上,她哪里知道是情人节。还是那天晚上闻歌搂着温少远黏糊的时候随口一提,才知道的。后来因为这件事,她被狠狠碾压了一晚,简直记忆犹新啊!

随安然也伸手抱了抱她。

下午四点的时候,玲姐开车来接闻歌一起去吃饭。

不知道触动了闻歌心底的哪根弦,她顿时觉得鼻尖酸酸的,张开手臂就迎了上去。

刚到饭店,就收到了温少远的短信:“不准喝酒,多吃菜。”

来开门的是随安然,她应该是等了很久,见到闻歌,沉静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来。

闻歌想着温少远此刻的表情,便忍不住想笑。

这一句,让闻歌顿时蔫了下来。

事实上,情人节把小叔一个人留在家里,还是挺有罪恶感的。

那手凉得让温少远直皱眉,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坐进车里:“逃不了的。”

她掩了唇,遮住唇角的笑意,这才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跟着玲姐走进了包厢。

“想”字到了嘴边,又及时地被闻歌收了回去,她笑眯眯地看着温少远给她系上安全带,微凉的手在他温热的脖颈处贴了贴,格外机智地回答:“有机会再见。”

她们到得早,包厢里只有闻歌之前在报社时带她的向老师。

“不然呢?”他勾唇,拉开副驾的车门,扶着她坐进去,“想不想见见?”

不知道是不是没戴眼镜的原因,向老师在座位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对她笑了笑。很温和的笑容,甚至有些亲切,一点也不像工作时古里古怪又不太待见她的样子。

闻歌顿时来了兴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格外有神采:“景然小叔带女朋友回来见老爷子吗?”

三个人坐下后,向老师先是问了问闻歌的近况,听说她打算做个体户经营一家小店时,倒是有些意外:“我记得当初问你为什么要当记者的时候,你还掷地有声地告诉我,想自己说的话,有声音。”

“景然回来了。”温少远揽着闻歌往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上的吉普走去,“带了女朋友。”

“你当时说我不实在啊!”闻歌笑眯眯地举杯和他碰了碰,抿着果汁却自得其乐,“的确挺不实在的。”

温少远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那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听温少远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玲姐和何兴的关系不错,帮着温少远做了那么多次“间谍”,多少知道一些闻歌的事情,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笑而不语。

他这才直起身来,环着她肩膀的手一收,把她揽紧在怀里:“嗯,在身边呢!正要去景梵那里看看,过几天回家我提前跟你说。”

渐渐地,来的人多了起来。大多是年轻人,男男女女的围坐了一大桌。

闻歌一顿,抬起头看了温少远一眼,目光中的求助明显得让温少远无法忽视——她现在哪知道要跟辛姨说什么啊?

闻歌看着看着就想起温少远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见到他。

闻歌被他袭击了个措手不及,正要回头,就听电话那端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小歌儿在你身边啊?”

这么想着,她便悄悄拿出手机给他发信息。

温少远沉沉地嗯了一声,偏头,微凉的嘴唇落在她的脸侧,停留了一瞬,一本正经地问她:“听见了没有?”

此时,饭桌上正有人问她:“闻歌,你现在是不是单身啊?你已经不是我们单位的人了,办公室恋情也就不存在了,赶紧透露下,让在座的单身狗也好心里有数。”

辛姨笑了几声,显然很高兴:“那好,什么时候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多做些她爱吃的菜。”

闻歌正一心两用,闻言,挑了下眉,回答:“啊……我有男朋友了。”

温少远瞄了眼闻歌,微侧了下脸,微微发凉的手机贴近她,他温和磁性的嗓音就这样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快了,这几天就带她回家。”

饭桌上顿时安静了几秒,坐在闻歌身旁的向老师拿起果汁给她空了的玻璃杯满上,随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今晚情人节把男朋友晾在一边来陪我们过,是不是得说你仗义?”

“小迁带着姑爷回来了,说你和闻歌现在就在A市呢,什么时候回来?”

依旧是鸦雀无声。

温少远叫了辛姨一声,微弯下腰,凑近闻歌的耳边,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肩膀上,让她也能够听到电话那端辛姨的说话声。

闻歌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来,目光从在座的各位脸上扫过,这才弯唇一笑:“我跟我男朋友认识十年了,他不介意偶尔被抛下。”

“辛姨。”

玲姐见气氛有些凝滞,笑着打哈哈:“这还是个看脸的时代啊,我单身都无人问津。”

温少远把手机递到闻歌面前,让她看清来电显示后,这才不慌不忙地换了一只手接起电话,另一只撑着伞的手直接从她的身后绕过,搭在她的肩膀上,朝她的方向倾斜了伞面,遮挡了一切风雪。

闻歌笑了笑,轻握了握她的手。

去时代名邸的路上,买了水果装篮,刚迈出水果超市,温少远便接到了辛姨的电话。

手机嗡鸣着振动了一下,闻歌低头看了眼,是温少远的回复:“我已经在酒店门口了。”

因为早晨的那个意外,温少远的车暂时不能用了,就借了温时迁的吉普。

闻歌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看见了温少远的来电,见四周没人注意,这才侧过身接起:“喂?”

她下意识地瞄了眼他的裤子,可耻地脑补了一下。

温少远看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闪烁的灯光,压低了声音,笑着问:“刚接到景梵的电话,说安然快生了,要不要跟我走?”

闻歌:“……”

闻歌吃惊得差点把手机甩出去,脑子放空了一会儿,这才惊喜地向他确认:“真的?”

她不明所以的表情莫名地逗乐了他,他低低地笑了两声,这才说道:“别乱拉裤子……这次我系了皮带。”

“嗯。”温少远应了一声,转头看了眼饭店门口,“我现在就在门口,你出来就能看见我。”

她刚站稳,就见温少远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她默默地看回去:“那买花?”

闻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拎起了自己的包,压低声音和玲姐说了一耳朵,这才站起身,倒掉了杯子里的果汁,换成酒,向众人举了举杯:“不好意思,家里有急事,我先失陪了。大家继续,别扫了兴。”话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买水果好了。”闻歌把水杯放回桌几上,等着他站起来伸手牵她,并轻扯他的裤腿借了一下力。

玲姐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见她蹭了一下嘴唇,一副急着要离开的样子,起身送她到门口,连叮嘱她路上小心的时间都没有,便见她一偏头,接起还在通话中的电话,小跑着下了楼。

温少远终于心满意足,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站起身来。

温少远自然在电话里听到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此刻听她有些喘的气息,便知道她正跑着下楼:“慢一点。刚推进产房,还很早。”

闻歌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水,见他侧目直直地盯着自己看,立刻了然地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凑到他的唇边。

闻歌哪还听得进去,满心都是随安然,兴奋得不行,只想赶紧飞到她的身边去陪着她,然后亲眼看着小宝贝出生。

“嗯。”温少远多看了几眼她那红得像胭脂一般诱人的双唇,移开眼,把电脑从她膝上移开,“等会儿是买点水果还是买束花?”

“你觉得会是男孩还是女孩?”闻歌下到一楼,看着灯光明亮的大厅,不知道为什么,只想咧开嘴傻笑。

“沾上水了?”闻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是男孩。”温少远放轻了声音,温和的语气像是要融进夜色里,“在林医生那里做的产检,所以景梵一早就知道了。”

指腹上微微粗糙的触感从她的唇上拂过,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却让闻歌微微发窘。

事实上,意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温景梵并不开心,他更想要个像安然的小公主,起码争宠比较容易些。

闻歌哦了一声,刚要站起来,又被他握住了手腕。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神情认真地凑过来,伸手擦了擦她的唇。他那低垂的眼眸像是两弯弦月,漆黑明亮,格外专注。

闻歌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我看到你了。”

温少远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并不关心:“收拾下,我们准备走了。”

温少远嗯了一声,目光透过车窗远远地看向她,仿佛在和她对视一般:“明天,我们去领证吧。”

还是见习记者时养成的习惯,没事总会去刷刷网页。

闻歌正迈下台阶,闻言,脚步一顿。

“上网啊!”闻歌低头抿了口水,戳了戳电脑屏幕,“在看新闻。”

她的目光透过夜色,透过墨色的车窗,仿佛看见了车里的那个男人。他此刻一定用远山般悠远宁静的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那句话犹在耳边,在她的心弦上拉出了一道格外美妙的音符。

“听见你在想我了。”温少远微微勾唇,几步绕过沙发走到她身前,弯腰把水杯递给她,顺势撑着地板在她身旁坐下,“在干什么?”

她低下头,忍不住弯起唇角。短发从耳后掉落,她微眨了一下眼睛,随手把那缕发丝拨至耳后。心口像是打翻了蜜罐,甜甜的,让她格外满足。

她咦了一声:“这么准时?”

“好。”她抬起头来,笑容璀璨。

“还说一个小时……”她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微倾过身去够放在桌几另一侧的水杯,指尖刚挨着,就听门锁被拧开的声音响起,她转头一看,温少远正低着头推门进来。

那娇软的声音入了耳,前所未有地动听悦耳。

拜温少远刚才那十足的抱怨所赐,她从他一离开就一直下意识地关注时间,现在不多不少,正好满一个小时。

温少远忍不住也抿了抿唇,低低地笑了起来。

刚挪好位置,她下意识地瞄了眼电脑右下方显示的时间。

相识十年,他深爱的小女孩终于迈进了他的世界。

闻歌嫌沙发太软,坐着不舒服,干脆抱着电脑盘膝坐在了地板上。

闻歌站在台阶上,伸开双手,朝他做出了要抱抱的动作。

幸好,你们在一起。

娇俏的女孩立在那里,身后的灯光把她的身影拉得斜长,她就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也不知道说些客气话。”话落,她狠狠地捏了一下玻璃杯,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转头看向窗外,而后,倏然一笑,那双眼睛映着明媚的阳光,“幸好!”

温少远推门下车,迈着大步朝她走去,每一步都能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

温时迁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口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眯眼,眼神危险地看着温少远远去的背影。

他正一步一步,迎她走入自己的世界。

温少远对这样的回答显然很满意,微微颔首,拿起文件头也没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曾经差之微毫的距离,终于在时光的慢步下慢慢被拉近,直至无踪。

温时迁摆摆手,有些心累地拒绝道:“不凑热闹,回家找人伺候。”

很多不曾在意的时光里,他都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她,无声的、安静的,只有他知道,那些被他塞在柜子角落里的每张去明尼阿波利斯的机票,那些他悄悄藏起来的她最喜欢看的课外书,那些刻满了她成长印记的照片。

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明显就是随口一问。

多么幸运,此生有你。

简单的工作交接后,温少远收拾了一下文件起身,顺便问道:“晚上我和闻歌一起去景梵那里吃饭,要不要一起?”